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宁】靠近

【沪宁】靠近

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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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事件及背景均为虚构

#不是什么高大全的人设。

人生不复见，动如参与商。

梧桐树荫湮没过往痕迹，一下雨便只剩道道沟壑留在路上，水洗不净，旧底片似的。自那以后四年里什么都变了。有时他听见铃声还会回头，可是那个人从没有出现过。应该是忘了吧，可能是忘了。本来也不是什么穷追不舍的人。欠的也该有人还清。渐渐的连自行车都淡出历史舞台，什么也没有了。

光线昏黄肃穆，博物馆中只能看到残稿。同影印线装古籍和雨花石放在一起。

玻璃上映出一张短发的脸。

那么说……

他躲了一阵，终于不用再躲，没想今天像往常一样下楼买小笼包居然都能碰见他。

叮——铃铃——

自行车载着的那段时光似乎又回来了。

他终于出来了。

牢房那地方只要去过一次就不想再进去。

沪春申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不过在这特殊的年代被关进去也不稀罕。一天进去的人可多，出来的人则寥寥无几。不过因为他仅有些思想性问题（不涉及原则）和爱搞「投机倒把」才被抓去，在里面表现良好外加问题不严重所以很快又被放出来了，只是警告他以后再不许乱跑。沪谢过警卫员，跨上原物奉还的自行车就跑了。即使日期不长，牢房的味道毕竟让他恶心（由于不知道躺过多少人），沪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

当然这是多少可以商量的——

因为不允许自由流通，那么对于世代经商的沪自然就少了用武之地，在家除了闲得发慌又能干什么呢？他听说广东还留有窗口，因此打定主意去南洋，却被逼仄的现实推回来告诉他哪也不许去。这可让逐日赋闲在家的沪着了慌，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可是常年在异域海上奔忙的人，而且少了来路，家里又如何开锅下米呢？沪不得不打算，因此镇日只在自行车上走街串巷地找事干，总是没有回音（因为大家都各司其职而沪在牢房里错过了这辰光）。

冬季即将来临，一天天冷了。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某天仍旧一无所获，沪骑车到巷子口。老家一线天少见地飘起了薄雪，影子划过电线仿佛音符淌过五线谱。他往掌心呵气，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

“有份电报指名找你——”

今天沪去收发室查找有没有信件，在那儿工作的亲戚直接告诉他领导要见他因为上面有个消息提到了他——电报的内容是征集一名护工志愿者帮助照顾牢房里的精神病人囚犯（听到牢房已经足够让沪皱眉了）。为着亲戚说这一名特殊囚犯也是他们的远房亲戚，大概算沪五服开外的表兄。经综合研判，上级特批寻一名信得过的亲人进去照顾。

“消息上特别注明‘一定要工作细致负责，不能有丝毫闪失’，”面见领导前亲戚向沪解释，他一向很照顾这晚生，“你是个精细人，我想情况也适合，不妨试试。”

沪冲他点了点头。

前面说了，这是可以商量的。

当晚沪躺在床上分外留恋自己干净整洁的床铺——领导向他解释了工作并不困难，只不过需要留夜观察，白天仍旧可以出来，其余便是收拾卫生之类没有难度的事情。

“主要是为了防止犯人寻死觅活，”领导补充，“同志，你不知道里面的病人为一心求死都能做出些什么。”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是他吹嘘，以前打仗的时候他也在华东战区做过护理，非常了解人在极端状态下所产生的一系列濒死反应。这点他们算是找对人了。领导向沪春申简单介绍了其他，嘱咐他明早八点准时到监狱门口报到。

倘若一时找不到事，回牢房照顾一个不熟的远房亲戚也是可以考虑的，何况还能拿点钱。关于这位表兄沪实在记不起什么了，唯一的印象是被关到这里以前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人，那时他大部分时间在境外所以印象不深，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

早上八点。

随着那扇门再度在眼前打开，它所独有的压迫感也扑面而来。还好不是关进去，因此上次的恐惧反胃没有过分影响到沪。卫兵看到他也没有惊讶，沪随之穿过空荡的走廊、一间间由铁栏杆隔开的牢房和几扇门后来到了一堵玻璃墙前。

墙内蹲着一个人。

侧脸令一些记忆迅速在沪心中苏醒，尽管那张脸此时憔悴多了，他首先注意到的却是一头长发，要知道这里的犯人为以示惩戒加之管理方便大多剃成光头，而这个人不仅不是板寸，靠着墙几乎长发及腰显示出特殊。玻璃只有一面感光，但那个人似乎注意到有人来了，不过在他抬起头之前沪就被带去办理手续。值班医师嘱咐他晚上再来，之所以现在带沪到此是为了帮他熟悉环境。

这事不那么简单。

没什么可带的，因此夜幕将近沪也无法借助收拾东西来整理内心，在压力与回忆的重重压迫下有些慌乱——他想起他出洋以前尚是个人物的表兄也曾剑眉星目叱咤风云，但他那时并不认识他，理应不知族里还有沪这么个经商的偏房孩子。没想远房亲戚居然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一说到有关系的亲人沪便觉得难以想象，在这个特殊的年代相互出卖可是常事，哪怕是至亲。他们真的放心让他这么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进去照顾囚犯么，还是说各方之前已经调查清楚沪根本没有给他通风报信的可能？这不由得让他想起赚人的圈套。

而且，寻死觅活？

沪冷笑，光这一点就使他怀疑，虽然他不在家也知道表亲家后来遭了多大的磨难，他这位远房亲戚那会都没听说有轻生的念头，如今又怎么会活不下去。

不过沪春申可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人，该明哲保身的时候绝不多说一句话。

何况在这特殊的时期。

夜幕完全笼罩了大地，沪打开门跨上自行车。

他再度走到玻璃墙下时，囚犯已经睡着了。

月光轻巧落在那个人脊背上，看起来没有呼吸起落。沪来之前打听了这里的日常，没什么特别见不得光的腌臜，囚犯不过每天都要经历打针吃药罢了，为的是「治病」。恶意反抗才会招致惩罚。据说这个人一次不良记录都没有，或者这也正是上级特批请人照顾的原因。沪观察四周，牢房就是牢房，即使再大吃喝拉撒都必须在一个空间内进行，比他要在马桶旁做饭的房子还不如（那好歹还有隔板）。他找好地方放置自己的牙刷和水盆，然后实在不能接受和别人挤在一起睡——但房里只有一张床，且很窄。

沪有想过打扫干净直接睡地上，不过想到地面再怎样也不如床上微生物少，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就放弃了（而且已经十二月）。他毫无波澜躺到在侧，感觉后背传来阵阵嶙峋凉意好像靠着石头睡不大舒服。那个人浑身都是冷的，这会儿大概打过针睡下了，头发罩在脸上。

没想到的是沪躺下的时候他醒了。

第一晚，沪最终还是睡在了地上。

“你叫‘沪申’啊是啊？”

那个人从睁眼就开始打量他，眼睛里似乎有光看起来很正常。万一他真是块石头沪勉强说服自己睡在旁边倒没什么，既然他醒了便另当别论。（沪大概估算了一下，表亲现在很是憔悴消瘦，即使发病他也能治住）沪向来不喜和陌生人一块挤着睡，那会勾起他不愉快的回忆，而且不卫生。这个人又是亲戚又是醒的，沪就更不愿意往他身边躺了——没想到他还记得他这远房亲戚的名字，就是差了一点。

“沪春申”，他补充。

“‘春申’这个名字好，不过拗口了些，我就叫你‘沪申’吧。”

“……您请便。”

又因为他前后鼻音不分，最终由‘沪申’变成了‘沪生’。那个人仿佛很高兴似的，一面同他谈天一面又让他上来睡。沪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床上去，又问他怎么称呼。那个人笑着答“你就叫我‘阿宁’好啦。”也不再坚持。沪看他渐渐地困了，便招呼他睡下。

第二天阿宁还未醒，先醒的沪便开始收拾洒扫——他向来有优质服务的传统，既然领了人家的工钱，少不了把事做透彻。等他扫完阿宁也将醒，这时候有人进来对沪说他该走了，并把铺上刚睁开眼的人拖了出去。

好歹同我带几张纸来。

阿宁走前对他说。

沪像先说定的在窗口领了钱，跨上自行车就往集市来。

牢房再怎么寂静，人间还是一样热闹。走到人群中他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沪出生在这样的环境，熙熙攘攘是他生命的本色。有人转身投入滚滚浪潮，有人被浪打了骂几句便不再下水，但滩涂并不拒绝任何人。

流通是不允许的，不凭票在集市上只能买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沪瞅见小摊上说三根针两分，上前只要两根针，老板不找钱，他眉眼一竖说“纸总该找两张伐！”*

也只拿到了两张。大家都是生意人，过日子精打细算得很怎么也不吃亏。至于沪也少不了被老板一顿编排，想编排他的人多了去，犯不着一个个在意。沪向来不惮在钱的事情上同人互扯头花，不过仅限于“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一类。而且编排吧！揶揄吧！完了之后大家还是要来他这才能做成生意，沪就喜欢看这景象。

他多少是有点坏的，精明又琐碎。这世道的险恶与过往经验不允许他再做个会上当的好人，因此一点便宜也不肯让人占。

工钱当然不包含纸钱。沪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帮远房亲戚这个忙，不知道他坐牢还有来源无有。也许只是血缘的关系，他觉得这个人笑容温暖，但是怪可怜的。

“无以相赠，就送这个给你吧。”

“……谢谢。”

一只纸做的雀儿（阿宁说是鸭子）。沪拿着它表情复杂——当他是小孩子么？但看对方高兴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那个人感叹要是再多些纸就好了，那样他还记得一些样子可以描出来给沪带出去——什么样子？沪敏锐地记起他家以前是织造府的，表亲的笑也证实了那是他的家传绝学，只是后来从z就没有细究了，如今不知还能否从这里出去，因此描给沪也不至令家学失传。

这可是份大礼。

沪在心里翻来覆去衡量，别人不懂行可他懂，曾经他想学可因为偏房没这资格只得放弃，要是能把这有研究价值的样子带出去卖掉他下半辈子就不愁了——沪来之前可没想受此大恩，而且要怎样还呢？表兄真就这么舍得放弃他仅有的几样为数不多的东西？

“你能来我就很感谢啦。”

表亲说这话时眼睛有些飘忽，

“牢房这地方不好，又潮湿又不干净，我以为不会有人也懒得想办法就这么过一日算一日……到底托了我的福。”

沪怔怔看他抬起头微笑，

“还好你来了。”

他说侬太客气了（这只是钱的问题），转过身去——即使知道只是几句场面话也不得不使他尤为感动，有些丢人。

日月如梭，牢房每天的日常便是打针吃药，似乎必定要病人招出什么话来才可以。沪因为招得很快，还没到打针这一步就被放出去了，大概一来因为他当时不在家无甚可招，二来别人让他说什么沪便说什么，想不想是另一回事犯不着较劲。他只想从大通铺上早点出去。但眼见着阿宁似乎不一样，无论他说什么，怎么说都出不去（据说他还有「残党同僚」）。本来一个人身处精神病院就已很难证明自己不是病人，何况阿宁有时候的确蹲在地上不正常的样子，那灰白的脸色惨得让人窒息，沪都想拿条走给他扫一扫。

他每天仍旧洒扫，整理，在清晨离开牢房晚上回来，有时一天来一次有时三天来两次。沪来的时候阿宁不一定醒着，当他睡着就会把描好的样子放在小桌上。因为尚具研究价值，不是机密也不是什么反don的东西，追究起来顶多有些****情调，上面就默许了这件事作为额外补偿，沪当然也不会声张，每次只静悄悄地带出去。

因为只有一支钝铅笔所以看不出色彩，表亲说那原是很斑斓缤纷的。

从露出的臂膀上，他看到了针眼以及累累旧伤痕。

阿宁似乎很听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沪看来乖到可以放出去了，但还是不行。

那天想是逼得急了，沪来时没看到有人在玻璃内。但等不多时阿宁便被抬了进来，他回来的时候还在浑身痉挛，那是沪第一次亲眼见到药物作用的恐怖。随行医师说他今天不配合，恐怕要记上一笔汇报上级了，“会有人处理的。”还没等沪春申说话就关上了门，仿佛他也是这人的同僚要一起被关在这里。沪蓦地感到危险，转身开始捶打玻璃，明明走廊近在眼前就是出不去。所有人像从世界上同时消失了。

“没用的。”这时他身后有人说。

是阿宁。沪几乎恐惧地看着他从阴影中坐起来，只有一半在明处显出某种双生之相，不受控制地冲他喊，“你到底是谁？！”

“走下坛的罢了……不会有人来，抱歉。还要委屈你在这住一晚。”

即使还在微地发抖，他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灰白而木然的。

“然后你就走吧。”

走毕竟是没走成。

沪有向上级请示但没有通过，一来阿宁惹了麻烦，二来眼下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但告诉沪会替他留意。由此沪便有些抗拒，总害怕某天关进去再也出不来，又不好拿钱不办事，因此总是拖拖拉拉的不爽快。阿宁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由于上次记录给他加了锁链，这些天他抱着脚踝蹲在墙角直到半夜也不合眼。两人时常一宿无话，有时竟是沪在地上先睡着。某天醒来他发现一向黑白的样子上居然有了唯一的色彩，红色。

展开的羽翼，天之南陆……

“为什么这么做？！”

他大声质问他，扯过绷带叫醒了声控灯却还无人过来。那条手臂依然在往外冒血，井字型的伤口一张一弛仿佛阵阵鳞羽，人却满不在乎的样子。

“难道不知他们会让你永远出不去吗！”

“那是‘罪有应得’，但对美的追寻是无罪的。”

灰白的脸笑了笑，伸手将一滴朱红点在他额上。沪微微震颤，

“沪生其实是个好人啊……好人是不应被关在这里的。我没什么可给你了，别再回来啦。”

这话不知为什么想让他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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