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叶周】点妖星

一叶知周

2024/11/15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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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卷

第一章

货郎来到杏花村这日，恰赶上了村里一户百岁老人过寿。当日叶家大摆筵席，来来往往都分到了一口长寿面。虽是一位寿星过寿，座上却有两位须发尽白的老人，面容和蔼、精神叟烁，瞧那板正的身形，莫说百岁，就说六十大寿也是有人信的。

这两位一个姓叶、一个姓周，听闻早年在京城考学相识，后来纷纷中举，回乡做官，告老之后么，便来到这山野之中隐居，躬耕乐道，好不快活。

这双老友还在村中办了一所学堂讲学，十里八乡的孩子都来听过夫子教书，更有一个聪明的去年童子试考中了秀才，今年正要到京城去。席间诸多褒扬之词根本不必费耳去听。

一日寿宴匆匆而过，叶老与周老回到家中，对着一盘几天都没下完的残棋，相对无言。

一直这么僵持了好半天，叶老才开口说：“如今也已……咳，百岁有余了，咱还真是长寿哈。”

周老接上话茬：“嗯。”

交谈便到此结束。

叶修望着对面老得不那么像样的小老头周泽楷，一时有些想笑。

许多年前他们就开始这样互飙演技的日子了。周泽楷这只小妖，看不出他的道行不说，还当他是个凡人，年年学着邻里老人的模样把自己变老一些。直到那位比他们还小二十几快三十岁的老人家去年归西，这位“小周老”没了模仿的对象，脸上的沟壑种种也就停在了人家近七十的模样。

一点也不像个百岁老人。

叶修当然全看出来了，对小周这种修为不高、见识也不多的小妖来说，见到叶修这种老家伙是要跪地称大仙的。虽然叶修因伤下界休养，如今也就剩下个一成不到的功力，不过比周泽楷这种化形不过百年的小妖，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叶大仙也不计较，跟这小妖互相装蒜，一直从七老八十装到现在一百岁了，这小妖愣是一点没发现。

他终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天接到仙界的布雨兼职，叶大仙干完活儿，顺势回了一趟天上，叫乙卯太岁偷闲给自己算了个良辰吉日，这便准备着驾鹤西去了。

这天不偏不倚，恰好就在周老生辰这日。他尚不及百岁，寿宴办得自然不比叶修铺张，一锅长寿面三两亲朋便就打发了。两个小老头趁着晴雪未落，还进山去拾了两捆柴回来，沐浴修整、拾掇完毕，叶大仙躺上榻去，这便开始准备归西了。

凡人躯壳受他神魂滋养，比及寻常百岁自然是健硕许多，但到底是血肉之躯，比不得天上仙家，叶修才开始剥离神魂，这具身体便飞快地衰老下去，发丝也肉眼可见地枯槁了。

好在这夜乌云遮月，烛火一熄，屋中便只剩下小妖的一双眸子，散着他自己也不知晓的光。叶大仙自然认得，这是薄薄的一层功德金光，说明此小妖自炼化以来积德行善，从未与人为祸。如今还没做过人，先经了人间的一场死别，叶修一时都有些于心不忍。

在他神魂即将剥离之时，身旁熟睡的小妖总算是发现端倪，醒了过来。瞧见身旁只剩下一口气的人，他一时睁大了眼，着急忙慌地便凑了过来，连平日勉力装出的老态都忘了维持。

然而小妖终究力薄，生老病死本为人间法则，哪里是他能够撼动的。一阵阵妖气输入叶修即将抛下的躯壳，如同泥牛入海，毫无成效。

周泽楷眼见着急了，忙乱之中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居然凑近了叶修的身体，口对着口，将一粒金丹渡了过来。

叶修才离体了大半的魂魄瞬间被拽了回来，滚烫的妖丹顺着食道滑入腹中，生生将叶修钉在了这具行将就木的躯壳之中。

连叶修一下都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活动自如的手，又瞧了瞧面前侧躺着的、已经因为失去伪装变回了年轻容貌的周泽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周泽楷许是以为他被吓到了，思索半晌，才斟酌着开口：“前辈，有一件事。”

叶修眨了眨眼。肚子里的妖丹起码是这小妖几十年的修为，不说增进他几分功力，救活这具肉身那是绰绰有余的。他现在也恢复到了年轻的样貌，甚至恢复得有些太好了，头发都变成了他原型的灰色。

小妖似乎还以为他这是返老还童的后遗症，一点没以为怪，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我不是人，我是蛇妖。”

叶修沉默，脑筋一转，坏心眼就跟着冒上来了。

他久久地不说话，直把小周弄得有些慌张，以为他接受不了、着急忙慌地要过来解释了，叶修才开口道：“这么巧，我也是蛇妖。”

小周愣住，小周石化。

***

第二日，杏花村中的乡民送孩子来学堂，发现叶老与周老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封赠别信，信中对孩子们的谆谆劝导不一而足，读得叫人不禁抹泪。见至此信，旁人也猜到多半是两位老人驾鹤西去了，各家出钱出力，在学堂门前为二老立了一方石碑，那位考中秀才正待官的学生也赶回来，为二老亲撰一篇铭文。此文倒叫小子在京中大出了一回风头，自此官运亨通，不必言说。

这“驾鹤西去”的二位么，自然就是显露了真身的叶修与周泽楷。自那日坦白之后，两位老妖怪总算是开诚布公，不再装蒜。

蒜是不装了么，可梁子还在。周泽楷叫他好一通哄骗，叶修离魂那日他是劳心劳力失了妖丹还掉了眼泪，如今知晓这厮真面目，却是不肯轻易饶恕了，一连几日都躲着他，话更是没说过一句。

叶修把人逮住了，还能说上两句辩解，可都是没说多一会儿，小蛇妖便红着耳朵匆匆躲了过去，有一回干脆是变回小蛇，从他掌中溜了出去。

如此不肯配合，叶修就连将妖丹还回去的机会也没有。一老一少两个妖就在后山上僵持着，他们村里的旧宅早叫村里占作了学堂，他俩的碑还立着呢，肯定是回不去了，几日见叶修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小周到底是心软了，这日吃完叶修猎来烤香的肉食，小蛇盘着叶修宽大的袖子，松针般的蛇信轻轻嘶出，吐在叶修掌心中。小蛇温软的声音不经人口，径直传入叶修耳中。

他道：“我有一处洞府，你若……无处可去，且随我来。”

听闻此话，叶修便把他深潭之中久不现世的龙宫抛到了脑后，装傻充愣地跟了去。两妖自然不必如人一般缓慢行路，不过一日功夫，二人就翻过数座山头，连越一州之地，进到了一处深山老林之中。

此地灵气充裕，镇守山门的原是一棵千年古树，百余年前历雷劫被劈作了两半，如今一树中间开出条道来，非精怪不可见。

这树竟还没死，见小蛇妖回来，周身灵气就是一阵波动，却又看见小蛇盘踞的这位，悻悻将才显露了些的真身又收了回去。

小周对此毫无所觉，自叶修腕间落下，变作人形。他妖身化形时日不多，却有一层功德金光傍身，显然入世这些年岁收获不菲。

小周拜过树精，便向山中走，一路虽多灵气波动，却不见多少精怪现身，才叫他觉出些许怪异来。深入山中，自树狭入，来到一处蛇坛。山石之中嵌有几多雕刻纹样的石板，因年岁生出许多青苔来，字也让水流磨得不甚深刻了，红白各色蛇妖盘踞其上，有的已经化为人形，还有的虽是蛇身，却已能口吐人言，只差人点化，便能修成人身。

见周泽楷回来，许多蛇妖立时围了上来，却都在离着两三尺的地方停下步子，不敢再近身。

“ 好弟弟，你这一下山几十年未有音讯，我们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一须发尽白的蛇妖掩唇而泣，低声说，“如今可是劫数过去了？还要下山不要？”

生灵若得点化成妖，得道之法便有三种，一者感悟天地，遗世独立，循自然之法门，得天地灵气，自可羽化；二者入世利民，封邦建业立大功德者，可得生民信仰入道；另有一者为祸世间，寻常妖修大都不屑为之。

从前周泽楷便是修第一条道，后来遇见瓶颈这才下山，几十年来体悟良多，还又遇见叶修这个……不大靠谱的挚友，如今谈及下山，他也是心情复杂。

思索许久，还是叶修先接了话：“山下呆了多年，不如休息些时日再作考虑。”

白蛇妖将视线投到叶修身上，瞬间眸子一震。叶修抬眼冲她一笑，没有作何表示。周泽楷瞧不出两位之间的暗流汹涌，还当他们是已然达成共识，思虑片刻，点头道：“也好。”

白蛇妖瞧瞧周泽楷，又瞧瞧叶修，眼中的震惊都快藏不住了。

等到这俩离开后，白蛇妖才压着一身的鸡皮疙瘩，问身边的蛇妖道：“小周他……是怎么招惹上那位的？”

边上的蛇妖方才压根动弹不得，这会才唱出一口气，说：“他怕是压根不晓得，真是傻人有傻福。”

有傻福的小周还不知外面因他究竟掀起了怎样的风波，他领着叶修往林子里一通钻，七拐八弯地绕了许久，才抵达又一棵古树之下。

不同于开山处那棵被劈成两半的古树，这棵虽枝叶茂密通身完好，叶修却能觉察得出，其中的树灵业已消散了，若再凝聚怕是还需百多年。

周泽楷也知道什么，站在树前作揖行礼之后，才领着叶修要往里走。

古树已有千年树龄，算来也还是叶修的小辈，叶修却是随着周泽楷行过晚辈礼，这才迈过满地丛生的根系，向树干间裂开的微小罅隙走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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