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Jinco】机械心

小锦干十碗_

2025/01/03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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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希尔科再度苏醒的第五天，同时也是重启后的第十二天。
　　「早上好，希尔科。」
　　他差点给忘了，这也是他被小猴子骚扰的第五天。
　　自从那天金克丝在本索的古董店里用几乎骨折大甩卖的价钱买到那块芯片时希尔科就该料到这一天的。给仿生人用的芯片，实验室里唯一能够安装芯片的仿生人，一切都巧合得刚刚好，宛如悬在断头台上的钝刃，只不过那天他看起来思考得太过投入，外加金克丝动手能力的卓越表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切又变得像几年前那样。
　　然而这次醒来后的境遇看起来好像更糟糕了。叽叽喳喳的机械音在他的数据库内吵个不停，宛如某种反复弹出又无法关闭的病毒窗口。它自称「小猴子」，听感却是稚嫩的机械童声，说出来的话逻辑通顺但不含感情，这对于一块打着“情感学习”为噱头的芯片来说实在不够格，可如果把它看作一个能够不断自我学习的系统来说，倒也说得过去。
　　说实在的，希尔科对于内置系统这桩事并不陌生，他早在自己还物理意义活着的时候就和别人共同研究过，只是当自己成为被占领意识的那个载体后，这事可就笑不出来了。他无法把一块冷冰冰的芯片当成从襁褓开始牙牙学语蹒跚走路的孩童，更何况它现在还糅杂了假冒伪劣的情感系统，这让一切都变得滑稽又惊悚。
　　那他自己呢？希尔科扪心自问。难道他的现况就比一块芯片要好到哪儿去吗？一段不明过去的数据流，还是一块永远止步于此的活化石，拜托，难道他现在还有资格去鄙视小猴子的存在？
  
  
　　“早上好，希尔科。”
　　正当他又要陷入思维僵局时，长时间趴在工作台的少女突然有了动静，她龇牙咧嘴地动动胳膊，又艰难地把压在脑袋下的手掌扯出，抬起两根手指小幅度晃动，开口的嗓音是晨起时独有的干哑与迷蒙。
　　听到声音的希尔科下意识将脑内还在闹腾的小猴子赶回角落，一边给予同等的回应，声音倒不太像仿生人的古井无波，但还没睡醒的金克丝也听不出多少差异。随后他开始每日清晨的例行公事——给面包机定时，领着刚“起床”的金克丝去洗漱，在她啃干巴巴的早餐时帮她整理那头睡得乱蓬蓬的长发，简直和一台家政型机器人没两样。甚至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金克丝没要求过这些，他也没主动问起，但他们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把这当成日常，也算得上一件怪事。
　　希尔科曾经听人念叨过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于是他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日子顶多以台历为轴做了个完美的三百六十度转体，远不到称之为习惯的时刻，而他其实也不太想将这些刻在划过的分秒之间，哪怕他其实不怎么抗拒。因为这很怪不是吗？他现在明明能感受到掌中发丝细腻的触碰，少女视线的询问还有皮肤相贴时的热度，可他依旧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过于祥和的平常。
　　不。希尔科在木梳滑过发尾的一瞬突然想通了什么。这一切应当还是源于他不能接受自己的仿生人身份。
　　所以他在早餐后的例行检查时间内又兜兜转转地企图找回模糊不清的记忆，从纷乱的声音中辨认出有价值的那些。他大步奔跑，试图甩去这段时间的芜杂狼藉，像旅人追逐快掉坠崖的落日那样，从口鼻吐出冰冷的浊气，又吸入足以燃烧胸腔的滚流，擦过他身体的景致一成不变，就连风的曲调都停在同一道线上死气沉沉。但时间不会就此定格，就像他身边存在个永远不知道停歇的数字生物。
  
  
　　「希尔科，你看上去不太开心。」
　　比如现在，小猴子又从某个房间溜出来作祟。
　　是的，房间。如果将仿生人的数据库比作一个大房子，那不同类型的记忆以及各式各样的技能就是房子内大大小小的房间。希尔科应当算作这栋房子远游归来的主人，小猴子则是半路借住的外来客，但兴许是权限问题，或者干脆说是房主的疏于管理，他没法把小猴子名正言顺地丢出去，因此大部分时间里，希尔科会选择把这个闹腾的家伙关进一个小房间里，即便不出几个小时后它又会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冒出，但清静个把小时也算是件好事。
　　“我没功夫和你聊这些。”希尔科叹口气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左心口又有铿锵有力的跳动声，可屋内响起的只有规律的脚步声，路过的房间都是他在先前几天都早已摸索过的，无一例外要么牢牢锁死要么空空如也，长时间的无作为令他多少有点烦躁，但这种活人才能有的情绪又奇异地让他感到点安慰。
　　「噢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希尔科闻言没有停下脚步，他瞥过眼飘在自己身旁的小光球，一明一暗的蓝色芯子正保持频率闪烁着。
　　“那你为什么叫小猴子？”
　　「我说了！是她给我的名字，我没办法改变！我都说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是不信我？」
　　还浮在半空的球体嘟囔个不停，说到最后它体内的光都随着声调的下降变暗几度，缓慢下降的模样看着颇有点人类小孩委屈巴巴的意味在，但希尔科仍然没有想要停下的征兆，他的步速维持在原先的水平，哪怕那颗光球都落在自己身后已有数米远，直至走到拐角都没等它追上来。
　　希尔科说不上对小猴子的感觉，从理智上来说，他显然不会信这个人为加工过的数字生命，从情感上来说，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蛰得他难受，就像粗制的化工纤维剐蹭颈部皮肤那样瘙痒难耐，可紧紧攀附的窒息感只能让细长的血痕凸印在纹理之上。
  
  
　　“希尔科？”
　　金克丝的声音把他从那栋空得离奇的房子中拉出，柔软的发丝几乎蹭在他脸上。不同于五天前的无知无觉，他被面颊处的轻痒弄得后退半步，在意识到自己异常的行为后又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但这种举动显然对金克丝来说有点多余，她撇撇嘴把头靠在仿生人的颈窝，本该舒适的动作却因对方身上仿真骨骼的设计过于巧妙而硌得脑门痛。
　　“你看起来情绪不怎么样。”金克丝眨了下眼睛，她的目光正直直投射在仿生人垂在大腿旁的左手上，现在它正不自觉攥紧，“虽然这听着不像铁皮罐头该有的状态，但反正从你醒来那天起就没哪点正常的。”
　　希尔科垂眼看她夸张地耸下肩，细长的辫子从背上滚落，惯性使然又来回晃悠，他看不到金克丝的神情却能在脑内模拟得惟妙惟肖，她会挤着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把字吐得清晰:“你梦见什么了吗？”
　　“不，仿生人不会做梦。”希尔科惯例斩金截铁，他能感受到身上的少女那自内向外流露出的失望，却仍旧保持守口如瓶的态度，他不会和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道出过去，更不会把未来交予她掌控，所以他给出的答复刻板又无趣，“我的程式一切正常。”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逗笑了金克丝，她突然在希尔科怀里笑得直不起身，但起码这段插曲已经在两人心知肚明间默认翻篇，剩下的检查不过草草了事，而他也乐得看金克丝返回她的工作台去捣鼓那些机械玩意，这样能让他有更多时间去整理思绪。
  
  
　　「你不想去看看吗？」
　　机械声猛然响起，他察觉自己又回到那栋房子内，小猴子依旧在他身边窜来窜去，清脆的声音从左转到右再绕回半圈，莹蓝色的球体快得让他几乎抓不住，偶有几下残影中他似乎都能嗅到薰衣草的芬芳，“你不想再见那些被埋在土里的小家伙们吗？”
　　不同以往的忽视或拒绝，小猴子这次的尾音像沾上蜂蜜芥末酱的鱿鱼圈，平常但惹人怀念，希尔科甚至能从中品尝到蛊惑的味道。随即他又选择否认，觉得一块机械芯片会骗人这事实在是太过滑稽。可他的确被说动了，他跟着幽蓝色的光球走到那扇捆有数道交错锁链的古老门前，粗壮的锁链上沾满锈迹与尘土，仿佛摸一下就能抖出呛死人的尘埃。此刻他没有犹豫，将掌心放在那些冰冷的金属上，那些扰人的东西便渐渐融进空中，门扇正朝后缓缓退去。
　　那是一个很黑很黑的房间，希尔科试探性地把手伸入那不知其貌的深渊，阴冷又湿滑的空气便挤进指缝，他深深吐息，像即将潜入水底那样做好最后的准备，片刻后迈步跨入。
　　当黑暗吞没他的鞋跟，道道流星坠入他的眼里，他抬头望见无数色彩从遥远的对岸滑落地面，骨碌碌地兜成圈湮灭，紧接着声声哀嚎从地心处弥漫摇晃，赤红的眼泪滴进黯蓝的土里，遥远的一角曾有破茧而出的蝶被人毫不费力地撕碎双翅，飘散的鳞粉宛如雪花阵阵飞舞。
  
　　是的，他是希尔科。
  
　　硝烟弥漫的桥梁上，他在仅存的视野中看到那只再无声息的手臂，它似乎仅仅在指尖的那端可又好像隔了很远很远，他想咆哮想挣扎却空落落地挪不动这具身体分分毫。天倏地下起雨，温热粘稠得盖过他的眼，不，那好像不是雨，不然为什么他能听见挚友的悲嚎；不，那好像的确是雨，不然他怎么只过瞬息就觉得凉得刺骨。
  
　　是的，他曾经是祖安的领导人之一。
  
　　他可以看见过往的记忆，不再破碎，不再混沌，就像抹去水汽的车窗玻璃，一幕幕飞速倒退的场景正潮湿地挤入他的眼底，迅捷却也鲜明。
  
　　他是已经逝去的希尔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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