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条岔道

【枫恒枫cb】命题人生

pendulum-

2024/12/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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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手蓦地伸到丹恒眼前，将他手上摊开的书一把抽走。
> “你今天是怎么了？”那只手的主人——一个蓝眼睛的男孩——凑到丹恒面前，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老是走神，一走就是好久。有心事？”
> “啊？”丹恒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没走神。”
> “不信。”男孩皱了皱眉毛，指着书翻开的那一页，“你都在这一页停了十来分钟了，我记得你平时看书不是很快的么？”
> 丹恒没作声，只是盯着桌上的一点开始发呆。男孩将书倒扣过来，抑扬顿挫地念起书名：“《往镜中去》——有趣的书名。讲什么的？”
> 丹恒坐直了身体：“一个死刑犯的故事。他在一面有魔力的镜子中与自己的每一种人性相遇和交流，终于恍然开悟，想要洗心革面却早已为时过晚。”像是终于意识到久坐带来的腰背的酸痛，他反手到背后捶了两下，“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 男孩撇了撇嘴：“我对这种涉及人性的书不感兴趣。”
> 预备铃恰到好处地响了。教室内很快安静下来，角落里仍有几个人想趁着最后的几分钟将没聊完的话题聊完。课堂正式开始时，连角落里的轻微噪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讲台上四平八稳、毫无起伏的声音在翻来覆去地讲心脏起搏的分期、神经元的信号传导和人体系统的功能协作。丹恒托着腮，思绪却早已神游天外，他看见一旁的窗户倒映出数十张朝向一致的脸，它们与窗外被阳光照得发白的月季叶重叠在一起，表情各异，深浅不一，亦真亦幻，难以辨认…
> 自昨晚起，他总是难以自抑地想起那个陌生的男人，那个镜中的魅影。这份挂念让他抓狂，让他的五感削弱，让他无论身处黑夜还是行于白昼都昏沉恍惚，看不懂文字，听不懂言语。他到底是谁？他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镜子里？问号就像从水底上浮的气泡，接连不断，将水面搅得不得安宁。
> 这份疑问持续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月亮高悬中天、他坐在床沿上叠衣服的时候还未消解。他又感到闷热，便起身打开了窗户，窗帘在风中飞舞着，像蝴蝶，像羽翼，穿衣镜完美倒映出房中的景象，将一变作二，将二变作四，整个房间仿佛被包裹在柔软的羽翼中，随风轻轻摇晃着。
> 丹恒感到一切都似曾相识，仿佛又回到了昨晚。心底生出没来由的恐慌，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地望着平静的镜面；窗帘被风吸出去、推回来，无声却狰狞地狂舞着。丹恒忽地心中一动，隐隐感觉这狂舞的窗帘就是异象发生的预兆。于是他站起来，打算上前去关上窗，让一切都恢复止息，也让他自己复归平静——
> “不用关，”一个男声猝然响起，“我不是从窗户进来的。”
> 丹恒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转念又想到现在是深夜，四周的邻居大多早已歇息，自己这一嗓子免不了要惊扰他们。他将尖叫生生咽了回去，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谁？谁在说话？”
> “看镜子啊，”男声听上去好像在笑，“我在镜子里。”
> 丹恒倒吸了一口气。他一步一步地退到穿衣镜前，震颤的眼球艰难地转动——是他！正是昨天晚上那位神秘的不速之客！此刻他正用与昨晚同样的姿势站在窗边，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 丹恒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些失误。昨晚他慌里慌张地瞟了一眼，仅仅根据对方的身形和气质就判定他是个成熟的男人；可现在他审视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影子，发现他其实相当年轻。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头发很长，五官明朗，脸上光净得看不到一点瑕疵。唯一违和的是他的眼睛；丹恒见过许多长在年轻人身上的蓝眼睛，没有一双会像他这般冰冷、疲惫、灰沉沉雾蒙蒙，像刻意做旧的宝石，又仿佛被烟燎过。
> “你是谁？”他冷声道。
> 男人——不，还是叫他青年比较合适——泰然自若地答道：“当然是一个人类。不然还能是什么？”
> 丹恒咬了咬牙：“你不是…至少你不是正常的人类。”他感觉自己扭向一边的脖子有些发酸，“正常人不可能只有影子没有实体。”
> 男人放下手臂，转而一手叉腰道：“你说得有道理，但我比较特殊。影子就是我的实体。”
> 丹恒不发一语，继续慢慢地向后退。
> “诶，别跑啊。”青年追上来，“我又伤不了你，你怕什么？”
> “等一下，你别过来——”
> 丹恒本能地举起了手，想要挡住镜中向自己快步走来的青年。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空气的波动；他缓缓放下手，青年正站在自己的倒影面前，一只手按在它的头顶。
> “是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青年笑了，“我说伤不了你就伤不了你。”
> 丹恒咽了咽口水，勉强放下心来。此刻他进退不得，紧闭的门挡住了他唯一的退路。他盯着镜子，青年来回踱着步，身影却始终没有超出镜框的范围。
> “我要怎么称呼你？”
> 青年很是惊讶：“这么快就接受我的存在了？我还以为你会吓得腿软，半天都不敢跟我说话呢。”
> 不然还能怎么做呢？丹恒有些恼火地想，就算他捂住眼睛和耳朵，执拗地坚称什么都没发生，镜子里的虚影是假的，不会眨眼也不会说话——难道青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顺便将自己受到惊吓的记忆也一并抹除吗？
>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 意料之外地，青年露出了近乎怜悯的苦笑。“你可以叫我丹枫，”他抿抿嘴唇，“这是我的第一个名字。”
> “第一个？”丹恒感到疑惑，“你还有别的名字？”
> “可以这么理解，但它们都不重要。”名为丹枫的青年摆了下手，“你呢？你叫丹恒，对吧？”
> 丹恒大惊失色：“你为什么会知道？”
> 丹枫呵呵地笑了：“我什么都知道。你的身份、生活轨迹、交际圈，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 丹恒感觉自己的背上陡地生出一股恶寒。此刻他才体会到真正的恐惧——并非因为镜中之人的神秘与特殊，而是在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也拿他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却对自己了如指掌…这是最完美的敌暗我明的情境，世界上最恐怖的事大概莫过于此。
> “不用担心，我不会将这些东西泄露出去的。”丹枫像是看出了他的忧惧，“而且我也做不到。”
> “什么意思？”
> “因为只有你能看见、能听见我。我是为了你才出现的。”
> 丹恒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丹枫的眼神变得很热切，带着发现宝藏般的欣喜和观察事物时特有的玩味。他缩了缩脖子，手掌按在门上。“你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 丹枫点点头：“这很正常。人类面对未知的事物总会产生同样的想法。你要是真正了解了我，对我的看法或许就不是捉摸不透了。”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意味深长，“你也许会可怜我，也有可能会厌弃我。”
> 这人确实有些奇怪。丹恒暗忖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难以招架。“难道我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值得你专门为了我而出现？”
> 这话像是正中丹枫下怀，引得他大笑起来。“当然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特殊。你就像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人类，凡是正常的智慧生命都会对你感兴趣的。”
> 丹恒刚要继续追问，丹枫却打断了他：“看起来时间也不早了，”他指了指墙上的时钟，“我不打扰你的休息。以后若是想和我说话，敲敲镜子就行——包括广义上的和狭义上的。”
> “你怎么就确定我会照做？”丹恒盯着他的眼睛。
> “你会的。你有强烈的好奇心，因此面对一个很可能无所不知的人，你绝对不愿错失与之对话的机会。”
> 丹恒看见那双蓝眼睛眨了眨，迸射出洞穿一切的尖刀般的光芒。自己的胸膛仿佛被这把刀剖开了，所有的想法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无法逃脱、无所遁藏。
> “只是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我只会在晚上出现，所以白天你哪怕把镜子敲碎了，我也是不会现身的。”丹枫转了转手指，在丹恒的注视下背过身去，“那么，我先走了。祝你好梦。”
> 丹恒想要出声挽留，丹枫的身影却倏地消失在了镜框的边缘。房间里静得让人感到压抑，他反复地调整观察镜面的角度，青年却像彻底蒸发了一般，连半个脚印都没留下。窗户半开着，冷风灌进房间；丹恒瘫坐在椅子上，深切地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 
> 第二天课前，丹恒依旧翻开了那本《往镜中去》。映入眼帘的第一行文字是主人公发狂般的动作：
> “他用力叩着镜面，对着自己的影子大声呼唤——”
> 这句话看得丹恒心里有些发毛。他想起丹枫昨夜对自己的暗示，一切都表明他是个无所不知的人，那么便很可能知道自己无法解开的谜题的答案。他会知道那片沙漠的秘密吗？他会知道岗哨刺耳的警告背后隐藏的深意吗？丹恒紧攥着书页的一角，如果他知道，他会毫无保留地向自己倾吐而出吗？
> 所以，今天晚上要试一试吗？他听见一个声音问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和与之不匹配的疲惫的双眼在面前浮现。试一试吧；试一试总归是没有坏处的。昨晚的经历已经证明了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个世界似乎也不会因为丹枫的出现和与自己产生的联系发生巨大的转折。他在几分钟内就下定了决心；他决定模仿那个命途多舛的死刑犯的行为，拍打镜面，大声呼唤——“出来！到我面前来！”
> 一旦有了规划，剩下半天的时间就变得无比难熬。他坐立不安地听完同昨日重复度极高的课程，一下课便冲出门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然而此时太阳还挂在天上，他不得不找一些事来对抗漫长的时间，譬如读书，譬如将家中的房间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终于等到月亮从东方升起时，丹恒站到了穿衣镜前，一手轻轻地搭在了镜面上。
> 在那短暂的十多秒内，他回想起古往今来由镜子引发的遐思和围绕镜子展开的故事。据说世界上曾有一面无所不能的镜子，可做出预言，可裁断罪行，它的名字叫“悲悯”；他还听说曾有人爱上了镜子里的自己，最终选择敲碎镜面去寻找自己的爱人，却被锋利的碎片割破了喉咙；他还曾在故事中认识一面历经战火淬炼的镜子，它因看到太多争斗而对人性感到厌倦，于是向所有见到它的人施加难以摆脱的幻觉…如此种种、无穷无尽，镜子的传说就像镜中对映的倒影一般层出不穷，并且至今从未中断。
> 他轻轻地叩了叩镜面，就像敲响一扇神秘的门。“丹枫。”他这么轻声呼唤；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就从他的身后走出，对着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 出于对镜子的传统的认知，丹恒下意识地就要转身，忽地想起丹枫并不留存于现实，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 “你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丹枫看上去很高兴。
> “你说得很对，”丹恒注视着镜面，“我确实不愿意放过这个绝妙的机会。”
> 丹枫挑了挑眉毛，绕转到丹恒身边。狭窄的穿衣镜霎时变得拥挤起来；丹恒向一旁挪了挪，好让丹枫的脸完全出现在镜中。
> “你知道刚刚你的动作让我想起了什么吗？”丹枫四下望了望，最后斜倚在了门上，“传说世界上有一盏神灯，只要擦一擦就能召唤出藏身其中的魔灵，实现自己的愿望。你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与擦灯的人无异。”
> 丹恒颔首道：“这个故事我听过。”
> “噢，”丹枫的语调听上去又似疑惑又似惊奇，“原来你们也有这个传说。”
> 丹恒站得有些累了，便也像丹枫一样靠到了桌沿上。“从昨晚开始我就一直有一个疑问，”他交握双手，“那就是你的身份。你现身的形式、言行举止透露出的信息、还有你似乎无所不知的事实，都让我感到好奇。你有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脱节感。你到底是谁？”
> 丹枫笑眯眯地看着他。“要是我说，我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会信吗？”
> “...那要看你如何证明。”丹恒抬起眼，“你来自何处，通过何种方式接触到我所在的世界，只能在夜间镜中出现的原理是什么…只要你能提供完整而合理的证据链，我就信。”
> “你的逻辑很严谨，”丹枫的夸奖听上去发自真心，“但，很遗憾，这些证据我无法提供。不是因为我没有，而是因为你不会想知道。”
> 丹恒冷冰冰地答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好奇。”
> “还是说说正事吧。喊我过来是有什么问题吗？”
> 丹恒一手撑着桌子，一手自然地垂在腿上。“你知道城市周围的沙漠为什么不允许有人进入吗？”
> 
> 在穿衣镜的另一端，丹枫微微地向后仰去。
> “你真是抛给了我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嗤笑一声，伸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丹恒终于看清了他的眉毛，形状锋利，与他表现出来的年龄很相称。只是它们十分不巧地位居离那双沧桑的蓝眼睛最近的地方，从而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更加疲惫了。
> 丹枫的反应让丹恒有些失望。“你不能说吗？”
> “这倒不是。这里没有我不能说的东西。只是解释起来很麻烦，需要涉及我刚刚不愿意告诉你的东西——那些证明我不属于这里的证据。”
> 丹恒叹了口气：“如果必须这样，那你就一并说出来吧。”
> 丹枫惊讶地瞪大眼：“这个问题对你就这么重要？”
> “身居沙漠之中，却对沙漠一无所知，而这是因为有人刻意阻拦，”丹恒抿起嘴唇，“这不符合常理。沙漠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既然发现了这回事，我就不可能轻易将它抛之脑后。”
> 丹枫似笑非笑地透过镜面望着他。“我有一个办法。正所谓口说无凭，实践才能出真知。为什么不亲自走进沙漠看看呢？”
> 丹恒哼了一声：“你明知道我进不去。岗哨那边有专门的应对措施。”
> “哦，这可不一定。”丹枫胸有成竹，语气也昂扬起来，“明天不妨去试一试——后天也行，看你的意愿。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拦着你。”
> 丹恒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相信我。如果你发现我说错了，大可以从此之后不再叫我出来，作为对我的惩戒。”
> “惩戒？这难道会给你造成损失吗？”
> “当然。要是被你拒绝、再也无法和你对话，我会感觉自己的生命失去了为数不多的价值，一辈子都会难过的。”
> 
> 丹枫的离开像前夜一样悄无声息。有时丹恒甚至觉得他不像活人——哪有活人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哪怕一丝痕迹的？可他的形象又是那么鲜明，长发浓郁的墨色几乎要将自己的穿衣镜染黑，他的音容笑貌和一举一动间展现出的神秘无常的气质也极大地震撼了自己。尽管丹恒依旧不知道丹枫究竟是谁，心底却不知为何对他产生了信任。他说会因自己的呼唤而出现就真的出现，那么他说不会有人阻拦自己进入沙漠，是否也同样值得相信？丹恒决定照他说的做。他在黄昏时分再次经过了那座岗哨，此时太阳已经落到塔顶的窗前，在玻璃上倒映出一滩金光。
> 街上空无一人，让丹恒感到奇怪的同时又感到有些刻意，仿佛是为了满足他僭越的行为而故意清的场。他悄悄地接近了栏杆，警报声果真没有响起。遍布四周的静默让他感到慌张，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他弯腰穿过栏杆，一边注意着身后的情况。警报还是没有响起，一切都静悄悄的一声不发，连枝头的鸟都不再叫了，像是被人下了哑咒。
> 丹恒清楚地看到了灰色的水泥路面和金色的沙地间的交界线。它整齐得像是用刀切过，从遥远的一端穿过大地奔向另一端，将这个世界分割为已知与未知、熟悉与陌生、常识与谜题。他暗暗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回头再次确认身后无人在场，随后慢慢地向前方挪去。
> 他的一只脚越过了分界线。事物完全相悖的两面瞬间沉重地压到他的两肩上，让他像失衡的天平摇晃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却还是坚持着让另一只脚迈了过去。
> 什么都没有发生。脚下的黄沙踩起来比水泥地更柔软，轻轻一压便能压出一个深色的痕迹。夕阳将他的影子抛在身后，他疑惑地多走了几步，留下一串拘谨的脚印。
>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丹恒在地上用力跺了几下，沙漠很好地承托起他的身体，将他跺脚的力度分散向四面八方。丹恒过度警惕的心放松下来；他大步向前走去，心想要在太阳下山之前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 而异变就在这时发生了。他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鸣，仿佛是从地底传出的怒吼，从下往上地震动着他的身体，让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变得麻痹。轰鸣逐渐减弱，沙子开始流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沙丘都在向下塌陷，太阳的光辉不再受到阻碍，肆意淋漓地泼向地面。很快他看见黑色的漩涡在不远处出现，它的面积在狂乱的旋转中不断增大，将每一粒沙砾都吞入其中。被黑洞吞噬的前一秒，丹恒回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仅仅十几步的地方，在那红白交错的栏杆之后，街道上安静得近乎冷漠，像是从未有人居住于此，只有枝头的鸟还站立在原处，痴痴地望着岗哨的尖顶发呆。
> 
>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报错了？”
> “有人走出了城市…是00号…”
> “限制指令呢？它没起作用吗？”
> “好像有人把它关了…啊别捶我啊！不是我关的！”
> “嚷嚷什么，吵死了。别这么紧张，返送指令还能运行。”
> “那就好…但真是奇怪啊，这么久以来限制指令从来没出过问题。到底是谁动的手脚？那个谁，就是你，□□。等00号被遣返之后，麻烦你排查一下，看是谁搞的鬼。”
> “没问题。”
> 
> 丹恒恢复清醒时，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学校的大门前。天空蓝得像画中的海，学生们笑着告别，有的回到校园内，有的则径直走向了地铁站。他难以置信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上面赫然写着几个白色的数字——15:47。
> 怎么会这样？丹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随手拦住一个学生询问时间，女孩被他目眦欲裂的表情吓到了，但还是热情地告知了答案——15:47，一个不早不晚的黄昏前的时刻。
> 他接着向冲向街对面，走进每一家挂着时钟的店铺，辨认指针所对的刻度，每一个都冷静而庄严地告知他现在是下午四点左右。可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无比清晰地记得自己追着太阳坠落的轨迹走进了无人的沙漠，然后在恍神的片刻掉入突然出现的黑洞。他有些紧张，第一次产生彻底的束手无措的感觉，这种感觉又为他带来恐惧，挤压着他的胸腔。他脚步飘忽，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看太阳第二次沉落地下，消失前在穿衣镜上留下一道绚烂的尾迹。
> 穿衣镜！沉默的镜面，无所不知的魔灵！他蹭地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来回打转。夜色降临，用月光和黑色的天幕笼罩世界；丹恒敲打着镜面，在其中看到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嘴唇。
> “时间倒流了，对不对？”他两手按在镜面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 丹枫沉默不语。“你不是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吗？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 “在这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丹枫扯了扯嘴角，“你觉得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 丹恒愣住了：“什么？”
> “有人认为人是自由意志的产物，也是它的象征，只是这份自由意志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不同人抱有不同的看法。有双手时，人能利用世界；有头脑后，人能改造世界，乃至征服世界。人似乎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身边的所有事物；那你觉得人能主宰命运吗？”
> “我…”丹恒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我觉得不完全能。”
> “说来听听。”
> “...我认为人的生命总是遵循一定的模式，在固定的时间点出生，在一定的年龄段死亡，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受到这种限制。如果人拥有完全的自由意志——我指的是百分之一百的权能，那么他理论上就能突破自然法则的限制，操控自己的生死…显然这不可能。”
> 丹枫笑着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 “但这就意味着人没有自我意志吗？我觉得不是。”丹恒的思路逐渐开阔，“我们仍然可以做出大量的选择，可以决定今天的一日三餐，决定今天去见什么人，决定明天和后天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拥有对人生的操纵权。”
> 丹恒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显得有些冠冕堂皇。丹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缓步走上前来，交叉着抱起手臂。
> “那么，等你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 
> 在接下来丹枫的讲述中，丹恒听到了许多从未听过、本来也不会听到的事情。一个繁荣的世界，拥有真正的大海和森林，有尚且存活或已然死去的火山，有数不清的人在大地上行走；这其中有一群人因共同的爱好或机缘巧合聚在一起，探讨生命的形式、人类的进化和人性的多面。某天有人一拍脑袋，提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我们不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让人类重新在此进化！
> 伟大的计划开始了，为此他们编写出大量的机器语言，让大的循环套叠小的循环，让短的语句衔接长的语句。第一个世界毁灭得太早，第二个世界毁灭得太可惜，第三个世界则毁灭得太过愚蠢。他们在第四个世界迎来了胜利，太阳正常地东升西落，一天是完整的二十四小时，引力常量与他们的认知相符，基因的复制严格地守序。有了前几次失败，这次人们格外谨慎，世界的规模没有超过一座城市，城市之外便是未经他们开发和命名的未知之地。收尾时他们想起传说中永垂不朽的沙中圣城，打算图个吉利，便用金黄色的沙子掩藏了无底的黑洞。“此外，沙漠的荒凉也会让人望而却步，从而避免被吞噬和化作齑粉的结局，真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可还是有人不放心，于是他们额外设立了一限制一返送两道指令，最大程度地保证无人敢接近那片荒漠。
> 接着他们创造了原初的人类，代号为00的青年。然后是一百个幼童，一百个少年，一百个成年人，一百个老年人…城市完美地运作起来，人们各司其职，一片欣欣向荣。城市内部能够循环自洽时，创造者们开始了他们的观察。
> “只是他们大概率没想到这第一个人类好奇心重到这种程度，不顾一切地想要挖掘沙漠的秘密。这该说是他们的成功，还是他们的失败？”
> 月光在窗前的栏杆上闪闪发亮，黑夜中有不知名的鸟在扯着嗓子怪叫。丹恒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 “我早就说过，你不会想知道的。”丹枫靠在桌角，伸手拍着丹恒的肩膀——当然，是镜子里的丹恒。“是不是觉得太荒诞了？”
> 丹恒摇摇头，又点点头。“要是无法相信，就当个故事听听吧。你还是你，是货真价实的人，高兴了会笑难过了会哭，掐一掐身上的肉也还是会感到疼。”
> “但你知道这不是故事，对不对？”
> 丹枫笑了一声：“我的观点有那么重要吗？说不定我只是个骗子呢？”
> “你绝对不是。”丹恒强作冷静，出言反驳，“你每次都回应我的呼唤，说保证我去沙漠不被拦下就真的没有被拦下。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的守信，我认为你不会在这种事上骗我。”
> 他灵光一闪，猛地坐直身体，那只手也从他的肩上滑了下去。“但你为什么能做到为我解除限制？你是那群人中的一员吗？”
> “不。”丹枫摇头道，“我几乎对他们一无所知。”
> 丹恒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那你到底是谁？”
> “我迟早有一天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他闭上眼思考了片刻，“十天之后吧，在我离开之前。”
> “离开？你要去哪里？”
> “去我要去的地方。十天之后我就会彻底消失，你到哪里都找不到我。”
> 丹恒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这回事？”
> 丹枫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你见过有人初见就聊离别的吗？”他微微地眯起眼睛，“怎么，你不希望我消失吗？”
> “我感觉你还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 “没关系，这十天之内我会尽可能地都告诉你。就当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一个念想，它会跟随你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天。”
> 
> 丹恒本以为那晚自己会失眠，结果却睡得意外地安稳，痛苦与恐惧直到第二天的午后才姗姗来迟。《往镜中去》依旧摊在膝头，他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心里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 丹枫所言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么沙漠的奥秘和那个巨大的黑洞就更加无法解释；难不成沙漠底部蛰伏着可怕的怪物，一听见脚步声就会破沙而出，张开黑色的大口将入侵者吃掉？可时间的倒流和空间的转变又要怎么解释？凡是正常人都不会认为时空的规则可以被轻易地破坏和逆转，如果不是有超出世界之外的力量的操纵，他怎么会被送回一切发生前的时间与地点？
> 要是他所言皆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呢？那他的世界观就要被彻底重塑了；他所在的城市、他所无数次仰望的天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果壳里的种子，湖底的鹅卵石，镜子里的虚影；他的记忆是别人眼中的一串数据，他的喜怒哀乐是一出早有预谋的戏剧。届时他将是谁？是他自己所认为的活生生的人类，还是别人的一场梦？他将要如何定义生命与生活？还能大放厥词，说自己能操纵人生，还能说自己拥有自由意志吗？不，不，他将是受他人主宰的提线木偶，是他人大手一挥就能形神俱灭的脆弱的存在…可又真是这样吗？他真的无能为力吗？他已经历的和未经历的真的没有意义吗？…他究竟是谁，又究竟能做到什么？
> 他在心底挣扎，在脑中激辨，手中沁出冷汗，身体燥热难耐。他感到自己的疑问无法解答，哪怕是丹枫也无能为力。
> 而丹枫——他在回程的路上反复地回忆那张脸，像是要将它刻在脑子里。那个神奇的人，那个朝气与暮气共存一身的人，既不属于此处，也不属于彼端，像在河上漂流的旅人，见到花便采撷，见到美景便停留；他有怎样的过往，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名字？他来自何处，又要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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