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城拟|沪宁】还是觉得你最好

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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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他也没想到他会来。

但他最后还是带着咖啡机来了。

过年。

中国人最重视，最喜庆也是最欢乐的时刻，标志着过去的霉运一扫而空，新希望如画般在眼前展开。洒扫，祈福，祭拜先祖。门槛又上新对联。当新一年的枝红叶绿也融入金灰，从前的时光便被压缩成记忆，再不提起了。尽管有人缺席，今天江浙两家中午还是一起团年，完饭后杭州就和浙江众一起家去了。傍晚散装省家宴还设在宁家，就算一年中再怎么想把彼此都沉湖，到了这天也要收起袖子敛一敛。

还说呢——

“阿宁，侬今年又未嫁出去伐？”

桌还没上菜，二姐扬州率先开火了，一盘豌豆扔进锅里搅得南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锡在旁抿着嘴帮她处理虾仁。还是春节老大难杀手锏——工资多少，处对象没有，什么时候结婚啊？同样的问题他被盘问了一遍又一遍，每隔几年就提一嘴，仿佛江苏众生怕错过了在塑料省会伤口上撒盐的绝佳机会。宁陪笑道“我不好用嫁的”，二姐便说“那娶吧，除了一位也无见你领新人回来呀，还跑得唻。”无锡姐姐赶紧补刀，“哎哎哎不对不对的，前几年分明是还有一位救场的”——“啊对对对，记性勿好老了呀”二姐仿佛才想起来，然后她二人一起笑了，

“经过那事体，今年啊想是不敢来了吧！”

在笑声将战火彻底引上身以前，南京赶紧侧身从厨房钻出去杜绝了这可能。这时他接到了火炉组两位基友发来的短信，回过以后发现二哥苏州站在桌前正嚼着什么东西。“好咸。”他说。南京不敢违逆他，迅速撤走鸭子想端回厨房，但想到还有二姐无锡就站住了脚。这时苏州问他今年沪返来过年吗？听到这个名字南京怔了一下，摇头道未曾听说。

“夷弗同你联系？”

“没有的。想是这几天人少了好加班，他喜欢安静。”

苏州沉吟，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他不能接受二姐的盘问不代表就能接受二哥的审讯。趁大哥镇江去厨房送醋，宁迅速托他把鸭子送去给二姐再焯焯水。大哥说他年纪大了听叽叽喳喳会头疼（这时里面又是一阵笑声，常州刚也进去了），还好他发挥被动技能救了场。宁想出去透透气，及至看见院中那些烧坏了的锅做成的花盆与空快递盒，他想今年新买的糖可能用不上了。

“阿宁，吾想要则个——”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跟二哥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但从应天府开始，那天苏州领着一个小孩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切有了变化。那孩子仿佛刚化形，二哥说他叫华庭。和北边不同，这小孩似乎一点都不怕应天。南京自忖还是有一些王都气度，哪怕不如顺天沉闷也不至于连个孩子也哄不住。他有意在小孩面前显露威严（在苏州不赞成的眼光下），但他狠不下心。这小孩也是鬼灵精，想尽办法往他身边凑。那时二姐就当着二哥的面说“灵哟，灵得很！”

他记着元宵佳节要给孩子买架上要的糖吃，没想到再见小孩儿已成了束冠扎辫的少年，糖也就过了期。那时他跟小孩儿说太小吃多了糖不好，在他消沉的这段时间里已经不必再提，但少年还是喜欢吃糖。

有清他们都换了发。云锦如霞飞，上缀金丝线。他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牵着孩子的手去秦淮看彩灯。少年长大了，身形虽然还不算高，但和他生分已是既成事实——本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多年循环宁早已不再挂怀，只不过少年经过同一个架子还是惦记那包糖的时候有些许惊讶。

—侬有碎钱否？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宁没有带钱，权且拿玉佩换，人世老板早已换了无数容貌糖却还没失传。老人家高兴得非常诚恳，少年也诚恳道我会还给侬的。

后来他确实拿着佩玉跟一吊钱来了，不过这都是小事，宁也忘记收在哪了。总之这些事情太细微太杂说起来不知有多少。这个少年发明了一些自己的门道暗号，他很擅长这些玩意。如果宁记得他就会很高兴，不记得也没什么。他爱闪闪发光的东西，这个宁看出来了，不过宁大概不会一直都发光发亮，他自己也明白，那么，什么时候他会在少年眼中褪去光环呢。

有人爱他的光彩华裳，有人和他契阔成说，有人曾要与他生死相依……少年呢，他想从他这里取得什么？

不知道，未曾想。宁听闻少年从一个变成两个，又从两个变作一个——且转眼间就成为大人了。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又重回王都，与此相伴的是国土沦丧生灵涂炭，少年也在其列——他作为最早开埠的地方闻名中外，十里洋场夜夜笙歌。他甚至保不了他，这点当时的「京」十分清楚。旧都被宁褫夺名号贬去做教书先生了——他还恨他吗，心里仍有不忿吗？连他自己都很难回答。不过宁从未见过少年涕零失意，纵觉耻辱也转身投入滚滚红尘俨然天生冒险家，或许他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戴好成年人的笑脸。那么，他还当他是小孩么，还当他是未知世事的少年人吗？连燕都要学着重新应对北边那个孩子崛起的事实，对着已然可以站在他身边成为时代微缩至一景的青年，他内心究竟是怎生想法？

他还可以重拾当日威严么？

宁记得某一年他金丝革履，神采奕奕地来找他，为的却是一件不怎么使宁高兴的事。面对他的拒绝少年胸有成竹，“你会再来找我的。”被他说中了，宁随后确实因为同一件事驾临洋场，他已经几年没来这地方了，当然也还是不高兴的。少年给足了他面子，虽然他那时麻烦缠身难以挣脱，他说为什么每次总是我来找你，你却一次都没找过我呢？

为什么？

宁听见心里的声音说——

因为你听了并不高兴，在那时的你听来把他和你相提并论是极大的僭越，他却仿佛没意识到一般轻描淡写过去了。那天晚上返回后你非常不忿，心里像有块大石头堵住似的。久未有过的感受。你知道自己举步维艰，将来恐怕难以支撑，那时又当如何？你说不清为什么，你在他的住所发现一个积了灰的琉璃糖罐摆在最显眼的地方，问起只是说“早就不吃了。”

早就不了——

那大约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吧。

洋场的灯红酒绿抹不掉中原大地所受的越来越深重的苦难，无论你和他都无法置身事外。终究有一天你要直面保不住他还想给他希望的局面，恐惧则自己收藏，然后炮火和灾祸再度降临到你这里……你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你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但这片土地有一口气撑住你不能死。意识重回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也是第一个。

你来不及想会是谁，烧焦使你的思绪迟迟难以启动，毕竟在这个山河破碎的年代活着就是幸运，活下去的人还有更紧要更伟大的事去做。你听见他痛彻心扉地哭如孤狼嗥月，第一想起是要责备他。“不是还没死”的字句却难以从你被烧光捅穿的喉间流出，他俯下身问你要什么，你看到他破碎且带血的衣角不觉叹息，“扶我起来。”

你知他是个非常精细讲究的人，而不知那时他在成山的尸首中找了多久。自己还在发烧，几个月前旧伤未愈，地狱般的场景令他昏过吐过好几十次肝肠搅在一起痉挛，挂着浑身呕吐物也不停歇，直到断了的指甲中满是血污泥土。但与周遭惨烈相比仍旧不值一提。找到人的时候他差点没即刻对自己的脑门来一枪，还好被拦下了。

你说你没死，朱雀源自太阳而太阳是不会死的。那时候已经退守成都，你交给他一块东西，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送你过去。纵我不往——他终于没有继续说。

于是你们又分别了，直到抗战胜利才再会。

……

回忆结束。宁又回到当下这个新年，从那以后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几乎可以冲淡过去。他从梦中醒来有时会惧怕黑暗分不清朝代，但在漫长的时光中宁早已学会如何与恐惧共处。这时他偶尔会看见沪坐在那里，固执而诚挚，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幻影——

“要是你不来，我就会来找你的。”他说。

就当是一个幻影吧。宁闭上眼。

新世纪。

偶尔他们也要面对搬家的烦恼，在一个地方住得太久不免使人惊异。那时沪不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帮已经不是首都的宁搬家，大概是因为改开不久他还不忙。梧桐院落，淼淼绿萝半满墙，风一吹宛如铜钱作响。宁在楼下数台阶，沪则在楼上细细数着他的家什，末了问“为什么没有咖啡机”。宁说我喝茶。他就记下来了，后面专程带了一个过来。宁失笑道“你的东西放我这作甚？”已经在建设浦东的上海咕哝道“阿拉就要放这。”孩子似的。

是啊，他多少还有点孩子气——有人调侃，

“不然也不会把你的大名小名跟咖啡馆一样戳得到处都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

后来有了快递，宁就麻烦了。三天两头有上海来的东西寄到他家老院子，包邮区也不带这么折腾。有时是新物什，有时是老物件，还有几包过期好多年好多年的糖。南京见识新东西虽然没有上海快，也不至于见不到，不过有些老物他确实想不起来了。但这些个玩意堆起来也太多，尤其那几包糖要他拿它怎么办呢？南京只能兑了水浇花养花，还让武汉拿了几包去江里喂鱼（老江拿的时候若有所思“哦，原来长这样”，他听说过但没细问）——为什么他不对沪说明让他不要再寄了？宁也不明白，但是东西多到最后他只能搬家。新地址当然不会再透露给浦东了。

于是有了如下一幕。

搬家过去好几年都没有新的快递件再从浦东浦西找上他，南京也就忘了这事。那天江苏开完会都像今天一样在他家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门，他去开门便放进来一个醉醺醺的上海。

“哥儿，侬不爱我了……”

宁一听便知他醉了八九分，剩下一分是强撑着他来到这里的执念。为免已成年多时的沪在这么多家人的面前当众出丑，宁正欲把他掺去一个地方休息，哪知斜地里突然飞出一个人接替他完成了这个举动。

显然他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天吊*老燕子也在。

不记得他来江苏出差还是有事邀请来的了，总之京（燕）对这种事情喜闻乐见。（“因为你活得太久了内心空虚”，宁评价）刚瞅见沪进门他便嘿嘿两笑，跟着趁宁不备侧身稳稳挤开他接住了沪。沪当时喝得完全分不清谁是谁，抱着想象中的“宁”就放声大哭，又是“侬不欢喜我了”又是“吾也不要再这么在乎你了”，把宁晾在旁边听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住已经憋笑到肚子疼还要强打精神哄“小孩儿”的京，众人一面粘在地上似的看戏。

您老亲自哄真是少见阿是啊！石头城的笑容柔和到阴鸷。老燕子那副没心没肺的厚脸皮完全不在乎他这点没有实质伤害的腹诽，他一面安抚沪一面又哄他哭，好让沪再说出什么更让人难以收场的来，可惜京老是哄错方向，根本哄不到点子上，好几次都要让醉酒如此的沪发现不对了——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啊？宁又好气又好笑，忽而又有些惆怅，毕竟沪那时能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来呢？他们什么都没有。

只要他不颔首，沪是不会先有所行动的，无论有没有人在场。

终于沪说完他们开始说他的好朋友了，吊*老燕子就跟触了电似的迅速把他交还给宁，“走好了您嘞，各自须寻个自门！”然后他就跑了。宁接的时候沪还在兀自说个不停，这时他已经感到苏州的目光焦灼在自己背上几个时辰了，从沪进门就没离开过，仿佛一直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上海才让“居心不良”的人钻了空子。

……那也不是谁打一开始就是老妈子啊。

合理怀疑二哥是觉得他这大号练废了才开沪这个小号，所以不要生二胎。宁现在只想把他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别再出洋相，沪还在说。

“阿吃过糖啦。”终于他贴近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沪才安静了。

至于脚底抹油的京，他刚出门就被打了一顿月黑风高至今不知道谁做的，那是沪酒醒之前的事情了，第二天沪在江苏酒醒以后他又连请了三天的假，这其中的隐情除了天津恐怕再没第四个人知道。宁也不知。总而言之京再也没提过亲眼见到沪喝醉这件事，连说起都只摆手。嘿，这不活该是什么。

他和杭州一起喝茶时听闻某次京沪去国外出差吃不惯，帝都轴劲儿上来了非挤兑魔都给他烧饭吃，不仅遭沪断然拒绝还阴阳怪气一通损为过来人（们）打抱不平，买账也不是京了，最终以上海拉黑他两败俱伤收场——可算碰上了硬骨头。宁听了非常高兴（除了沪吃胃药回来这点），有种帮他出了气的快活，因此没发现背后玻璃上默默注视他的幽怨眼神（倒是杭少爷坐对面看得真切，轻摇折扇冲玻璃眨了眨眼）。

京那老呆*时不时蔫儿坏他知道，问题是被沪烧坏的几个锅还在宁院子里栽花呢，如何就做不得？宁搬家以前是老厨灶，火飘起来烧手，这么多年一直没改。沪每次来做饭都用不惯，不是菜烧毁就是锅烧坏搞得少爷十分郁闷拉着宁就要去他家吃——他不相信民国探讨学术时上海没有烧过饭给北平，而且沪编排别人一向把京单列。

虽然不知杭是从哪听来的，他想这会是上次小炮子被打击报复的原因么？

也许是无言的试探，也许沪会错了意——燕总这么犯轴耍贱才好找理由活下去（津太惯着他了），恰如宁必须选择性遗忘一些事情。是夜他对花盆自斟自饮，梧桐树熙熙地响。青砖灰瓦，空阶滴到明。宁眼前的酒杯忽而变成几只，每一只都装着泪水只是高低不同——他想原来玄鸟下界是来收泪的，不由得吃吃笑了，且拿笔从高到低敲着浅斟低唱，你的也收，他的也收，不知他有几只杯子能收得这么多眼泪……何况也只有一只。而且时间和历史都忘了，他原是很爱笑的。

举起一尊还酹江月。

他如何不知感情多么容易就能在无垠的时光中流散，仿佛差一点就会错过，但是，但是……总还有点「故梦」，对么。

谁的梦？

笑着笑着他便睡着了，醒来身披旧衣。桌上的杯子盈满露水，宁小心取过，见滢滢底部写着松江造。

他一饮而尽。

这下心里舒坦了。后来一个偶然让宁感到大仇得报的机会终于到来，反手就拍下来发给了天津。

此后便没人再来过，北边的没来，南边的也没来。他一个人在院中独处感慨，看花盛开直到今天。

“哟，你怎么来啦！”

沪走进来的时候已经快开饭了。宁还在院子里佯装浇花，正好上海吸引了所有炮火便悄声溜进厨房，这会子终于没人了。好歹是他家，他不想大年夜还要在自己家被盘问，让那些都死走！！所以是扬州给开的门，站在门外的人手里还抱着一只快递盒子。

“小沪来了伐，快请进快请进！”

“二姐好。”

“侬比我们家的加班还辛苦啊。”

然后渐渐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了（苏州的笑声对宁来说是惊悚），又是取大衣又是挂围巾，还有无锡问快递的事情。他本来心里应该咯噔一下，后来已经无心去听，且把想进厨房的人都赶了出去。（“矮哟，炮子今天想上天啊！”二姐在门口叉腰说。“侬勿看到「想」撑腰的来了伐。”无锡笑得精怪，她后面背手站着常州）宁想起春节前到许久未去的旧居看了看，不是刻意就是顺路，发现当年的快递件还在那里，只是都落了灰。他问过，每年会有人定时来交仓库管理费从不拖延。

这又是何苦呢——

宁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

现在厨房只剩两个人，他不说话，沪也就不说，静到宁只想出去把二哥拖进来证明“我没有祸害侬家好大儿！”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呢……宁反复思考。

“忙完了阿？”

“无有。但年还是要过。”

他看见沪从盒中取出一只新的咖啡机——其实没必要，不知沪在何处得知宁未将旧物捎来的消息。他问“以前那个呢”，宁说不知道，大概搬家时掉了吧。沪“唔嗯”一声，听起来失落也可能是故意的。

*大胡话，那只旧的就在沪脚边那个柜子里，打开门就能看到。

宁转身就去焯水。那只鸭子还放在那里睁着眼有意嘲讽他，沪探过身看了看道“吾有办法”，但他没有动。

他在等他示下。

——究竟为什么呢……

宁眼前却是很久以前搬家那天他累了，坐在楼道对面遥遥数台阶，看见沪迢迢地从上面下来，一步一步，且故意走到他面前煞有介事笑着问，“你也在这里阿？”

从他扬起的眼睫上他看见绿萝盛开，且在新叶的指引下到墙角一只纸盒子里找到了许久不见那块玉，旁边则是那旧咖啡机。宁本没想把它带走——梧桐栖凤，他这次是真的为他高兴，东边的小孩出落成光彩华珠且过得很好。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岁月尘烟，他手中的玉却没有被尘封，很干净，想是有人不远万里常来整理，擦拭的时候映在玉上的脸必定是笑的。

——爱我所爱，矢志不渝。

就像宁最终结清了所有管理费不告诉任何人运回家里，现在东西就藏在新居每个角落。

他听见他邈邈走近却保持着距离，叹气说帮我拿包糖来，沪又“嗯”了一声，也没问宁直接从橱柜最顶层取出只琉璃罐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年代久远到江苏众吃进去怕不是要拉肚子。

谁管呢？宁按住勺子有些恶毒地想，谁让今天是新年，谁让今天是大年夜——

谁让今天是……

那是一罐落了灰的旧糖。那天他任意拆开的其中一件。

他来的时候并不确信今天是个适合的日子。

即使农历除夕，沪想江苏众也没全然忘记他特意在省会家那天晚上出的洋相，只不过都心照不宣不在沪面前提起罢了，但在大家看来他八成还不算别人家的孩子。因而在这万众团圆的时节沪还是情愿到此跟家人一起，只是他已有将近两个月没跟那个人联系。

还要继续吗？继续吗……凝视被推送的新机广告，沪心里多少有些犹豫。

然后他收到了一件江苏来的快递。

当那个人避开众人躲进厨房的时候，沪的目光攸攸掠过一张张熟悉热闹的脸好似纸鸢落在紧闭的家门前，宛如他从史书中收藏他每次交付使命便匆匆离去的身影，那么沉寂无奈。然后沪向众人赔笑，说他来晚了。

他等到宁把所有人都赶出了厨房才走进去。

瞧不见咖啡机有些许失落，但在意想的地方找到那罐旧糖时沪又笑了出来——就像在家拆开快递第三次见到那块玉。他所算不到的是把糖交给那个人时，他的脸被扳起来，勺子在空中溜溜地转了两圈仿佛朱雀勾了绿萝挡在人微睁的瞳孔上，像是宁鬓边的头发，如何竟能看得那么清晰？之前沪不会刻意去想——因为已经笃定等待，当期许的手捧到脸边时反而感觉不真实。

竟是宁先吻住了他。

——如果你不来，我就会来找你的。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当然沪也不会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伸手托住对方加深了这个吻。一个又一个……固执地觉得你会看我，固执地认为你会走向我，即使有别离，有分歧，也还是喜欢你。简直执拗到真诚，二胡得可爱。

即使你离开 我热情未改

这漫长夜里 谁人是你所爱*

当他在亲吻间隙睁开眼，眼睫扫到对方时忽然觉得这其实不太像那个精灵的孩子。

怎么说呢……

只要他不愿，除了动心他就不会先动手。

——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里面做啥事体呢！吃饭啦！”

直到外面的人声再度响起，两人方拥吻毕同时答道“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

“紧干呢？”

饭桌前，扬州向众人指着静谧的厨房悄声比手势说，看向苏二，苏二没有答话，他少见地在看手机，而她还没开口大哥已经开始念经了——哼。这时无锡在常州脸上蜻蜓点水吻了吻，常问她“为啥事体”，锡眉眼弯弯一勾脖子坐去她身上道“他们乐他们的，我们只管热闹我们的，难道你想起爱只能想到‘被爱’么？”一副要深吻的架势吓得旁边的泰州躲去了扬州身后。

左边徐州和连云港在补剧情，右边宿迁淮安等酒都斟好了（淮安八成已经开喝）。扬二把海陵交给一旁专心念经的镇江跟还在阅卷的南通，走到你侬我也侬的两人间伸出手问，“欠我那一吊钱假办？”常锡则异口同声回答“谁欠侬钱了，覅冤枉人嘞！”

“我把你两个醋汁拧出来的浪蹄子，尽敢诓我啊？”

扬州在两张笑脸上分别拧了一把，咬牙道，“玉呀钱的说好了，同苏二家的小炮子一起算计‘夷叔’，打量我不知道呢！”

无锡正欲开口，常州将她轻轻一格挡在身后笑道，“哦哟二姐，大过年弗兴伦理哏的。”

——当然了，小（老）妖精无锡早就公开地承认过上海好，而跟她一条藤儿的恶常州则是她情感上不稀罕什么上海下海的理由（经济上另当别论）。扬州越想越明白，特特笑着说“可别叫我带出好的来了！”此时苏州看完手机皱眉厨房怎么还不出来，她便作势朝里喊了一句。苏二却不小心按了语音键蹦出来一句浙江话，谁也没听到，除了专心找锡常讨钱的扬州。

“灵哟，灵得很！”

她神秘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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