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赛提|cb向】一步之遥/Por una cabeza

装作自己不存在

2025/03/05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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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提纳里又叹了口气。

「你其实没必要亲自来做这些。」他怀里抱着几本薄厚不一的操作手册，另有一本在赛诺手上。赛诺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提纳里终于在没忍住叹了第三次气的时候和他讲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赛诺一边观察着仪器上的控制器，一边对照着操作手册，头也不回地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

赛诺指的是提纳里写给他的那封信。

白天的事件过后，眼看着事情毫无转圜余地，提纳里先是设法安抚了生论派的众人，然后向风纪官保证协助调查，前提是要维持禅那园最低限度的运作。可风纪官们显然无意让步，声称他们无权更改决定。提纳里于是迅速草拟了一封信，让为首的风纪官转交给他们的上司。既然他们无权决定，如何处置禅那园和生论派的学者，大可由大风纪官本人亲自决断。

赛诺未曾想过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到提纳里写给他的第一封信。

字迹有些潦草，但并不影响阅读。信的内容很凝炼。提纳里首先表明立场，保证生论派众人能够尽最大努力协助风纪官调查；其次他分条简述了突发关停禅那园的可能影响，包括因缺乏照看造成的珍稀药材减产、人工培育的濒危物种死亡、以及高价仪器损坏等；最后他又针对上述考量提出了几条解决方案，譬如期限内中止所有非必须性实验，由风纪官委派人员维持禅那园基础设施运转等等，并在信的末尾表明了可协商解决的态度。

赛诺赶到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虽然并未下达过即刻驱逐禅那园内的研究者的命令，他还是为风纪官们的冒进向生论派众人道了歉。他采纳了提纳里的提议，让风纪官们监督有需要的生论派学者们守序返回研究室处置实验样品，关停使用中的仪器，那些目前没有进行中的实验的学者或学生需暂时离开禅那园，等待后续安排协调。至于公共平台的仪器，提纳里决定留下来等其他人都处理妥当了最后再去关掉。这事本身需要一名风纪官同行监督，结果最后却是赛诺自己留了下来。

「这里是先关掉最上面的元素阀，再拧松压力阀，关闭管道，最后切断电源，对吗？」赛诺比对着操作手册上的指导，依次向提纳里确认道。

「嗯，没错。」提纳里话音刚落，就见赛诺动作利落地跳上高处的操作台。他每完成一项操作都会确认一次仪器状态，确保并无故障产生后再进行下一个步骤。顺次结束所有操作后，赛诺单手撑着高台从上方一跃而下，落到提纳里面前。

「下一处是——」赛诺接过提纳里怀里那一摞操作手册，翻开最上面那一本，边走边以视线搜索着仪器的所在位置。

「赛诺，」提纳里从背后喊住他，「你什么都不打算说吗？你特意留下来，该不会就只是帮我关设备的吧？」

「……」

赛诺沉默了半晌，终于回过身来问道：「你的伤……不要紧吗？」

这也是他今天留下来的理由之一。他见到提纳里时就注意到对方缠满绷带的手，除双手外，脸上和手臂上也不同程度地挂了彩。不清楚其它地方有没有受伤，但想必是清理死域的途中遇到了麻烦。

「哦，这个啊，」提纳里举起自己的手对着灯光转了两圈，结果却因为扯到使用过度的肩肘关节不由得呲了呲嘴，「只是一些皮外伤，再换两天药就能好了。不过说起这个，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劝我保留元素力，最后用来击破死域瘤的那支箭，我都不知道要从哪儿变出来才好了。」

「……没事就好。」

「你想知道的也问完了，现在打算说了吗？」提纳里以一种近乎强硬的态度追问道。赛诺给他的感觉不同了，这种感觉的来源绝不仅仅是忧心案情始料未及的走向。他仿佛给自己做了个壳子，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虽然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但提纳里有预感，只要他向后退一步，有些东西就会永远从他和赛诺中间消失了。而赛诺会背起他那个沉重的壳子，固执地走去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后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罩起来，或者干脆放任那个壳子压死自己。

「……先把仪器关了吧。」赛诺看了一眼手上剩下的几本操作手册。

「好。」提纳里回道。至少赛诺松了口。提纳里有些安心地想道。既然如此，他倒不介意多等一会儿，等到他自己愿意开口为止。

那株费心养护的薄荷日渐茁壮起来，整个植株长成了一座小塔的形状。赛诺一进门就看见了它。草元素供给装置依旧运转着，虽然草元素的核心已经接近枯竭，但是管道内积蓄的草原核至少还能维持这个装置再运转三天。最外面的草原核被推挤着滑出管道，跌落在电气水晶周围，紧接着化作蔓生弹飞向薄荷根部。

「唔……虽然已经知道了原理，可是亲眼看到还是会觉得很有趣呢。」

「……」

提纳里用胳膊肘给自己拖出一把椅子来坐上去，尾巴乖顺地卷在身边。以一名医生的视角来看，自己也算是个不遵从医嘱的糟心患者了。就当是亡羊补牢也好，他也该休息一下他这双使用过度的伤手了——手指突突地跳着疼，比心脏跳得都要勤快多了。

夜晚的禅那园在关掉了大半仪器之后显得格外寂静，连椅子拖动的动静都称得上震耳欲聋。赛诺从别处搬来一把椅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放到提纳里旁边，而是拉开了一段距离放在他对面。

提纳里抱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赛诺端坐到他对面，语气平静地道：「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调查纳菲斯。」

「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我从第一天就知道了。」提纳里几乎立刻回道。他看见赛诺有一瞬间绷紧了身子，顿了顿，接着道，「我原本只是有些奇怪，大风纪官为什么会亲自去查一个学生失踪案，难道他做了什么违禁研究吗？后来我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这样。你问过我这起失踪案与我的老师有没有关系，那时我就猜测，你们真正关心的目标应该是老师。哪怕你之后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你们的调查也还在继续，对吧？」

「……你那么聪明，我该想到的。」

提纳里垂下眼帘，又说道：「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查到老师头上来，但是我相信清者自清。我选择什么都不问，是不想我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影响你的判断，反而让事态复杂化。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会得出公正的判断。」

「我同样信任你的为人。」赛诺毫不犹豫地回道。

「可惜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样，」提纳里叹了口气，「所以赛诺，究竟发生了什么？」

赛诺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提纳里。从最开始纳齐举止异常的举报行为，到纳齐失踪后，案件经虚空计算被指派给风纪官。风纪官随后连同三十人团在周边进行了排查，他们从城东的药农那里了解到，纳齐曾经神色慌张地从东边出城往林子里去了。纳齐曾经跟那名药农谈过人工培育月莲的事情，所以跟纳齐打过交道，应该不会认错。

风纪官们起初在道成林中沿途铺开搜查，向化城郭的巡林队借过搜救犬，还调查过几个纳齐野外作业时常去的月莲生长地，却发现标记采样的木牌留下的时间全是在他失踪之前，调查一度陷入僵局。

「这期间我翻阅了纳菲斯几乎所有的课题、文章，以及经费项目的申请书和结题报告，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就在我几乎要确定纳菲斯无罪的时候，在无郁稠林附近的河道边上，我们找到了纳齐的尸体。

「发现异常的是两个接到委托在附近调查地脉的冒险家。他们取水烹煮，吃下后不久开始嘴巴红肿，上吐下泻，于是循着河道往上游去，结果发现了半个身子泡在河里的尸体。他们跑回大路上，准备到化城郭找巡林员的途中，碰见了正在附近搜查的风纪官。」

无郁稠林，偏偏是那种地方。那里虽不像沙漠一般环境恶劣，荒芜程度却有增无减。遮天蔽日的「树冠」其实是植物死去时留下的骨化的残骸。人迹罕至，几乎只剩一些魔物盘踞其中。难怪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人。

提纳里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确定这件事跟老师有关系的？」

赛诺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现场取证时用留影机拍下的照片，然后将其中一张递给提纳里。

照片上是一张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纸片，原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是因为受潮和破损很多字迹都模糊不清了，看样子，这枚纸片至死都被纳齐紧紧攥在手里。提纳里仔细辨认着纸片上洇开的字迹，依稀看见些「……贤者……纳……经费……挪用…………惩处」之类的字眼。

提纳里心下了然，便向赛诺确认道：「你们怀疑照片上的这封信就是纳齐当日想要举报的事——老师挪用了研究经费？」

赛诺点了点头：「不错，具体的来龙去脉我们会一一调查清楚。只不过……」

「你们还有别的发现？」提纳里问道。虽然单从这张照片上看，老师好像最有行凶动机，嫌疑最大，但是他记得赛诺之前曾经去问过老师，而老师对纳齐失踪一事一无所知。并且赛诺也认为老师并没有撒谎。既然如此，纳齐又为什么会死在无郁稠林？

赛诺把手上的第二张照片递给提纳里。提纳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是一朵炮制过后的干花。纯白色的佛焰苞因为炮制的缘故有些枯黄，边沿有些碎裂的痕迹，花序也有些缺失，不过整体形态还算完整。

「纳齐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上方岩壁有一处山洞，不算非常隐蔽，我们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地方。」赛诺看着提纳里手里捧着的照片说道，「山洞空间比较宽敞，里面被改造成了简易的炼金工坊。洞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臭味——那种气味只要闻过一次，就很难忘记了。」

赛诺接着道：「我记得你告诉过我，这种植物属于外来物种，所以在禅那园是受严格管理的。也就是说，这朵花极有可能来自禅那园，凶手或死者，他们中的一个人把它带了出去，带到了那个山洞。」

「的确，」提纳里缓慢地回道，「所以你们才会怀疑到老师，决定封锁禅那园，寻找证据？」

赛诺闭起眼睛，陷入沉默。他承认，在发现尸体的现场，随着越来越多的线索浮出水面，他自己也逐渐被愤怒吞噬。纳齐被发现时手足都有骨折，肢体扭曲，而且尸体布满了擦伤与撞击伤。从现场情况看来，应该是被人从山洞中被推落，滚至河边。究竟是凶手没有发现纳齐攥着的信，还是被人刻意留下已经不得而知。无论是怎样的理由，手中握有多大的力量，肆意夺取生命的人，势必承担生命之重，任何人都休想逃脱。

如果不是提纳里，他会毫不犹豫地放任自己被愤怒的漩涡吞没。

赛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本来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那朵花的话。」

「没有这朵花……？」提纳里看向手中的照片，炮制过后的佛焰苞依旧形态完整，辨认起来几乎没有难度。

他好像明白了赛诺的意思。

「哪怕没有这朵花，只凭着山洞里残留的极具特征的气味，我也会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最后总会怀疑到生论派。可是偏偏多了这朵花，」赛诺接过提纳里手中的照片，「在那个山洞里，大部分的素材都放进研钵里捣碎了，唯独完整地剩下了这朵只有禅那园才找得到的花。我不由得想——难道是有人为了某种目的，刻意将我的视线引到这里。」

提纳里静静地屏住呼吸，他没有漏过赛诺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只是在见到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论是谁，有什么目的，」他听见赛诺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漠视生命的人，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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