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秘密花园

【枫恒枫cp】下弦月高悬的黎明

pendulum-

2025/03/03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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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的城郊十分安静。连日的大雨洗涤了这座广袤的、正从衰败中逐渐复苏的城市，带走尘埃与污秽，送来清新的空气和凉爽的轻风。丹恒在十字路口眺望着，街角的凹坑里仍残留着积水，来往的行人手中提着雨伞，以应对可能卷土重来的深秋之雨。
> 那天从雨别处得到指引后，他本想第二天便启程来到潜渊路，去丹枫空无一人的居所一探究竟。可半夜却忽然下起大雨来，厚重的雨帘将可视度降到几近于无，一下搅乱了丹恒的出行计划。他不得不将其暂且放下，在窗前灯下细细思索，时不时将那些已被翻来覆去读过无数遍的情书再检阅一番。他靠在椅子上，信纸在他手中发出踩雪般轻微的脆响；而越是细细品读，他就越觉得惆怅，有时甚至会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撂倒，以至于无法卒读，只能忍痛歇下。
> 那些情深意笃的信件俨然是一座座白色的墓碑，而丹枫曾亲手写下的优雅的简体字便是墓碑上入石三分的铭文，不断地提醒着他时间已经流失到何种地步，事情的发展又已经变得多么不可挽回。他无数次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亚德丽芬与联盟始终相安无事，他们的生活该有多少种可能性，已经被画上终止符的爱情又能在世间留下怎样的痕迹？他思索着、暗忖着，直到在思维的宫殿中迷失方向，这才恍然惊醒，自笑荒谬。还是先想一想雨停后的出行计划，想想那座栖息在宁静郊区的温暖房屋…
> 对于那里，丹恒曾怀抱着无数美好的幻想。时间退回到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学生时，那会儿他远居鳞渊，却总在梦里升上云端，降落在丹枫有意无意提及到的他所居住的地方。他不止一次梦见过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阶梯，梦见悬在墙边的、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邮箱，门外是干净整洁的街道，附近的住客与他们的宠物会在那里漫步闲游。而他会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室内的声响，然后抬手轻叩，在门开的一瞬间径直跨入，环抱住主人坚实的肩膀，吻他脸庞的同时亲手梳理那令自己魂牵梦绕的拂动的长发…
> 后来炮火将这美丽的图景击得粉碎，直到今天才被丹恒重新拾起碎片，在不绝的暴雨声中拢到一起耐心地拼好。那副画面重现眼前，在他心底激起焦急的情感与求索的欲望。丹枫将那把钥匙留给自己一定有他的用意——毫无疑问，他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智慧的引导者，即便已经死去，也依旧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发出默示，就像妙趣横生的寻宝游戏，指引自己去寻找孜孜以求的答案。
> 而眼下他站在路口，潜渊阁的飞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他知道路的尽头便是自己的终点，此刻却陡然生出一种怪异的忸怩感，就像浪子重返故乡时，面对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感到胆怯、甚至想要逃避。他带着这股心情继续前进，与为数不多的行人相向而行，擦肩而过后又默默地分别。
> 瞧——在视野尽头浮现的那栋小楼，可不就是丹枫昔日的住所？现在它侧身朝着自己，阳光投下它的影子，与沥青的路面融为一体。他快步走近，它却依旧没有转身，就像在忧虑时的幻觉中看到的丹枫，背朝着自己，执拗地不愿回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甚至离自己越来越远…好在现实的物理规律没有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随着丹恒急速前往，楼房也在阳光中现出了真形。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果真有几级阶梯通向紧闭的大门，墙边立着绿色的邮箱。一截白纸从投递孔中探出来，丹恒定睛一瞧，上面写着“欢迎挑选各部新到精美货品”…原来是百货公司沿街投递的广告。投递员恐怕不会想到这里已经许久无人居住，时间大概也不允许他往邮箱里多瞧几眼——否则他一定会看到堆成小山的各式广告，其中或许也夹杂着不知实情的谁人的来信也说不定…
> 然而丹恒无心细究，只是低头望着那光洁如新的锁孔，心中犹疑不定。他体会到强烈的侵犯隐私的感觉，仿佛房屋的主人仍在门后正常生活，而自己便是不告而入的无礼之人，即将鲁莽地闯进去，窃走他最为重要的秘密。他的手心隐隐沁汗，钥匙被他紧紧握着，竟像融化了一般十分粘手。丹恒做了个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将钥匙缓缓插入锁孔，随后向右一旋——
> 锁咔哒一声响了。没错，这把钥匙确实属于这里，雨别的猜测完全正确，而自己的尝试也没有白费气力。丹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旋开把手轻轻内推；门缓缓敞开一条缝隙，阳光随之泻入，一直照到与门相对的墙面上。
> 室内比他想象得要昏暗许多。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进入，也没忘把门在身后关上。每一扇窗的窗帘都紧紧拉着，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阳光穿过窗扉投下的方形色块。空气里有浓郁的尘土气息，没多久就让丹恒感到不适。于是他走上前去，依次拉开窗帘，随后将窗户打开。阳光如火一般照亮了整个房间，和风在窗间流涌，很快带来了凉爽的空气和草木的清芬。
> 呈现在丹恒眼前的是一座宽敞的客厅。家具摆得都很整齐，成套的玻璃杯统一倒扣着，没有联通的电线绕成环置于灯座下或桌台上，沙发上的坐席也平整地展开，没有一丝褶皱。看起来房子的主人是个很爱干净的家伙，可再如何爱干净，也阻挡不了细密的灰尘在漫长的时间内占据整座房屋。丹恒站在窗边，秋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像一个拥抱环绕他长久伫立的身躯。
> 这就是丹枫曾生活过的地方，如此陌生，却又让他感到熟悉。即使分别许久，他也还是那个他，喜欢把可触及的一切事物都收拾得有条不紊、富有规律。他在心底叹息，恍惚间似乎看见那个颀长的身影在桌椅之间穿梭；太阳的光辉为他的长发镀上晕轮，而他毫无觉察，只是匆匆走过，留下一阵清淡的香气。这难道不就是丹枫平日里的常态吗？永远挺拔的体态，不管是在课堂上还是并肩行过的道路边；他将背挺得笔直，偶尔回过头来，用比两年前所见的还要更年轻更明亮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丹恒。那时昏黄的灯光也会描摹出他的身影，只有眼中的火焰没有被阴影掩埋，而是从中穿破，几乎要将自己悸动的心脏点燃…
> 幻觉倏地消失了。空气里的尘土味已经去了大半，远处传来的草木芬芳在鼻尖萦绕，丹恒颇有些失落地回过神，兀自叹了口气。这里太过安静，因而自己纷扰的思绪能够四散外溢，甚至化作人形，在自己失焦的视野中来回穿梭。他行走起来，拂去窗台和桌面上的积灰；一道楼梯映入眼帘，木质的梯级在半空拐过几个弯，通向了头顶的未知之处。那里想必有更为私密的房间，足以满足一个人睡眠与思考的需要；强烈的侵犯了他人隐私的感觉重又袭来，掣住了丹恒的手脚，让他在踏上梯级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犹豫起来，仿佛楼上是某种一去便不能复返的禁地，而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或许会引发可怕的灾厄…
> 不用这么紧张——他劝告着自己；丹枫愿意把居所的钥匙交给他，就意味着他希望自己来到这里，期盼自己能在这有所收获…就像许久之前丹枫接纳了他，心甘情愿地敞开胸怀，让他走进自己最深的心底；而现在他毫无怨言地将这座沉寂的舞台让渡与他、由其发挥，那自己为什么要犹豫，又为什么要退缩？
> 楼梯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同雨别的居所和现阶段罗浮流行的建筑样式类似，二楼也是由连廊串起的一系列房间，房门全都关着，从狭窄的门缝里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这些门似乎都没有上锁，因为丹恒就近旋转其中一扇门的把手时，门十分顺畅地打开了。一样的掩合的窗帘，一样的昏暗的环境；他如先前那般轻声踏入，却在借着晦暗天光看清房中布局的一瞬间身体一僵，差点踉跄着后退出去。
> 他竟然一下子就命中了此行的最终目标，在暗箱游戏中以最快的速度获得了胜利。这扇门通向的竟然正是丹枫的卧室！他花了好一会儿调整心情，才鼓起勇气重新进门；高大的箱柜和平整的床铺无声地注视着他的到来。相比楼下，这里的尘土气息并没有那么重，反而飘动着一股莫名的香气，像是从枕上自然散发出的，又像是来自于那闭合的衣柜。
> 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整整五年，甚至更久——往日的芬芳还会残留于此吗？丹恒半信半疑地打开衣柜，柜中空无一物，只有雅致的馨香扑面而来。真是个奇迹，这股香气居然从未削减半分，而是像被锁住一般永恒地停驻在这里…他不禁闭上眼睛，尽情呼吸着诱人的芬芳。他对这香味太熟悉了，每当他从收发室取回自己的信、带回房间小心打开时，最先触及感官的总是这股引人遐想的芬芳。他不知它是来自于液态的香氛喷雾还是固态的扩香石，但清楚它一定是先在柜中附上了丹枫的衣物，被他一丝不苟地穿上，又在他伏案书写时沾上整洁的信纸，最后历经舟车劳顿，完好无损地来到他手中；而他只要在阅读完毕时将信纸覆到唇上，便能闻到如爱情般甜蜜的芳香…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好，可却为何一去不返？
> 合上衣柜，他终于有所觉察，走到墙边掀开了窗帘。一张写字台随着阳光的流涌现出形貌，桌上整齐地摆着各式书籍、墨水瓶及笔筒。书上落满了灰，纸页已经泛黄；墨水瓶已经见底，拿起来轻轻摇晃时，几乎看不到有墨水在流动。笔筒中只有一支钢笔，与人类手指相吻合的地方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看上去曾被主人使用了许多次，直到数年前才卸下重担，光荣退休。
> 丹恒拉开椅子，拂去灰尘轻轻坐下。他一手撑着额头，望向洒入窗扉的金色阳光——丹枫仍生活在这里时，看到的也是这幅景象吗？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不知来自哪封信的话：*今天阳光很好，照得整个房间都十分暖和…*为什么这么小的细节都能被自己记得如此清楚？真让人有些惶惑…他会像自己一样侧着头遥望窗外的风光，脸上会露出平静而惬意的微笑吗？他会在晨起或睡前落座于此、稍作休整，会在这里点燃一盏明灯，拆开自己的信，将信纸覆在唇上，亲吻自己用心书写的文字吗？
> 他知道丹枫一定会这么做，心中却依旧升起求知的愿望。可是时机不巧，从前乐滋滋地沉浸在爱情里时他也从未想象过灾难会残暴地带走一切，因而眼下这些问题都再也无法被亲口解答，留下可恨的遗憾。他站起身，外衣的口袋却不小心勾住了写字台抽屉的把手。只听得一声轻响，正中最大的抽屉猝然打开，满满一抽屉雪花般的信件赫然映入眼帘，檀木的气息混杂着纸墨的芬芳向上升起。
> 丹恒如遭雷击，忙不迭抽出其中一封手忙脚乱地翻开。不会错的，这熟悉的字迹和熟悉的行文方式——因为它们正来自于自己，是他曾给丹枫寄出的信。他又随手抽出几封查看，最后干脆将抽屉里所有的信件都在桌面上铺开——可没有一封例外。这些信，这些被放置在离人的胸膛最近的抽屉中的信——全部都是自己写下的信件，每一封都齐整地写着邮编和收寄信地址，还有那自己闭着眼都能信手写就的三个字：
*> 丹枫 收*
> 他感到脊背上陡地生出一股寒意。在从外面看去完全一致的门中作出的选择，还有眼下无意勾开写字台抽屉的举措…它们都本应是纯粹的意外，是小概率发生的罕见事件；可当它们接连发生，并且引发的结果是让自己与这些满载情意的信件重逢时——他似乎就不能再认为一切只是偶然了。就像是丹枫的残魂从自己决定要前来一探时便附上了自己的身躯，自己的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回忆都在冥冥之中受到它的操控与指引。当他轻轻推门小心进入客厅时，那残魂便迎上来抱住了他的肩膀；当他步上阶梯来到卧室门外时，也是那残魂从背后靠近，伏在他耳畔作无声的低语——
> “不进去瞧瞧吗？”那听不到的声音说，“你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的。”仿佛他又回到那个潮湿的夏夜，丹枫在月下突然到访，那时他就是以这种口吻对自己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外面还怪热的…”
> 丹恒叹了口气，竟感到眼眶发热。即便有这种异常的感觉，他也一点都不曾害怕，反而期待不已。丹枫遗留在世的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指引自己来到此地，说明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既然如此，那就同它们打个招呼吧——丹恒随手拾起一封信，上面的日期表明它写就于某个寒冷的冬日：
*> …越是深入探究便越是觉得，世界之辽阔广大远超我们想象。在我们的身体之外有无限的自然，在我们的思绪之外也有无穷的遐想…所有人类的理性和感性意志都会在我们诞生后随生命的演化向上升去，升至广阔的超越凡尘的天地；我们的思想若能有幸产生交集，则能编织在一起，组成一张大网，反将我们共同温柔地包裹其内…
> 这样的想法令我恍惚。我们的生命不过几十年，这其中又要去掉冥想沉思和休息整顿的时间，剩下可用于探索世界的还有多少？如此一想便觉得遗憾，若人类有朝一日幸能长生，他们的一辈子又可以看到多少千变万化的风景？而那时悬于天顶的思想之网又会是什么模样？是否那些残存的网眼也能被弥补完整？我很期待…
> 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毕竟，如果没有你，我或许也不会总是分出心神来思考这些问题…某种意义上你已经成为我的灯塔。你曾是我的教官——不用害羞，因为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往后也依旧会是。*
> 他将其轻轻放回，重又捡起另一封细细阅读起来：
*> …有时我也会假设，如果没有枫树下的那场相遇，我们的关系是否会因为失去了一见惊心的基础、失去了已有来往的前提而不再发展成今天这副模样？
> 我的答案是不会。因为你太过优秀，这种特质如巍峨高山稳固不移；就算没有那场初遇，你还是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穿戴整齐，头发扎紧，骄傲地背手而立，镇定自若地接受我们的挑战…而我也还是会被你的实力、你的地位、又或仅仅被你的存在勾起胜负欲，进而萌生无与伦比的迷恋、渴望与冀求…
> 写到这里，我又开始想念你了。那天晚上竟然没有再多吻你一会儿，实在太过遗憾；而此刻的我尽管再忿忿不平，也只能借回忆、幻想和苍白的文字宣泄我的感情…
> 我的教官，只愿你来梦里吻我的眼睛…*
> 即便是放到今天再看，这些热情的话语也依旧让人脸热。当初自己写下这些信时感受到的强烈的爱欲一定比此刻复读时更为沉重、更令人陶醉忘怀。丹枫在阅读这些信件时，是否也曾面热心跳，以至于独身一人时也要用信纸盖住脸，不让窗外的太阳和月亮瞧见自己的窘态？这么一想，他似乎又看到了丹枫的身影，阳光落在他的肩头，而他的长发垂落着，将他微笑的面庞遮挡得严严实实…这真是间有魔力的房屋！就像是被施了法术的秘密花园，一旦误入其间就会坠入幻觉，明明日头高悬、阳光灿烂，却能看见在凡世根本看不到的奇幻景象。窗外响起汽车的鸣笛，他循声望去，正看到车窗玻璃将耀目的金光反射上来，在天花板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如在流动的光辉，仿佛少年轻快的脚步。脚步声从天花板上一晃而过，却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渐渐隐去，如同钢琴的回音；可紧接着它们又齐声响起，于是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多出了许多行色匆匆的人，他们来去如影，渐渐化作同一个形态——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从丹恒面前急遽闪过。
> 丹枫在不停地行走。他在这里一如往常地生活。这座房屋从来没有失去它那位高贵的主人，而是自始至终都被他鲜活的灵魂占据。信纸从丹恒手中飘落；他撑住桌面，感到心跳如鼓，血液在五脏六腑间奔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决定为这里——也为无处不在却无能为力的丹枫做些什么。
> 空寂已久的房屋迎来了它多年来的第一次大扫除。客厅里的尘埃被拂去，连灯罩都被擦拭了一遍；方才被铺开的信件被按照时间顺序放回抽屉中，桌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光。连桌上的几本书都被丹恒拿起来掸了掸灰——而就在这时，其中一本颇为厚重的书中，一封信滑脱出来，如羽毛般坠落在刚刚打扫干净的桌面上。
> 丹恒将它拾起，惊讶地发现信封上没有标注任何信息。他犹豫着打开，丹枫的字迹赫然在目：
*>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我们在波月海附近观测到了亚德丽芬的军舰；虽然还是在公海领域行驶，航迹的指向性却很明显。我无法想象也不愿想象发生了什么，迎接我们的又将是怎样的前景…*
> 丹恒的心脏猛地揪紧。毋庸置疑，这是丹枫未曾寄出的一封信；而从这令人震惊的开头来看，它一定是写于战争开始不久前的某个日子。他咽了咽口水，怀着惊惧的心情继续往下读：
*> 但请不要过多地担忧。我们已经准备派人前去交涉，如果一切是误会，那就让它尽快化解；如果确实来者不善，那我们也会及时将它阻绝在内海之外，让恶意与危机随波涛远去——彻底离开联盟的土地，最好也能远离这个世界，到寰宇的真空中去，在那被撕扯得一点不剩。
> 然而，在波谲云诡的紧张局势中，却有一件事让我倍感欣慰。不久前我乘机前往边境驻地时，曾有幸欣赏过一场壮丽的日出。我看见太阳向上跃出，将灿烂的光辉铺在亟待苏醒的大地上；我看见拔地而起的高楼闪烁着金色的鳞光，甚至能看到大型车辆从纵横交错的路面上驶过——当然，在那时的我的眼中它们比蚂蚁更小，需要细细辨认才能看清。后来太阳越升越高，天空变作蔚蓝色，云层轻薄如雾，人们开始行走，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平静地运作起来…而我正肩负着沉重的秘密从这祥和的景象之上经过。
> 是的，正是这样的对比让我感到欣慰。看到这些可爱的人们如此安宁地生活着，意识到隐秘的危险因我们的把控尚未渗入他们的日常，会让我感到心中的迷惘也消解了几分。毕竟我们始终为之奋斗的不就是这样的场面吗？响彻云际的欢笑，热情真挚的歌声，旋转不息的舞蹈…只要能看到这些，只要能通过我们的努力将这些美丽的事物留在这里，我们的幸福也就达成，生命的意义也能够实现——哪怕我们再也无法手牵着手载歌载舞，不能在繁星高悬的夜晚畅饮甘醇的美酒。*
> 非常丹枫式的表达——丹恒轻叹一声，心中浮现莫名的慰藉之感。此前从法官的证词和旁人的口述中，他已经清楚丹枫的心志是多么坚定，也艰难却坦然地接受了它以及由它引发的一切痛苦与悔意；可当他看到这封书写丹枫自白的信时，却仍旧感到激奋难安。他果然是这样，哪怕很快就要走上绝路，心里记挂的仍是自己高远的理想…可话又说回来——丹恒闭上眼——若非因为记挂着这样的理想，他又怎么会走上那条绝路呢？
*> 三天后我们就要启程前往波月海了。或许你能在校园里听到舰船起航时的鸣笛，又或许能在楼顶的天台看到行船破开的水痕。若能有机会通过这种方式与你遥遥相望，请记住我一直都在挂念你。
> 出行这一趟，我们将会面对什么？前面我说，如果是误会，那就让它尽快消解；但说实话，它是误会的可能性并不大。我反而更愿意相信亚德丽芬有向我们开战的想法——看到这句话时你一定会感到心中沉重，但还恳请你继续读下去——它对我们虎视眈眈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如今它的舰队出现在波月海，可能是一种警告与示威；但根据他们一贯的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作风，我更担心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战争的序曲…*
*> 这世界如此复杂，令人困惑，不是吗？同一颗星球上可以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局面：安居乐业和战火连绵，就像是日和夜能在同一时间将我们包裹环绕。然而夜只是无害的影子，它可以轻飘飘地来了又走，可以什么都不留下、也什么都不毁坏，于是我们可以在这昏暗的影子中休养生息，静候白昼再临——战争却不是。它是有重量的绝望。战争只要将半只脚踏到地上就足够让我们悲哭痛呼，只要将眼睛微微睁开就足以在我们的身体与心上留下无法消除的瘢痕。还记得我们曾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支手枪吗？它小巧得惊人，甚至只比我们的手掌长不到半个指节，却在六十年前的那场战争里夺走了三百多个联盟子民的生命。而像这样的枪还有成千上万，曾被我们的敌人握在手里，枪管指向我们的头颅，咆哮着射出致命的枪弹…现在它们有的销声匿迹，有的沉眠地底，看似已经死去，却始终睁着眼睛、张着爪牙，在幽寂的黑暗中蠢蠢欲动，等着有朝一日子弹破膛的声音再次现身于浩渺的苍穹下…眼下会是它们昂首翘盼许久的时刻吗？
> 光是写下这些文字就足够令我胆寒，更何况是亲眼见到践踏的铁蹄，听到怒吼的炮火？不，这太过可怖，而后果我们谁都无法承担——所以我必须做到，我必须要亲手扼住他们的咽喉，将任何可能的恶兆之言连同他们一起驱赶回大海的彼岸！*
*> 请不要为我担心。我相信在我们的努力下，事态会向着联盟期盼的方向发展。和平降临我们的土地不过百年，而我们一定会继续将它留在此地。所以，不用为我担忧——如果看到这里时你仍皱着眉头、甚至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反倒会让我过意不去的。
> 一想到你的脸，我就不知道说什么才算合适了…仿佛我平日辩驳争论的口才都在一瞬间消失无踪，而我呆愣着站在原地，徒劳地张开嘴，却只能因焦急而满脸通红。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我清楚地记得与你共处的时光，那时的我可不会就这样轻易脸红。我能与你对答如流，能从容地微笑着接招，能在热闹的舞会上随你步履翩跹，也能在深夜同你耳语，从不因所谓的羞赧而四下躲避——可我现在想起你，却只像个做了糗事的孩子那样无话可说、那样局促。*
*> 我大概只能将其归因于太久的分别。适时拉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确实有益于关系的发展和升温；但在我们身上这恐怕不起作用。我真的很想念你，丹恒，那些共度的时光就像一本传世的佳作，纵然言辞优美、意韵深远，读过太多遍也还是会让人感到无聊，因而期待能从中生出新的桥段，能有新的故事供我品读、咀嚼、回忆——而我已经将那些时光和那个夜晚在脑中心底回顾了很多遍。我无数次在四下无人时呼唤你的名字——丹恒——它如此简短、如此熟悉，又有一半同我的名字相重合，可我依旧视若珍宝，喜爱万分。它比世界上任何一句诗都更令我心颤；又或者它本身就是一篇无首无尾、无始无终的情诗，是一首越唱越长、越品越妙的赞歌。
> 我只愿直呼你名。我只愿或严肃或温和地念出那两个字，不对它做任何的加工，不在它的基础上另起任何亲昵的称呼。就是这两个字才好；它们分开时可以有无数种释义，组合在一起时却仅仅指向你这个唯一。你的名字就像是一座丰碑，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我的身上、我思维的远海之畔，压在此刻我正埋头书写的信纸上；它可以抚平皱褶，可以震慑恐惧和惊惶，可以维系我生命的根须。所以我只会直呼你名，让这两个字的每一个音节都如珍珠般在我舌尖滚动。*
*> 写到这里时我的心真是跳得快极了，仿佛又回到了那离别前难忘的夜晚——仿佛你的手掌又抚过了我的面庞，我的呼吸又落在了你的颈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次共享这样美妙的时光？我很清楚你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你的回信里总是浮动着这样的情思，哪怕有时你其实并未刻意叙写沉重的思念。
> 如果你思念我——亲爱的丹恒，将我的信覆在唇上，或是按在胸前吧。我所有的言语都来自我的真心，因此当你亲吻它时，便是在亲吻我的胸膛。而我的心将时刻贴着你的心歌唱。
> 望你珍重，也望那灿烂的太阳照耀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 丹恒折起信纸，感到温热的眼泪正令人难为情地涌满了眼眶。他转过身，避开那照耀一切的太阳，眼泪却越流越多，难以擦拭干净。他没想到丹枫居然登上了战前谈判的舰船，亲眼见证了与亚德丽芬脆弱关系的破裂，心中的期许被无情地践踏，自己却无力回天…他对自己的告白之词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更为深切；而正是这份深切让他的话看上去如同求助。他在试图向自己寻求慰藉，或许也想借此为自己留下更多可供怀想的凭证；可残忍的命运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曾给他，径直将他带往了黑暗的深处；这些足以堆砌成墙的文字也没能挡住战争的浪潮，而是被它轻而易举地摧毁，方形的砖石随波逐流，最后被冲刷到这个无人在意的遗忘之地…
>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没能让自己看到他的决心，所以留下那把钥匙，又在冥冥中指引他找到这封信——这就是他的目的吗？丹恒感到心中充满了悲哀，不由得奔出门外，在走廊里痛苦地呼吸。太阳已经向西行进了不少，走廊尽头已经照进了金色的阳光，在地面上晕染开来，如同一条流金的小溪。他顺着这光的溪流向前走去，推开了邻近的另一扇门——这次他看到的是靠墙而立的书柜和整洁的书桌。可想而知，这里正是丹枫的书房。
> 相较于卧室，书房的空间更为狭小。书柜矗立着，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丹恒走过时只能模糊地看到山峦般高低起伏的书籍和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拉开窗帘，发觉窗户正对着另一户人家的后窗。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趴在窗前，在丹恒推窗透气的一瞬与他对上目光，惊喜地大叫起来：“太好了，大哥哥你回——不对，你好像不是那个大哥哥。”她歪了歪头，风将她稚嫩的声音送进丹枫的窗扉：“这位大哥哥，你是谁呀？”
> “...那个大哥哥？你说的是一个头发很黑很长的男人吗？”
> “没错没错！”女孩高兴地点点头，将整个上半身都压到窗台上。乌黑的麻花辫顺着她娇小的肩膀垂落。
> “我知道了。我的话…是他的朋友。”
> “噢，原来是这样。”女孩惊声道，“那位大哥哥在家吗？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 丹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今天不在。我只是来帮他看看房子的情况，顺便打扫一下。”
> 女孩的眉毛垂了下去，看起来颇为失望。丹恒撑着窗台，好奇地抛出疑问：“你跟这里的住客很熟吗？”
> “算不上特别熟，但是来往也不少。”女孩咧嘴一笑，“我们经常在窗边聊天，有时候还玩小游戏呢…我丢东西给他，他再丢回来。大哥哥人特别好，总是对我笑眯眯的，有时我失手让东西掉到楼下，他也从来不生气。”
> 丹恒想象着这般温馨的画面，不由得会心一笑：“真好。”
> “不过后来我的技术就变得很好了！”女孩紧接着说，双手骄傲地叉腰，“百发百中，甚至能准确地丢到他的手上！你有兴趣看一看吗，大哥哥？”
> 女孩的纯真让丹恒如沐春风。在丹枫的生活中曾有过这样一位可爱的姑娘，细细想来真让人欣慰，也让人羡慕…他微笑着张开手，女孩跃下窗台，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罐糖果，伸手进去掏出一颗，对着窗口作出预备抛物的姿势。
> “接好咯，大哥哥！”
> 话音刚落，那粒裹着玻璃糖纸的水果糖径直从她手中飞出。丹恒只看到阳光下有什么东西如流星般倏忽一闪，紧接着手中一重，糖果稳稳当当落在掌心，反射出彩色的耀光。他不由得轻声惊叹：“你真厉害，小姑娘。”
> 女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辫子：“哪有啦，还是那位大哥哥教得好。他比我厉害多了，丢什么东西都很准，而且很轻松。不过几年前他没跟我说一声就忽然离开了，这扇窗户也再没打开过。”
> 十岁出头的少女便只能靠在窗台上，瞪大眼睛看着紧闭的窗户和沉寂的窗帘，期待它们能够奇迹般地重新敞开…“我相信他肯定不是故意忽视你的。只是他要去做一件很紧急很重要的事，才没能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 “什么事啊？”女孩托着脸，“你能跟我讲讲吗？”
> 丹恒哽住，思考该用怎样的方式向这涉世未深的少女解释。“…他去了军队，保护我们的家园。”
> 他没能道出真实的情况。丹枫叛变的消息曾经满大街都是，无数人对着报纸上他的照片吐过嘲弄和愤恨的口水；但从女孩的反应看来，她也并不清楚丹枫的真名，也不知他都经历了怎样的困苦…既然如此，还是先按下不表，日后她或许能自然明白。
> “哎呀，”女孩惊叹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理解啦。我觉得军人都很厉害呢！像大哥哥那么漂亮、聪明、充满力量的人，去做这种事也很正常。”
> 丹恒笑道：“你觉得他很漂亮？”
> “当然！难道大哥哥你不觉得吗？”她笑眯眯地弯起嘴角，“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哥哥。他的眼睛很好看，就像宝石一样。不过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把他看成了姐姐…因为他头发真的好长，比我妈妈的还要长。”直到长头发的姐姐开口打了招呼，女孩才恍然大悟，在青年的追问下满面通红地道出实情。
> 没关系的，小姑娘，他倚在窗边笑着说，你夸奖我的外表，我倒应该谢谢你。
> “当时我就在想，大哥哥人真好啊…毕竟我在学校里要是把男生认成女生、或是把女生认成男生，人家免不了要瞪我的。”女孩笑得很明媚，像是因回忆起丹枫的面容感到开心，“我当时也这么跟他说了，结果把他逗得笑了起来。”
> 丹枫举起手中的书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噢，是《失落伊甸园》！”女孩站直身体，“我妈妈最近也在看这本书呢。它好看吗？”
> 当然好看，是个很动人的故事——丹枫口中回答，但恐怕不适合现在的你读。你年纪还太小，等再过几年，你就能读懂它了。“那还要再过几年呢？”
> 丹枫轻笑一声。你多大了，小姑娘？…原来如此，那再过十年吧。“十年？那是不是太久了…”不久的，这是必要的沉淀。不同的年龄段适合用来做不同的事，比如现在的你就适合像这样无忧无虑地靠在窗台上，吹着春天的风感受大自然的美…
> “他说话真的好有文采，跟我的作文老师一样。我问他，以后能经常来找你聊天吗？”当然可以了，小姑娘。我周末的中午都会在这坐着，你只要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我的脸…
> 丹恒想象着女孩记忆中的那个丹枫。斜倚着窗户，或许还会拖过椅子坐下，手中举着精装书籍，纸页翻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而他颊侧的长发必然垂着，眼眸中流淌着汹涌的情思，随纸上的字句一同舞动。
> “后来我们每周末都会聊天，我吃过午饭就跑上二楼，来窗户边上叫他。他总是很耐心地一边看书一边回答我的问题，有时我也能看见他在读信，那会儿他总是笑得很好看，说话的声音也软和了许多…后来妈妈也认识了他，还经常带着我去给他送礼物呢。不过这样的日子在几年前就结束了。那段时间大家好像都很紧张，学校关了门，妈妈也不让我乱跑，我就只好在家做功课，顺便想着大哥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和我聊天呢？”
> 说这话时女孩皱了皱眉头，战事的阴云便投下巨大的黑影，模糊的边缘从她饱满稚嫩的前额一扫而过。温柔的呼唤在女孩背后响起，她朗声作了回应，有些羞涩地摸了摸鼻尖。
> “真抱歉啊大哥哥，我妈妈叫我了…你可以等等吗？我很快就回来！”
> 丹恒笑着点头，注视着女孩背转过身，小巧的影子从窗沿闪过。寂静重又笼罩了这座房屋，秋风往复吹拂，阳光已经变得昏黄，如同疲惫的老者，向西蹒跚行去。他站得无聊，于是打量起书房的布局，不时盯着柜中的藏书，走上前辨认它们的名字和作者。
> 一本厚重的大册吸引了他的目光。它不像其他书籍那般斜立着，而是平放在柜子里，侧边贴着纸标签，上面写着“相册”二字。丹恒有些好奇，忍不住开门将其取出，惊人的重量让他差点失手弄掉。册子里的照片大多是集体照，丹枫往往站在靠后的几排，抿着嘴唇直视镜头，严肃的表情在一众面露微笑的同学中略显格格不入。丹恒忍不住笑起来，指尖拂过相片上他模糊的脸庞，感到自己似乎真的触碰到了他弯曲的睫毛和下颌的曲线。
> 相册中间的部分一片空白，不知是相片已被抽走还是本就空无一物。丹恒继续翻动着，簌簌脆响和窗外的风交融在一起；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双人照摄住了他的目光。丹枫站在左边，一手叉着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和他并肩而立的是个长发的女人，朝镜头高傲地扬起下巴，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刀柄雕花的锋利匕首，刀刃似乎还在闪着银色的光…
> “镜流小姐？”他惊呼出声，不敢相信地又看了几回。可照片里和丹枫站在一起的分明就是镜流——那位来自苍城的军官，她手上紧紧握着的也正是那把被丹枫留给自己的匕首！
> 这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展开。他们居然早有渊源，甚至一起照了相；可最终的结局却是镜流领受军令，亲自带人到沦陷区将丹枫捉拿归案，又一手将他送进了刑场。真是造化弄人，世界上居然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可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镜流对丹枫的态度又是否发生过翻天覆地的转变——就像应星、景元和自己一样？
> “大哥哥！大哥哥！我回来了！”女孩的呼唤从窗外飘来，一张小脸因奔跑而涨得通红，“真抱歉，让你久等了…”
> 丹恒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合上相册，挤出微笑作为回应。“我刚刚跟妈妈说了你的事，她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来我们家坐坐…毕竟你是那位大哥哥的朋友，肯定就是我的朋友嘛！”
> “你太客气了，小姑娘。”他看到夕阳已经西斜，顿时感到时间紧迫；那张相片又让他感到不安，仿佛有更大的秘密在前方等着他揭开。“天快黑了，我过会儿就要回去了。”
> 女孩皱了皱眉毛：“那好可惜啊…我还想着能再和你聊一会儿呢。不过，大哥哥之后还会来吗？”
> 丹恒只思考了片刻便坚定地点了点头。“会的。以后只要有空，我会经常来这边，帮主人照看房屋。”
> “太好啦！下次你可一定要来我家玩，我妈妈做的小饼干可好吃啦。”
> “聊了这么久，我总是小姑娘小姑娘地叫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请你告诉我吗？”
> “当然！”女孩嘿嘿一笑，“我叫素月。大哥哥你呢？”
> 丹恒一愣，恍惚间又听到了丹枫的脚步如轻风般响起。“...我叫丹恒，”他仿佛是在替丹枫说出这样的话，“丹青的丹，永恒的恒。”
> 女孩用力点头：“我记住了。丹恒哥哥，以后要常来玩呀！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替我向那位大哥哥问好，就说我很想他，希望他早点回来陪我玩！”
> 半个落日已经沉下了地平线。名为素月的少女又被母亲叫了回去，似乎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天空逐渐变为灰紫色，晚霞铺展开来，流云在天顶浮动，丹恒抱着那本相册伫立了许久，直到构思完毕才将它轻轻放回，转身出门下了楼。离开客厅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像是要用目光掸去复又开始沉积的灰尘般仔细地扫视。等他走到来时的路口，月亮已经悬在西天，两端向上弯翘，好像一张倒卧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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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秘密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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