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夜】蝴蝶讯号

纸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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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卖神水魔杖的摊贩，骗子，闻起来有一股铜臭的味道。抚摸女人手掌的瞎子，嘴角流露出奸诈的微笑，他的味道是腥的。黏稠如蛋黄的阳光下泼洒了不少暗调的阴影，偷窃成性的惯犯成群结队，身上蒸腾起潮糊糊的下水道的骚味，差一点被失主当场抓个现行。
熏臭的气味构成灰色的世界，昆在这里靠气味而活。
在这个充斥着下等人的肮脏世界里存活三个月，这仅仅是成为昆一族“被认可的儿子”的第一步。这个程度的试炼当然只能算是开胃菜，但是对于年仅五岁的少爷们来说，已经足够恐怖。首先被发现的问题是食物，该去哪弄到食物？饥肠辘辘的男孩们即使饿急了也得维持住十大家族子弟的体面，哪怕胃部痉挛不止，脊椎骨也不能弯起一丝一毫。昆对此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们的小圈子。失败者的味道，他闻得够多了。这里的人全部都是带着满身傲慢和矜持而来的，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像脱水的藻叶一样蜷曲干缩起来，发出委顿的咸臭味，接着就是哀嚎、乞求、愤怒、发狂、最后无力死去。像这样的人，连善于适应规则的虫豸都比不上，更别说要和这条街道上的“狩猎者”们一较高下了。
“阿圭罗，”母亲的嗓音倏然而至，她身上的檀香味道也随之飘飘然落到了鼻端，“我的儿子，去参加试炼吧。回来的时候，我会为你准备宴席。”昆顿住了将要踩下的脚步。
那位骄傲的女性不曾表露过半分为母的温柔，唯独那句话说得异常和煦，让人感到有阳光照在鼻尖。但是敏锐如昆很快就察觉到了话中内藏的深意：阿圭罗，你不仅要赢得漂亮，你还要比谁都干净整洁地回来，迎接你的将会是整个昆家的上流人士，你必须要跻身其中，不要让我蒙羞。他的母亲从来都不会亲口说出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会采取更加迂回的方式，哪怕这样一来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昆曾以为或许天塌下来母亲都不会有所动摇，直到有一天家主的马车经过后院，他看到向来注重仪态的母亲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为了看一眼马车的踪影而掉了一只鞋子。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执着，那是爱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难以想象母亲所怀抱的那种感情，亦无法为之命名。
只有一点他异常确定，那就是他确确实实是他母亲的儿子。他只为能够确信的事付出努力，而当他开始行动的时候，他就一定会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他得花上很长、很长的时间。母亲把他教得很好，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黑白混杂的世界里应该做些什么——
白天，昆施舍给了小偷一枚金币，然后买下了摊贩的魔杖；晚上，他塞给瞎子一根魔杖，随便找了个借口把瞎子从女人的屋子里赶了出去，顺手在锦囊上发了条讯息。瞎子遇到了小偷，泄露了昆的位置；摊贩摇身一变成为窃贼，来找昆夺回他的魔杖；窃贼遇上了瞎子，为了争夺魔杖，两个人大打出手；小偷撞上接到讯息赶来的当地刑事，被逼无奈逃之夭夭。窃贼、瞎子、小偷，最终在街角与他们的熟人蓝发小男孩相遇。昆已经换了身适合这个街道的衣服，心情不错地吹了个口哨，翘起嘴角打招呼道：“嗨，晚上好啊各位。”
——那就是，把灰色纳入囊中。
昆·阿圭罗·阿尼亚斯嗅到了胜利的皇冠所发出的金属香气。

一片黑暗的世界，无论何时都是静悄悄的。在无声的封闭空间里呆久了，恍惚间便会沉湎于清净无尘的空明之境里，稍有不慎就再也回不来了。夜凭借着自己弄出的声响保持清醒，直到那一天如枪响般光临。
有光照了进来，1随后，他流泪了。
就算是在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夜都没有哭过。他竟不知道泪水流淌在脸上，还会发出断断续续一抽一吸的声响，伴随着白色的刺眼的光芒，一直流进嘴巴里。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那似乎是烫嘴的味道，让人想要靠近，又害怕伤害到自己。
那一天，蕾哈尔裹挟着光来到洞窟里面，让夜成为了拥有朋友的人。蕾哈尔教会他使用“朋友”这个词汇，让他知晓抽气声是从嘴巴里发出来的，教了他很多、很多的东西……也让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
大概有十个明灭的时间吧，蕾哈尔没有下来找他，而他也不能到上面去。夜是不需要饮食的人，可他在短短三次明灭内形销骨立，仿佛将要饿死成为骷髅。他从前未曾陷进空明之境里，这一次却几度昏迷不省。他干呕，失聪，耳朵里絮絮犹如进了虫子，几乎是死过一次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在毫无声响的世界里，他为了存活下去自己制造声音，他念词、说话，不知道对象是谁也不需要知道，他试着表达自己的思绪，像跌跌撞撞的婴孩一点点驯服了儿童自行车，他学会了说话。
有不知道是哪里漏下来的水滴淅淅沥沥地落在夜的脸上，他又哭又笑，难以说清的表情。
蕾哈尔来的时候夜已经恢复了正常，像往常那样笑着迎接她，然后说：“蕾哈尔，我们来玩下棋吧！”他依旧那么地渴望和朋友一同玩耍，哪怕朋友的声音早已流露出了不情愿，哪怕朋友的心跳声像是藏着无数沉甸甸的心事。蕾哈尔对他感到厌烦了，他知道啊，因为蕾哈尔的心在这样述说着。
你不知道。黑色世界的幕布张开，将夜笼罩在其中，压迫他、逼视他，要让他承认：我只是假装不知道。

世界打从一开始就只打算向我们呈现三种面目：黑的、白的、灰的，了无生趣。当所见一切都静如死水，只能靠气味与声音来辨别时，要想生出间隙是多么的容易。传说，一生之中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令人全身心为之倾倒，那就是当你和你的命定爱侣相会之时，整个世界会因此而重生。
——我只要灰色的世界就够了，黑的白的？都是垃圾。
——不要，请不要再让我独自一人忍受黑暗了。
请耐心等待吧，那一天会像暴风雨一般猝然来袭，接受它，而不要拒绝它。
——我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承诺。
——我知道的，我没有资格。
望神明指引你们……重获新生。

夜在寂静的秋露中醒来。周围很是开阔，有些色块看起来和地下的石头长得不太一样，他试探着伸出手，摸到实物之后，发觉触感比起石块柔软了很多。也许是吹来的风太过温柔的缘故，未经思考，他就把东西塞进了嘴里试试味道……咳，好呛。他又把它吐了出来。
在宣布测试，开启一场追逐长跑之后，夜才渐渐厘清自己的处境，他明白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继续登塔才有可能见到想见的人。他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黑色三月，不带一丝颤抖地将尖端指向了别人。在将要刺出的那一瞬间，他却犹豫了：这真的正确吗？
昆把他从窘境之中解救了出来，带着些许取笑。蓝色的天空和他的头发几乎是缝合在一起的，让夜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词汇来描述，只能想到安静……宁静……宁静而又悠远，对了，还有沉稳。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夜摇了摇头，看到的依旧是白色的头发与灰色的天空。
而昆对夜的印象，只能用不好不坏来形容吧。同一考场的陌生人，对杀人与被杀都不熟悉，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与他没有关系。昆想要寻找的同伴，没有可能会是这样的人。但是为什么呢？侧过身体想要离开的时候，目光猝然相撞。少年的眼睛里含着点红丝，界限分明的瞳色与眼白让人看了禁不住塌下心尖，软嗒嗒地任凭日光讥嘲而心甘情愿。那位少年的神色分明是坚定的，那是情愿死去都不要向他人求救的眼神，但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停下脚步，为什么他会转身回头呢？或许他还拉住了那个少年的手，保护了他？
“原来你的规则是她啊！”2
昆恍然大悟。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世界就已经在逐渐涂上颜色了吗？
“夜，这次握手是为了成为同伴。”3
夜错愕地抬起了头，像是震惊于昆的话语。诶？什么？我吗？昆先生怎么会想到要和我成为同伴呢？和这样的我吗？无数的疑问在脑袋边转悠，让夜整个人都显得怔愣了起来。
两个灵魂的震动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神明终于记起要向这个世界倾倒颜料。
他们端详着对方，犹如长年盖在眼珠子前方的阴翳终于消退，世界从未如此刻这般鲜明透亮。之前奔跑带来的影响仍未退尽，红潮留了条尾巴散布在白瓷似的脸颊上，稠红的唇瓣，画一样的眼睛，鼻尖纤白绒毛上还挂着透明的汗珠。
被灰色侵染的我遇到了空白的你。
沉稳大方的你降临在了手足无措的我面前。
蓝色和栗色，就这样相遇了。
万千世界，千万人群里，只有你听到了我的呼救声。
昆没有收回手，而夜也没有慌张避开，他们在阴影深处忽闪着眼睛，然后略带紧张地握住了彼此。世界由顷刻的透亮一转而为平常普通的黯淡色调，就像蝴蝶扇动翅膀，既平静，又好似预示着一场风暴的诞生。

（完）
2020.06.25-06.26

注：
1.动画原台词。
2.动画原台词。
3.动画原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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