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 【宽辛】九万字

【宽辛】九万字

六

桃花青团

2024/12/24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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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韦原便“啊”了一声。与此同时，王宽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凶手身怀武艺，是柳如丝相熟之人，又与蔡见贤休戚相关，他首先怀疑的就是石有瑕。柳如丝如此坦白，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怎么会这样？那卢大人岂非也是石大人……”项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赶紧住了嘴。

她与柳如丝相熟，自然认识石有瑕，但他们照面不多，彼此都所知甚少，柳如丝在他们各自面前也不会轻易提起旁人私隐。

“你……你们见到卢大人了？”柳如丝本来坐在床沿，闻言忽地站起，追问道，“你方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项晚儿看向王宽，见他微点了下头，又放心地转过头来对着柳如丝解释道：“卢大人遭人追杀，途经六盘山的时候被我们寨子的兄弟救了下来，但还是重伤不治过世了。致命伤是同样的袖箭，所以我怀疑……”

项晚儿见柳如丝一脸失魂落魄，不忍心再说下去。

“他竟真的杀了人……怎么会这样？”柳如丝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卢大人。”

她抓着项晚儿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明明方才还很冷静，此刻眼中却满是失措与无助。

这话令在场的人都颇为意外，然而此时并不是追究的时候，王宽上前一步：“石有瑕如今人在何处，不知柳大夫能否提供线索？”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柳如丝见是苍术，又强自镇定下来：“阿术，今日郎君可曾回来过？”

石柳二人的宅邸就在这医馆的后侧，若是回来过，医馆里的人理应见过。

“不曾。”阿术摇摇头，递上瓷瓶。

柳如丝拿了瓷瓶给元仲辛上药，又吩咐苍术道：“你去衙门问问他在不在，去了何处，若寻得到人，就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回来。”

“且慢，”王宽出声阻止。

柳如丝静静看向他，没有说话。

“项姑娘，可否劳烦你与苍术同去？”王宽目光落在项晚儿身上，“如今已经弄清楚了是石有瑕下的手，他既知道我们掌握了证据，势必要知会蔡见贤采取行动，但薛映那边至今没有动静，说明蔡见贤尚未着手对付我们。

“项姑娘到时不必露面，只需潜入府衙探一探动静，以防他畏罪潜逃，也请查明石有瑕是否另有动作。

“没问题！”项晚儿得了吩咐，便跟着苍术出了门。

王宽这番话虽然交代得周全，却也有并不全然信任柳如丝的意思在里面。

他曾自信于自己的识人之能，可事到临头，即便柳如丝十分配合，也没有半分袒护石有瑕的意思，他却也没办法放心。

无论是当初元仲辛在他面前落井时他一瞬间的犹疑，还是如今这个人命悬一线间他固执地多留后手，都证明他那引以为豪的判断力在事关某人生死之时就不讲道理地消失了。

但他始终是君子坦荡荡的王宽，于是他对柳如丝直言：“兹事体大，恕我无法将希望全然寄托在柳大夫身上，请见谅。”

这话既照顾了听者的感受，又能让聪明人一听就懂，柳如丝本来那一点点微妙的不快也就此消散。她淡淡笑了一下：“大人倒是坦荡得很，既是如此，你又怎地放心我医治他？”

“在下见柳大夫与项姑娘感情极好，想必不会有违她的嘱托。”

先诚心致歉，再打感情牌，总之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实现他的目的。

“行了，别拿晚儿来压我，”柳如丝抬了下手，“总之我尽力就是。”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躺在床上的元仲辛轻哼了一声。

之前他因毒发，意识陷入混沌，虽然对外界仍有感知，却累得睁不开眼，现在经过柳如丝施针上药，恢复了不少。

“多谢柳大夫出手相救。”

王宽在第一时间俯身查看，这会儿已经在元仲辛的示意下扶他起身靠在床头。

柳如丝摇了摇头：“夫妻本是一体，既然是瑕哥下的手，我便责无旁贷。但这解药是独门秘方，瑕哥一向随身携带，我也只能尽力为你续命。”

“敢问柳大夫，除了石有瑕，是否还有别人有这解药？”镇戎军辖区虽然不算大，找一个人也绝不容易，王宽不敢托大。

柳如丝眼神一黯：“本来或许还有一个人。但他已然于两年前身故了。”

王宽不肯放弃：“柳大夫可否告知姓名？或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柳如丝沉吟片刻，抬起头来：“蒙大人如此信任，我也不瞒你们了。你们从开封来，可曾听过‘秘阁’？”

乍一听到这两个字，连一旁垂头丧气趴在桌上的韦原都精神一震看了过来。王宽与元仲辛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柳如丝。

王宽向她比了一个秘阁内部专用的暗号：“实不相瞒，我们几人正是来自秘阁。”

柳如丝见状便信了九分，讶然道，“秘阁不是解散了吗？”

“柳大夫有所不知，陆掌院身故之后，我们七斋奉官家之令重建秘阁，如今在下在秘阁中领副掌院之职。”王宽解释完毕，灵光一闪，又问道，“柳大夫所说的身故之人，莫非是陆掌院？”

“正是，”柳如丝点点头，“我夫妻二人跟随陆掌院多年，秘阁建立之初便已加入，我为‘蒲苇’，他为‘磐石’，想必你们在名册上也见过我二人的名号？”

王宽点了点头。

柳如丝见有这层关系，当下也不再犹豫，将诸般过往娓娓道来——

“我以医术见长，而他是秘阁最优秀的斥候，被掌院派来边关已有七年之久。

“两年半前，掌院告诉我他要解散秘阁，于是让我来边关投奔瑕哥。

“我少时身患绝症，久病成医。我这病需要一味极难得的药材，当年掌院招募我入秘阁，便是以此为条件。我离开时他承诺我，会继续想办法给我送药。但是，他身故之后，似乎出了点岔子，药便断了。

“我这条命本就是白赚来的，倒也还看得开，只一心一意想与瑕哥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谁料过不了多久，他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新的药材。

“我疑心之下，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偷偷调查了一番，结果就发现了他与蔡知军所做之事。”

“难怪那账本记录是从去岁入秋开始。”王宽若有所思。

“所以你是说，石有瑕伙同蔡见贤私贩官粮给夏人是为了给你买药？”韦原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

柳如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是！他是为了我！所以我明知是错，却无法苛责他，更无法与他对质。于是我就找了个机会偷出账册交给卢大人。我想着，那账册的证据只对蔡知军不利，待卢大人赴阙告发了他，我就劝瑕哥与我远走高飞。谁知……”

“谁知石有瑕发现之后竟将卢冲击杀，若不是凤凰寨恐怕这账册也早已追回。你因为私心没有向卢冲透露石有瑕参与其中之事，导致他未能提高警惕，才会如此轻易身死，是也不是？”元仲辛接着她的话将其中利害分说了一遍。

柳如丝颤声道：“是，是我一时的私心害死了卢大人。对不起……”

说话间，柳如丝眼眶中盈满泪水，只一眨眼，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元仲辛摇了摇头又道：“你错了。”

柳如丝闻言，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你检举蔡见贤，是好事啊！”韦原终于找到了能插嘴的话题，忍不住道，“而且杀人的是石有瑕，关你什么事！不要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啊。”

“不过话说回来，石有瑕为了给你求药私贩官粮，又为了掩盖实情不惜杀人？”韦原摇了摇头，“啧啧，世上竟有如此情深之人。”

话音刚落，两道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韦原见王宽和元仲辛都看着自己，赶忙摆手：“你们盯着我看做什么！我就感慨一句不行吗？”

柳如丝却没有看他，只自嘲地一笑：“若非如此，掌院又怎么放心让他做那些事？”

“柳大夫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元仲辛听出她话里有话。

“你们不知道吗？”柳如丝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继续道，“陆掌院待我们很好不假，但他常说即便是身边的人也不能信任，又如何信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凡入秘阁之人，皆有把柄捏在他手上，这在秘阁初建时是公开的秘密。”

韦原闻言得意地笑笑，脸上印出个浅浅的酒窝来：“哎，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我爹塞进来的关系户！”

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韦原能把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了。元仲辛摇摇头，托着下巴沉思道：“这么说来好像是这么回事……薛映的把柄是他父母的军籍，我则是因为我大哥的事，小景是她爹让她来的，恐怕与渤海族的事儿有关，赵简入秘阁怕是有什么皇族之间的内部交易，那你呢？我记得本来没你什么事啊？”

他转头看向王宽，却见对方也正凝眉望着自己，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这回事一般，他心中忽地就冒出一个念头——

是我！

饶是他已经知道了王宽对他早就生了不一般的心思，仍是不由心神巨震。王宽是何等样人？出身名门的麒麟子，最重气节的读书人，绝不轻易折腰，又怎会这般与人妥协？喜欢他是一回事，因他而受人牵制则是另一回事。

然而不论是应了张学官的君子一诺，又或者朝夕相对的同窗之谊，在陆观年的算计里，那时候的元仲辛之于王宽，是决不能放任不管的存在。陆观年是请君入瓮，而王宽，王宽毫不犹豫地踏进了这乱局。

想到这点，他心里没来由有些难受。明知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却还是替王宽觉得委屈。自己不过一枚顽石，那时候满心装着大哥的事儿，对身边人的一腔情意却是半点不开窍，又仗着那样的爱护包容而任性妄为。可王宽什么都没说……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人，却被王宽在被褥底下悄悄握住了手。王宽的手干燥温暖，暖流自掌心传遍他四肢百骸，在这寒冬腊月里将他的心轻柔地包裹起来。

他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抢了白：“我不觉得委屈。”

王宽一如往常地读懂了他的心思，微笑着摇摇头：“掌院没有为难过我，真要算起来，倒是我们总让他吃瘪。”

“我们”这两个字可谓正中“元”心，令他十分受用，当下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韦原虽然只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丝毫不妨碍他又被闪瞎眼。自己刚才说什么来着？世上竟有如此情深之人？这不就是吗？他为什么要大惊小怪？

柳如丝见状，顿时了然，忆起当年秘阁种种，对比如今的处境，不免怅然。

说话间，项晚儿和苍术回来了。

“师父，郎君一个时辰前去见了蔡大人，但很快就出来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苍术一五一十地向柳如丝汇报了此行的结果。

“我照王大哥的交代偷偷潜入府衙内部转了一圈，奇怪的是里面一切如常，那姓蔡的像是完全不知道王大哥已经拿到了他的账册并返回了镇戎军城。”项晚儿皱着眉，一副脑袋打了结的模样。

这倒是令众人颇为意外。

照王宽先前的推断，石有瑕必定要知会蔡见贤此事，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那就一定会采取行动。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倒像是石有瑕撇下了蔡见贤，独自行动去了。这是为什么？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错漏……”王宽斟酌道，“柳大夫，请你再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线索？无论是石有瑕可能的去处，又或他此举的用意。”

“我……”情况脱离了预想的轨迹，柳如丝一时也有些六神无主，她视线扫过众人，在看见元仲辛时忽然灵光一闪，“祁川寨！瑕哥休沐的时候会去祁川寨祭拜！”

“这是为何？”元仲辛睁圆了眼，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柳如丝被几双眼睛一齐盯着，顿时意识到她即将说出口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如今这情形，她也只能坦诚相告，于是她叹了口气：“诸位既然被委以重任重建秘阁，想必已经知道当初祁川寨一战是陆掌院将行军图和密信送到夏主将手中？”

“知道啊！然后呢？”连韦原都感觉到她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禁向前两步靠了过来。

柳如丝道出实情：“当初受掌院密令做这件事的人，就是瑕哥。”

王宽只觉元仲辛与他相握的手霎时一紧，赶忙关切地看向身边的人。

虽说陆观年已经以命相抵，但骤闻当年之事还有其他参与者，元仲辛的心中只觉翻江倒海。

如果石有瑕当初能顾惜那九千将士的性命，就不会有那样的牺牲，他大哥也不必忍辱负重那么久，再在真相大白之际放弃了一切生的希望，抛下他就这么走了。

如果……如果……可世上哪有如果！

“元仲辛！”

众人还在为柳如丝方才那句话而震撼，忽然被王宽的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力，齐齐看向床头。只见元仲辛气若游丝地靠在王宽怀里，嘴角至胸前一片鲜血，双目微闭，伤势似乎更重了。

-待续-

这章我写完之后又整章重写……然后又局部重写……总之如果我再不发我就改崩溃了_(:з」∠)_
腿肉太太的《恶因缘》里曾经提到过为什么刘生说除了赵简，七斋其他人都没有资格进秘阁这个问题，在文中元仲辛得出的结论是“在掌院心中，我们一定人人都有把柄在他手里”。从我看到那段的时候开始我就想写本章这段了，虽然其实完全是口胡。
我二稿重写这章写到“世上哪有如果”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就觉得大哥真的太惨了，而且这种活着的人追悔莫及又无能为力一直都是我的虐点，好比看鼠猫文《觅了时》“若再有多一匹马”，至今耿耿于怀。
但话说回来，其实剧里设计的点放在历史上看就是无稽之谈了。定川寨之战是那次宋夏战争的初期阶段，定川寨在边境，夏军打赢之后又向内一直杀到渭州还是哪里，碰上范仲淹的军队才又撤走，根本就不可能说是用一场惨败换一个和谈。所以才改了名字吧，这样可以模糊处理。至于这样做的合理性，用王宽的话来说，“如果人人都丢了性命，哪还有社稷？”之前跟舒老师讨论过，这个说法其实并不是传统儒家的议题，比较偏西方，我正在试图从一些研究儒家与康德的论文里寻找答案。但从我的角度来说可能最起码的底线在于，被牺牲的人应当知道自己是被牺牲的，并且自愿牺牲。在此不多赘述，以后有机会再在观片笔记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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