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

露要相关

鸪鹫

2025/03/11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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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车就能闻到海风的气息，他竟然再次来到了这里。

从初中起十条要就寄宿在位于山间的玲明学院，离开那里只会是工作需要，他早已习惯了这样干巴巴的日子。在地狱走过一遭后，小时候普通的生活方式都被他当作前世记忆之类的东西，统统舍弃掉了。
而现在呼吸着咸腥潮湿的空气，听着掠过天空的海鸟的叫声，看着从身后走上前来的哥哥，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虽说今天会来到梦之咲周边也是因为工作原因，但与别人共度一段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时间，还是相当久违的体验。原本只是抽空来现场视察下他工作情况的哥哥，居然说今天可以多待一会，十条要赶紧抓住机会，提议到附近他小时候去过的公园逛逛。
十条要悄悄观察了下哥哥，看他平淡的眼神下没有明显的不满，稍微松了口气。哥哥从不主动提自己的过去，他只知道他应该是去过很多地方的，比自己有见识得多的人。他担心这一小块没什么特色的海岸线，对哥哥而言太过无趣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选择，只是……他想偷偷借哥哥满足一回自己的某个私心。

出了车站后还是熟悉的景色，十条要本以为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他早该忘了，结果却意外地记得很清楚。过了这条马路左拐，然后绕过那栋白色的建筑，向能看到一排排树木的街道直走……

“啊！我记得这里的绿灯时间很短，得走快点！”
“——！”

左手突然被牵了起来，直到刚刚还一直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十条框瞬间愣住了——与其说是牵，更像是要随意地勾起了他的几根手指头，把他轻轻地向前拽去。
明明临近商业街的环境可以算得上是嘈杂，绿灯倒计时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咚，咚，不断地在耳畔和胸腔处震动着。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指尖在跟随步子微微颤动，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自己的掌心。
等他们走过斑马线的时候，绿灯机械的声音还在继续，胸腔内突如其来的不适感也没有减弱，而那份由他人带来的奇妙触觉却先一步消失了。

“抱歉……看来现在绿灯的时间比过去长了，不该这么着急的，真是太久没来了。”

弟弟很自然地松开了他的手，好像这是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或许也跟他小时侯培养出的肌肉记忆有关吧。
十条框还没缓过神来，不停地用余光瞥向他收回去的手掌。有没有十秒？连一点余温都没有留，那股搔痒的感觉却仍然附着在心口，不断地向上挠着。
神奇的，前所未有的……他既像是在趁机回味，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样再次抬起了头，装作欣赏风景的样子跟在带路的十条要后面。天色临近黄昏，云层的形状仿佛一层透着金色的奶油沫被谁舀走了几勺，天空浅蓝的底子就这么露了出来。他想搅匀它们，让它恢复成最初的模样，可惜有心无力。

连接海岸的公园除了设施老旧了些，居然也都能和十条要的回忆拼接上。他当然知道这片地区历史悠久，但在整个校区都在不断翻新的玲明待久了，还是会惊讶有地方能将过去的一切都保存的如此完好。
就连在自动售货机上选择了“2”的数量，都让他恍惚回到了母亲还在的时候，尽管那时他还需要踮着脚才能够到上面的按钮。
其实在几年前生活稳定下来后，十条要也自己来过这里一次。貌似因为梦之咲是「那个偶像」的母校，当年他总会参与学校附近的偶像活动，身为头号粉丝的母亲当然也是每场都去，偶尔还会带十条要一起。
……如果没有那些宝贵的回忆，他恐怕根本撑不到进入玲明的那一天。可当他故地重游，试图在同样的地方找回更真实的慰藉时，感受到的却只有被放大了几百倍的，物是人非的空虚。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指尖冻得发痛，却不愿意将手收回袖子里，只是盯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发呆。这里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你得接受今后只能一个人活下去的现实。

但是现在……十条要私心选择了和那时相同的位置坐下，他看向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在小口啜饮着可乐的哥哥。
突然间，小小的喜悦再一次聚集在了一起，像火星一样噼里啪啦在体内绽开。浑身痒痒的，他分不清是夏季的闷热，还是这些细小的情感在体内横冲直撞后产生的热量，好像手中这罐刚开盖的饮料都要被他的体温捂热了。

“……你在发什么呆，可乐都要溢出来了吧？”

那些甜蜜又黏糊糊的液体全都冒了出来，在指缝间涌动着，十条要这才想起他的这瓶可乐刚刚差点滚落到地下过，应该放一会再打开的。他赶紧接过哥哥速来的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起来，自己唯独不想在哥哥面前出丑，结果一紧张反而更容易出岔子。
十条要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更加努力地想要寻找话题缓解尴尬，“在这里多坐一会怎么样？现在正好可以看落日呢。”
“小时候母亲不允许我看太久，因为她想参加的那些活动总是晚上举办得多。”他微微眯起眼睛，远处闪着光辉的海面渐渐在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大概是五岁时，十条要在这里指着大海问过母亲几个幼稚的问题。
太阳沉入海底后，会落在哪里？它会回家吗？它的家是在海底吗？那时候他太小了，他所知道最遥远的地方就是海的尽头。
母亲告诉他不会，太阳不是活物，怎么可能会有家。它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结束的那一天。
小十条要没太听懂，他只想到太阳真是挺辛苦的，自己以后绝对不要变成它那样，过连一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的日子。

十条要再度睁开双眼，看向远方已经有半个身子没入海平面的太阳。哥哥只是默默听着他讲述那些过去，没有应答，意外地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等十条要说完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出声，耳边只能听见平静的，潮起潮落的声音。
太阳永远在追逐一个无形的东西，十条要则在追逐着能让他免于冻死的太阳。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停下来了，他们最终会去往何处，自己又会不会被那团火焰点燃，像太阳沉进海底一样化作灰飘落到某处。
失去了家的自己，注定是无处落脚的。那时恐怕只会和现在一样，继续在某个安全的地方短暂歇息吧。
“……哥哥，你说太阳结束了它的任务后，会去哪里？”
没有转头，十条要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大海，再次问出了过去的问题。
都说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十条要却不确定自己的那份感情究竟是欲望，还是对生与爱无尽的渴望。他其实想问哥哥许诺的结局，会和他自己所预想的不同吗？那时他能去往幸福的所在之处吗？
结果话到嘴边又退缩了，变成了一个连公转自转都搞不明白的小孩才会问的问题，十条要忍不住在心中苦笑。果不其然，十条框被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困扰住了，他掏出手机搜索了太阳的百科词条，递给弟弟让他自己看。
“抱歉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傍晚的海风不客气地吹了过来，刘海被风掀起遮挡住了视线，十条要像是被突然吹醒了似的，伸手捋了捋那些发丝。“你还是当我没说过吧。”现在想那么遥远的事做什么。如何保住自己的身份与地位，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最先考虑的事情才对。

平常他是没有心思和时间想这些的，只是和哥哥在一起时，那些堆积在内心深处就要化作死灰的东西总会失控般悄悄燃起。火星必须越早扑灭越好，不断探出头来的希望就像高高卷起又碰壁消失的浪涛一样，有时是比手起刀落的绝望更磨人的东西。
强烈的失落感挤进了方才还在因喜悦而加速跳动着的胸口，得快点将它们驱赶出去——对了，今晚分别后神出鬼没的哥哥估计又要消失好一阵子，他最清楚记忆是多么宝贵的东西，与其在这里感伤未来的事情，不如趁现在再多看看哥哥，将这段短暂的时光牢牢记在心里。
……十条要每次仔细观察他的脸，都会震撼于两人的相像。如果他没有事先知道对方的身份，肯定会以为哥哥是他在梦中出于私欲召唤出来的，一个能够陪伴自己的神奇分身。
除开个子高了点，他长得真的和自己一模一样啊，十条要继续顺着他的眉尖向上看。奇怪，哥哥的头发明明比自己的还长，为什么可以做到一阵风过去几乎纹丝不动？看上去也不像用了发胶的样子……

十条框被他毫不遮掩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弟弟想问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但他总不能说自己为了在新认识的弟弟面前时刻保持形象，这几天早上出门前都动用了点“技术”吧。以前这么做都是为了工作迫不得已，为了私事还是第一回，而且还是这么一点小事……
十条框终于是坐不住了，干脆抢先开口：“天快黑了，走吧。”要的表情中明显闪过了失望，却仍旧听话地站了起来。弟弟什么时候能学着掩盖一下自己的感情？对于偶像来说，这可算致命伤了，不过也只是对着他这个哥哥才这样吧。他心一软，还是没法硬着一颗心和脸皮就此临阵脱逃。

“……我是说，既然来了，最后再沿着这段路走走好了。”

两人走下露台，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彼此的步子都在越拖越慢，好像海岸线真的有那么长，远处的礁石永远在同一个位置，脚下的路在不断粘贴复制。直到坡道上冒出了一批学生，他们才想起这里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段上学路罢了。那群熙熙攘攘的学生脚底下堆积着什么东西，十条要本以为是哪里的喇叭花飘落了下来，凑近看才发现是一地还未熄灭的烟头。
虽然梦之咲是母亲曾经希望他能进入的学校，现在却腐烂到需要去别的学校请外援，听说他们没有特待生制度，能进去当偶像的大多都是公子哥。
看上去和那些懒散的特待生也没什么差别啊，一群没有价值的蛀虫。十条要投去鄙夷的目光，转头示意哥哥走快点，他和那些人可不同，所以更要在讨厌俗物的哥哥面前展示自己的成熟才行。
“喂，你小子今天也不回家啊？够有胆的嘛！”人群中一个看长相完全不够格入学的家伙，搂住身边人的肩膀嬉笑打闹着，差点撞到了不想让道直走过去的十条要。“当然了，老不死一天到晚管这管那的，哪有在学校里当挂名偶像舒服。”“对啊对啊！也不知道学生会那群人在努力什么，还真有人想认真起来啊？”
十条要的脚步慢了些，他握紧了拳头，他们也配当偶像？就连这样的人都是有家可回的吗？明明比他们更优秀的自己，却只有和另一个不熟的特待生住一起的命，还是他拼尽全力才争取到的。宿舍的设备的确很新很齐全，但睡在上下床上层的他半夜偶尔会撞到铁制护栏上，那冰凉的触感就像睡在野外硌到了石头上一样。
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起家里那个拥挤却永远暖乎乎的被窝。母亲胳膊的温度总是比自己的高一点，手臂贴在一起的感觉既安心又舒服。
可那个家早就已经毁了。甚至没有哥哥帮助他的话，他在不久前连宿舍这样的一亩三分地都会失去。说起来，哥哥如今也没有固定的居所，他只会称那些落脚的地方为据点。

两人就这么夹在那批学生中，逆着人群向前。他看着哥哥有点不耐烦地想向往外走，一只手抬起来朝自己的方向伸去，像是想防止他被这群人撞到，又像是在指引着他别走丢了。
他突然很想很想抓住那只手，像初见那样再次扑到哥哥的怀里，假装他们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偶遇的一对普通兄弟，假装是彼此相爱，可以挽着手聊些日常琐事的，真正有家可归的两个人。
啊，不过刚刚好像已经牵……就在十条要发愣的这几秒钟，哥哥已经先一步走出人群了。

十条框的手却忘了收回去，等注意到十条要又在疑惑地盯着他看了，他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甩手抖了抖灰尘。
果然要方才牵住他是无意的吧，想着弟弟会不会再次勾住他手指的自己，简直蠢得不像话……明明傍晚的太阳已经快彻底隐去了，十条框却感觉从耳根子到脸颊都像被暴晒过一样又麻又热，只想快点到阴凉的地方去。
“……我突然想起晚上还有玲明内部的新情报要处理，得先回去了。”十条框随口扯了个谎，转身就要走。本以为弟弟会加快脚步跟上来，结果却没有。
十条要只是说自己想多待一会，在海滩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笑着朝他挥手道别。
怎么突然不缠着他了？十条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弟弟巴不得长他身上不下来，他承认自己还挺喜欢看他出于礼貌不得不松手，眼神却完全没抱够时的样子，尽管自己并不是喜欢肢体接触的那类人。
十条框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头也不回地走着，心里却在回忆着十条要刚刚的话。
谢谢哥哥今天陪我，真的很开心，我以后一定会经常想起这一天的！
就这些要讲的？上次就完全不同。如果换别人来，他绝对没耐心听整整一下午支离破碎的长篇大论，十条要对他每次见面都像最后一面一样的态度，实在让他不能理解。怎么今天分开时就变安静了。

车站离得并不远，十条框边走边在心里估摸着距离，此时他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十条要坐的长椅了。海岸还是那个千篇一律的海岸，走到哪里都差不多，反而显得刚刚还在向他挥手的十条要像是从没存在过一样，和太阳一起消失在了海边。

——他竟然再次来到了这里。
HiMERU将被风吹乱的刘海别在脑后，与那天不同的是，这次在梦之咲附近结束拍摄时已经是夜晚了。他现在来到这，仿佛只是为了把上次完结过早的约会继续下去。
他的记忆力本来就不差，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在那桩惨剧过后他更是将被流沙掩埋的回忆一个个挖出，小心储存了起来，那曾经是他们共有的宝物，从此恐怕只归他一个人管了，当然要多加注意。
那个时候，要原来是这种意思啊。
为什么偏偏这种地方，我们会如此相像？简直像两个守财奴，守着明明没有人能抢走的过去。HiMERU笑出了声，只有他听得见的，鞋底陷进沙子里的闷响，像是在回应他这没什么好笑的。
回想起过去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幻想他们相处的时间如果能延续下去会是怎样。过去就这么不断地被幻想拉长，匣子开开合合太多回，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回忆被逐渐打磨得变了样。
十条要当时在那坐了多久？
他在眼熟的长椅上坐下，天气不算好，晚风刮在脸上像冰冷的锐器划过皮肤，海平面与天空的界线模糊不清，潮水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倒是听得很清晰。
那天离开时，天也已经黑下去一大半了。要会不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里，注视着海浪一遍遍出现又消失，在浪涛单调的节拍声中回想过往的事情，或者只是普通的发呆，就这样度过半个夜晚。
那时候，要一定是希望自己留下吧。如果他答应了他再多呆一会，如果能主动牵起他的手，他和自己……是不是都不用孤零零地坐在这了呢？
……不早了，他还有要回的地方。HiMERU起身，抹去衣袖上沾到的沙子。
十条要不会从海面上走来拥住他，不会从某块礁石后跑出来朝他微笑，在这里坐再久，也不会听到要在浪潮声中若隐若现的那声“哥哥”。回忆终究是泡影般的过去，现实才是他唯一抓得住的东西。

——而且他绝不会再让要和太阳一样，从那样寒冷孤独的地方出现又消失。他或许没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他会努力去寻找那个地方，自己创造一个能让两人歇脚的世界。

“要，我回来了。”
起初一些话还只会在心里想想，他不太适应这样的自言自语，这么做本来也只是为了心理安慰。但随着最近工作越来越忙，来医院的次数减少，反而可以很自然地说出来了，好像身边真的存在着一个在聆听着哥哥说话的十条要一样。
他在床边放下了HiMERU形象的公仔，是才出没多久的新品，和十条要买来的另一只大小差不多，正好能摆成一对。洗手收拾了下房间，又给花瓶里换上了新的鲜花。由于副所长的安排，他们这次碰巧挪到了一间可以看到海的病房，尽管只是很小的一角，却唤醒了他的部分回忆，所以今天工作结束后没有直接回来。
他走近窗户，天气果然很差，从窗户缝隙里几乎能听到海风呼啸的声音。HiMERU拧紧了窗把手，确认那声音消失了后，才在床边坐了下来。
十条要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对另一个人的到来毫无反应。两人的长相惊人的相似，如果是外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以为是灵魂出窍的现场，躯体躺在床上，而能够自由活动的灵魂则站在床前。
他扶摸着那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头发马上需要剪了，原本瘦得厉害的脸颊多了些肉，眉间附近新长出了一颗小小的，只有凑近看才能发现的痣……HiMERU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好像又多出了些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没关系，他们还有时间，他会像小孩子守着一盆久不发芽的盆栽一样，守在沉睡的要身旁，等待他。胸口阵阵的不适感再度出现，他也不清楚如此复杂的情感究竟是在为这个难熬的过程感到痛苦，还是在为有两人共处的空间，有一个长期固定可以回去的角落而感到安定与幸福。

十条框知道，这里不过是间简陋的病房，还远远算不上是稳定的“家”。而他所做的，也只是帮助十条要把房间布置得更加温馨，更像一回事罢了。但愿他偶尔醒来的时候，能注意到自己对他倾注的爱意其实不比他对HiMERU的依恋少。
要，你也一直在看着哥哥吧。他握住了弟弟干瘦的手掌轻轻向上移，感受他虚弱但依然在指尖跳动着的脉搏，与自己胸腔内的震动合二为一，那是越靠越近的，两人连接在一起的生命。
这片小天地是你我用爱一点点堆积起来的避风港，等你歇息够了，我们再启程也不晚。在那之前，就让我们再贪恋一会彼此的余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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