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Jinco】机械心

小锦干十碗_

2025/01/03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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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克丝知道希尔科不是个普通的仿生人，但希尔科看起来不知道她知道。这听起来相当拗口，可金克丝依旧咯咯笑地在心里重复这段话。
　　他从不睡觉，仿生人也的确不需要睡觉，然而他们不会每天晚上都睁着眼睛像被人追杀那样露出恐怖的表情。纵然底城的经济条件不足以让仿生人普及到家家户户，可那些功能并不全面、价格最为低廉的总会在各类场合偶然出现，况且她总该在线上推销节目里见过那些功能迥异的仿生人们吧？
　　希尔科以为她不知道，或者说他希望她别知道，金克丝从不会选择乖乖听话，但她很好奇这台仿生人的来源与构造，还有他从不泄露的过去，毕竟谁没有几个秘密呢，就像她也从没和别人说起自己其实来自那座先进的科技之城。
　　皮尔特沃夫没有古老悠久的历史，但它将人们智慧的结晶汇聚一身，用精密的人造物作为坚不可摧的外壳，骨架则是那些拥有非人智慧的科学家们。你无法否认这是一座伟大的城邦，但华丽的科技感终究让生活的气息减弱，数以万计的机器型号正相继迭代，人类的日常生活也越发便捷，金克丝却从金属的禁锢中逃出，在堆叠累积的大型垃圾里跑入他们口中“无可救药”的底城。
  
　　初来乍到时，金克丝显然没有将那些古板老土的话放在心里，她早在各色书籍中提前做过功课，所谓“危险”和“堕落”在底城独特的建筑风格中出乎意料地变成瑰丽与别具一格，于是她免不了又在心底暗暗腹诽那些不懂艺术的老学究们，自己则在昏暗的大街小巷中肆意游离。
　　金克丝所不知道的是，当她对着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放松警惕时，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孤身一人的轨迹，也许她早有察觉，可是初出茅庐的孩子哪会有独当一面的警惕。她的确会有意识地走在人流相对多的地方，又把周遭或是探寻或是恶意的目光没所谓地丢在脑后。等真到那些无人问津的街道，轻盈敏捷的脚步总会把跟在身后的小尾巴甩得干净。
　　离家出走时她没有带多少货币，起初还能对付地支撑起吃穿住行——干硬的面包混着冰冷的瓶装水胡乱吞下肚，日结计费床硌得腰疼的低廉旅馆，还有用来挡那簌簌晚风的粗麻斗篷。但当待的时间越久，钱袋瘪下去的速度便成几何倍增长，期间她甚至被一个看起来病得快死的中年秃头给顺走了小半的余款。
  
　　那时候一定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金克丝想。她本来打算去找那个秃头算账，但巷尾突然涌入乌压压的一片人，几乎快要把仅剩的光源都掐灭，她记不清当时自己正在想什么，也可能理智已经快要被耳边充血的嗡鸣声摧毁，但下一刻那个向来自愿给她收拾残局的人像从天而降那样无声地遣散了人群。
　　不，她一定有说过什么，就像拥抱之后那些絮絮叨叨的叮嘱，只是她恍惚的意识在许久之后才缓缓回归，于是她只能紧紧盯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隐藏在发丝后的、和自己极度相似的蓝眼睛。
　　金克丝还记得她们小时候就会有不少小打小闹的争执，比如她说起脑子里似有若无的呼唤，得到的答复总是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多想，还有那间从不让任何人进入的地下室，不知何时起那个向来喜欢的冒险的人开始循规蹈矩，并告诫她要好好听话。
　　但大部分时候，金克斯认为那是出于血脉的本能，那个人总会尽到姐姐的责任，将怒火和指责用身躯替她抵挡，所以她总觉得蔚变了，但又会在某些瞬间动摇挣扎，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垒石压在她的胸口，最终她在窒息的边缘听从内心的指引来到这所让她早觉熟悉的地方。
  
　　那次见面，她被硬塞了许多面值大大小小的纸币，它们卷曲的程度大小不一，数量倒是厚厚一叠，足以看出是蔚在多年里悄悄攒的，她顿时内心复杂，因为她深知那栋豪宅的主人平日里严格的规矩，而蔚也看出她的所思所想，稍显窘迫地曲起手指挠挠脸，让她只管先解决自己的日常起居就行。
　　那时候，金克丝清楚她再不好冷着脸硬着语气冲她恶语相向，可脑子里不停响起的声音总叫她去破坏面前的美好，于是她用指甲死死抠住掌心，在逐渐麻木的钝痛里僵着表情给至亲一个囫囵的拥抱，随后仓促逃离。
　　她对那时的记忆实在有些模糊，蔚肯定有和她不停说起“家”里的情况，可她能回想起的只有无足轻重的互动，阴暗小巷内的沉闷响声，半空中跃动起伏的艳丽粉色，还有暖烘烘沉甸甸的肢体接触。那时候蔚有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吗？好像是有的，金克丝的门齿抵着拇指指甲思考，又似乎这只是她的幻想，就像多年来眼前闪回的古怪画面，雾蒙蒙的叫人看不清。
  
　　拿到那笔不菲的钱后，她犹如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走向不曾来过的街角，又漫无目的地乱晃，脚下的水泥路像无限拉长放慢的黑白电影，她不停跳动又奔跑，呼出的热气让触到唇边就洇出阵阵湿冷，直至嗅到在皮尔特沃夫从未闻过的机油味，意识才渐渐回笼。
　　当金克丝注意到眼前的景色是从未造访的店铺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像灌满铅那般塞满滞重的雪花点，彼时恰逢店主推开门，一副正要外出的样子——那个人用布蒙住下半张脸，光洁的头顶令她莫名想起之前那个骗走她钱的狡猾秃驴，因此金克丝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半步。
　　被显而易见嫌弃的奇怪男人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他看了看宛如迷途孩童的少女，仅剩的好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然后他将一袋牢牢扎紧的垃圾丢到门边，坠地的声音就能听出里头分量不轻，做完这些后他又走回店内，玻璃门便摇摇晃晃地重新关上。
  
　　金克丝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向店内望去，微弱的光线没法让她在实质上理解这究竟是一家做什么的店铺，但里面零散摆放的东西就像合上的潘多拉魔盒，正幽幽地抢夺她的目光，她眯起眼趴在门上试图看得更清晰点，却没想到这扇门并非卡死的状态，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推动，她便趔趄地闯入店中。
　　店主还是毫无波澜地站在柜台后擦拭一个金属物，就像如今辛吉德在见到她时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她见男人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如鱼得水地在里面四处转悠，不出几步就发现这里是家以机械品为主的二手商店，兴致难得来了大半。
　　起先，辛吉德对她的时常来访从未有过表示，毕竟这里对待光看不买的顾客的态度只有一句可言，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也不算少。但当某次他正打算把一件几乎算是报废的“老古董”给丢掉时，却被金克丝问起价钱，辛吉德便摆摆手直接将废品递给她，而没过多久，她又来扫了一批价格低廉的零件以及用不上的工具。辛吉德依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直至一天后那个被他宣判死刑的机器在少女的手中运作如常，成色也比先前看起来要亮得多。
  
　　由此，辛吉德和金克丝才算是真正认识，这间人气并不旺盛的店铺往后也额外增加一个固定常客，虽然她偶尔会古灵精怪得让他连连叹气，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算相处融洽。
　　可是即便如此，当金克丝在某天下午抵达店内想要淘走一些新进货的商品时，辛吉德突如其来的善意还是令她吓得差点直接夺门而出。
  
　　“我有个空闲的实验室，你需要吗？”
  
　　在目睹金克丝的表情后，辛吉德不急不慢地进一步解释，他说明这是他以前的学生曾经使用的，但自从他去上城进修后，那里就再没人使用，而他的学生也是金克丝先前接触过的人——维克托，那个她在未曾辍学的早年，有过数次合作的天才前辈。　　
　　可这还是说不通，哪怕她同维克托有过几面之缘，乃至科研方面的惺惺相惜，对方也不应当对她表现出如此的热心肠。对，他确实是个好人没有错，可这难道就能解释得通维克托知道她现在在底城的事情吗？所以金克丝面上的表情满是猜疑和揣测，一边皱眉一边紧盯着辛吉德的脸。
  
　　“你怎么自己不用？”
  
　　“我用不到，孩子。况且这是维克托希望的事情。”辛吉德稍稍眯起眼睛，看起来是正在微笑的神情。他拿起被拆开展平的素色信纸，将它放在金克丝手里，“他希望你的才能可以在任何地方得到发挥，我也同意这点。”
　　她闻言好奇地扫过那张平整洁净的纸张，只是开头几句就明白了它的用意。
  
　　一封推荐信，来自皮尔特沃夫最高学府研究院成员，维克托·赫尔墨斯先生。
  
　　信的内容很简单，刨去维克托对老师的敬意和寒暄以外，他从容又拐弯抹角地提及和金克丝的认识原因，还有他从所谓好友那听到金克丝正辍学且身处底城的事宜，最后希望辛吉德可以给她提供一个能够施展才华的舞台，她想也许指的就是那间无人使用的实验室。
　　金克丝的确心动了，因为租借的旅馆早就开始摆不下她数月来累积的作品，那个用词刻薄的胖妇女也多次警告她注意用电规范，别让电闸三天两头地罢工，不然就要她滚出去再也别想住。
  
　　“那租金呢？”
  
　　“免费。”辛吉德毫不犹豫地回答，或许是看金克丝满脸的不可置信才又补充一句，“但需要你自己打扫和维护，我不会做任何干涉。”
  
　　这并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一桩划算得过头的好买卖，可是金克丝又觉得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实在太过巧合。
　　半个月前，蔚就在每月一次的碰面中告诉她，那个女人的好友在底城有一处空置的房产，那里比起她日结的旅馆要干净宽敞许多，租金也会因为他们的关系相当可观，甚至还贴心地怕她嫌麻烦愿意直接以线上扣款的形式收取租金。这不奇怪，因为那个女人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打着为她们好的名号将她们囚禁纯金的牢笼。
  
　　而这无疑激起了金克丝内心的恐惧。她感到所有的事情都以点产生，却逐渐拧成一股麻绳，被看不见的影子高高地抛上悬梁，只等她踢开仅剩的凳子，用纤细的颈吻上它的扼痕。
　　所以哪怕事情都被安排妥当，那个排列计划的幕后人唯独没有将可能出岔的因素算入其中——金克丝不愿意动用银行账户里的钱，也根本不想去那个所谓的房子，甚至最开始她连钥匙和卡都想转身丢弃，仿佛它们正散发着令人不适的瘴气。
  
　　但她还是收下了，把它们压在包的最底下，仿佛它们是生命中最后一根求生的稻草。哎多可笑，金克丝和蔚背道而驰时她鼓着腮帮吹起脸前的刘海，她最想逃离的人如今却成了她活下去的资本，她的逃离便顷刻间化为孩童间的扮家家酒，绵软又无力，就像她同意接受辛吉德的给予，因为她无处可去也无路可寻，捉襟见肘的现实令她不得不低头，可她还是倔着性子把头仰起，哪怕操纵戏码的观演者正在无声地嘲弄。
  
　　她向前走，她正不停向前走，左脚尖踩过右脚跟的影，右脚背盖住左脚面的明；她忽然奔跑，大步超前奔跑，左转踮脚转起足尖，右转展臂绷直指骨，她回想起最早的时候为了隐瞒追寻自由而找的借口，在蔚面前、在辛吉德面前、在酒馆的众人面前，她惊诧，他无所谓，他们叫好连篇。
  
　　去创造那些上城人所无法理解的天才发明。
　　去叫上城那些尖酸刻薄的家伙们再吐不出半句虚言。
  
　　有人让她这么干，在梦里还是在病里，她曾亲耳听见。是牙齿还没长齐的年纪，是十年前课间的惊醒，是五年前走廊尽头的呼唤。当瓷瓶的碎片割在她的血肉间，她才能看清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她在铁锈的苦涩中慢慢消散。
　　蔚问她为什么讨厌皮城，明明皮城才是她的家，明明她从未去过底城，那时还被叫做“爆爆”的她答不出个所以然，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远离上面那掺着香味的金属气息。也许随便换个城市都能让她好起来，也许只要她再也闻不见那股味道，她曾天真地想过不少，直至她亲自跃入这座地下城，浓重的机油味真的唤醒她的神志，那些日益狂躁的噪音正逐步平息。
　　可她有时又觉得自己病的更重了，因为她开始看不见那道纤细的背影，即便是少许的疼痛也再未引出半角假象。所以她该去创造吗？创造人们从未触及的，创造他们向来否定的。
  
　　创造只属于她的，最棒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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