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痴人殊众

清醒梦

写作业鱼

2024/12/04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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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公里在末世前繁荣的城市里也许显得格外漫长，好像穿梭过无数景物，放在辽阔的荒野里就变成了一场普通的旅游观光，尽管旅途中充满了危险的魔物。
清除挡道的怪物耽误了一些时间，时独闲又有意让寒止慢慢走，夜间找了一处小憩，于是花了一天半才到达最近的人类营地。
进去之前，时独闲把寒止带到河边，洗了洗他脏兮兮的脸蛋，又拿发绳帮他把许久未剪的长发扎在脑后。他靠得一近，寒止就变得像胆小的鹌鹑一样，巴不得往后缩，再顾不上贫嘴。时独闲觉得对方这个模样很可爱，更像仓鼠了。
然而不管时独闲内心如何想法，仍然兢兢业业地维持着冷冰冰的面瘫形象，寒止哪里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只看到对方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左看看右看看，好一幅检查哪里还脏吹毛求疵的模样。寒止怀疑这人不是处女座就是摩羯座。
他不像时独闲那样长得冰冷惊艳，宛如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但胜在干净稚气，笑起来露出酒窝更添亲和力，灰头土脸的时候就显得眼睛乌亮，如今洗干净了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要不张嘴不发疯。
可惜了，寒止此人，平生第一爱吃饭，第二爱逗人，第三爱装疯，第四爱卖傻。想要让他不张嘴不发疯难如登天。
很快他就明白了时独闲的用意，人类营地虽是接待难民的救济站，但城里的乞丐很多，大多都不受人待见，常人见到衣衫褴褛的人能直接对他们吐口水，心情不好的甚至会殴打发泄。
寒止最为痛恨这种规训和偏见，宁愿去荒郊野岭当一辈子山顶洞人。他穿着时独闲的外套，又提前收拾得干净些许，虽然裤子还是破破烂烂，起码没有遭到太多恶意的揣测。
但他拿了根烂木棍，过于扎眼，又闭着眼睛敲打地面，一眼看过去就像个瞎子，倒是时独闲跟在他旁边，气质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走过一条街连续被撞了三次，不得不往寒止那边靠靠，挤得寒止差点跳起来。
“有人撞我。”时独闲弱弱解释道。
寒止一惊，急忙睁开眼抓住他：“快检查一下钱丢了没？”
时独闲正色道：“我没有钱…”
“啊？”寒止上下扫视着他的着装。若不是时独闲没这个心思，换作旁人寒止会觉得此人一定在凡尔赛。
时独闲还是听他的话翻了翻身上的东西，不翻可好，一翻瞬间瞳孔地震。寒止还是第一次见到时独闲反应这么大，不由跟着紧张起来：“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很重要。”时独闲面如菜色，眉眼低垂，居然有点委屈——不，能让时独闲都外显的情绪应当是非常委屈，相当委屈！“我的标本被顺走了。”
“什么标本？”寒止第一次听说有人贴身带标本跑来跑去，内心盘算着能换多少钱。
“是一只长着蜻蜓尾巴的变异蟑螂。我很好奇它的翅膀是如何在保持这种生理结构的基础上还能平稳飞行的，一直珍藏着想要研究……”时独闲脑袋耷拉下来，肉眼可见的无精打采，“还有一只能发出猫叫的苍蝇，我在研究它的自我认知是猫还是虫子……一块即将腐烂的怪物肉——打算用来培养抗怪物毒素的微生物。”
寒止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发笑还是该安慰还是该逃跑。他想到这些人发现自己偷到的东西是什么模样就想笑，但是时独闲难得一见的沮丧样真的很难过很受打击，所以他硬生生忍住了。与此同时他觉得对方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个神经病，哪个正常人每天随身带蟑螂苍蝇的。
这样看来时独闲可能是真的一点都不嫌弃自己，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怪物相比，他这个小叫花子简直太清新脱俗了！
“你…噗，你别难过了。”寒止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他很缺德，嘴上安慰，心里却在默默鼓掌，偷得好啊！但他不知道时独闲身上还藏了多少这种东西，也不敢再靠近他，只能道，“咳咳…我陪你去找其他更多东西研究，好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嗯。”时独闲这才稍微好些，但还是像只无精打采耷拉耳朵的小黑猫，“兴趣是…很珍贵的事物。要保护好我想研究的东西。”
寒止抽了抽嘴角，忽然想起时独闲先前说想要研究自己。对这个疯狂学者来说，也许这本身就是“我把你看得很珍贵”的意思，然而此情此景寒止丝毫感动不起来，他一点都不想和蜻蜓尾蟑螂、学猫叫苍蝇和怪物肉腐乳相提并论。
他跟在时独闲身后走了好一会儿，也不敢像平时那样不正经地开玩笑，好一会儿才憋不住，别扭地问道：“你…还难过吗？”
时独闲回过头：“我没有在难过。”
“真的假的？”寒止幽幽看着他，“你刚刚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吓死我了…”
“不可能。我不会哭的。”时独闲早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坚定地认为是寒止看错了，“我都不知道悲伤是什么感觉。”
寒止却微微笑了笑。好一个小犟嘴，你撒谎，我不信。这模样倒是给了寒止一个台阶下，若是时独闲真的开始倾诉，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两人一个羞于启齿情感，一个察觉不到情感。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寒止还怪喜欢他的。
“哦吼，这可是你说的。”寒止拍了拍他的肩，“我就看你这flag什么时候倒，等你哭的那天，我一定要狠狠嘲笑你。”
对此，时独闲泰然自若，只抓着又开始语言输出的寒止无奈地往营地深处走。
他们身上没有钱，寒止只能让时独闲把随身带的东西翻出来看看，都是些可怕的标本，还有一套简单的应急医疗用具，时独闲不愿意卖标本——虽然这些玩意根本没有人会要，寒止也不想再看一遍他方才那小可怜表情。
叫花子就更不必说，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烂木头梅梅、一把防身小刀和一个空了的烟盒，里面装着些许吃完的压缩饼干碎，寒止拿盒子一倾，把最后的碎屑也倒垃圾一样毫不浪费地倒进嘴里，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了。
穷酸的两人对视了一样，寒止默默道：“你看，人一旦离开钱什么都不是。我宁愿去当野人。”
时独闲摇了摇头：“我不赞成。末世没有货币的人太多了，在人类营地未必只有金钱能垄断交易工具。比如我们可以去充当廉价劳动力。”
寒止冷笑道：“普通人要是依靠当韭菜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这里还会有那么多乞丐吗？还是说你想去卖屁股？”他仗着时独闲听不懂又开始口出狂言，时独闲闻言顿了顿：“对…我们可以去卖屁股。”
寒止：？
“你要干这种事别带我…我很保守的。”寒止退了两步，表情微妙，这辈子没想到这两个字会用在自己身上。
“嗯？”时独闲看着他退远，不解道，“也是，人类的臀部并没有太大利用价值，1平方厘米皮肤只能换来几十元。但其他器官是不错的选择。心脏75万，肝脏99万，肾脏165万……”
他认真地报起了价位，开始计划起用哪些身体部位来赚钱，寒止默默又挪远了一点，时独闲看到他的动作，眼角弯了弯，伸手摸摸他的头：“别害怕，不卖你的。”
寒止抓着他的手：“你的也不能卖。你知不知道末世以前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被列为非法交易？”他抓握的力气有点大，好像隐隐有点生气，“算了，和你这人讲不通话。还不如先前的提议，大不了一家家跑，总能找到需要韭菜的地方…”寒止果然是个懂得调和折中的人。
时独闲看着手腕上被掐出的印子：“咦？你生气了，但是又在担心我。”此人总是在拆穿别人这一事上莫名的直球，寒止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肯定也不否定，但眼神已经写满了“你再敢多嘴一句我就杀了你”。
时独闲虽然被凶了，但是竟然觉得身体轻飘飘很舒服，胸口痒痒的。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乖乖跟在寒止背后，拿眼神新奇地偷瞄对方面若冰霜的脸。寒止向来嬉皮笑脸，难得板着一副杀气腾腾的面孔，竟然有点……
原来小仓鼠不仅可爱，还可以很锋利很帅。时独闲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百变仓鼠。
闹了半天别扭，寒止跑了许多家，都觉得不靠谱，会打水漂。末世以前尚且有法律保障，末世后的人类营地就像一盘散沙，吃了亏没有人会来维护某某的人权，大街小巷抢劫偷窃杀人随处可见。
因此，寒止才格外讨厌重归幸存者驻扎的基地，碰上如此管理无方，恶劣的规训与偏见仍留存人们心中，秩序却通通乱套。他并不讨厌秩序，相反，某些时候很乐意成为秩序的拥护者，但对待某些不合理的“规则”，恕他无法遵守入流。
甚至于中途诗人也跑出来一次，拿着曾撰写的诗稿一张张复刻交予破败的报刊亭，却被老板一把砸回扬得满天都是：“命都要没了还来谈风花雪月，拿着你的纸去擦屁股都比写诗值钱。”
身旁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寒止只是神色如常地一张张捡起被人踩烂了的废纸，对他礼貌地鞠了一躬：“知书者，与书为伴；只知以书拭秽者，终身与腥膻燥便之流为友。”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时独闲方才一直默默旁观不插手，比起一味护着小仓鼠，他的本职工作是研究员，更想要观察寒止作何反应、如何处理。他看着寒止，判断出他和平时不太一样，应当是换了个号，于是开口道：“您好？”
对方果然没有方才逗比的那股生气别扭劲，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笑：“久仰，时先生。很遗憾没能早些出来与您相识，我是‘诗人’。您怎样方便怎样称呼就好。不过眼下，我想有比寒暄更急于解决的事宜。”
时独闲点了点头：“我们需要筹备医药费。鼠鼠跑了一天，没有赚到一分钱。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要见怪，‘他’接替身体的时间久，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但向来都是他在照顾我们三人，自然需要考虑很多现实方面的问题，有时难免就被世俗规训了。但我不这样认为，对我来说，我始终愿意相信人性中的善念。”寒止的五官整体偏向少年气，而少年又恰恰是可塑性最强的存在。诗人接管的时候，目光总是很柔和，像童话里的小王子。
“何谓人性，何谓善念。”
“随我来吧。”寒止指了指远方，“死亡、饥饿、焦虑、恐惧，也许会放大人们心中的恶意，但改变不了人类的本质。我相信，总有人会伸出援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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