【五夏】春日来讯

百次千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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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一醒。

天空好像复苏了，一点明蓝的色泽开始暖融融地流动起来。阳光一点点携带上热度与金黄，一点点强盛起来，拨开曾经厚重苍白的云翳，穿云破天倾泄而下。

一缕金色从高空轻盈落下，带着一点热气，越过轻微积尘的窗棂，在木质的、带着点凉意的地板上弹跳几番，跃上了雪白的床单，栖上了比渐消的深林积雪更为洁白的一大团绒毛；绒毛中散落分布灰黑的圆环斑纹，像这片深林中的积雪上，偶尔踏出又懒得消除的豹的痕迹。

轻微地一起、一伏，这团尺寸可观的绒毛原本缓和而规律的呼吸节奏轻轻地停了一瞬。随后它开始缓慢而慵懒地动弹，浑身长长的白色绒毛都一起微微地颤动；然后是一个深深的伸展，浑圆的大白毛团子伸出两条粗厚强健的前腿，大爪子揉在床单上蹭下一堆掉落的毛，像穿越冬日、并在如今破碎的冰雪。两只圆耳朵从脑袋上弹起来，机敏地探听周围的动静。

隔壁有小猫咪呼噜碰撞的声音。不多时，有木头被碰落在地的声音，很沉的一声闷响。这边床上的大白绒毛团子不爽地打了个喷嚏，埋在自己皮毛里的脑袋终于舍得抬起一点，一只眼睛微微睁开，是能一瞬间动人心魄的澄澈苍蓝；阳光明媚地跃向这苍蓝的眸子，令它没有防备地微微缩了一下。

这下确实是有点醒了。大白团子慢慢舒展开来，胡须、四肢、毛皮，还有那条拖垂在身后的巨大尾巴——全身都舒展开来，名为雪豹的大猫从床上一跃而下，落地瞬间激起薄薄的飞扬尘埃，在渗漏的阳光中粼粼闪光地飘忽浮动。它狠狠再打个喷嚏，摇摆着甩起周身的皮毛，大蒲公英一样把自己旋转成白色的风暴。

随后它就带着这一身甩开了的蓬松毛发迈出房间。不出所料，一黄一黑两只肉乎乎的小猫在角落翻滚打闹，一截圆木倾倒在一旁。见悟出来了，两只小猫都猛地一缩，小耳朵向后紧张又心虚地撇去，背上和尾巴的短短的毛微微炸起，却仍试图伪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

悟豹没好气地从鼻腔中喷出气音，大步迈过去，张开豹嘴露出一口森然锋利的白牙，而后轻轻合拢，把倒在地上的圆木和缓地衔着扶了起来，立在地上。扶毕，它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两只一惊一乍的紧张小猫，顺势凑过去一只猫舔一口，把两只小猫咪都舔翻在地上。

“咪呜——”不顾小猫抗议的叫声，雪豹扭头走出去，去木屋外面的枯树桩子上咔嚓咔嚓地磨起爪子。木屑在阳光中白花花地飞溅，它眯着苍蓝的眼睛听摩擦与碎裂的声音，心中暗暗嫌弃这陈年的老木质感果然不敢恭维，将朽又偏软烂，跟不上自己爪子的锐度。

好的木头并不是没有，比如方才被扶起来放好的那根，抑或屋内其他林林总总站立的其他大量木头——但它下意识地并不舍得使用。

毕竟那都是寒冬时，丛林中的那位新朋友冒着风雪送到自己家中来的礼物。

磨不多时就有些无聊了。它轻轻一跃跳回屋里，在几个呼吸间闪回里屋，门被大尾巴带着关上的一瞬间，雪豹巨大的身形就在微微的流光中收缩下去——迅速变幻、成形，一双人类的双脚踏在地面上，赫然已是成年男性的身形。雪白的头发与原先如出一辙，苍蓝的眼眸闪动，则更为有神。他对着镜子摇晃脑袋照了照，再出门去逗翻那两只懵懵懂懂的小猫。

“美美子，菜菜子，你们要老实待着，不能打架弄乱我的东西，知道吗——”男人毫无良心地恐吓着两只小不点，“不老实的小屁孩长不大，就永远化不了形，没法去找你们的‘妈妈’了——”

两只小猫在地上费力仰头，对悟的言行反馈以怒目而视的谴责。而悟愉快地吹声悠长的口哨，伸着懒腰又迈出门去了。

以人类的身躯走进无限的春光里，才开始充分地感受到独属于破冬初春的凛冽微寒。但相当舒适，空气清凉，贴着皮肤冷冽而过，被阳光笼住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些微的活泼暖意。他抬起头，天光被婆娑的树影深深浅浅地过滤，斑驳的影子映在眼底，和缓抚动，如同深林本身初绽的生机。

悟回头，拨开起象征性遮挡作用的矮树的枝子。枝子发出委屈的吱呀声，向两边退开，暴露出其后的半开放式的小房间。从布局上看，这本是一个向外的小储藏室；但它外在的门已经被大刀阔斧地卸掉，门框上几道大大咧咧的豹爪抓痕，内侧的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的是一摞又一摞耐于存放的食物与生活用品，干面包、肉干甚至城市里才有的肉罐头，还有棉布、衣物乃至跌打损伤用的药膏和绷带，丰富全备得匪夷所思。

不像是供给室外活动的寻常仓储，倒像是总在预备着等待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

悟的蓝眼睛扫过上下几排满满当当的物资，精准的视线与记忆告诉他，架子上所有的东西都各安其位，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还是没来啊......”他嘟哝着走近货架，伸手去取放在最外侧的衣服，准备把它们拿去清洗，用另外一批更干净的来代替。

他是在这个自家的储存室里发现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凛冬时节，大雪被狂风席卷着鞭打扫荡深林的每一寸生机时，雪豹正窝在自己的木屋里懒懒散散地打着盹。豹妖与世无争，倒也威名在外，本不应有人胆敢前来打搅；但它听见有隐约的压抑着的喘气声在风雪里跌跌撞撞着靠近，一头钻进了屋外的厚矮树丛，又挤向了仓储室的方位。

悟豹颇为不爽地从窝暖了的床上爬起来，出门去堵那不知好歹的闯入者——但当它几个起落就抵达目的地的时候，留在仓储屋的只剩两只抖抖索索的小猫，刚刚断奶的样子，两双小眼睛泪蒙蒙地盯着自己这个庞大的“不速之客”。

一湾血迹从门缝里歪歪斜斜地洒进室内，又沥沥地拐了个歪指向门外，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悟无语凝噎，一双豹眼与两双小猫眼面面相觑片刻。两只小猫妖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外伤；悟耸动鼻子，在冰冷的空气中嗅到血味以外的一缕气息，带着一点点清新与清香的味道。

它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一嘴两个，轻轻松松地把两只大气不敢喘的小猫咪叼起来，回到室内。它拖拉出自己并不需要的厚褥子，把小猫们轻轻丢在上面，又变成人形，把许久不曾启封的篝火点燃。

暖色的火焰哔啵作响，映亮小猫皮毛上冻结的冰雪。小猫们盯着这奇迹般的跃动暖色，痴痴地，简直入了迷。悟思考一下，双手轻轻撑开，流光从十指间浮现而出，将两只小不点圈在其中，搭建成一个流光溢彩的小窝，边缘密密地织着，向上蔓延出虚无的围挡。免得傻小孩爬到火里去，他心想。

小猫都对这术法看得直了眼，一时忘记了周身的风雪寒气，激动得对着灿烂而温柔的光晕咪咪直叫。而悟回身，鬼使神差地，从架子里扒拉出一袋止血的药膏——相当大的一袋，里面十几支崭新的药膏都还没有开封过，就走向了门口。

门打开的一刹那，风雪以暴虐的姿态从门缝挤压进来。悟嫌弃地皱眉，光晕流转周身，还是变成了巨大的雪豹，衔着他多年无用武之地的药膏走进了风雪中。

再回到那门洞大开的仓储室，悟豹把药丢在地上最显眼的位置，看见地上新鲜的血液在凝固之前已经开始冰冻，成为地上鲜红色的一抹攲斜的冰霜。天色已经黑沉得彻底，即使是悟的双眼也是抬眼不见月色。深林顶端的丛丛枝叶都早已被刀锋般的风削得光秃干净，在浓黑的夜色中映出极为模糊的蜿蜒影子；高空，有狂风呼啸盘旋的声音，这样的寒风降临冬日的地面，就是对世间生灵最彻底的清剿。

而那血迹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

但第二天夜里，雪豹在睡梦中听见风雪之中掩藏的窸窣的声音；它出去查看，看见一串铃铛般的动物足迹从深林直蔓延到它的仓储屋里，看见那袋药膏被很小心地抽走了一支，看见旁边地上一张方方正正的字条，上面有利落清秀的字迹写道“谢谢您”；它再绕出去看，那足迹已经飞也似的拐进了深林，风雪侵袭之下，连气息都被拂去。

莫名地，悟就气笑了。

悟从回忆中抽身，继续收拾手上的衣服。斗篷、里衣、靴子......他从架子上抱下一摞堆在一遍，盈盈闪亮的光晕从掌心飞出，托举着它们回到里屋。他继续动作，指尖拂过一件丝质的里衣，不出所料地看见它依旧原模原样，没能沾染一丝除他以外的气息。

他不快地把衣服抖开，作怪似的往身上一比——这条里衣与他的身量相比明显小了一圈，与屋子里其他衣服大小相近。

因为那个风雪之夜的若干天之后，次日清晨就有一头肥厚的野猪被丢在屋前；因为那之后悟一时兴起，把仓储屋的门直接卸了，往里面塞了大大小小不一的衣物，而极偶尔才被取走的那几件衣服被他一一记下，在心里盘算着尺寸，最后终于大致敲定了对方的体型范围。

把手中这条又没被接受的馈赠丢到一边，他继续扒拉架子——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悟眼睛一亮，把那小包裹从架子侧边摸出来，双手捧着上下打量。

原来这一回，“寄”来的留言条被安放到了这里。

显然是被细心塞好的包裹，方方正正地隐藏在架子靠墙的阴影中，没有碰到架子上的其他东西，并不很容易被一眼发现；它被精心打包过，甚至用红色的宽绳打了个规整的蝴蝶结。

悟心情晴朗地把那小包裹一点点拆解开，里面是一张字条，和一玻璃罐黄澄澄的蜂蜜。取出来对着光转一圈，明亮的阳光在澄澈的玻璃与通透的蜂蜜间折射、跃动，像一大块纯正的珍贵宝石。

“悟，春天快乐。”

悟咧开嘴笑起来。晴空的天光流转进他苍蓝的眼眸里，盛满盈溢的欢喜。他随即又眉头一皱，恶狠狠地打开罐头盖子：深深嗅闻，一股来自人类的闹市气味若隐若现；相对浓郁些许的，是来自狐妖的浅淡气息。他极小心地抿了一口蜜，怜惜地咂嘴，浓厚的甜意顺着舌尖席卷进来，在口腔中绽放。

“杰，敢跑到人类的村落里买蜂蜜，都不敢来亲自见我呀？”

悟在漫天风雪中一点点养肥两只小猫的时候，能听见深林中鹰类和兽类争斗的嗥叫；那时半空的狂风裹挟的不仅是冰雪粒子，更是栖息、活动在山巅与丛林顶端的鹰类。懒洋洋的大猫曾经没兴趣费力气把它们完全驱逐，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地，做彼此眼不见为净的邻居；在寒冬里骤然被扔了两个毛孩子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狂乱的邻居无法对自己形成威胁，却足以让几乎所有有幼崽需要庇护的生灵难以顺利挨过苦寒的时节。

他不知道那个名叫杰的狐妖为何从远方跋涉而来到这里，却倒是猜到了那天留在自己仓库里的血迹是从何而来、而杰如今坚持在做的又是怎样的事工。他几次留言问杰要不要由对方来看守菜菜子与美美子，而自己前去把烦人的恶劣邻居清剿；但杰总是在纸条上画笨拙的笑脸与爱心，又态度鲜明地拒绝：

“不用悟费心，我的事情会自己解决的。”

“只是还要悟帮忙照顾菜菜子美美子要一段时间，实在是辛苦悟了。”

大半个寒冬，居无定所的狐妖没有从悟准备的“礼物”中取走什么东西，倒是逐渐搬来各种花里胡哨的礼物，隔三差五林林总总堆在门口；至于仓储屋，他则和悟一起把它用成了心照不宣的信箱。沟通姓名、交流喜好，一点点新鲜和欢欣，之后故人般的熟稔感慢慢浮上来，令悟简直想在对方来偷摸取信的时候把杰一逮就逮个正着，狠狠看看这个打死不肯露面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模样。

“杰，你就住在我的屋子里嘛！”

“我现在留下来会给悟带来麻烦的。我不忍心的呀，悟就原谅我吧——”

他知道对方是狐狸，甚至不止一次地听到深更半夜轻巧的足音鬼鬼祟祟地穿越丛林，声音钻向自家的后屋仓储处；他几乎想要一跃而起，去把杰堵在屋子里，告诉对方完全不必这样躲藏。但他终究还是总能忍住，虽然雪豹的大尾巴在身后不自觉地来回摆动，把床单搅和得一团乱麻——等他终于熬到足音拐出屋子、着急得简直有些仓皇了地消失在丛林中时，才猛地从床上蹦起来，飞奔到仓储屋去看，看今天的信件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欢喜。

凛冬狂啸，微小的木屋成为两人共同的栖息之所，躯体或者灵魂。

悟很嚣张地捧着那罐蜂蜜到处走，相当小口地舔了一口又一口，对着木屋前的苍天大树舔着蜂蜜傻笑，冲着小院子里杰送来的莫名其妙、傻模傻样的石狮子炫耀。杰总是能弄来合他心意的东西，或实用或奇怪呆傻非常，而他把这些馈赠摆满了每一个视线能轻易触及的角落。清晨的阳光逐渐携带上更多的热意，显得快要转入正午的状态，一点点把树木的边沿染上更多灿金的色彩，更显明媚热闹的亮光从斑驳树影之间热切地渗漏下来，拥抱这片沉寂了一整个漫长寒冬的大地。

而悟就举着蜜在温厚的土地上来回地走。枯草从根生新芽，老树凭枝又开花，悟昂首阔步在新春的绿意里来回地徜徉，好像手捧最珍贵的至宝，要再多享受许多个时刻。

走了很多个来回，也没把那小小一罐蜂蜜舔薄下去一层。

他犹觉不够，回头想跑去给菜菜子和美美子贴脸炫耀：那两只被富养了几个月的小傻猫已经变得圆滚滚肉乎乎的，虽然没能化形，也就不能很有效地传达语言，但把它们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是悟平日里的一大乐趣——只是，噔噔噔没走出几步路，微弱而熟悉的气味飘进悟的感知，苍蓝的眸子猛地聚焦、锁定，悟就看见自家的正门前，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赫然摆放。

他惊讶又惊喜地睁大眼睛，紧走很多步冲上前去查看。翻开来，看见包裹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衣物——他曾经送出去的寥寥几件衣物，一件叠着一件，被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安置在包裹里。蓝色的大眼睛持续瞪大，染上一丝不可置信的惊恐，后来干脆眉毛一垮，装也不装地，对着那包裹露出一副受了天大般委屈般的表情。

“杰，我送你的这些衣服，”他咬牙切齿又难抑委屈地自言自语，“你都不要了吗？”

蓝色瞳孔一点点向中间缩聚，几乎要变成竖瞳的样式：“你是......打算要走了吗？”

翻动的衣物里有什么不属于织物的东西，在动态中轻轻地翻落了下来。悟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它捞起，竟是今天的第二封信件。

“悟——谢谢你这一个冬天的关照！我必须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请悟来大河的渡口这边吧，最巨大的松树那里，有我给你的一点点‘惊喜’”

悟一声不吭地起身，把东西都揣进怀里。

河流已经破冰，在稍远处就能听见逐渐清晰起来的波动震荡的水声。悟一路走，一路把周遭所有事物都挨个瞪过一遍。正托举着千万点点新绿的老树默默站立，眼观鼻、鼻观心，对豹妖的显而易见的怒气与隐而不发的期许都视而不见。而悟的蓝眼睛一转又一转，发觉了半空的枝头正牢牢地用术法束缚着什么东西；苍蓝之曈略一定睛，透过那枝头浅黄色的流光束缚，看见那赫然是一罐金黄的蜂蜜。

悟咧嘴，淡蓝的光晕跃上枝头，去解开那蜂蜜的束缚，去把它颤颤巍巍地托举浮空，护送到自己面前来。

他拎起自己的新礼物，正想继续往前走，就看见不远处的树梢，另一盒礼物已经被固定在了那里。那盒子方方正正，用纸包装得很好，看不见内侧；这一次，大概不是蜂蜜了。

“你就是想戏弄我吧，杰？”手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多了起来，悟换了个姿势，把它们抱在怀里。白色短发的男人在新雪融尽的树林中终于开始不紧不慢地闲逛，慢慢地往约定的目的地前去。

最后一个盒子被束缚在约定的松树上，而杰本人则不见踪影。锁被术法轻轻地弹动开启，清香的气息溢出来，纸页翻动，悟看见自己的字迹。

一字一句、一笔一画，桩桩件件的一切，他在寒冬曾留下又被对方取走的字条与信件，散尽了凛冬的寒气，都被仔仔细细地装在面前的盒子里了。有淡黄色的流光从纸页之间轻轻地浮起，如霜如雾，又如淙淙的溪流，彼此汇集在一处，又盈溢簇拥、荡漾流转，携带着一点思念的味道，微微地指向悟来时的方向。

风拂过古老的苍松，不曾枯朽贫瘠过的浓绿松枝摇曳作响，披拂出浪涛的婆娑之声。淡黄色的流光术法微微跃动，像是带着满腔的情绪，又欣喜地像是终于揭开了一个久远的谜底，牵引上悟的手腕，催促他再一次迈动步伐。

豹妖站在原地，心有所觉。

他回头，抱着满怀的物件，开始向自己家的方向飞奔。

他看见地面上连贯而显然的动物足迹，是属于狐狸的，跟雪豹比起来相当纤细玲珑，足迹在新融的春泥上留下浅淡的印痕，轻盈飞跃般从自己的立足处向来时的方向蹿跃而去。这一次足迹的主人不再显得有半点仓皇，也不再刻意隐藏自身气息流转的痕迹。

蔚蓝天穹之下，暖融融的春光俯照降落，映亮棕黑如铁的枯枝、映亮新绿初萌的嫩芽，映亮那一串毫不掩饰的绵延足迹，光晕流转，如一汪又一汪澄澈的幽潭，在渐次苏醒的深沉土壤上暗示着来者满心的期许与欢喜。

悟一路飞跑。来时的路太像寻宝游戏，而如今回头折返，他才发觉自己竟浑然不觉地走出这样远的距离。他仍然嫌慢，体型在流光中切换，雪白的豹子用术法把珍贵的礼物驮在背上，一道白色的风暴在初春的暖光中席卷而过，穿越枯木的丛落，飞跃潺然的溪流，风驰电掣地奔向这深林中与对方一同认定了的、共同的锚定靶标。

木屋的影子在彼此深深掩映的丛林枝干间显现，雪豹从其中零落处一跃而过。苍天之瞳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比天穹更为明亮，逐渐盛放出殷切的喜悦来。它看见狐狸的脚踪一路牵引，指向自己最熟悉的那一片天地；它感受到浓郁得几乎能够具象化的清新气息，再熟稔不过，越靠近，越真切——

它看见木屋外面，有两个胖乎乎的小女孩，一个黄头发一个黑头发，她俩都穿着崭新的孩童衣服，一人怀里抱着一只丰满圆润的崭新猫咪布偶，在初春的阳光下笑得格外灿烂开怀。

见巨大的雪豹从林中蹿跃而出，两个小小孩只是表以习以为常的淡然；但其中一个小朋友下意识地回头想呼唤谁，“夏——”，话没能说出口，就后知后觉地被自己的同伴用肉乎乎的小胖手捂住了嘴。黑头发的小女孩如临大敌般对着黄发小女孩比划示意，黄发女孩恍然地张大嘴巴，两个人一起装出一副“要把什么秘密死守到底”的样子来。

她们都没发现自己已经不小心露出了头顶的小猫耳朵。

悟没空停下来像平时那样招惹她们。流光飞溅，巨大的雪豹在凌空的片刻恢复成为人形，苍天之曈转动，热切凝望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熟悉“气息”。浅淡的黄色流光向木屋后方汇聚而去，越发浓郁、越发真切，灿烂如此刻初春的新生阳光，宁和如此地于春日重生的厚重土地，喜悦如悟胸腔中一颗热切跳动的心——于是悟拨开茂盛的花丛，一步步踏入喧嚣生长的枝叶之中。

绕过转角，花丛高举得能淹没人大半的身体。而悟毫不犹豫地发觉了那个正背对着他，蹲在一丛最为灿烂的花前方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年，头发漆如黑玉，在脑后扎成一个相当可爱的、圆溜溜的丸子。他的脖颈挺拔，漂亮的线条从耳后向下延伸，消失在身上一袭白衣之中。那是唯一没有送到悟手中来的一件。

阳光灿烂，悟几乎要分不清这漫天世界流转的究竟是夺目的春阳，还是那少年自身拥有着的渊厚强大的术法力量；但是没关系，它们都一样簇拥在那少年的身旁，明亮夺目，让悟再也移不开眼睛。

那少年头上没有兽耳，身后也没有兽尾，和悟一样。而悟笑得开怀，只大步地向前迈过去，拨开晃动着的的丛丛花朵；似乎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那少年一点点回过头来，细眉、狭目，一撇黑发乖顺地单独从额角挂下来，不像狐妖惯常的妩然长相，倒像古卷的画像施施然踏进了人间，踏得悟心跳如擂，不能自抑。

杰看见了从花丛中穿越而来的悟，表情从淡然变得鲜活，咧开嘴在笑，对悟说：

“悟，春天快乐——”

回应他的是一抹白色的风暴，雪发的少年跨越斑斓的花丛，几个大步就迈到他的身前。悟双臂张开，把面前的人深深地拥抱到怀中，就像他在冬天中多少次想做的那样。

悟凑在杰的耳边，呼吸打在杰耳畔，带来一阵暖呼呼的痒意：

“杰——春天快乐！”

“杰——现在你可以留下来了吧——”

而黑发的少年已经上抚回搂，声音里洋溢着相同的喜悦：

“嗯，我不走了——”

END.

-春天快乐-
-也祝你 与热爱的人 事 物 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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