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童年破碎

《崩裂》（重置）

Warmth

2025/03/14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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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雷伊终于醒了过来。
当他费力地睁开眼时，那种沉重又窒息的感觉与平日里一夜好眠后的感觉完全不同。视线十分模糊，眼皮像安了铅块般重得不行，雷伊根本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他的脑袋一片浆糊，好像突然坠入了虚无的空间，对时间、地点等概念都糊里糊涂，只是睁眼那刹那映入眼底的银白色好刺眼，雷伊皱着眉头闭上眼睛，但紧接着，仿佛被启动了什么开关，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突然涌入了他的鼻孔，这危险的味道终于唤醒了他的理智，让他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想起来了。之前，有敌人入侵圣庙，他奋力迎敌，就在酣战之时，敌人竟然用有诡异香味的气体迷晕了他。雷伊根本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气体——按理说像他这样强大的精灵并不容易再受到各种毒气的影响——但此刻他也不愿去想了。首先冲入他脑海的念头是无尽能源的安危，想到这他立马回过头去，可紧接着进入眼底的画面，却让他僵在了原地，仿佛被兜头一盆冷水般，顷刻间冷得手脚冰凉。
——那是雷伊在往后的人生中，永远也忘怀不了的画面。
不远处的地面上倒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尽管视野还很模糊，那身着装也很陌生，但朝朝暮暮的相处仍让雷伊一眼认出——那是他的师父。师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的头发、手脚和衣服，并从他的身下渗出来，在银白的地面凝固成一个残酷的形状。看到这雷伊懵了，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那浓烈的血腥味窜入鼻孔，刺激着他的大脑，终于让他如梦初醒般，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等靠近之后，映入眼帘的事物更让雷伊心惊——师父的胸腹有好多个深不见底的创伤，心的位置，肺的位置，胃的位置……数不清有多少个大洞，数不清究竟被刺伤了多少次。一个个创口揉在一起成了致命伤，雷伊颤抖着触摸师父，可紧接着涌入指尖的，那冰凉又僵硬的感觉，让他顿时崩溃。
——师父死了。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他的血已经流干，徒留一具冰冷的尸体，那双瞪大的眼睛嵌在惨白的脸上，到死也没有瞑目。雷伊怎么也想不到，前一晚还在憧憬着战争结束后的美好生活的自己，梦醒后就要面对如此残酷血腥的现实。他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地下室，他只是呆呆地跪在那，片刻后才伸出手抱住师父冰冷的脖颈，徒劳地摇动着，恐惧地呼喊着。
“师父，师父……醒醒……醒醒啊！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师父，师父……骗人的吧，师父，别开玩笑了……”雷伊的声音越来越抖，眼泪从他眼角凝结出来，最后化作一条线流下脸颊，“不是说好战争结束后，我们就去旅游吗……师父，骗子，大骗子……快醒过来，不要……不要离开我……师父……师父！！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终于，承受不了残忍现实的雷伊像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他毕竟只是个不成熟的少年，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飞来横祸。他紧紧抱住师父的头，一边哭一边摇头，怎么都无法接受现实——意味着在师父怀中长大的他，享受着师父疼爱的他，与师父相依为命的他，在这一刻后就将失去师父的陪伴和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笑容感受不到他的温暖的现实。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即便在婴儿期，也常常用笑容表达自己的情感。此时此刻，仿佛是要弥补痛苦的眼泪，雷伊歇斯底里地哭着，哭到快要忘记周边的一切，直到地下室的门口传来一声轻响，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入他的耳帘：
“……雷伊？”
听到这，雷伊浑身一震。他止住了哭泣，扭过头，怔怔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着那个站在地下室楼梯上的，有着红色刘海与银色头发的少年。
虽然浑身都是伤痕和泥土，还有脏兮兮的血迹，身上的着装也破破烂烂，但雷伊一眼就认出，那是提坦。此刻的提坦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灵动的双眼发直地望着自己，好像在看着最陌生的怪物。
是的，怪物。此刻映在提坦眼底的景象，比怪物还要诡异，比噩梦还要可怕。跪在地上的雷伊怀里抱着师父浑身是血的残破的尸体，而他的脸上，手上，身上，也全部是飞溅的血花。那双灵巧的手此刻浸满了最残忍的鲜红，几乎与师父胸前的颜色融为一体，然后慢慢变化着，就像多年前的那场噩梦里一样，最后变化成了一个他能看懂的字：
「死」
“提……提坦……”雷伊不敢置信地抽噎着，他的眼泪流下眼角，和脸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样子可怕极了。世界似乎静了，一丝声音都没有，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对视着，明明站得很近，可又那么远、那么远。
“……无尽能源呢，雷伊？”
过了很久很久——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后——提坦终于出声了。他没有问雷伊，没有问师父，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一个仿佛被雷伊遗忘的问题。听到这，雷伊浑身一震，一股凉意兜头浇下，他连忙回过头去，希冀着能在那座高台上看到熟悉的东西，可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头脑一片空白，几乎快要昏迷过去。
——没有了。那高台上面，什么都没有了——不，不是什么都没有。原本干净的台上，像被淋了雨般，浇下了好多好多血。血液已经凝固，从台上顺着柱子爬下来，一根又一根，像血红色的爪子，好可怕好可怕——
“我，我……我……”
面对无尽能源的失踪，面对提坦的质问，雷伊的大脑已经空白一片，除了嗫嚅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颤抖着捂住头，深色的瞳孔缩小到极致，那里面已经了无光彩，曾有的快乐幸福希望和坚定，此刻都再无痕迹。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一波黑衣人鱼贯而入，站在楼梯上丢了神般的提坦一个不注意被其中一人推倒，整个人趔趄着往下跌，见状雷伊回过神来，担忧地喊了声“提坦”，而还不等他话音落下，黑衣人们便将地下室团团围住。
“无尽能源失窃，在场的人都不许动，注意保护现场！”领头的军官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几个身着制服的黑衣人蹲下拍着照，其他人则笔直地靠墙站立，好像一根根冰冷的杆。跪在师父身边的雷伊懵了片刻，旋即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大叫起来：
“不……不可能！”雷伊颤抖着大喊，“无尽能源……无尽能源的身上被施加了封印！外人根本不可能把它从高台上移走，怎么会，怎么会……！”
师父说的封印之事绝不是玩笑话。雷伊确实试过移走无尽能源，结果是无论用出多大力气，无尽能源都与高台牢牢黏在一起，怎么也移不开。也是这样，他才会将这个传说告诉提坦，可此刻空空如也的高台上，显得他的解释如此苍白，好像个笑话。
“我们已经搜查了整个赫尔卡星，并根据情报组的调查报告，无尽能源确认已失窃。”军官冷冷地走向雷伊的身后，并蹲了下来，在他耳边缓缓说出令他瞳孔顿缩的话，“——是你监管不力，弄丢了无尽能源，大祭司的徒弟。”
“……”听到这，雷伊的心仿佛停跳了。像有万根针同时扎进心脏，雷伊觉得窒息又痛苦，他摇着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咔嚓”一声，双手被用力拽在背后铐在了一起，紧接着一股力量从身后传来，将自己从地上提起来，还没等他站稳，背后的军官就说出了令他不敢置信的话：
“该精灵涉嫌谋害赫尔卡大祭司，现准予逮捕。带走！”
“……”冰冷的声音好像冰锥，一根根刺入雷伊的心里，寒意笼罩了整个身躯。雷伊呆住了片刻，旋即猛烈挣扎起来，以提坦从未听过的嘶哑声音尖叫着，“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杀了师父，怎么可能？！”
“照照镜子吧，大祭司的徒弟。”军官冷冷地说道，另一个军人拿出一个小镜子，雷伊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然后就从镜面上看到了满脸是血、仿佛罗刹般的自己。看到这，他倒吸一口冷气，而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发现，不只是脸——连他的手，他的腿，都沾满了凝固的鲜血，那究竟是谁的血？雷伊不敢想，也没法再想。
“——带走。”
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几个黑衣人一拥而上钳制住雷伊，另外几个则带走了许多证物，其中有几根断头的柱子，柱子的尖端沾着血，很像是谋害师父的凶器。终于，在赫尔卡高层的压迫下，在残酷现实的挤兑下，雷伊彻底崩溃了，他一边疯狂挣扎，一边嘶声哭喊，那声音如此的刺耳难听，像钢针穿过耳膜，一声声地刺向提坦脆弱的神经。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害师父，不是我啊……提坦，提坦……提坦——”
雷伊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面前经过，又消失在那道连接圣庙与地下室的门里。他的挣扎，在专门定制的精灵拘束器里是那么无力，他那充满悲痛、绝望与恐慌的眼神从提坦面前掠过，直到最后他都在喊着他的名字，那不知是在求救，是在解释，还是在绝望地呐喊呢。
提坦什么也想不了了。他的世界，他的视野，早已被扭曲的黑色与红色覆盖了。慢慢地，他后退到墙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看着师父死不瞑目的脸与鲜血淋漓的尸体被白布蒙上又被抬走，最后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仿佛被这冷酷无情的命运击倒般，再也没有了丝毫抵抗之力。
那之后，过了多久呢。提坦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了。年少的他好不容易从战争中逃回来，却要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他眼看着承载着他们欢声笑语的圣庙被摧毁了墙壁，变得冷清无人，眼看着一艘艘飞船从空中掠过一去不回，眼看着曾被精心照料的那盆花被打碎了陶盆，泥土泄露出来，绿叶垂下头，花儿敛起笑容，蓬头垢面地苟延残喘。
失败了。那场赫尔卡与沃斯的战争，败得很彻底。自从无尽能源失窃的消息由沃斯放出后，赫尔卡的局势便急转直下，士气很快溃败了。一开始高层还想殊死挣扎、放手一搏，想把落入虎爪的无尽能源夺回，可正得势的沃斯怎么会轻易交回宝藏。最终，赫尔卡还是一败涂地，各处防守被逐一击破，无奈之下只得投降。哪怕远在圣庙，提坦仿佛都能听到赫尔卡星人们悲痛绝望的哭喊，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无尽能源，他们根本无法生存。先是地方政府，再是中央政府，赫尔卡的政权组织很快全数崩溃，法律成了摆设，首都内趁火打劫、烧杀抢掠之人遍地都是。
——而大概也是因为高层的自身难保，一段时间后，雷伊被释放了出来。据说也是因为证据不足以定他谋杀赫尔卡大祭司的罪名——虽然疑似凶器上沾有他的指纹，他的身上也有祭司的血液，但这些都不足以定罪，临时安装在地下室的监控也遭到了破坏，仅在监控室内发现了几根无关紧要的蓝色毛发。守护局自顾不暇，没时间再为此成立专案组，雷伊就这样被草草释放，大祭司的死，似乎成了永远破解不了的悬案。
而即使被释放，雷伊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尽管并未定罪，尽管似乎还另有隐情，但不知是舆论导向还是有心人有意为之，群众似乎默认他就是杀害赫尔卡大祭司的刽子手，默认就是他导致了无尽能源的丢失。有人猜测他是因为擅离职守才遗失了无尽能源，有人猜测他虽为徒弟但一直与大祭司不合，甚至有人猜测是他监守自盗，与沃斯势力勾结，这才导致了祭司的死与无尽能源的失窃。总之，人们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祭司的徒弟议论纷纷，他们把所有失去家园的愤怒统统宣泄在他身上，哪怕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哪怕他消瘦的身形看起来再承受不了任何打击。
因此，从守护局的门口走出来后，雷伊首先迎接的，就是来自赫尔卡星人的谩骂和诅咒。
“害死大祭司的刽子手！”“罔顾人伦的混蛋！”“都是你弄丢了无尽能源！都是你害得我们要背井离乡！”“赫尔卡的罪人！”“滚出赫尔卡星！”
啪嗒，啪嗒，啪嗒。各种石块、树枝、臭鸡蛋，下雨般地砸到雷伊的头上、身上。雷伊想要避开，却根本避之不及，他只能用手徒劳地阻挡着，阻挡着来自人们的愤怒，阻挡着来自现实的压迫。
如噩梦般的场景。要真的只是噩梦就好了。可惜这不是噩梦。
——这是现实。是千疮百孔、冷酷无情的现实。
雷伊浑浑噩噩地走着。外界的一切悲鸣，似乎都与他无关了。他上了政府的车，然后离开了首都，不知行驶了多久，他才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建筑。
在被逮捕许久后，雷伊终于又回到了这座唯一让他感到一丝安慰的圣庙。远远看去，圣庙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当他走近了看后，他便发现圣庙外部早已遭到了轰炸，昔日承载童年的家园此刻也不复往昔。
然后，就在圣庙的门口，他看到了提坦。
自从师父死后，提坦和雷伊都瘦了很多。他那一向圆嘟嘟的红润脸蛋瘦得有了下巴尖，那双水红色的眼睛更是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直勾勾地、魂不守舍地失了焦距，那目光和他第一次在这里从噩梦惊醒时一模一样。看到这里，雷伊心痛极了、也恐惧极了。他轻手轻脚地靠近提坦，小心翼翼地呼唤他的名字，可提坦置若罔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雷伊。
看到这，雷伊的心难受得缩成了一团。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提坦，只好一个人沮丧地躲进了圣庙内部，躲进了物是人非的家的角落。
师父到底是德高望重的赫尔卡大祭司，政府甚至特派了几个人来准备他的丧事。但是，在这个混乱不堪的世道，葬礼只能一切从简，即便是大祭司的葬礼，也没有多少人来参加。师父的遗体早已被烧成骨灰，装在精致的盒子里被提坦抱在手中——没人认为这应该由罪大莫及的雷伊去做。提坦穿着纯黑的衣服，表情麻木地走向大厅中央，将骨灰盒放在原本供奉无尽能源的高台上，台下的雷伊早已泣不成声，他的悲伤满得快要溢出来，但却几乎无人能够体会，而早已不是孩子的他，在众人眼中罄竹难书的他，甚至连痛哭的权利都没有。他只是拼命按捺着哭泣声，不停地擦拭着眼泪，抽动着肩膀，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在意他，更没有一个去安慰他。
很快，葬礼结束，零丁的几个来者在表示哀悼后便匆匆离去，准备离开赫尔卡的事宜，这座圣庙又只剩下了他、提坦，还有冰冷的师父的骨灰。不知何时起，外面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嘈杂刺耳地砸着窗上的玻璃。雷伊好想去抱着师父的骨灰痛哭一场，但他不敢，他怕自己这么做后会遭到提坦的驱逐——自从他回来后，提坦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他不敢去揣测提坦的想法，他怕那会让自己心痛欲裂，更怕自己连这最后的家人也会失去，于是，从前活泼勇敢的他，选择了逃避。
雨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沉闷的雷鸣。雷伊呆呆地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玻璃上雨水流下的痕迹，他不知道赫尔卡的未来如何，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正在迷茫时，突然，透过窗外，黑夜里，他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那是提坦。是在这暴雨的夜里，独自站在雨中的提坦。
“……！”想到这，雷伊猛然惊醒，他连忙站起来，随手拿了一把伞，旋即冲了出去。暴雨顷刻间打湿了他的衣袖裤脚，泥水进了鞋底，可他早已顾不上这些，而是快步走到提坦身边，又在靠近时放慢了脚步，最后迟疑地停了下来。
尽管是黑夜，尽管是雨天，但雷伊还是清晰地看到了提坦的样子。雨水把他的全身浇得湿透，银色的头发与红色的刘海湿漉漉地垂下来，一络一络地遮住了眼睛，他的脸上全是水痕，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此刻的他站在这雷雨交加的夜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冰冷的雕像。
“提坦……”
犹豫良久后，终于，雷伊鼓足勇气，靠近了一步，并把伞微微地倾斜过去。
“别……一个人在外面，雨很大，会感冒的……”雷伊轻声说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走吧……提坦，我们回去吧……”
听到雷伊的话后，提坦动了动。可是，他并没有朝雷伊靠近，也没有回头，而是自顾自地走开。看到这，雷伊的心顿时陷入悲哀的漩涡，他拿着倾斜的伞，呆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一步步地蹚着雨水，渐渐走进冰冷的雨夜里。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师父的葬礼结束，是时候该为他立起墓碑，雷伊和提坦特地选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将师父的墓碑立在圣庙的旁边。烈日炎炎下，雷伊和提坦默默地立在墓碑前，在这段时间他们早已咽尽了伤痛，以至于痛到麻木，在看到墓碑上雕刻的赫尔卡大祭司生平后，都不再有剜心般的痛楚，徒留下愈不合的伤疤，风年残烛地飘摇着。
墓碑前，两个少年不知站了多久。就在雷伊准备转身离开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了。
“……雷伊。”
是提坦的声音。
是自从师父死后，自从他被释放过后，提坦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听到这，雷伊愣住了，紧接着他欣喜若狂，以为这是他们关系缓和的信号，于是连忙回过头去，可接下来出自提坦口中的话，却又让他瞬间呆在了原地：
“我们决斗吧。”
“……什么？”
雷伊愣住了，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本能地再问了一遍。
“我说，决斗吧，雷伊。”
说着，提坦慢慢后退着，与雷伊拉开了距离。风撩起他长时间未修剪的刘海，露出那双冷酷的红色眼睛，并将他长长的围巾也吹得摇摆不已。
“看看我和你，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无尽能源守护者。”
那一刻，雷伊的心，终于沉入了无底深渊。
已经不知道决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和以往的实战训练没什么区别——都是他与提坦面对着面，寻找着对方的弱点，努力攻击着对方，可很快就有区别了——和以往不同，提坦这次是认真的。他疯狂地进攻，拳脚像雨点般落下来，雷伊差点招架不及，他只能一边后退，一边抵挡，同时悲痛地大喊着：
“不要，提坦……不要这样！快住手！”
住手啊，提坦！我不想同室操戈，不想再看到家破人亡的事情发生了！
快停下，提坦！师父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再与你反目成仇了！
可是无论雷伊如何呼喊，提坦都充耳不闻。他双目充血，发疯般逼近雷伊，发疯般地释放自己的气力，甚至于透支能量，朝对方扔出一个又一个擒九域——这是他此刻威力最强的技能。但是，在已经进化、身为高级精灵的雷伊面前，提坦的攻击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以速度为强项的他轻巧地左躲右避，几乎避开了所有攻击，这让提坦一切歇斯底里的进攻，在雷伊面前仿佛玩笑般轻飘飘。
黑色，红色。提坦的眼里几乎只剩下了这两种颜色。不，还有金色、绿色……那个在自己视线里左躲右避的身影，带着令他熟悉和亲切的颜色。记忆中，雷伊灿烂的笑容与雷伊满脸的血泪不停转换，师父坚定的微笑、温暖的守护和死不瞑目的尸体也不停转换，愤怒、仇恨、不解、悲痛、绝望、自责……多重的情绪在他脑海中不停累积，好像漩涡般不停旋转，最终化作了喷薄而出的能量，冲进他的四肢骨骸里，化作绚丽的红光，如同火焰般，从他的身上迸溅而出！
“……！”看到这，雷伊惊呆了，深色的瞳孔顿时缩紧。这爆发的能量、这熟悉的感觉……难道说，提坦竟然，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片冲天红光中，提坦猛地抱住头，然后朝天嘶声咆哮。他的身体整个沐浴在红光里，就连眼睛也发出了红光。随后，他张开双臂，战斗系的能量如江河般涌来，紧接着他奋力往下一拍，随着一声轰鸣，地上竟出现了深深的裂痕，并往雷伊的方向势不可挡地冲了过去：“——石破天惊！！！”
见状，雷伊咬紧了牙关——汹涌而来的战斗系能量让他知道自己必须认真以待，于是他足尖一点，倏地跃起，不料裂痕在他脚下停住后，便猛地迸发出白光，一股巨力和阵痛同时传来，雷伊吃痛地闷哼一声，他的身体往后翻飞了好几个圈，这才勉强稳住。
而决斗还在继续。得到了喷薄力量的提坦，更加不遗余力地扑向雷伊，仿佛势要将他杀死在这里。面对提坦充血的双眼，雷伊痛苦极了，他一边躲闪着，一边凄厉地喊叫着：“住手，住手啊！提坦！快停下啊！！”
“我叫——盖——亚！”此刻的提坦——不，盖亚已经杀红了眼。他怒吼着，朝着雷伊发出一个个叫做“气合斩”、“末日宣告”、“日月皆伤”的技能，尽管因为年龄的差距，即使已经进化，盖亚还是无法占据上风，可看着仿佛要跟自己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盖亚，看着那一个个天罗地网般的攻击，雷伊渐渐绝望了，终于，他身体一晃，颓败地跪倒在地，那一瞬间，盖亚停住了，原本凝聚在他手里蓄势待发的能量也停住了。
“我认输，提坦……我认输……！”
雷伊绝望地哭喊着。眼泪从他的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流下。他不想看到提坦透支力量、透支生命，只为了战胜自己的样子，于是他跪下了，他认输了。
“我错了，提坦……我错了……”垂着头，雷伊心如死灰地哭着，“是我弄丢了无尽能源……是我害得赫尔卡星分崩离析……是我害得我们的家再也回不来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提坦，对不起……”
唰啦啦，风吹过少年们的头发，将盖亚手中的火苗也吹散了。盖亚看着雷伊万念俱灰的模样，听着他趋于绝望的悲鸣，他的表情也随着趋于麻木、趋于冷酷。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多久，终于，雷伊听到了盖亚冰冷的声音。
“……你走吧，雷伊。”
说着，盖亚放下手，转过身，背对着他，身影飘摇。
“赫尔卡星，不欢迎你。”
听到这，雷伊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只有那个少年的背影，他再也没有看向自己。眼泪被风沙烤干，心灵被绝望榨干，良久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最后看了盖亚一眼，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身去。
在临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师父的墓碑。烈日下，墓碑泛着冰冷的光泽，这让他恍惚间回想起师父温暖的笑脸。缓缓地擦拭眼角，雷伊望着母星，望着他即将离去的故乡的土地，最终暗暗下定决心。
对不起，提坦，对不起，师父……但是，我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我一定会把无尽能源找回来的，一定会找出害您蒙冤而死的真凶的，无论将要经历多长的岁月，无论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而在那之前……就让我做赫尔卡星历史上，遗臭万年的罪人吧……盖亚。
随后，雷伊回过头。他含着热泪，含着对故土的不舍，最后足尖一点，飞上天空，消失在了赫尔卡苍白的天际。
风照旧地吹，吹拂着冰冷的墓碑，吹拂着银发少年单薄的衣袂，吹拂着那朵垂在破碎花盆中的枯萎的花，终于，只听“啪”地一声——
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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