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此路不通（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01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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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林下按下开关，屋内变暗。而大小姐的身影赫然在屋中央显现。
“这是！”海柳惊道。
“这是通过刚刚的扫描，投射出的大小姐投影。”林下调试机器面板，十几平米的房间竟瞬间转化为投毒发生时的宴会厅。目光所及之处是倒下的宾客，燃烧的红烛和扯下的桌布。除了没有一丝声音外堪称以假乱真。
“我趁父母不在时，已经给整个洋馆的公共区域安装了这种隐蔽投影仪，并且聘请研究员，专门设计了依靠以灵驱动的独立能源。所以就算整个洋馆停电，它们也能维持运作。而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明天天晚宴是测试它的好机会。”
“我知道了。是要我们协助操作机器？”海柳若有所思。
“不，投影会在明天晚宴自动开启。我要借助海柳姐你的记忆，投射出大小姐‘鬼魂’投毒时的情景。”
鹤天闻言开口：“这会把客人吓坏的。没必要把他们卷进去。如果想知道你曾祖父和大小姐的真相，我们可以告诉你。”
“这不是今晚的主题。”
“你要调查的难道不是这件谋杀案么？”
“可我说的谋杀案，”付丧神们第一次看见林下眼眸流露出如此神色，“是害死我姐姐的那场谋杀案啊。”
“什么意思？她不是自尽坠塔么？”海柳也急了，“官方通报都出了！而且就算有隐情，林先生肯定会彻查的。”
“明晚你们就知道了。”林下报以微笑，“放心吧，不会出岔子的。我已经自导自演了一封恐吓信，也说服了洋馆的管家帮助我，明晚我们会切断电源，剩下的就交给你们。我安排了客房，今晚你们可以好好休息。”
见鹤天还有些抵触，海柳开口：“我懂了。这次既然来了，我们一定会帮到底。”
林下深鞠一躬：“在明天傍晚烦劳二位暂时化作原型，藏在这个房间的杂物箱里。等断电之后，回忆录发事情就拜托了。”
海柳听罢点头。鹤天见事已至此，只好叹气赞同。
林下走后，鹤天嗔怪：“林下的要求已经要触及底线了。你应该拒绝的，又乱捅什么篓子。”
“我能感觉到，林下说话时在强忍悲伤。这事绝对有隐情。而且当年在这犯下的过错，我也想弥补回来。”见海柳难得如此坚毅，鹤天也只好叹气，不再评论。
第二天傍晚转眼即至。按照计划，鹤天与海柳变回原型隐藏在杂物箱里。
很快林下领着客人们进来参观，还演示了扫描仪的用法。而这批客人正是叶献他们。很快林下演示完机器，把客人们带走，去参观收藏室的展品。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时间，确认四下无人后，海柳与鹤天变回人形。
投影仪被设定为自动启动，在这之前整个洋馆的电源都会被切断。只要保证在电力恢复之前取出回忆录，对于他们而言，今晚的事情便告一段落。
两人坐下，相顾无言。静默之中，时间正缓缓滑向投影启动的时刻。
“很快不出意外，他们就能看见她当年投毒的样子。”海柳突然喃喃，“如果我能阻止她……如果当时我拦住她，之后多少事情可以避免啊……”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没必要为过去烦恼。现在唯一值得烦恼的只有未来。”鹤天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个房间与宴会厅相距不远。林下登台后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在这里也清晰可辨。
看流程，现在应该洋馆熄灯，客人们都被全息投影出的物品吸引。很快，宴会厅传来骚动，恐怕是大小姐的“鬼魂”现身作祟，是行动的绝佳时机。付丧神们身手敏捷，洋馆路线也早稔熟于心，加之保镖都闻讯向宴会厅赶去，他们打开柜门，闯入展厅，轻松撬锁取走回忆录。
来到室外，明月高悬，露水氤氲，庭院里石塔高耸。两人把回忆录用帆布包好，悄悄放进塔底的灌木。任务完成，再回望身后与夜色一同陷入漆黑的洋馆，他们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们和这里的缘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海柳只是如此叹气。
“趁现场混乱，我们先回客房闭门不出吧。要是被熟人撞上就穿帮了。”鹤天提议，“等这场风波过去，得好好问问林下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便趁着电源恢复之前，火速溜回三楼客房。
现在任务完成，只需放松便好。海柳开了冰箱里预留的啤酒，兴高采烈要搞什么庆功宴。两人东拉西扯谈天说地，闹了半宿，海柳提议要半夜下楼买烟，硬拉着鹤天出门。直到这时——两人才发现客房外已产生如此剧变。
虽然意外，却不足以让他们慌了阵脚。
前方有什么动静，可惜视野昏暗，看不清是何许人也。海柳瞬间酒醒，与鹤天追上前去，却寻不见人影，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个陶土瓶。它被摆放在走廊正中心，做工粗糙稚嫩，看着莫名眼熟。而当凑近看到上面刻着的署名时——
海柳与鹤天惊诧不已。

此时此刻，惊诧不已的还有维维安与息：
“林下？那是林下？”
闻言，“大小姐”背对众人，沉默不语。终于他转身，摘下金色假发。
“吓了一晚上人，还用了假声，却在这时被识破。真是太失败了。”林下面带笑容，甚是疲惫。
“果然，能发出声音的‘虚拟投影’，也只有现实了吧。”叶献也松了口气。
众人哗然。
“今晚都是你一手策划的？那个恐吓信，还有虚拟投影？”维维安难以置信。
林下无言点头。
息走上前来，本以为是一番严厉斥责，他却温柔开口：“林下，我知道你一定事出有因才做到如此地步，可为什么都不和我们商量？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不是把我们看作重要的朋友么？”
“正因为你们很重要，今晚我才要让你们见证这一刻。”林下平静回答。
“可你亲手毁了晚宴啊！”叶献不解。
“这样就足够了。”闻言，三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林先生已快步走到儿子面前。冰冷月光撒下，照在林先生冷峻的脸上：
“所以，这就是你穿着不伦不类的衣服，在这丢人现眼的理由么。”
下一秒林先生高高扬手，向林下掴去。一声脆响，林下捂着脸摔倒在地，他随身携带的药瓶飞出，瓶盖随着药片四散。
“混账东西！真是丢尽了我们家的脸！”他怒吼。
在朋友面前狠狠挨了巴掌，林下一声不吭，只是咬紧嘴唇。
发泄完怒气后林先生才注意到目瞪口呆的三人，连忙弯腰陪笑道：“抱歉抱歉，犬子肆意妄为，不成体统，给诸位留下如此不愉快的回忆！现在闹剧结束，我马上把你们送回房间！”
可没有人回应林先生的话。
“林叔叔，”叶献一路小跑，单膝跪下扶起林下，“如果林下真的犯了错，为什么您只负责把他打倒在地，却从头到尾不问缘由？”
林下的眼中闪过光芒。
“还需要什么理由！这混小子只想着搅黄晚宴，败坏家族的名声！我真不懂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什么！简直不可理喻！”林先生不以为意。
“我母亲当时真应该听您的话，把我打掉。”林下喃喃。
“穿着这种衣服你还有脸说话？”林先生咆哮，“你难道不觉得恶心么！我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我看了都要吐！其他人看见了会怎么说？你还是男的吗？有点阳刚之气好不好！”
阳刚之气……这个词，在林下的回忆里也出现过。这么多年过去，林先生的要求一如当时。
“林叔叔，阳刚之气是什么意思？”叶献突然问。
“唉。现在的孩子哟。”见提问者是叶献，林先生的语气缓和下来，“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顶天立地，任劳任怨，心怀正义，不要像个女人那样扭扭捏捏，更不要什么事都往后躲！”
闻言，叶献却若有所思：“可是当初我被落尘抓走，林下为了让落尘不要伤害无辜，宁愿牺牲自己被她弄伤，到现在伤还没好！”
林先生脸上掠过诧异。他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林叔叔，我觉得……有阳刚之气的人或许一定心怀正义，但是心怀正义之人，未必都要符合您说的阳刚之气啊！”
叶献说罢，四周寂静。
息和维维安忍不住轻轻鼓起掌来。
听到这里，林下原本麻木的脸颊上，淌下两行清泪。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小孩都矫情得很。等你们以后就懂了。”林先生决定放弃争辩。
“父亲，您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这时，林下开口。见林先生没有理会，他便独自说下去，“为什么您的三个孩子，一个在大好年华选择自杀，另一个不辞而别断绝来往，还有一个成为了您眼中穿着女生衣服的废人，似乎所有的不幸都在这里聚集，您就真的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这番话语气平静，却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罢他不住喘息。
林先生沉默片刻，随即他义正辞严：
“很多人在你这个年龄就已经死去。可能是疾病，可能是战乱，可能是意外，比你惨的大有人在!现在这个时代多好，你衣食无忧，被人好吃好喝供着，有我为你们筹划人生，你们的起点比别人一辈子的终点都要高，你还要奢求什么!等你以后踏上社会，你觉得别人会在乎你的情绪与想法吗!”
“可您不是别人，您是我们的父亲啊！”林下沙哑着打断，“就算您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们；就算我们从小到大您都忙于工作，从没和我们说过晚安；就算您把我们当做人生最大的失败，我们都曾经努力把你视作我们的父亲啊！”
林下声泪俱下，突如其来的冲突让叶献三人措手不及。细细回忆，就算是息这样与林家私交深厚，对林下的家事也不甚了解。林家展现给外人的形象，永远是宣传照片上富足生活的掠影，永远是事业有成的光辉灿烂——在普通人眼中，林氏家族就是成功的代名词——就像洋馆一楼大厅，挂满墙壁的奖章一样。
“你受的委屈，其实我都知道。”见周围的客人们听闻林氏父子争论，又从躲藏的地方慢慢围上来，林先生语气才不再冰冷，“但先祖不断努力才造就今天，我们只有更加拼命才能维护祖先的骄傲。我对你们寄予厚望，但你们却一次次让我失望。”
“努力、骄傲。父亲，用这样的词语，我们真的问心无愧么？”林下苦笑。
林先生的表情夹杂错愕与震怒，但是转瞬即逝。
“今晚原定的烟火大会。其实不仅是献给全城的居民，更是给林惜她看的。你姐姐，她不是很喜欢烟火么。”
林先生说罢望向窗外的石塔。
他的脸上流露出难得的柔情。
“父亲，”林下脸上的表情悲伤到扭曲，“您在乎的，真的是您的孩子吗？”
这时林先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对于林下的质问他没有回应。
双方陷入僵局。周围宾客窃窃私语。
“抱歉打断一下，”息这时举手道，“如果今晚都是投影，现实中的场景应该是不会变化才是。可那个无限延长的走廊，还有门门后林叔的声音，不像是投影能做出来的……”
“对，而且我房间里大小姐被猥亵时，我听到了那个刀疤男的喘息声！这不应该是投影！”叶献也察觉到异样。
话音刚落，周围环境再次变化。熟悉的走廊迅速消失，如同水迹干涸，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石质地板。石板漆黑如墨，缝隙间长满杂草。叶献吓得捂住嘴巴。
林先生有些惊慌。可任凭他怎么操纵遥控器，都无法驱散周遭的突变。转瞬间墙壁失控地蔓延开去，地动山摇间，众人被彼此隔离。
“快聚集起来！不要落单！”息高声呼喊，可他的声音随即被高墙截断。
等骚动停止，他身边只有维维安一人。这里变成了由黑色石壁构成的迷宫。右手边，幽蓝色的光线从石窗外照进，探头出去，外面竟是月光下的云海，耳畔风声呼啸宛如身处高空。在远处，烟花突破云层在空中绽放，没有一丝声音。缩头回来，铁链从四壁垂下，鸟笼成堆成堆积在墙角，地上散落画纸，冷风刮进砖石缝隙，发出抽泣般的呼号。
大家目瞪口呆。
“喂！有人嘛！”从石缝对面传来叶献微弱的呼救。
“我和维维安没事！你那边情况怎样！”息赶忙趴在石缝外呼喊。
“林下和我在一起，林叔叔和我们失散了！”
“你们先别乱走！注意保持联系！我真应该早点注意到，毕竟这洋馆年代古老且见证了很多悲剧……”息自责不已。
“究竟怎么了？”维维安不解。
“维维安，一个物品要变成付丧神，需要满足什么条件？”息转头问。
“我想想，和人类长时间的接触，以及寄宿强烈的感情，还要以灵的浸润？等等……不是吧……”维维安有气无力拍拍脑袋。
“我也希望自己的判断有误。”少年面色凝重，“但很显然，这座洋馆本身，已经变成了付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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