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心愿（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5/14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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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下被落尘刺伤肩膀，无法动弹。
“林下！他怎么没戴胸针？这和计划的不一样！”海柳慌忙准备上前拉开落尘，却发现鹤天从一旁现身，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
海柳咂嘴。鹤天的意思非常明确：
虽然和原定计划有出入，但大体方向仍然正确。这也意味着，就算林下自作主张摘下胸针置自己于险境，她也不能出手干涉。
海柳不禁捏了把汗。
叶献慌张赶来，也被鹤天拦住。
林下正与落尘对视。
“你找了这么久，我们终于见面了。你所有的痛苦与愤怒都可以和我说。我愿意倾听。”林下淡然道。就算全力压抑，他的声音还是因为疼痛发颤，“我知道的。那个小女孩被拐走了，她的母亲拼命想找她回来，而你守着屋子，只是为了等她们回来。”
“那你还明知故犯！那你还要把那屋子拆掉！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落尘满眼血丝咆哮。
林下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我们会给你安排新的住所！你不会无家可归，这里的家具还有装修，我们都会原原本本给你复原，别再做傻事了！”见落尘杀气不减，海柳高喊。
“我不要！我只要这屋子留下来，其他的我都不要！”落尘咆哮回应。
“简直不可理喻……”海柳气得撸起袖子准备上前，落尘瞬间摆出应战姿态。
“海柳姐！”发话的竟是林下，“不要过来！我想再和她谈谈，让她都说出来吧。”
“什么意思！想吸引我注意力，让他们偷袭我吗！”落尘怒吼，推搡林下。他身后的挡板嘎吱作响。
“我现在的命在你手上。他们攻击你的速度，赶得上你夺我性命的速度吗？”林下面不改色，“真正毁掉你家的是人贩子。你现在做的事情，真的还有用吗？”
闻言，落尘注意到海柳他们始终与她保持距离，这段距离足够落尘逃跑。恐怕这也是他们留给落尘的台阶：如果放弃林下，她还有机会逃离；而他们也生怕落尘受到刺激，痛下杀手造成惨案。
“我承认，是那该死的人贩子拆散了我的家。而你们却要毁掉她们的家。所以从本质上，你们都是一类人。她们没有伤害任何人，而你们却连她们仅剩的家都不放过！”落尘喘着粗气，脸上迸出伤口，流血不止。
叶献看在眼里，心揪成一团：落尘还在使用力量，她的身体正承受巨大负担。
“你不会理解的。”见林下没有回话，落尘凄凉一笑，“有的人一生为善，最后却还是不得善终；有些人毕生都在伤害他人，却至死没有得到制裁。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世道。”
“可你现在，不也在伤害别人么。”林下喃喃。
“那不一样！这是我的正义！我得给她们一个交代！”落尘的怒吼在嗓子里沸腾，“等我保住这个屋子，我就要去找那个人贩子，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可你的正义迟到了太久。你还没有发现么，”林下面露悲伤，“它正在逐渐变成针对别人的恶意。”
“什么意思？”落尘一愣，接着颤抖发话，“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那个人贩子已经落网了。她和她的团伙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死刑。”海柳发话。
“不可能！如果人贩子被抓了，为什么妹妹和母亲都没有回来？”落尘打断她。
叶献也难以置信。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想伤害你。所以求求你停下来，听我们把话说完吧。”海柳却高举双手，表示没有进攻的意思，“我们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虽然……真相并不美好。”
“你究竟想说什么。”林下发觉，面前的付丧神在浑身发抖。
海柳欲言又止，向搭档投去求助的目光。鹤天叹气，缓缓开口：
“那位人贩子被逮捕伏法。是人类依靠自己抓住的，没有付丧神的帮助。”鹤天垂下眼帘，“她的团伙诱拐了很多孩子。那些孩子被卖到偏远的地区，有些人被找回来了，但还有些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是你们没有用心去找！妹妹那么聪明，她肯定能回来的！”落尘向鹤天怒吼，面目狰狞。
“不。我们确实找到她了。在遥远山区的树林里。”
“那为什么不带她回来？你们就这样把她独自丢在那里？”落尘颤声质问。
“不。我们没有丢下她，而是我们没法带她回来。因为……她被埋在了那片树林里。”
落尘的眼眸失去光芒。
“埋在树林里……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瞳孔放大，有气无力问道。
“字面意思。那个小女孩遇害了。那群人渣，把她埋在了那里。”鹤天冷静依旧。
“不可能！你在说谎！你在说谎！那我的母亲呢！”落尘目光涣散，她嗓音嘶哑，挥手反驳。
“那天早上，发生了一起很惨烈的车祸。一开始人们还不知道卷入车底的是谁。”鹤天低下头，黯然道，“直到看见散落一地的寻人启事，大家才知道原来是她。很遗憾。她没能等到犯人伏法的那天，便追寻自己的女儿而去了。”
林下只觉身体一沉。
落尘已经放开自己，两眼无神瘫坐在地。
一滴一滴的鲜血落在地面。
这不是林下的。而是落尘的眼中，血泪正缓缓淌下。
落尘死死捂住双耳，瞪大噙满血泪的眼睛，浑身缩成一团。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小声重复：“不对，她们只是没有回家而已……所以不要拆那个屋子……这不是我的家，这是她们的家！不要拆她们的家……她们还没有回来……如果屋子被拆了，没有那个红屋顶，她们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鲜血从伤口渗出，在她新换上的衣裙绽出朵朵血花。
“鹤天！”叶献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含泪怒斥，“为什么要这么直白！她已经那么痛苦了！她要是无法承受该怎么办！”
“如果痛苦无法传达给别人，那期望人与人相互理解就是强人所难。这个道理，对付丧神同样适用。”鹤天不为所动。
“我们其实在公园就想告诉你了。但那时你已失控，记忆也十分混乱，我们又担心你得知真相会承受不住，便打算把你抓住，待你冷静之后再告诉你。”海柳也出面解释，“如果你想要证据，我们的档案室收藏着近百年来每一期报纸，上面的报道千真万确。”
但落尘已经没有听下去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沉默无言的林下，脸色悲伤的海柳与鹤天，慌张跑来想扶起自己叶献，所有全都淡出视线，逐渐消失。
时间与空间仿佛开始倒流。她脑中的记忆开始飞速旋转，抽离，直到一对母女出现，坐在卧室里。
母亲拿着木梳，在镜前替女儿梳理长发。女孩儿眼眸扑闪，皮肤白皙，在母亲的怀中欢笑撒娇。母亲则一边梳着，一边赞叹她的发质那么顺滑。
“妈妈，我总感觉家里面还有第三个人在陪伴我！”女孩说。
“那一定是你的守护天使吧！”说罢，母亲把梳子郑重递到女孩手中，“这个梳子是妈妈家族传下来的，今天作为生日礼物送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
“好！对了，妈妈，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女孩笑靥如花。
“是什么呀？”
“我希望能够快快长大，一下子长十岁，这样我就能帮妈妈分担家务，出去打工挣钱了！”
“傻孩子……”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下。
周围一片苍白。母女俩的对话微弱下去。
画面一转，她们已经收拾好行装，站在门口，似乎要出门远游。母女有说有笑踏出房门，门外，春和景明。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逐渐模糊，似乎随时都消失不见，归于虚无。
只有落尘留在屋内。
她本想追上去，此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出门去。
“其实在那一天，我也许了愿望。”落尘已经泪流满面，“我的愿望……就是想永远当你们家的孩子，永远守护你们。”
而就在那一刻，母女俩似乎也听到了落尘的心愿。她们停下脚步，慢慢回头，接着对她淡淡一笑。
然后彻底消逝于光芒之中。
回过神来，落尘呆坐在原地，脸上，泪痕混合血迹。
海柳缓缓走来，单膝下跪，向她伸手：“都结束了。和我们走吧。”
落尘头发披散，眸如死灰。面对海柳温柔的邀请，她只是凄冷一笑。
突然，以落尘为中心伸出无数尖刺，逼得海柳连忙后退。情急之下她护住林下，高喊：“还执迷不悟！”
落尘没有回答。
很快所有尖刺的末端扭曲反转，又从四面八方朝落尘自己涌来，行将彻底洞穿她纤弱的身躯：“我要去找她们。”
“不要！”海柳纵身扑上去。
可还是迟了一步。落尘瞬间淹没在尖刺构成的虫茧中，再无动静。
海柳绝望的哀嚎在天空回荡。叶献与林下只能脸色苍白，无奈目睹悲剧发生。
一切重归于静。
“等等，还有希望！”经叶献这一提醒，大家发现所有尖刺似乎抵住了某种硬物，随后纷纷脱落。
只见在尖刺之下，是由念珠构成的结实屏障，将落尘牢牢护住。
确认落尘彻底安全后，念珠自行脱落，蜿蜒流淌，回归鹤天手腕。
“诞生于执念或遗憾是我们付丧神的宿命，我们无法改变。但今后何去何从，却是我们能够选择的。”鹤天收回念珠，背对众人。他站在废墟之间，抬头望向漫天星辰，“苦海漫漫，靠岸当弃舟。”
叶献冲上去把落尘抱在怀中，百感交集之下竟放声大哭。而耗尽力气的落尘眼含泪光，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见状，林下终于背靠挡板放松下来，紧接着却倒吸一口凉气——伤口还流血不止。
“我马上帮你治疗！”海柳心急如焚，抬手恨不得抽他两巴掌。可楞了一下，这巴掌抽到她自己脸上，“以后我一定要看好你，我的天呐！”
“没关系，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只要能帮上朋友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林下哈哈大笑，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乐观模样。
“还搁这高兴呢！地主家的傻儿子哟！你命都差点赔进去！下次我真俩耳刮子上去了！”海柳打开急救箱，和叶献一起为他伤口消毒包扎。
“林下，虽然这次有惊无险，但我还得严肃警告你。无视规章，蔑视生命，下不为例。”见伤口较浅没有伤及要害，鹤天这才如释重负。随即，他对林下怒目而视。
“蔑视生命？我没啊？”林下无辜摊手。
“蔑视自己的生命也算。你们林家，已经再不能蒙受任何损失了。”鹤天叹气。
“这种话，应该和我爸说。”林下苦笑。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打算？”叶献抹着眼泪，哽咽之余抬头问海柳，“落尘的屋子真的要拆吗？”
“不会的。我会和施工方打好招呼的。”林下吃力起身，叶献赶忙扶住他，“公园依旧要建。但那栋屋子我们会保留下来，还有它背后的故事。施工方会把它彻底修缮，并定期维护，作为这里的地标。”
林下朝远处看去。顺着他的目光，那栋红色房顶的屋子今天依旧在夜幕下孤独守望。
“以后每一个来到公园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故事。知道这场悲剧的人越多，也许下一场悲剧发生的概率就会越少……但愿如此吧。”
猛然间，叶献觉得身旁这位少年的形象无比高大起来。
“那落尘怎么办？”她又问。
“我们来安置她，同时教给她这里的各种规则与技能。如果她选择相信人类，我们就让她留在这里。如果她还是对人类敬而远之，我们也会尊重她的选择，把她送到老城区的付丧神社区。”鹤天回道。
“那她……还会讨厌人类吗？”叶献问，“她深爱着的那些人类，却被其他人类伤害了。”
鹤天一愣，接着抬头望向天空：“不知道。但时间会给出答案。”
深蓝色的夜幕之上，皓月当空。
“那会不会有一直讨厌人类的付丧神？”叶献却继续追问。
“这个嘛……”鹤天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以一种意味深长的方式收尾，没想到面前的女孩又蹦出来新问题，还属于这种敏感话题。
他只好含糊其辞：“的确会有。所以这也是我们职责所在。”
“那你们的职责是……”谁知这堪比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鹤天有预感，叶献接下来的问题即将成井喷状涌出。
见状，海柳赶忙转移话题：
“林下，叶献！这次真的多亏了你！你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告诉我！之后咱得给你们一个表彰会！”海柳抱起落尘，喜形于色。
“这倒免了。不过我是有一事相求。我们明天下午两点细聊吧？就在公园见面。”林下笑笑。
“我也有需求！”叶献也跟着举手，只见少女鼓起勇气，面色腾起绯红，支支吾吾道，“经历了这些事情……我……想好好认识这个城市，还有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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