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贺太宰♀】白夜烟火

枞

2024/12/14 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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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厅一片漆黑，看来哥哥还没有回来。
治子松了一口气，弯下腰去解中筒靴的束带。虽然她之前和阿清说好了不必留她的晚饭，然而还是无法完全放心。阿清是个有点胆小的人，治子废了好大的功夫，反复强调“这并不是欺骗，问起来就说是我要你这么干的”才说服她不把自己的行程如实汇报给哥哥。轻轻把玄关的门带上，治子像只夜行的猫咪，提着和服的裙裾在长长的走道里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快到楼梯了吧？她忐忑地想，这么晚了，阿清她们肯定也去睡觉了。都怪志贺！她生气地想，说什么一起去看话剧表演，结果却买了晚上九点的票，不晚回家才怪。感到郁闷的治子不禁想重重地踏几步，又想到自己现在毕竟是偷偷回来的，只好悻悻地收住了脚。然而还没等她继续伪装下去，面前突然亮起了一阵微弱的光，还有一个紧张的声音：“治子小姐？”
“——！”
红发的女孩猛地停了下来，下意识松开了攥着的衣摆：还好没有绊倒。光接近了，原来是阿清。她穿着白天的衣服，点着一只蜡烛，烛光摇曳出她怯生生的脸。“什么呀，阿清……你怎么还没睡？”治子半是抱怨地低声嘟囔，“干嘛躲在这儿吓唬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女仆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担忧地看了看黑暗的楼梯，又将这样担忧的脸转向了治子。说实话，治子希望她有时候至少能露出一些放松的表情，但接下来治子很快就知道是自己错了。“治子小姐……”她像是在无可奈何地叹气，“老爷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
治子的心情这次是真的忐忑了起来。不是说这几天他都会在会社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也说谎吧。看阿清的反应，一番啰嗦的盘问是不可避免了。想到老妈子一样的哥哥，治子不由得大感不妙。也不能怪谁，本来会社的事就已经够多了，哥哥今天好不容易才早回家，现在看来不在家的自己反倒令人无法放心了。想到这里，治子感到愧疚，但也不准备和他讲实话。说起来，和志贺交往这件事除了阿清和邻居的檀她谁也没有告诉。她总觉得这样的自己不该会有什么自由恋爱，被哥哥知道的话他肯定也会反对，因此干脆什么都不说比较好。自信一点，治子！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哥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只要像平时那样就好了。嗯，像平时那样！
既然没有必要再装作安静，治子也不再刻意放轻脚步了，在阿清的带领下就着那点微弱的烛火上了楼梯。“你没跟哥哥说什么吧？”她小小声地问，“直到现在我也认为这是秘密哦。”
阿清摇了摇头。“下次别再只告诉我一个人了，治子小姐……”她苦着脸露出无奈的笑容，“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哪来的下次！”知道了阿清站在自己这边，治子不免装作生气地说，“我也不可能同时和好几个人谈恋爱嘛。好了，哥哥是在书房吗？”
大概这是一句不必要的问话，因为只有书房没关紧的门里透着一丝微小的灯光。在敲了门之后，阿清说着“那我就先走了”，把治子一个人留在了那扇冷冰冰的门前。总之我不会说的！治子想，得到允许后推开了门，我才没有傻到那种地步呢。
“我和同学出去看话剧了。”一见到哥哥，治子就抢先说，“周末有这样的活动很正常吧？因为是晚上的场次，所以回来比较晚。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那我就先走啦。”
说这些话的时候，治子很惊讶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慌张。想想看也没错，自己做过的事的确也就是这些，不过只是把主语换了一下罢了。见面前的人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治子害怕受到责备的心算是放下了大半，按照惯例说了晚安就准备离开了。再怎么说明天也不是休息日，自己也算是注重学业的人，在课上犯困的话就糟糕了。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事……总之，明天早餐的时候再说吧。”正当治子准备移动脚步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现在太晚了。……说起来，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银色的小圆环是什么？”
本来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出指示就够让人措手不及了，关于后一个问题，治子也没想到他会问起来。在脑中飞快地编织着答案，她很快听见自己说：“是檀送的啦，一点小礼物而已。”
当然不是这样，这也是志贺送的。由于根本没有想过哥哥会今天回来，治子本来准备一回家就放进首饰盒里的。而且准确来说，这是戒指，但戴在哪根手指上都不太合适，于是只好暂时当做项链来用了。现在看来，这一举动反而帮了自己大忙，因为戒指可不是什么朋友之间能够随便赠送的东西。所幸哥哥没有再追问什么，治子也就回了自己的卧室。不过，明早哥哥会说什么呢？整理完后躺在床上的治子情不自禁地想，想要休息的大脑被迫又活跃起来。好烦！为什么不直接一起放到明天说呢？这样的话语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人生出了完全没必要的好奇，轻易把原本的所有计划都打乱了。在通知这种事情上哥哥一向做得很糟糕，他不会以为会有人喜欢那点可怜的神秘感吧。不管了！为了不让好奇继续生长，治子只好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选择把思绪留给明天。请崭新的明天和我一起降临吧。
说起来简单，治子却认为自己刚闭上眼睛就天亮了。赖床的习惯就像是消失了似的，怎么强迫自己再躺在被子里也没用。于是她只好坐了起来，把不久之后进屋的阿清吓了一跳。“治子小姐……难道一晚上都坐在这儿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手上抱着待会儿治子出门要穿的学生装，“果然、昨天晚上还是发生什么了吧……？”
治子正想说些什么，倦意却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让本不该存在的命题成真了。揉了揉眼睛，治子反驳着“我才没有”，接过衣服就要把阿清往门外推。“……那我先去楼下了，治子小姐整理好就下来。”最后阿清还是妥协了，“老爷也在，不要让早饭凉掉了。”
梦游一样地打理好自己，治子还是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都是哥哥的错！她一把抓住门把手，有什么东西在门上碰出清脆的响声。干嘛要说那种话啊，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下楼来到堂厅，治子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哥哥的对面。她有一个坏习惯，那就是就算再在意也不会主动去问任何事情，这样别扭的性格在很多事情上都带来了不少麻烦。也就是说，治子现在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是愉快，却仍旧假装什么也不记得地一句话也不说，作为早餐的樱桃蛋卷和味增汤也没能让她提起兴趣。拿刀叉沉默地将蛋卷切成小块，治子动作生硬地吃了起来。其实她并不是一个爱吃蛋卷的人，甚至也从来不喜欢吃甜食，只是为了能让自己看上去像哥哥眼中的淑女。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的早餐时间似乎已经接近尾声，治子抬起了头，哥哥却也看了过来。看到那双几乎和自己一样的眼睛，治子突然感到很不舒服。爸爸去世之后，家里的一切自然都由哥哥照顾，所以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是合理的。姐姐在一年前就因为结婚而搬出去住了，不过治子总觉得那样的婚姻很蹊跷。如果说哥哥没做什么的话，那她大概是不会相信的。所以、难道说，自己也……？那样的话，她宁愿扼杀掉好奇心，永远都不知道哥哥要说些什么。
“我吃饱了！”放下刀叉，治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想要立刻走掉。可选择权从来就没有在治子手上，迟来的话语终于揭晓：“我想你是不是已经到订婚的年纪了呢，治子？那样毕业之后就可以举办婚礼了。”
果然是这个……！
治子感觉自己的未来像是迅速被黑暗铺满了。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任人安排的人生，但当它真正来临的那一刻还是掀起了窒息的波浪。我该怎么办啊？她在心里哭喊道，马上我就要和大家都说再见了。以前的我……不，就算是昨天的我也是幸福的治子，现在的我只是不幸的太宰小姐。讨厌！为什么我会在这儿呢？真想变成流浪猫，痛快地吃光过期蟹罐头之后随便死在角落里算了。这些话治子当然不敢直接对哥哥说，却也无法提出无用的拒绝，只好假装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说着“我知道了”，以快要迟到了为由匆匆跑出了堂厅，接过阿清递来的书包几乎可以算是从家里逃了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要说给谁听吗？治子混乱地想，首先绝对不想告诉志贺。握着作为项链的戒指，治子忽然很想哭。这算什么呀？我不该擅自做主决定自己的恋爱，也不该一点也不礼貌地不说告别就从哥哥面前逃走。我真是个永远也不会得到幸福的坏女孩！神明大人再也不会爱我了。
毫无知觉地走到学校，直到坐在座位上治子才发现自己完全忘记了答应和志贺一起上学的事，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抛在了约定的地点。喂、不会吧，他不会一直都在那里等着吧？！然而志贺和她并不在同一所学校，因此再怎么担心也无法得知结果。好不容易等到放学，治子却记起自己现在并不想看见他，本来放慢的脚步又赌气一般加快了。即使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今天你不和志贺君一起走吗，治子？他被老师留住了，不过很快也会出来了。”追上来的是檀，“你们两个又怎么了啊。”
“……没有怎么。”治子不情愿地说，“就是突然觉得他很讨厌，不想看到他。老师留他做什么？”
话一说出口治子就后悔了。干嘛又关心他？自己简直就是心口不一的骗子。檀倒是没有在意治子一副哑巴吃亏的表情，好心地解释了起来。“因为早上志贺君迟到了。要是简单的迟到都还好，可志贺君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就像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了似的……虽然做了紧急处理，但老师还是建议他去保健室看看。等一下、你去哪里？”
这家伙，难道是为了抄近路从斜坡上摔下来了？！治子想过他大概率会迟到，但其他的可能性她可一点都没有考虑。“……真是个笨蛋。”她小声嘀咕，好像忘记了如果不是自己那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而归咎于果然不能太过相信他吹嘘的自行车技术。自己之前怎么敢答应坐在后座的？
按理来讲，现在正是作为恋人的治子最该见到他的时候，但治子还是无法从将要订婚的冲击中走出来。“……我回去了。”最后她说，“见到志贺就说我有事先走了，拜托啦。”
果然她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就让自己一个人难过好了。
没有听到檀的回答，也许他也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吧。那也无所谓，她现在只想快点走掉，不给志贺一点碰面的机会。然而这样的意识终究还是太晚了，因为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
“别又想偷偷溜走啊，太宰。”
手腕被抓住了。讨厌。别看我！治子真正地慌乱了起来，狠狠地抽回了手。他没有戴眼镜，脸上还贴着滑稽的胶布，人造翡翠一样的眼睛询问地看着她。“你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吗？”
——怎么可能会是这个！这个人在想什么啊！
“别管我！”她叫道，“我——总之别跟过来！”
治子不相信志贺没有问题要问她，但在他开口之前她就飞快地逃掉了。她知道自己这一连串的举动绝对很不正常，毕竟昨天还好好的不是么？可是、可是！这也不是能够预料到的呀！一想到回家又要面对哥哥，治子的心情就好不起来。都是哥哥的错！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她呢？她的幸福就这么一文不值吗？现在好了，谁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就算如此，她也没勇气去改变什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要是自己能成为伟大的人就好了。在那之后治子也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独自上下学，甚至看到檀的身影都会躲开。但是，檀还是托阿清送来了许多信件，据说那些都是志贺让他转交的。说是好好地送达了，其实她一封也不敢看，全都自欺欺人地压在了书本的最后一页。反正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悲哀地想，就让志贺以为我是个变了心的家伙吧。总而言之，不要再爱着我了。
说起这场恋爱的开端，治子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某天和同班的女同学一起在放学的路上讨论杂志上的新连载的时候，突然就被路过的男学生批评了。一边说着“怎么会有人喜欢那种东西？”，一边自作主张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堵得治子完全说不出话来。向檀说起这次奇遇，却意外得知了那人居然是檀的同学。“感觉志贺君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这是檀的评价，治子却只感到了他的自大。以为自己是谁呀？且不说根本就是路过的陌生人，怎么说起自己的看法来那么自然呢？根本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可回家翻开杂志仔细一看，那篇所谓的“那种东西”居然就是他自己写的。治子更加惊讶了，心想这是受虐狂吗，为什么要那样否定自己的作品呢？明明能够被发表出来的文章就算得上是不错的成就了。她也偷偷投过好多次稿，却只能得到石沉大海的悲惨结局。不过，这个人或许只在小说上有所建树，因为据檀所说他连着留了两级。檀的学校离她很近，再加上是同班同学，因此治子也有机会在放学的路上遇见志贺。似乎是知道了治子是檀的邻居，志贺也会偶尔和她说说话。“没错，我确实不怎么满意，没想到居然还是发表出去了。”谈起当时那篇连载，志贺如是说，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的有后续的话会改动的吧。”
然而在治子看来，这完全就是一种炫耀。“不是我全部的实力却还是受到了认可，感觉我真厉害”，这是治子所认为的潜台词。她不免想起了自己杳无音讯的可怜稿件，终于没忍住打了他的手臂一下。“做什么啊。”被无缘无故打了的志贺也没生气，只是朝她投来了迷惑的眼神。我说不定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他的呢。治子想，但和小说什么都无关，只是觉得那样的脸太帅了。虽然学生装和眼镜很土，但还是很帅。说起眼镜，后来治子才知道他根本就不近视，也就是说这完全就是装饰用的平光眼镜，只不过他本人认为很酷罢了。……一点也不酷，反而很呆啊！治子不止一次想这么说，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句怀疑口吻的“真的吗？”，放弃了无止境的争论。要说酷的话，耳钉和脑后束起来的碎发才算吧。这人真是对自己的魅力毫无自觉，白浪费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看你长得帅。”她没好气地说，“不说话就更帅了。”
严格说来那段时间也不算是恋爱，因为谁也没有告白。但是，治子也没有想到先告白的人居然不是自己。“和我交往吧，治子。”那个时候的志贺只是这样简单地说，“我也可以爱你。”治子一时间什么也没有说，并不是不愿意，只是快要傻掉了。且不说志贺突然改口叫起了自己的名字，说出的还是这么不能开玩笑的话，她简直都要怀疑真正的志贺是不是被偷走了。檀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比起吃惊好像更多是放松，假装寂寞地说着“连治子都开始恋爱了啊”，看上去比治子的哥哥更像是担心妹妹的兄长。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和志贺结婚吗？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幻想过那样的场景：不管答案是什么，她想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是幸福的。
但是，自己马上就要和不知名的男人订婚了。
获得短暂的幸福，再作为不幸的女人死掉，这就是太宰治子可悲的一生。可以的话撒娇也好，她想要志贺带她一起从这里逃走。听起来很对不起檀，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摆脱即将来临的黑暗未来。听哥哥说订婚安排在下个月，治子却希望就是明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原来如此，这是作为罪人的自己应有的下场。不想告诉任何人，也不想独自承担，我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愿意让阿清看到自己这一副忧愁的模样，治子只好每天放学之后躲到河边什么都不想地一个人待着。我还不想死掉！透过模糊的双眼看到橙色的水面，不幸的女孩吸了吸鼻子，哀叹着无奈的命运。可是、能怎么办呢？没办法了，我一定要逃走。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治子也准备回去了。也许是蹲下的时间太久，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方扑去。什、什么啊！都说了我才不想现在死掉！惊恐地看着逐渐接近的那片橙色，治子吓得闭上了眼睛。令她意外的是，预想的坠落却并没有来临，某个人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膊。这里怎么会有人？来不及多想，治子跌在了潮湿的草地上，又急忙拿没弄脏的手胡乱地抹了抹没来得及擦掉的泪水。“没事吧？”那人拉过她的肩膀，绿色的眼睛看过来了，“再怎么说也不必到自杀这一步吧。就算觉得是我不好，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来提醒我吗？”
“……我、我才没有自杀！这是不小心的啊！”已经知道来者是志贺，治子羞恼地喊道，“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都说了不要跟着我了！”
下一秒，她看见志贺也蹲了下来，以一种平等的方式和她对视了。“我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你是不是就会在这里不小心死掉了？”他严厉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他好像生气了。治子呆呆地看着志贺的脸，委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干嘛凶我？我做错了什么呀？果然，从一开始这就是错误的恋爱，我就是被冲昏头脑的傻瓜。即使到了这一刻，治子也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开口。说了之后就痛痛快快地分手吧。她自暴自弃地想，从此成为其他男人的未婚妻，我要和志贺一刀两断。嗯、说话算话！
“不是因为你。”于是治子深吸了一口气，以最冷静的语调说了陈述句，“我要订婚了。”
意料之中，志贺没有立刻说话。他会怎么说？治子害怕地想，却还是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沉默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不可否认的是，每次她都不可能通过眼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次也不例外。在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夕阳的余晖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样啊。”志贺说。
治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这样？他不想说些别的什么吗？比如“那个人是谁”或者“为什么要订婚”？“这样啊”，这就是他的反应，自己难过了那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个？平静的表面出现裂痕，治子的悲伤变成了愤怒。混蛋！我果然早就该和这个家伙分手的！这样的语气怎么看也不像是恋人之间该有的啊！她猛地站了起来，志贺也抬起头来看着她。那样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出挽留的样子。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理解自己呢！
“你还听不出来吗？我不想订婚！”治子哭着说，“已经是能够自由恋爱的时代了，谁要嫁给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啊？说不定还是老男人！”
然而志贺只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说安慰的话，这也是治子最讨厌他的地方。“你在想什么呀？！”她叫道，气呼呼地推了他一把，“你的女朋友要和老男人订婚了！”
“那倒不一定。”志贺说，看向她的眼睛里甚至还有笑意，“嗯……不过我的确稍微有感到危机就是了。”
治子差点没被他气死。这是感到危机的表情吗？虽然不是不明白志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这可是关乎未来的大事，难道说当初那个表白的志贺死了？“那你去和老女人订婚好了！”把这句话和志贺一起扔在河边，治子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会笑呢？真的有认真地把我当做交往的对象吗？这个人果然除了小说的才能之外一无是处，在恋爱方面不用说更是负分。回到家的治子晚饭也没吃地直接冲进了卧室，阿清好几次都来敲门问她出什么事了。我失恋了！她绝望地想，再也不会有人爱我了，没有爱的我只是行尸走肉。为什么要救我？我情愿做一具漂浮的尸体。她真想大哭一场，可惜现在没有人会相信她这些想被爱的小把戏了。说起来这似乎还是她的初恋。去死吧。
关于最近同班的女同学们讨论的烟火晚会，治子也没有那么感兴趣了。得益于过早放出的预告，志贺几个月前也和她提过这件事。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治子麻木地想，就算晚会再怎么盛大，自己也只配一个人烂在房间里，永远做一个空虚的阴暗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治子的余光又扫到了那枚粗糙的项链戒指。这是话剧表演那天志贺送给她的，说什么“先送你这个吧”，难得一见地用强硬的手段塞给了她。虽然志贺的品味的确很差，但治子更愿意相信没有哪家店铺会出售这样难看的戒指，因此很轻易地猜到了是他自己做的。不过，属于他的那枚在哪里？治子从来没有见过。再怎么纠结也无济于事，因为已经分手了。治子难过得想哭，但还是不想把它取下来。就当做怀念我死去的青春吧。她想，再也不见，志贺直哉。
咚咚咚，是敲东西的声音。
治子一开始还以为是阿清要找自己，开了门之后才发现不是。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声音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可是、这里是二楼，那是什么在敲窗户？治子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僵硬缓慢地移动到了拉着窗帘的窗户面前。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很轻很规律，不像是能够威胁人的信号。不管它的话又没完没了，再这么敲下去也很烦人，治子只好鼓起勇气，一把拉开了窗帘。
隔着玻璃，她看到了志贺。
“……你、你不会是爬上来的吧？！”
震惊过后，治子却问了最不重要的问题。一方面她认为那样的态度就算是分手了，本来就不该再有联系的人突然出现，还是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换谁来都会抓不住重点的。……重点是什么？在这个问题过后，好像也没有。治子清醒了过来，气恼地想把窗帘再拉回去，可志贺已经从外面推开了窗户。“笨蛋，我怎么可能是爬上来的。”他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无视治子的话，“只是二楼，用折叠梯就可以了。好了，准备好就下来吧。”
那不也是爬吗！治子无话可说，却又不想就这么妥协。更何况，她觉得同意的话是一种对刚才的自己的背叛。“我不要！”把脸别了过去，她像只闹脾气的猫，“为什么啊，谁答应过你了？”
“烟火晚会。你忘记了？”志贺惊讶地挑了挑眉，“不是说好一起去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段时间的治子根本过得浑浑噩噩，忘掉日期也是正常的。当然她并不想承认，于是两人之间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那个人不是我。”过了好久治子才小声说，很确定志贺一定是听到了，“你去找没有订婚的太宰治子吧。”
她听到志贺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是下个月么？那现在就是有效的。”他说，松开扶着梯子的手站回地面，“真的不去吗？一年只有这一次，错过就没有了。
“知道你哥哥现在不会放你出去……但是，下来吧。我在这里接住你。”
他向治子伸开手，就像那天话剧表演里等待朱丽叶的罗密欧。我还在害怕什么呢？治子感激涕零地想，王子大人还爱着我，这就足够了。请带我逃走吧！既然你还愿意来见我，那么我假使你已经同意了。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回答，或许自己也还保留着爱吧。跳窗这种事治子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但她就是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谨慎地踩上折叠梯，治子紧紧地握着边缘，毕竟她可不想在志贺面前丢脸地摔倒。终于到达地面，治子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又想到志贺就在旁边，立刻板起了脸。“你是怎么想的呀！”虽然算是心情好一点了，但她依旧责怪地问，“怂恿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而且，去烟火晚会你就穿这个？”
见到志贺第一眼治子就想说了。能不能别穿那万年不变的学生装了？怪不得自己不敢告诉哥哥，原来是因为志贺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有钱人。“如果你没有这张脸，最初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会骂着‘你是怪人’然后毫不留恋地走掉。”治子曾经这么冷酷地说，然而志贺只是回答着“介于我并不会整容，所以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的”，温柔地笑着揉了她的头发。“我直接从学校过来了。”他说，“事情有点多，没来得及回去。你这不也穿得挺随便的吗？”
治子闻言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居然没换外出的衣服，直接穿着称得上是最家居的那套便服跑出来了。“谁、谁叫你突然过来啊！”她红了脸，“在家穿成这样很正常吧！”
“嗯。所以也没必要在意我的着装了。”志贺气定神闲地说（绝对是在偷笑——治子想），“走吧，不要迟到了。”
开设晚会的那片浅滩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很快就到了。来参加的人有很多，治子暂时也不用担心自己这一副不加打扮的模样了。“喂，你走慢一点呀！”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治子不满地推了推志贺的胳膊，“那么急是要做什么？”
但是志贺却走得更快了。他肯定没听到我在说话。治子沮丧地想，不过这里这么吵，他还记得要拉住我就已经很不错了。治子挽住的是右手，因为他的左手不知为何一直插在口袋里。那里藏着什么？她的心里充满了疑问，然而也没有想要询问的意思。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人群变得稀疏了，志贺才停了下来。“想买点烟花棒吗？”他指的是路边堆着自用烟花的小摊，“既然都走到这里了。”
什么“既然都走到这里了”啊！你一开始的目的地就是这边吧！不过抛开这点不谈，治子的确也不想在烟花晚会上只机械地欣赏官方的演出，那样一点参与感也没有。正想要表态，志贺却已经拿着烟花棒走回来了。治子看向他身后的天空，烟花绽放开来。
在明亮的逆光里，王子大人对她微笑了。
拜托，请听听我的愿望吧。我不想结束呀。
治子又想哭了。为什么我是我呢？可是，如果我不是我，也不会陷入这样的恋爱了。那么，请下辈子再爱我吧。带着记忆再次转生，我还会得到这份幸运的爱吗？我不知道。悲哀的我无法解答，请去问被爱的我吧。
“……别来找我了。”火光在棒尖炸开，治子低低地说，“我不能再需要你了。”
摊开手掌，治子接住了掉落的火星。“或者，你可以带我逃走吗？”
也许自己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订婚，只是无法舍弃过去的幸福罢了。我果然是个沉溺于过去的傻瓜！可是，那样的未来又怎么能被称作是未来呢？如果我一定要变成那个样子，不如现在就死掉，这样走马灯也会是不留遗憾的。她感到志贺靠近了，用一只手取下了她的项链。连这个也要收回去吗？治子凄凉地想，真是狠心的家伙。我的青春，请你和这个男人一起死去吧。
“……治子。”
别叫我的名字……！
你现在还要装出那副残酷的温柔吗？体贴的王子大人……这么夸奖你可以了吧？别说了，我自己都想吐。为什么梦也不让我做呢？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擅长逃避的我在恋爱的法庭失败了。若是想要扳回一局，我就要杀死逃避的自己。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治子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你要怎么宣判我呢？请说吧。
把烟花棒插在上衣的口袋里，志贺直哉握住了太宰治子的手。
“如果对象是我的话，你还想要订婚吗？”
……他在说什么啊？
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哥哥怎么会给自己安排志贺这样的普通学生呢？不会又是在欺骗我吧。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吗？别开玩笑了，我讨厌说谎的男人。
狐疑地看着他，治子什么也没说。“……怎么了？好吧，不是如果。”本来以为志贺会说什么反悔的话，比如“我不是认真的”之类的，但谎言似乎并不是谎言，以真乱假的话语撞进了治子的心弦。“听到父亲宣布合作和订婚的消息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但是，那个人是你。”
咚咚咚。心跳的声音。
糟糕了。暴露行踪了。
“你、……”
治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志贺温和地笑了，腾出左手来给她看了中指上的戒指。“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连夜做了这个。因为时间比较紧，只能做成这样送给你了。没关系，我后来会再补上的。”
等一下。所以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治子感觉自己跳进了陷阱。怪不得他那个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来是知道了吗？想想这段时间的自己，治子的脸又烧了起来。什么啊，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我一个？红色蔓延到耳根，她使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果然还是不想订婚吗？”志贺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不愿意的话就再等等吧。”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干巴巴地说。
“我不是在信里都写了吗？”
“呃……！”
总不能说一封都没看吧。可是、明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难道就不能猜出来信件也不会去看吗？真是头脑简单的家伙。而且，谁能看出来他的家里也是经营会社的呢！讨厌！自大狂！治子生起气来，越发确定了这些都不是自己的错。我都说了些什么呀！她后知后觉地想，逃走什么的，真是幼稚又羞耻的发言。真正的笨蛋永远只有我自己。什么不幸的太宰小姐，那个纸做的幻影已经和不存在的黑暗未来一起消散了。“烟花很漂亮。”他说，好看的脸在橙色的光芒中微笑了，“我们还在一起，不是吗？”
治子感到冰凉的小圆环被套上了手指。好吧，神明大人，你赢了！我还拥有着甜蜜的爱，我愿赌服输。只不过，我没有什么能够输给你的，属于我的惩罚就是永远的幸福。觉得我很卑鄙吗？随你怎么说，因为我不会再变成不幸的人了。我就是我，幸福的太宰治子，再也不想要得到改变。
“还没回答我呢。你愿意带着我逃走吗？”
耀眼的烟火将天空涂成亮色，她想已经不需要再得到回答。
直到黎明结束之前，也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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