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心上人

【鹤云】心上人

颠倒生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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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云梦见了解清玄。

他最初并未意识到这件事。一盏明月悬在他的梦境中，夜空由赤转黑，连带那点光也化为浓稠的汁液缓缓淌下。陆青云仰面躺着，像是被扼住咽喉浸入水中，虾蟹爬过他的口鼻，泥沙灌入他的脑袋，他在恍惚的痛苦中辨认出青山城的檐角，将要反抗的双手几乎是下意识发颤——人总会选择忘却欢乐、而将苦痛刻进骨中，青山城、解清玄，即使再度经历，陆青云还是都难以做到平静应对与之相关的事物。

这其中自然包括他的过去。

那隐约的身影正缓步走来。陆青云发了狠劲撕扯两人间染了血的系带，它们倏忽合拢，将他锁得更紧。愤怒代替恐惧成为了原动力，逃跑的念想在他胸膛里膨胀，但枯败与沉寂又扣住了他的脚踝。这时眼前事物又清晰了，解清玄背着手笑盈盈地望他，对方衣服上艳红一片，大多数都不是他自己的血。接下来会演哪一出，早就写进戏折子里了。

"和我一起……"死吧。

这时有人搅局，伏在他耳边道："陆青云。你打算什么时候给自己治一治梦魇？"

陆青云一颤，猛然睁开双眼。梦境的浪潮退下，他像是海难中侥幸逃生一般大口地喘息，这才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衣襟枕巾已然濡湿。那人早预料到他会惊醒、已先一步抬手盖住他双眸，陆青云透过指缝向外看，估摸是点了三四盏灯，这可不像起夜的架势。柳江鹤仍窝在他颈旁没动，待人呼吸渐渐平稳才抽回手，懒洋洋地吻了对方汗湿的发尾。

"梦见什么了？"

"遇上鬼了。"陆青云勉强扯出几个字眼，答得亦真亦假。被褥掀到了腰腹位置，他的领口也被扯得松松垮垮，想来是柳江鹤察觉异样，担心他憋闷而死。梦魇本就别名"鬼压床"，柳江鹤低低地哼了一声，他对陆青云拙劣的借口不置可否，只是曲起手臂，把人搂得更紧一点。

"明天我做点糖渍莲子吃。"

莲子安神。陆青云愣了小会儿才想起要去推他。

"我要去沐浴。"

"不让。"柳江鹤依旧懒洋洋地搂着他，这会儿口气才有点魔教教主的意味："留下买路财。"

又来了——陆青云无奈地摸索着、继而勾上对方指尖，他还未从无力感中恢复，动动手指都有澎湃的疲惫奔涌而来，拖拽他回到并不温暖的梦乡。但他不能再睡了，在这两难境地中，他选择配合柳江鹤的胡闹。最终陆青云往他那儿侧了侧，手臂发软地搭上他。魔教教主这才满意，他直起身，末扎起的长发扫过人下巴，带起一点点麻痒。

"我听到锅炉的水烧开了，"柳江鹤无辜地对他眨眼，装出一副刚才没满足、等一下还要再讨的模样："马上回来。"

陆青云这才发现柳江鹤原是坐在床沿、以一种不太利于腰背的姿势俯下来与他咬耳朵。没了遮挡，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桌上亮起的灯与不远处的大木盆。柳江鹤还穿着寢衣，只在外披了一件红底云纹袍，绕过屏风时动作轻巧，不带半分困意。说实话，他并不知道对方是根本没睡还是被自己吵醒了。陆青云支着床面慢慢坐起、解开束好的衣带，柳江鹤步子快，恰好拎着壶与水桶回来，此刻双手环胸倚在屏风边上，似笑非笑地望他。

"真不用我帮忙，大大夫？"

陆青云抬起眼皮很快地瞥了他一眼，就当没看见柳江鹤几乎写在脸上的调笑："我不是断了手脚，小教主。"

柳江鹤由此挑了挑眉，示意对方好好证明自己。陆青云就此迎着他的目光、套着松垮的里寢衣迈步站到木盆边——即使噩梦令他浑身发汗、疲惫不堪，每一步都需要十二分的调动。也正因如此，陆青云想要沐浴，不论现在是子夜还是鸡呜。盆里已经盛了不少水，触手温度恰当，陆青云蓦地曲指一勾，平静的水面随即漾开一道道弧圈。柳江鹤配合地转过身，以行动表达非礼勿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烧水的？"

"不应该夸一夸我吗？"

陆青云能想到对方此时是何种表情。柳江鹤生得一副好皮相，在互表心意之前就从不吝啬对他使用这副底牌，弯眸时自有春雪消融。这与解清玄倒是有些……不，不提那谁。他揉揉太阳穴，只觉得额角一阵阵抽疼。柳江鹤正装模作样地盯着墙上一幅书挂看，专注神情好似在鉴定真迹，陆青云懒得再理他，解了衣带坐进浴盆中，待热水浸过自己的胸口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的不是梦见我了？”

“……不是。”陆青云闭了闭眼，答完又直觉对方要借题发挥做大文章，一时更是头疼。他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小竹椅受压的嘎吱声、平稳的呼吸声，柳江鹤看着他脸色停了片刻，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还是八丈戏台平地起：“梦别人都不梦枕边人？旧好隔良缘……”

“谁是旧好，谁是良缘？”

“旧好是我，良缘也是我。”柳江鹤轻轻啧了下，把他将要垂入水中的长发向上挽一挽，从一旁摸了自己的木簪为人别好：“解清玄么……那只能算作隔。”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梦的什么了。陆青云抬眼瞥了瞥柳江鹤，简单应了声便往人边上挨。他实在困极了，眼皮又沉又涩，却比醒时更加安心平静，或许是因为热水，或许是因为两人一同熏香过的衣料，或许是因为他的良缘正在身侧暗悄悄吃味。他想起更早些时、那一个由引魂香搭建的幻境里，解清玄高高在上给出的论断——

“总之，随便个什么东西。在你心中的分量都不会及我一分毫。”

他错了，陆青云轻轻地呼一口气。他的一生并不从他由乱葬岗被捡回来起始、在青山城了结了解清玄的性命而终。修士的生命何其漫长，除非每日都放在心中反复咀嚼惦记，分量再重的恩怨情仇也只会如云烟淡去。他不会简单地被困在过去中，至少现在，“解清玄”已经不如红叶山庄那时话多。柳江鹤握着浸过热水又拧至半干的布帮他擦去颈后的冷汗，陆青云舒了眉不再有任何动静，半晌假寐后，他得到了一个轻柔印在耳后的吻。

来自携他手一同走来的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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