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断罪（上）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16 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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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的外围。步摇翻过围栏，站在原地停留。
这里是空地。好几排墓碑一尘不染，无言伫立，守护沉睡于此的魂灵。这是福利院里仅有的墓碑，她们的生命都永远停在了三十年前。
步摇手中捧着一束白花。
此番骚动足以引起百索警觉，她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这是一次临时的紧急行动，目的却不是救出叶献。从昨晚开始槐序他们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凌晨，锡奴与步摇一夜未眠守在收音机旁，不断呼叫。
预感到情况不对后，姐妹俩看着彼此，发愣。
“姐姐你不要乱想，或许是福利院的密闭空间隔绝了信号！”锡奴率先安慰起步摇。
“没事。槐序好歹也算身怀绝技，加上墨斗她们的帮助，不会有事的。”步摇冷静回答。
锡奴却看见姐姐浑身都在发抖，满头大汗。而这些冷汗，也很快将步摇的冷静冲刷殆尽：“我在骗谁呢……果然就不该派修补师去！如果再因为我损失一位人才，我该怎么向阿函在天之灵交代啊！”
最后，步摇还是在妹妹面前崩溃了。
“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姐姐乖哦……放心吧，就算阿函婆婆知道了，她也不会生你气的。”锡奴抱住步摇，把她头埋在怀中，轻柔安抚。
锡奴的怀抱很温暖，步摇逐渐放松下来。步摇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在委托人中，她也一直以“最高战斗力”之名受人敬仰。哪怕局面再怎么严峻，她也绝不能把惊慌与软弱暴露给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同僚。
就算知道他人没有恶意，步摇也无法忍受带有同情或者关切意味的目光。她视之为耻辱。
但在妹妹面前，她永远可以卸下自己的防备。
“姐姐在我面前，再怎么撒娇也没关系哦！”锡奴笑靥如花。
“好……好啦，姐姐知道了。”闻言步摇红着脸，挣脱锡奴怀抱，“姐姐已经恢复了。”
“那就好。”锡奴笑着伸手，擦去步摇的泪痕。
“对了，你带回来的银粉我让咒禁科分析了一下，数据出来了。”
锡奴拿出报告单。
这些粉末是晚上交战时百索留下的。步摇注意到，百索在飞行时一路都在泼洒这种粉末。
“可以确定是百索的一部分，因为含有她身上特有的以灵。可为什么她要费尽心思，把自己力量分散在这些粉末，再洒在城市上空呢？”锡奴咬着铅笔嘟囔。
“把之前的照片拿出来。”步摇说罢，锡奴递来相册。
这三十年来，也有人类目击并拍摄了百索飞行时的照片。为了避免恐慌，咒禁科与林氏家族联手，通过情报网回收照片，并消除了目击者的记忆。
现在这些照片会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在台灯下，姐妹俩举着放大镜悉数看完照片，至此，结论再清楚不过：
每一次百索被目击时，飞行轨迹都会留下细小的发光粉末，就像飞机的航迹云。只不过这些银粉要么与背景的繁星融为一体，要么因为环境昏暗模糊不清。但仔细观察还是难逃她们法眼。
毋容置疑，百索每一次行动，都在悄然播撒银粉。
“姐姐……”不祥预感在锡奴心中升起。
“我要去和她谈谈。”步摇喃喃，“我和她的恩怨，也该彻底解决了。”
桌上，台灯照在步摇脸上，火辣辣的。她迎着光芒抬头，阳光刺眼。
不出所料，黑色巨鸟已经裹挟黑烟，降临至她面前。
对方手中，巨镰寒光闪闪。
“很抱歉。如果你是来接那孩子的话，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把她永远留在福利院。”百索皮笑肉不笑。
面对腾腾杀气的院长，步摇却单膝下跪，将怀中白花温柔放在墓碑前。
接着她起身，两人无言对视。
疾风呼啸。
“你还有脸献花！正是你们委托人夺走了我的孩子们！”百索失声咆哮。
“可百器冢也几乎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最爱的人，还有最爱我的人。”步摇语气平静。
“那是你罪有应得！”
步摇一愣。她眼角缓缓淌下泪水。
随后她咬紧嘴唇，用手背抹去泪痕，伸手抽下发簪。她银色长发披散，手中发簪化作长枪。
“这是我代表委托人的最后通牒。我希望你立刻归还敲诈的钱财，并释放修补师。”
“放心吧。等时候到了，我自会把他们项上人头还给你！”百索大笑。
“你已经失去了和平谈判的资格。”步摇长枪撑地，流苏随风飞舞。
“说得好。我会刻在你墓碑上的！”百索提刀扑来。步摇长枪一挥，气浪竟将她直接推至一旁。
百索发现步摇身上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场，和昨晚完全不同。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步摇握紧长枪，开口，“你只收养女婴与女孩，却对男婴与男孩不闻不问。你喜欢孩子，却憎恨大人。你热爱着生命的一半，却蔑视着它的另一半。”
“那么你知道从古至今，人类究竟杀害了多少女婴么？”百索冷冷笑着，胸前长命锁闪闪发光，“淹死的，掐死的，饿死的，是年轻的你们所无法想象的残忍！我救下的女孩，连被杀害的零头都不是！这种问题不要去问我，滚去问那些谋杀女婴，抛弃女婴的人类去！”
步摇垂下目光。
百索的怒吼持续着：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人类行云雨之欢，几乎不是为了生育后代！他们只在乎肉体的快乐，纵欲狂欢，根本不顾后果！即使发现怀孕，也会不计代价弄死胎儿！侥幸来到世上，若是女孩则会被无情抛弃！你放眼这大千世界，看看还有哪个物种能有这般邪行！”
“你对他们的看法还停留在百年前。人类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会不断进步的。”步摇喃喃。
“你！撒！谎！”百索咆哮。
“我对人类的事情不予评价。但你已经严重干涉人类秩序，属于违规行为。光是这点，就不可饶恕。”沉默一阵，步摇转移话题。
“饶恕？谁稀罕你的饶恕！我只知道——”百索背后伸出双翼，振翅高飞，“他们所谓的进步，是碾压着无数牺牲者的骸骨前进！光是这点，我一个也不饶恕！”
巨镰挥下，长枪突刺，银光闪烁，碰撞纠缠。百索身披黑薄纱，步摇身穿白披肩，步摇银发飘舞，百索黑发披散。黑与白交织，形同双色螺旋拔地而起，两人在半空碰撞。
“你播撒银粉，究竟想对这个城市的人做什么！”
“哼，告诉你也无妨！”百索用镰刀劈砍，暂时逼退步摇，“我花了三十年，就为了让银粉充满整个城市！现在只要我愿意，就能把所有堕落的大人都变成玩偶，再由我来抚养所有的女孩！”
百索面目狰狞。她展开双翅，悬停在空中。
“你简直疯了！你之前是在抚养孤儿，现在却要去制造孤儿！”步摇稳住阵脚，踩住树干借力一蹬，举枪朝百索扎去。
冲突中，双方卷起狂风，周围草木尽数倾倒。
两人落地，势均力敌。
“只是因为相信人类中有一小撮好人，而不分青红皂白保护所有人类，何等愚蠢！”百索咆哮。
“那么只因为无法分辨谁好谁坏，而将他们全部赶尽杀绝，这就是正确的么！”步摇怒斥。
刀光剑影，再度交锋。
步摇枪法变幻莫测，所向披靡，弹开镰刀后，差点洞穿百索身体。百索双翼则利如刀刃，躲开攻击后，已在步摇身上划出数道血痕。知道近战没有优势，百索拉开距离，扇动双翼，无数黑羽朝步摇袭来，多如箭矢，遮天蔽日。
百索则混杂在黑羽中，高举镰刀直逼步摇首级。
步摇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如炬。
霎时间，巨大的月牙形银光炸裂，所有黑羽如同落叶纷飞，变为碎片飘下。
再看步摇，她保持着挥舞长枪的姿势，枪尖直指百索胸口。
世界如同重启般安静。
百索被骇人的杀气冻住，收起双翼落地。她甚至没看清步摇是何时挥枪的。
她只知道，尖锐的枪头就停在长命锁前。如果步摇晚挥一秒，或是自己再往前进一点，作为本体的长命锁将被直接刺穿。
百索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她身上缓缓冒出黑烟。
“这只是一次警告：别太靠近我。”步摇脸色冰冷，“你的黑鸟姿态不适合在阳光下行动，这样下去，你迟早耗尽体力。因为阳光之下不需要你。”
“阳光？人类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阳光！”百索用镰刀撑住地面，站起。
“放弃你的计划吧。你现在还有回头余地。我不能让你毁掉这座城市。”步摇抬起长枪，对准她的额头。
百索双目流下血泪，怅然望向步摇：
“可我不懂……那些丑陋的人类，真的值得你去守护么？”
话音刚落，步摇长枪落地。她连退三步，呼吸急促，瞳孔放大，捂住头，浑身颤抖。
她的记忆开始沸腾。
三十年前。暴雨倾盆，视野昏暗。那时的步摇站在城市路面，地上血流成河。
不远处，一个黑影被无数银色锁链困住，跪倒在地无法动弹。就算如此，她依旧在疯狂挥舞捕兽夹与电锯，试图挣脱束缚。
那是某个失控后，正在大肆屠杀附近人类的百器冢。此刻，她再度被制服。
“步摇前辈……”
而在她面前，一位黑发少女捂着脸，委屈地看向自己。
少女刚刚被步摇扇了一巴掌。
人类的残肢断臂在地上随波逐流。四周是被焚毁和掀翻的汽车，与沿街橱窗被砸碎，喷满涂鸦的店铺。
“那些丑陋的人类，真的值得你去守护么？”
那女孩哭着问。
记忆中的景象与现实重合。
步摇头痛欲裂。她攥紧双手，这才稳住心气，再看面前，百索已逃得无影无踪。
步摇没有追上去。她只是颓然跪坐在地，双手发软。
她从来没有如此频繁地流泪。
而此刻，日薄西山，傍晚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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