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菩库】百变小库

NEW-wfFGSGA5iJ

加载中……

第四章 寄居世间，风雨飘摇。

岁暮天寒，上课时间的校园里一片肃穆，唯有吵闹的课堂充满了孩子的哭声与尖叫声。教室中站在讲台上的年轻老师焦头烂额，时不时有学生站起来在座位中四处乱窜，而她不敢出言喝止 如果尝试管教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的学生，好的情况学生会无视她的话没听进去，坏的情况学生会干出更加难以预测又夸张怪异的行为。没办法，这是一所特殊教育学校，不能以寻常人的教育方式对待这里的学生，10岁的安迪就在这里上学。

一阵噗噗带着气泡的声响在聒噪的教室里喷发，安迪知道坐在后排的那个男孩又拉裤子里了，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散开来，安迪不可抑制的干呕两下，胃里泛酸，当即就捂住口鼻冲出教室。其实安迪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至少能做到忍住这难闻的味道不呕吐出来。但是昨晚父亲给他吃的饭明显放得更久，很久以前还能吃到一点米饭的味道，昨天的晚饭却是大半个碗都长满了霉菌。

纵然安迪的胃早就因为长年累月都吃这样的东西而形成适应，吃下变质的饭菜也不会暴毙，但昨天那碗饭还是让安迪难受了一整晚，今天也没好转，反而变本加厉的难受。总算冲到水池边，安迪踮起脚扒在水台边缘，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呕吐的时候，口鼻都是被堵住的，却让这个破败老旧的教学楼里，全都是倒胃的恶臭。

安迪不愿呕吐，不仅是因为难受，更是因为胃里没东西了会饿得更快，饥饿是很可怕的煎熬。如果自己注定时日无多，那么在饿死与毒死之间，安迪还是希望能被毒死，至少吃下味同嚼蜡的东西充饥不会感觉肚子里有尖刀绞得五脏六腑都揉作一团。

今天周五，学校会发牛奶和面包。安迪这么安慰自己，周五对于安迪来说，是幸福与绝望交织的二重奏。幸福的是每个周五的下午学校都会发面包牛奶，安迪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面包，软软甜甜的面包，吃下去不会想吐，可是安迪不太会喝牛奶，他每次喝牛奶都会拉肚子，很快又把肚子拉空了挨饿。绝望的是周五后又有两天不能上学，在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安迪都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人厌恶的，尤其是后妈和弟弟，他们总是使唤自己。安迪家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谁都可以欺负安迪，所以安迪真希望天天都要上学，虽然学校里也有孩子会打他，但比起待在家里时刻提心吊胆的滋味，学校安全多了。

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吐了，安迪打开水龙头，冲掉自己的呕吐物，有些残渣在水流冲不到的地方，安迪双手合起来，舀水移过去冲，身高太矮，水台太高，水溅在安迪单薄的衣服上，现在正是寒冬，安迪被冻得发抖，但他并没有停止洗去自己造成的污浊。

年轻老师终于抽出空，追了过来，见安迪弄得这片到处是水，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都湿透了。崩溃的神色爬满老师的脸，老师立刻就拽过安迪往有火炉的办公室跑。一路上，她气愤地抱怨起来：“你怎么跑出来了？你们上课要乱跑要大喊大叫都可以，就是不能跑出教室，跑出教室要是出事了我要负责的！别给我添乱啊，大冬天的你玩什么水！”

小安迪默默听着，像个哑巴一样不说话，又仿佛跟个聋子一样听不到，像个破布娃娃一个被老师提着，卖力地迈着两条短短的腿跟上老师的脚步。进入办公室，其他没课的老师见突然牵个孩子进来，询问道：“这是怎么了？呀，大冷天的，怎么浑身湿透了。”

安迪的老师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窗，带着安迪来到火炉边，让安迪在火炉边坐下，又低声叫安迪把湿衣服脱下来，安迪无动于衷，老师只好亲自帮他脱，将那件有股味道的外套搭在火炉边烘干，要安迪坐得再离火炉近一点，全部忙完后，老师这才回答同事的话：“可别提了，我们班那几个多动症儿童，今天上课突然大喊大叫，又有好几个学生上课时拉裤子了，管都管不过来。这孩子突然跑出去，他一跑其他的看到了也要跑，还好我关门及时。我记得这孩子平时都好好的，今天非要冲出去玩水。他好像是智障儿童还是自闭症儿童来着，他的家长也辛苦。”

办公室一位一直专心写教案的老师听到这句话，愤愤不平地放下笔，对全办公室的人说：“他父母可不辛苦，这小孩家和我住一个村庄，是我同村那家人的上门女婿带来的，和前妻生的孩子，智力有点问题。据说前妻还是个有犯罪前科的魔法族裔。他后妈和亲爹天天给他吃放了几天几夜长霉斑的饭，想要毒死他。他已经吃习惯了，他的胃已经适应了，吃不死他的。大冬天的把他关家门外面，不给他进门，他冷得牙齿都打颤，还经常打他。”

安迪的老师听闻，怜悯地看了一眼安迪，果然在安迪裸露出来的肌肤处看到一些淤青与红印的痕迹，脸色苍白，“怎么会这么残忍？”

同村的老师叹到：“他们家都穷凶极恶的，自认为很精明，其实目光短浅，就是想要折磨死他。都不知道他是先天智力缺陷还是在那种环境下被逼成这样的。我记得他小时候看上去都还挺正常，他八岁的时候，当时前哨站办收获节晚会，很多人驱车来参加，人太多了，把停车场都停满，有的人就把车停在他家门口旁边，他爸提着张凳子坐那儿收人家停车费，村长让他爸别这么干还挨他爸的骂，后来他爸要去上厕所就把他喊来收，小家伙不会要钱，他爸回来的时候看到车把地占满了，一毛钱没收到，而且前哨站骑士接到举报，上门对他爸说这么做是违法的，要求他爸归还违法所得。他爸当时一肚子气，一巴掌就朝他挥过去，他哭，他爸打他打得更狠，那天之后他就呆了，哑了一样都不说话了，所以转来了我们学校。唉，投胎到这种家庭真是可怜。”

安迪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坐在火炉边，双眼无神地望着火星子，好像其他老师说的内容与他无关，他就像一个脱离世界之外的木桩，在躯体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料，找不到地方安置，只好随意地杵在那儿，有时给过路的人造成不便。准备去上课的老师想要绕过他离开办公室，而他不知避让，看到他最常想到的三个词一定是：呆滞、麻木、无知。

听了安迪的故事后，也许是心怀同情，安迪的老师再次对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温声细语下来，他告诉安迪就待在火炉边，直到身上的衣服被烘干。之后安迪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想是在罚坐。过一会儿，老师见安迪嘴唇都烤得发干，便给安迪接了一杯水，安迪一口气喝完，随后看了一眼老师，老师对上目光后，安迪又急忙移开视线，低头看自己满是尘土的鞋尖。

到了放学时间，安迪的老师提出要送他回家。安迪有点心里不爽，老师把他在办公室里留了一上午，没让他回教室，这让安迪的面包没有了。但安迪没有表现出来，他压抑着焦躁的心情闷声不响地跟在老师后面，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听到安迪肚子发出声音，老师看了一眼安迪，带他走进一家汉堡店，对服务员随便指指广告上的一个套餐。安迪从头至尾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低着头像条流浪狗一样跟在人身后。当老师把汉堡递到安迪面前时，安迪露出不知所从的迷茫和隐隐约约的期待。老师示意他可以吃，安迪这才生疏地先取出汉堡上的面包放到嘴里嚼，然后吃第二层的菜叶。看见安迪把沾着沙拉酱的菜叶一起放嘴里时，老师猛然意识到大部分小孩都不爱吃沙拉酱，应该让店员别放酱的。安迪两口就吞下了菜叶，又开始吃第三层的肉饼。

店内衣着整洁干净的小女孩看到安迪的吃饭，稚嫩的童声喊道：“汉堡不是这么吃的！”

安迪被突然吓得一抖，手里的肉饼掉地上了。老师还没来得及说话，安迪又蹲下去，把肉饼捡起来接着放嘴里，加快了进食的速度，最后直接把最后的面包往嘴里塞。老师选择什么都不说，给安迪递上一杯果汁。

老师牵着吸着果汁安迪从餐厅离开，他们走过一条街后，库拉、菩提、库洛突然凭空从城墙中冒出来。

库洛望着十岁的安迪越来越小的背影，眼中有千丝万缕的哀愁，他问：“我们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库拉歪着头，正在把变成耳夹的骰子戴上自己的耳朵，回答道：“用幻牌进入安迪的潜意识里，或者说记忆中，所以看到的都是安迪刻骨铭心的记忆。”

库拉试了好多次，他平日没有戴耳饰的习惯，现在怎么戴耳夹都不得其解。菩提见状，主动上前帮助库拉戴上。轻声道：“对于很多极其痛苦的事情，人的自我防御机制会让它们失忆，我们之前看到的，应该是安迪感到幸福的事情了吧。”

“时间有限，赶快找几个关键的记忆看看。”
库拉一挥手上的魔法，随后场景偷天换日一般，转换到下一个场景。这次的场景是护城河边，时间从冬季转换到了盛夏，安迪看上去与上一段记忆没有差别，倒是在他后面的他弟弟长高了不少。换上夏装，能够发现安迪身上的伤比想象中多得多，两条竹签一样的腿上破皮的破皮，结痂的结痂。

菩提和库洛都看得老父亲心疼，库拉更是语出惊人：“居然还活了这么久，他好强！”

库洛瞟一眼库拉，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菩提打着圆场：“安迪真的很顽强，等他到了12岁时，就遇到我们了，往后安迪都不用那么辛苦地活下去，以后我们保护他。”

“11岁半。”库洛纠正道。

又是一次没能成功的蓄意谋杀，安迪被弟弟推下水，在水里吭哧吭哧胡乱扑腾，河水与泪水混杂，在安迪惊惧的脸上调出恐惧死亡的颜色。弟弟站在岸上，呆呆地盯着水中挣扎的人，冷漠无情地注视着一条生命的流失。

“哈哈好惨……”
安迪的弟弟这么说，尖细的笑结合幼童的脸，显得十分瘆人。

菩提和库洛无法当个旁观者，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双双跳入水中，把安迪从水里救上来。

“这些都是假的了，你们救上来也不会改写过去发生的事情。”
库拉站在岸边，抱着双手，一只手里还握住着他的榔头柄有节奏地甩着摇。安迪的弟弟顶着满头包哇哇大哭，一边喊着妈妈一边跑回家，库拉发出一丝轻蔑的笑，把榔头握得更紧了一些。
“不过也没差，反正在安迪原本的记忆里，也是路过的一名骑士顺手救了他。”

弟弟刺耳的哭声吵醒了昏迷的安迪，是因为刚从水里捞出来，安迪的脸被洗得很干净，精雕细琢的五官崭露美人胚子的雏形，就是这张脸总是含着无尽的落寞，楚楚可怜的。

在库洛怀中悠悠转醒的安迪虚弱地望一眼家的方向。他的弟弟喊着妈妈冲到门口，后妈从门里走出来，蹲下身抱起弟弟安抚。安迪眼神迷蒙，还不太清醒，但他的眼神还注视那边的母慈子孝，牙牙学语一般低喃道：“妈妈……”

这声妈妈，致使库洛再也藏不住眼中的怜恤之意，他抱紧了臂弯中的孩子，嗫嚅着：“安迪，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啊……一定会有人爱你的。”

安迪毫无反应，轻轻靠着库洛的肩膀再次闭上眼，化为光在库洛怀中消散。四周环境再来一次天旋地转，一眨眼，三位大人的身体也慢慢变透明，直至不见踪影。

大难不死的落汤鸡安迪走回家，不出意外又被家人用尽难听阴毒的语言攻击。安迪像院子里的家禽一样对人类的语言置若罔闻，他想要走回鸡圈边的破木房，那是安迪的房间，走到半路的安迪突然被院子里的一个农夫抓住了手臂。

农夫是后妈的弟弟，不是安迪的舅舅。农夫凝视呆头呆脑的安迪，黝黑的手指摸摸安迪的脸，笑出一口斑驳的黄牙，“小娘炮，长得跟女的似的。”

夜黑了下来，安迪睡不着，他走出自己的破木房，没心情看星星，远处的前哨站还亮着光，安迪想去那儿，又或者只是不想留在这里。安迪迈出家门，没入漆黑的夜色里，走在万籁俱寂的田野中，似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安迪悄悄回头，借着菜棚的大灯光，看到白天抓自己的农夫就跟在自己几米远的地方，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老头背心，松松垮垮的裤子没有系上腰带。

直觉告诉他对方不怀好意，本能的跑了起来，对方也开始追。小孩尚且很难跑过天天下地干活的成年人，何况是天天食不果腹营养不良的安迪。安迪没跑几步就被粗鲁地按在地上。

尘土飞扬，土地里的小砂石印在他的脸上，擦破皮，磨出血。成年男性压在安迪身上，一只手悉悉索索地脱下那松松垮垮的裤子。

安迪过早就见识了暴力与性，他猜得到对方要做什么，害怕到了极点，他使出浑身解数抵抗，对方抄起手熟练地打他的头。打得安迪视野模糊朦胧的世界与无边的黑暗里，眼前肥硕的肉体还是那么令人作呕。男人见安迪像被打昏了，边站起来踢掉滑倒脚踝的裤子，又开始脱安迪的上衣，那双细小的眼睛装了世间最肮脏的欲望。

安迪常常希望自己是真的傻子，这样会不会对痛苦与虐待的感知就会少一点？从记事起，安迪就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他是食物链的最底层，是人人欺辱的对象，是暴力与恶意永远的承受者。这样任人宰割的人生，真的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吗？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周五的面包吗？其实面包远没有那么好吃，汉堡比面包还要好吃，可是汉堡只有一个周五出现过。盛夏的河水远比冬天的寒风与冰雪冰冷，但都没有此时此刻恐怖，安迪后悔自己没能在白天的河里溺亡，至少晚上不用面对这种事情。

如果活着就是承受一轮又一轮的煎熬，那么生存与死亡，究竟是谁更可怕？

也许都很可怕吧，活着会被人蹂躏不假，但那么多人想要自己去死，他们却贪生怕死，所以死亡更加糟糕吧？因为好东西是不会给自己的，一无所有的人，更要抓住生命的权利。想要活下去，没有希望也要活下去。反正世界也不会改变，无论是蛋还是鸡都会被人吃掉，可是雏鸟都能破壳，小鸡也会长大，那么自己也是能活下去的，小孩被生下来就都会长大的，只要长大了，就会有力气，有力气就能吃饱饭。

好想活下去啊……
也许是求生欲赋予安迪了信念，安迪脑子里第一次萌生出反抗的念头。安迪细瘦的手臂抓起路边一根树枝，就像安迪一直以来的那样，做什么事都悄无声息。

“啊！”农夫发出惨烈的叫。他的的左眼被刺入一根树枝，那根看上去一用力就会断掉的树枝散发着闪闪的光，是魔法的力量。滚烫的血液从爆掉的眼球中喷出来，溅在神色未定的安迪的身体上，一瞬间，脸色苍白的安迪他体内的暴力因子就像被激活了，风驰电掣地捡起又一根树枝朝着农夫紧闭着的右眼扎去，农夫的怒吼与嚎叫交融成了老鼠的吱吱声，连滚带爬的从安迪身上起开。安迪手上汇集一点火花，附着在脆弱的小树枝上，让小树枝变得异常锋利，对准农夫的脖子冲刺。树枝划破粗粝的皮肤，插到了农夫的脖子上。

“啊啊啊！”农夫捂着被扎的眼睛，坐在地上磨着土地向后退，一只手五指张开手臂伸直朝着面前站着的小孩做着“别”的手势。这边的动静吵醒了没入黑夜的村子。陆陆续续有灯亮起来，照得农夫的求饶姿态更加可笑。前一秒只剩尖叫与暗沉的环境咣当咣当传来了人群移动的声音和微弱的火星。

他们会报团，自己被排外。过早懂得这一点的安迪转身就跑，将他人生前十年所生长的地方抛在身后。

前来查看情况的村民，只见满地的血上坐着衣冠不整的农夫，一坨肥肉就那么赤条条坐在黄土地上，捂住一只插着树枝的眼，脖子上也有根树枝，如同喉咙的门锁。当村民去把农夫的姐姐叫来后，农夫满脸是血，激动地想要说什么话，但喉咙被一根树枝扎着，只能吱吱哇哇的哼叫。

“你想说什么？”农夫的姐姐拔出农夫喉咙上的树枝。血液喷涌而出，刷啦啦像喷泉，溅得四周都是血。弟弟在血泊中倒下，姐姐被淋成血人，兵荒马乱的尖叫响彻黑夜。

安迪跌跌撞撞朝黑森林跑去，脚底都是血。从前哨站不知道小路钻过去，赤着脚塔过摇摇晃晃的云雾谜桥，直到把整个世界都抛弃之后。最后安迪失去所有气力，失重般直接躺在黑森林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许久都没能摆脱这般濒死体验的虚脱感。他遍体鳞伤，孤身一人，本来也与破烂无异的衣服裤子这下碎成一条条的。但是人生第一次，安迪的嘴角，往上提了起来，像在笑，眼睛里掉出大颗的滚烫热泪，又在哭。安迪咧着嘴流着泪仰躺在草地上，看到了广袤无垠的宇宙星空，对着天空，发出嘹亮的哭泣声。

在黑森林生存很难，就算安迪的生存环境就没有容易过，一个小孩在黑森林想要独自活下去仍然是天方夜谭。安迪的半份魔法族血脉并不能让他自由使用超自然力量，只有在很极端的条件下才会被激发。但安迪也不能回去，他可能杀了人，回去后肯定会被打死。

天气越来越凉，树上的果子越来越少，今天的安迪有一次觅食失败，饥肠辘辘的安迪望着前哨站那栋高大的房子直起高高的炊烟，忍不住再靠近了一点，闻闻饭菜的香味也算望梅止渴。走到前哨站的城墙下，安迪在这道墙下发现有个狭小的狗洞。趴下去拨开杂草，安迪看得到里面一模一样的骑士靴子来来去去。饭菜的香味勾引安迪口水直流，幸好理智还是拉扯住了安迪想要往里爬的冲动。不能暴露自己，被发现就会被抓回去。

“小孩，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迪身后传来一名男性的声音。安迪都没往回看，条件反射般手脚并用站起来准备逃。可饿太久他没有力气，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要摔倒，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他。安迪这才看清自己身后人的模样，是一名骑士，穿着整齐帅气的盔甲，碧绿的眼睛就像春江水暖的湖泊，白色的头发如天鹅的绒毛。与乞丐一般的安迪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安迪想要跑，却被紧紧抓住了手臂，于是安迪朝着牵制自己的人露出凶狠的表情。

“你跟我来。”
白发骑士神色如常，不由分说的就拉走满身脏污的安迪，将他带到食堂，为他盛上一份饭菜，自己又去打了一份。香喷喷的饭菜冒着诱人的热气，进食的本能使安迪立刻就端着碗开始狼吞虎咽。

安迪吃得很快，比大多数成年人吃得都快，他的碗被他舔得比洗得还干净。

库洛的那份饭菜安然无恙的端坐在餐盘中，库洛从坐下后就一口未动，那怕对面的安迪吃得津津有味，也没有激起库洛的食欲。安迪的眼珠子都快黏到库洛的碗上，库洛却问起安迪：“明天菩提团长请客吃大餐，明天要比今天吃得更多更满足，你能做到吗？”

安迪忙不迭地点头，吞咽着口水。安迪点头后，那份期望已久的饭菜被库洛挪到了面前，安迪埋头大口吃起来。

第二碗饭也在安迪的风卷残云之下一干二净，干瘪的肚子都吃鼓起来，却依旧急不可耐地端起汤大口大口灌。

库洛没有忽略安迪摸过的碗筷都留下了手指的黑印。安迪途径的地方都留下了一股臭味，食堂的保洁员憋着气快步走开他们。库洛不动声色地端详安迪脏兮兮的脸、打结的鸡窝头和褴褛的衣衫，默默等候安迪把比他的脸还要大的汤喝光。在安迪用舌头第三次舔完自己的嘴唇后，库洛从口袋里翻出之前瑞琪和他分享的奶酪条，展示到安迪眼前。

“去给自己洗个澡，可以吃奶酪条”

库洛说完，安迪拿起之前喝的碗，走到水龙头底下，水流开得很小，装了小半碗后，马上朝自己头顶泼下去。

“喂喂，我还以为你准备洗碗的。你不怕冷吗？”
库洛连忙走到安迪身边，果然看到安迪发着抖。安迪的目光在蹲下的库洛身上四处巡视，库洛看出安迪的意图，急忙跑到之前坐的位置上，拿走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零食，又跑到抖成筛子的安迪面前，撕开包装交给安迪。安迪头发都滴着水，嘴唇都冷得发紫，小小的手指捏住奶酪棒往嘴里放，由衷地笑了出来。

最后库洛给安迪洗了澡，安迪从没在浴桶里洗过澡，当安迪面对那一大桶热水时，还以为库洛让自己进去是想要淹死自己，撒腿就跑。库洛轻而易举便能把他抓回来，但库洛还是去叫来一位女骑士帮忙。

两个人一起耐心解释，又哄又骗，才让将信将疑的安迪穿着衣服踏入浴桶中。安迪一进水，马上就让水变了色，在热腾腾的热水作用下，安迪身上混杂的臭味扩散得更快。鼻子灵敏的泰勒强压下进屋起就不适的感觉，克制着反胃的生理反应上前帮库洛的忙。

“谢谢泰勒，洗澡就我一个人来吧，都是这么大的男孩子了，该尊重他的隐私，作为女士的你，应该回避下吧？”
库洛朝露出泰勒感激的笑容，随后娴熟地把水轻轻洒在安迪头发上，安迪有些紧张，但乖乖坐在水中没有乱动，小眼神偷瞄库洛。

“那就交给你了！”
泰勒如释负重，两步就跑出屋子。不是她不想帮，只是她的嗅觉太强了，平时多用于侦查线索，比警犬还好用。可她也不是时刻都能做到和警犬一样适应被放大十多倍的臭味。

泰勒走后，听闻库洛带回一小孩的菩提也来到库洛房间询问情况，还送来了一套新衣服。

“这是库拉送给瑞琪的十二岁生日礼物，瑞琪现在也穿不上，给这孩子穿吧。”

“谢谢团长。库拉怎么会给一岁的孩子送十二岁的生日礼物？”就算清楚库拉是个奇怪的人，库洛还是忍不住好奇。

菩提轻笑，故作无奈道：“他是把瑞琪一岁到二十岁的生日礼物都一口气准备好了，他说每年都要挑一次礼物太麻烦了，一步到位送齐二十年的好了。”

团长似乎还挺骄傲。库洛心下了然，打趣道：“从告白到结婚的过程太长，一步到位一起养育孩子好了。”

菩提挑挑眉，笑道：“爱是无需告白也能感受到的东西，我相信他一定能察觉我的心意。”

菩提的反应在库洛的预料之外，他原以为菩提会腼腆一下。没达到目的的库洛不甘放弃，接着说：“那团长肯定能感受到庄园大部分少女的爱吧，团长最希望能觉察到哪位伊人的芳心呢？”

菩提见库洛事无巨细地给安迪洗着澡，便问到：“那你呢？库洛队长你准备和谁一起养孩子？”

“哎哟，团长我错了，我不该拿你寻开心，这个问题你就饶了我吧。”
库洛嘴上求饶，手上给一声不响的安迪冲洗头发，手法温柔。安迪懵懂地听着他们的笑声，戒备的心脏满满舒缓下来。

库洛和菩提连换好几桶水，才让臭烘烘安迪变得香喷喷的。洗干净后，安迪满身大大小小的伤痕与淤青更加清晰，菩提与库洛面面厮觑，各自心中对这个奇怪小孩的境遇有了一定猜测。

菩提蹲下身，与安迪平视，“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安迪站在库洛的床上，两只脚互相踩来踩去，不敢说话，保持他一贯的哑巴风格，透着谨小慎微的局促。只好抬头无所适从地看向库洛。

“你想找到你的家人吗？”库洛问。

生平第一次穿上新衣服的安迪猛烈地摇头，满脸惊恐，双手无助地抓住新衣服的领子，恐惧什么东西的降临。

从安迪畏惧的目光中，库洛看到了其中有太多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不符合的沧桑与疲惫。库洛放缓语调，対安迪释然地笑着：“好，那我重新给你找一个家。”

好像有谁敲碎了镜子，眼前的画面骤然分崩离析，库洛温柔的笑与安迪稀里糊涂的眼都化成一片片碎片随风而逝。

拿着羊角锤的库拉与不属于安迪记忆中的菩提和库洛慢慢现身，三人站在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库洛正在沉思什么。菩提的耳尖变得很红，用余光悄悄观察站在身边的库拉，看到库拉脸色很臭，心情不爽到了极点。菩提想问库拉怎么了，却被库洛抢先一步发出疑问：“库拉，为什么记忆看到一半又不看了？”

库拉没好气道：“还有看的必要吗？这些记忆你们又不是没有。我只想回收库乐牌，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谁都发现了库拉在发火，菩提便问道：“怎么突然不高兴？”

菩提一问，立刻就收到了库拉的怒目圆瞪，“你凭什么把我送的礼物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转送他人？”

这个理由很怪，库拉不像是会介意这种事的人，但菩提还是解释道：“前哨站除了那一套外，没有安迪这个年纪的孩子合身的衣服。送之前我已经询问过瑞琪的意见，瑞琪表示他愿意把自己收到的礼物送给需要帮助的人。”

库拉依旧没给好脸色，“你是想说瑞琪不重视我的礼物？”

热脸贴冷屁股，菩提再也维持不住嘴边的浅笑，“库拉你真是不可理喻，现在是曲解别人意思无风作浪的时候吗？”

“所以就该在这里看两名圣父商量讨论如何养孩子？”库拉反问。

库洛见这剑拔弩张气氛，出言劝到：“等下，你们都冷静一点。”

“你们可别忘了，外面的世界还有好多人等着大英雄菩提拯救，时间紧迫，再不快点解决问题，好多人都快没了。”
库拉抱起手，背过身不再看板着脸的菩提。

菩提被库洛含沙射影的话语搞得满腹疑惑，说不出话。库洛赔着笑好言好气地说：“所以抓紧时间找到安迪的愿望吧，库拉，这就拜托你了。”

“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你承诺安迪该给他一个家。库洛队长赶快给安迪找到妈妈，带安迪回家吧。”
库拉说的时候只图嘴快，再加上看到库洛便无名火起，这下说完话才发现自己似乎变得很奇怪，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撑住。

谁都能看出库拉的异样，菩提不明白库拉突然的态度转变，他柔声问：“是我让你生气了吗？”

库洛也问：“为什么看到安迪穿了瑞琪的衣服会那么生气？”

库拉沉默，望向那边两人那如出一辙的无辜又好奇的神情，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表现太拙劣了，太丢人了。

库拉脸色满满涨红，泄愤般再次掏出幻牌和羊角锤。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只会回顾过去忆苦思甜，对实现愿望毫无帮助，不需要你们两个累赘了，交给我一个人解决，你们两个出去了！”

说罢，羊角锤敲击卡面。紧接着菩提与库洛犹如被弹出这个时空一般，眼前风云变幻，回过神时，他们又回到了现实，摩大后山的伤者全都被医护人员转移走。几名骑士正准备强行撞开土豆号紧锁的大门，没有注意到突然多出来两个活人。

“停下，不能刺激到里面的人！”菩提想到骰子说的第二轮吞噬波，连忙叫停手下。这一切因为一个网络论坛而起，之前菩提匆匆浏览过一次那个论坛的生态，可以说连前哨站有多少马，哪个骑士养了哪匹马，论坛内都一清二楚，如果第二轮吞噬波提前袭来，骑士团就全军覆没了。

“让他们破吧。”凯恩坐在菩提旁边的小桌上，没有看菩提，像个工程师一样敲着电脑键盘。敲下最后一个按键，凯恩一把合上电脑，这才转眼看菩提。凯恩的表情看不出一点属于孩童的天真，淡漠地说：“我查看了土豆号里面的实时监控，安迪没有在里面，里面就剩一个伤员，先把他救出来。”

“安迪去哪儿了？”库洛问。

“消失了，就在在库拉说所有人跟他一起去安迪的童年时，你们三个还有安迪都凭空消失了，方才你们两个又突然冒出来。”凯恩表现得很冷漠，手指敲着笔记本电脑的背面，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所有人？其他杂鱼小虾就算了，怎么把我留在这里？别用我太小来搪塞我！”

“对不起凯恩，谁能够参与任务，这是库拉才能决定的事情，他才会魔法，主动权在他手上，连我们方才都被他踢出来了。”
菩提蹲下身耐心安抚凯恩，见凯恩气消了一点，菩提又说到：“凯恩，你的催眠入梦术学得怎么样了？”

独自留在幻境中的库拉遇上了难题，他之前意气用事把菩提和库洛赶出去后，他便再也查看不了安迪的记忆，无法更清楚明白安迪的需求。库拉不是安迪亲密的人，无法让安迪的内心放下戒备，所以再也打不开安迪的任何回忆，四处碰壁的库拉郁闷得不行。

骰子提议道：“主人，要不然把他们又拉回来？”

话语刚落，就被气急败坏的库拉否决：“拉回来做什么，我才不想看安迪的爹爹们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骰子困惑道。

库拉的脸咻地一下涨红，但骰子给他一种信任感，于是库拉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说：“就是打情骂俏，他们还不够打情骂俏吗？你什么时候见过菩提和别人那么说话？”

骰子更加听不懂，“说了什么话？除了安迪的过去，你还看到了什么？”

库拉脸上两坨晕红越来越深，“帮忙就帮忙，为什么要又谈告白又谈结婚，他打算跟谁告白？”

“谁？”骰子大惑不解，越来越晕。

库拉红着脸，音量又加大了一点，“是菩提和库洛，为什么送个衣服库洛要对菩提说'等不及结婚啦，现在和我一步到位一起养孩子吧！'这种话啊！”

骰子大惊失色：“他们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你好好想想，菩提送来衣服后，他们两个聊了些什么？”库拉抱着双臂，仰起脸俯视骰子。

“聊到了主人你自己？”骰子试探性回答。

库拉点点头，用教导的语气说到：“对，菩提是不是说每年都要挑一次礼物太麻烦，所以一步到位送到二十岁。库洛借此表达告白结婚太麻烦，一步到位养孩子。然后展示安迪给菩提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接下来他们两个开始互相试探，极限拉扯，就是想要对方先开口告白。”

骰子对此比较怀疑，“真的是这样吗？”

“封印兽就是封印兽，人情世故你是一点都不懂啊。”
库拉十分无奈的摇摇头，却更来劲开始教学起来：“你太不擅长察言观色了，菩提那句｛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就是在对库洛明知故问，库洛当时那个不甘示弱的表情，肯定不愿输给菩提，于是他就说｛那么团长想要俘获谁的芳心｝反将一军，想要菩提直接指名是他。菩提如法炮制，又把问题抛给库洛——库洛你要谁和你一起养这边受尽折磨的无辜可怜小安迪呢？其实就是想让库洛说是他，但库洛说不出口，所以就打个哈哈化解了。但是他们两个透露出来的氛围，早就一切尽在不言中！这简直可以说是——库洛大队长想让我告白，骑士们的无聊嘴仗！”

“原来是这样！”骰子醍醐灌顶，崇拜地望着库拉，“主人好聪明呀！”

库拉得意洋洋，“那是当然！”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有别人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得库拉原地抖了一下，急忙回头，将羊角锤举到面前，“什么人在那里！”

“是我，克劳。”
克劳从黑暗中走出，现出身影。克劳看上去是半透明的，就像一个投影。

“你怎么进来的？”库拉放下武器，出手穿过了半透明的克劳，确定克劳不是实体后，库拉把手收了回去。

“请金帮了点忙，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但库拉你看我是透明的！原来当幽灵是这种感觉。”
克劳边说边直接穿过库拉身体，又穿回原地，又穿过去，又穿回来。给库拉穿烦了，但是现在的克劳是幽灵状态，好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又帮不了什么忙，你来做什么？你是安迪信任的人吗？”库拉很嫌弃。

“安迪被教堂的圣光拒绝的这一年来，我每周都上前哨站给安迪做治疗，现今已经清除了安迪身上所有的黑森林污染。前哨站条件不好，安迪还要上学，总不能一直留在前哨站。现在教堂不会再净化安迪了，以后安迪会住在教堂，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如果他愿意的话，爱心教堂会把他培养成出色的救治师。”
克劳露出标志性的淡然浅笑，静若处子般安宁，与上一秒还在来回跨过别人身体的幼稚鬼判若两人。

见库拉脸色没有变好，克劳贴上去嬉笑道：“菩提和库洛说话让你吃醋了？原来你占有欲这么强。没事啦，我站你这边的，你喜欢菩提我帮你啊。”

库拉之前被吓白的脸色，在克劳这句话的作用下，又立即红起来，“你偷听别人说话！”

克劳摇着头，“我可不是偷听，是我之前没有加载完成，我变成小透明来这里之前需要读一个进度条。刚刚才把完整的我更新出来，你想想，要是一个没有脑袋的我从这乌漆麻黑的房间弹出来和你说话，你害不害怕？”

库拉发出不屑一顾的冷哼，“那你来干嘛的？”

克劳依然笑容可掬，“这不是你说的吗，要解决这次的魔法骚乱，就要实现安迪的愿望。安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我代表爱心教堂来接他回家了。”

“那快点走吧，你是安迪信任的人，看看你的到来能解锁些什么记忆。”库拉重整旗鼓，再次发动魔法。

这次什么记忆都没出现，安迪本尊出现了。安迪穿着那件菩提送来的衣服，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若不是脸上不再有回忆里那种担惊受怕痕迹，库拉会以为是之前回忆中的安迪跑出来了。

克劳率先开口打破平静，“安迪，晚上好。”

安迪不语，气氛又冷场下去。克劳也不介意，他继续说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我没有家……”安迪压低声音。

克劳继续安抚：“安迪，在生命之初就承受他人的恶意成长的确是很糟糕的体验，我知道你心中还有很多伤口没有愈合，要治疗心病，唯勇者自医，无他人可赎。 但我们会互相帮助互相鼓励，从此以后，整个摩尔庄园都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安迪默不作声，但时常低住的头，此刻抬起来，眼睛阴沉沉的。

“我不想要家人。”
安迪咬起牙关，眼里充满了怨恨。

克劳冲到安迪面前，在安迪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须臾间，朝安迪张开双臂，蹲下身虚空抱住安迪。克劳维持住这拥抱的姿势，他的头贴着安迪的头，声音温和得就像一片羽毛落在湖水上。
“以前你的家人对你不好，那么他们就不算你的家人，他们只是和你同住一个屋子里。家人之间应该是互相关爱、风雨同舟、彼此温暖的，家人之间是有爱的。安迪，现在你已经找到了很多爱你的人，你说过的吧，人与人之间互帮互助的感觉很奇妙。”

“可是那么多人都不喜欢我，如此被人厌弃的我很糟吧……”安迪眼里的阴霾消散了不少，明显他的想法发生了动摇。

“不要因为部分的恶意，就放弃接受其他善意。安迪，我相信你，你是个好孩子，好好活下去，人生很长，可又过得很快，我们可以和和爱的人一起走过四季，这样就能驱散满满人生的迷惘与孤独了。”
克劳维持着原有姿势，虚空拥抱安迪。安迪抬起自己的手，触碰眼前幻影一般的克劳，却只看到自己的小手穿过克劳的身体，克劳像一片光一样落在他的手心，安迪看得发愣。

克劳见状，急忙回头朝库拉试着眼色，却看到库拉提着榔头，满脸期待地观察他们这边，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虽然克劳看不懂库拉在准备什么，但肯定比较利己。罗伯特·金只能让一个人的精神力量到达这个幻境中，克劳和安迪比较熟悉，所以自告奋勇接下这个任务，但现在克劳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或许让菩提来更能与库拉打好配合。

库拉发觉克劳的眼神提示，又看到安迪为空空如也的手而迷茫的神色，瞬间心领神会，两步冲上去，也蹲下身，盖过半透明的克劳，把安迪抱入怀里。

“安迪，你现在已经告别灰暗的过去了，现在的你是前哨站的安迪，你有新的家人了。”库拉学着克劳的话术安慰，但看得出库拉并不习惯这种行为。

安迪也不太习惯，尤其是眼前克劳和库拉两个人的身体穿透交叠在一起，一张脸上还印着另一张浅浅的脸的画面有点恐怖。安迪犹豫一会儿，还是选择一贯的逆来顺受。克劳看出安迪的为难，主动站起身，库拉没有意识到克劳的离开，依旧抱着安迪，这个角度克劳的背对库拉的，无法跟他对眼神，又不好意思把沉浸其中的库拉喊起来。只好开口说：“安迪，一直都是我们在说，都没问过你的想法，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库拉听到声音变远，发现克劳已经起身，自己也蹲得腿麻，索性也解开拥抱站起来，但库拉顺势牵住安迪的一只手。

“我……”安迪眼神躲闪，不看任何人。

“你是不是想要留在前哨站，不去他们的破教堂？”库拉问。

那个破字引发克劳的不满，大局为重，克劳选择忍耐。

“是。”安迪立马答到。

“爱心教堂也不算破吧。”克劳大为哭笑不得。

取得肯定的库拉很开心，他继续问：“安迪的愿望是和库洛还有菩提一起生活，最喜欢的库洛和最崇敬的菩提一起当你的家人对吗？”

安迪听了，沉思两秒，随即轻点头。

“你看吧克劳，你们这群人总是自行其是，老想着自己喜欢的路，别人也喜欢。擅自把安迪接去教堂，让他和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温暖分开，安迪又是什么事都往心里憋的性子，只好离家出走了。”
库拉夸夸其谈，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牵的安迪已经抬起头看他。

安迪抓紧库拉握住他的那只手，问：“如果我的愿望是菩提团长和库洛都成为我的家人，他们一起养我，那么库拉你会帮我实现吗？”

“这个啊……”库拉迟疑不决，他不太想骗安迪，但要是菩提会花大量时间和库洛一起照顾安迪，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安迪，你想要菩提和库洛的关爱，那么你已经拥有了，他们都很在乎你喔。但要是你希望的是，菩提和库洛还有你组成一个家庭，这得问问当事人的意愿呢，库拉没法回答你呀。”克劳对安迪说。

库拉发誓，这一刻克劳的脸是世界上最顺眼的脸，得益于克劳的解围，库拉瞬间找回话匣，“对对对，安迪，先乖乖让我敲一下，把噬牌先取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出去问问当事人好不好呀？”

安迪对库拉露出一个有些疲惫微笑，答非所问道：“库拉，第一次认识你，我觉得我会很喜欢你的，你长得那么好看，总是充满元气，好多人都认识你。”

“啊？”听到猝不及防的赞美，库拉有些惊喜，他发现他也喜欢安迪了。

“库拉，你喜欢菩提团长吗？”安迪的笑容稍显苦色，但库拉没有注意。库拉被安迪这个问题搞得面红耳赤。

“说什么呢，我才不喜欢那种万众瞩目的人。随时笑呵呵的，肌肉发达，堂堂骑士团团长，不知道还以为是卖椰子水的！”
库拉语无伦次，脑子里浮现菩提剑眉星目的容颜与眼中的柔情，发现自己的整颗心脏都闪烁起来。

“如果你不喜欢菩提团长，就不会因为库洛喜欢菩提团长而嫉妒的。”安迪说。

库拉红着脸辩驳：“友谊里也是会有嫉妒的，何况我天生不爱看别人谈恋爱！”

安迪摇摇头，“友谊是不会嫉妒的，只是你以为那是友谊。”

克劳附和：“不爱看菩提和别人谈恋爱？”

“住口啊啊啊，好难为情！”库拉面红过耳，突兀地咳嗽两声，“安迪，那我先回收你的库乐牌，带你回去。”

安迪与库拉相握的手热得手心冒出了汗，安迪声音忽然压抑下去：“今天能够认识你，我……”

安迪越来越小的声音戛然而止，库拉没听清，又蹲下身去，望着安迪的脸，看见了安迪湿漉漉的眼睛。

“我不想要伤害你……”安迪看到库拉的脸的那一刻起，大颗大颗的泪珠便往外滴。

这样的情况超出库拉的预料，难道安迪是喜极而泣？库拉刚想出言安慰，便听到安迪哽咽着说：“可是，为了库洛能和菩提团长在一起，库拉你能消失吗？”

“什么？”
库拉不明白，可突然间就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钻心剜骨的疼痛，简直就像被掏出了心脏。库拉低头一看，熟悉的紫色螳螂，正匍匐在自己的胸口上。

难道是第二轮吞噬波！
库拉怛然失色。是时间到了吗？第一轮的所有吞噬对象都被吃掉了？第二轮吞噬波主要吞噬论坛中的风暴中心，如果他都中了招，那么外面的菩提会不会也开始了？

现在得保证菩提的安全才行。库拉迅速做出决策，手握羊角锤朝安迪的头敲去，“安迪，不好意思了，现在不得不先取出你体内的卡牌了！”

握着羊角锤的那只手感到一阵酸痛，随后手中便失了力，武器落在地上。库拉看向无力的手，那只紫色螳螂已经跳到那只手臂上，好在螳螂转移到手臂上后，心上的痛感也消失了。安迪站在库拉面前，冷冷地注视这一切，对库拉的受伤没有任何反应。

“库拉，你得消失才行。”
安迪像个死神，宣判了他的决定。“你要是闹起来，库洛就不能和他喜欢的团长在一起了。”

“库拉，你怎么了？”克劳来到库拉身边，看到了库拉小臂上的紫色螳螂，遂不可置信地看向眼神冷漠的安迪，“安迪，怎么突然……”

安迪打断克劳，“因为库拉很碍事。喜欢一个得不到的人实在太辛苦了，既然他心有所属，那我要尽量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克劳的目光在表情痛苦的库拉与神色自若的安迪中间来回转，“他是谁？库洛吗？”

安迪点点头，问道：“老师，没有库拉，库洛就可以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克劳神色严峻，拦在安迪面前，语气严厉起来：“安迪，库洛他不喜欢菩提，库拉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如果这一切是你做的，赶快停下来。”

安迪执拗道：“不，老师，库拉他之前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也没见过库洛和菩提以外的人像那样说话。都是库拉暗恋菩提多年，频繁骚扰菩提，这才让菩提一直单身。如果没有库拉的话，至少库洛能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

“安迪，难道第二轮吞噬波，是你有意开启的？”
被紫色螳螂啃噬，库拉越来越虚弱无力。想到第二轮的吞噬对象还有别人，库拉顾不得那么多，解除了幻境。

从幻境中出来，库拉刚巧摔在菩提面前。库拉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小臂往上的地方也在逐渐失去知觉，撕裂般的切肤之痛难以忍受，他力不从心地倒下去，被菩提接住。

菩提搀扶住他，看见了库拉脸色苍白，一副快要香消玉殒的模样，手臂上还攀附一只巨大的紫色螳螂，镇定的表情瞬间瓦解，菩提焦急地问他：“库拉，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这样……？”库拉强撑着意志力，打量菩提，“你为什么没事？第二轮吞噬波不是开始了吗？”

菩提没搞清楚状况，“什么第二轮吞噬波？你怎么中招了？你没有在幻境里找到安迪吗？”

话音刚落，安迪便出现在他们面前，眼前的安迪与进入幻境前所穿的服装一样，他神色漠然，充满了少年人不该有的沧桑感。还不清楚什么状况的库洛迅速跑到安迪面前，当即就被安迪细弱的手臂缠上了腰，安迪将整张脸埋入库洛的肚子上，收紧双臂抱住库洛。

“安迪？”库洛低头看贴在自己腹部的那颗小脑袋，感受到腹部的衣料传来泪的湿润感。

一直作为耳夹的骰子现出真身，它先是四下观察，现场第一轮吞噬波的受害者已经转移到医院，场地里只剩下骑士、救治师、警员等工作人员，然而在场的人中，除了库拉外，其他人都安然无事，这不是无差别攻击，而是精准定位库拉。

“你休想伤害主人！”
骰子勃然大怒，追风逐电地冲向安迪，用魔法激光将安迪打在地上，随后用自己小小的正方体身体压在安迪脸上，恶狠狠地对着安迪的眼睛：“果然是你，主人又没有伤害你，你凭什么要攻击他？”

一边沉睡许久的克劳猛然睁开眼睛，从担架床上弹起来，不顾看守他身体的人的询问，焦急地朝着安迪喊：“安迪，如果这场混乱你能控制的话，赶快停止所有的魔法！”

“就是你，你可以单独让紫色螳螂吞噬主人，说明你已经掌握了控制噬牌的能力！”
骰子怒火中烧，又要使用魔法攻击安迪。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库拉无比凄惨的尖叫。骰子听到库拉的哀鸣，一分心打断了魔法，丢下安迪加速飞到被菩提抱在怀中库拉身边，只见那只紫色螳螂，已经将它夸张的尖牙对准库拉的脖子，死死咬下去。

库拉挣扎几下后，用手去抓这只唯有自己才能触碰到实体的螳螂，却只被刮得两手是血，库拉放弃了，他取出幻牌，艰难地聚焦模糊不清的视线去看菩提。谁都看得出一条生命正在流逝。

“这个……交给你。”
库拉将幻牌贴在菩提胸口，那张纸片变成一束光跑进菩提心脏后，库拉很快失去意识，陷入死寂般的昏迷。

骰子又急又气，对着同样焦灼的菩提说：“他要对主人置之死地，不快点拯救主人的话，主人就会死的！”

“该怎么做？”菩提眼神沉下来，但托住库拉一双手隐隐颤抖。

骰子疾首蹙额地看向一边倒地上迟迟不爬起来的安迪，深恶痛绝道：“用传承之剑杀死库乐牌的宿主，库乐牌就随着宿主的生命一同逝去了，由库乐牌引发的魔法反应自然就解除了。收服库乐牌的魔杖是用一部分传承之剑的边角料打造的，传承之剑可以克制库乐牌。杀了安迪，不然主人就被他害死了！”

菩提听罢，将库拉安置到克劳先前躺下沉睡的担架床上，罗伯特·金坐在这张床旁边，与菩提对上视线，金神色严肃，他问菩提：“经典电车难题，你该怎么选？”

菩提没有回答，无言抽出传承之剑。一边的救治师女士，被一向以亲和面貌示人的团长露出这样凛冽的眼神给吓得寒颤，后知后觉意识到菩提可是纵马横刀、浴血奋战的将军，他少女白月光的标签，不过是一层和平年代将其锋芒与血腥气味掩藏起来的幕布。

观察菩提动作的库洛，他的脸色上浮现一丝没有掩藏好的胆战心惊，他急忙把地上的安迪抽起来，挡在安迪身前，朝走近他们的菩提喊道：“团长，给我一点时间，我与安迪沟通两分钟！”

此举引发骰子的不满，“主人现在被咬住致命部位，两秒钟都不能等！”

库洛坚定而有力地将安迪往身后护，气盖山河地吼道：“团长，安迪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让我与他先沟通并非全出于私心！贸然刺激他，只会徒增伤亡，不能再有人遭遇吞噬了！”

菩提对库洛据理力争的谈判充耳不闻，继续带着一身杀气走向他们。

“库洛队长，请让开，这是命令。”
菩提的声音冷若冰霜，仿佛都夹着刀光剑影。锋芒逼人的宝剑气势汹汹地亮出来，为焦灼的气氛划破一个口子，腾腾杀气扑面而来。

骰子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不容置喙道：“有熊孩子就有熊家长，他死了第二轮吞噬波不也停了？而且主人和第一批遇到啃噬的人都能获救！”

库洛没有服从命令，他在风驰电掣间转身，动作都未看清便蹲在安迪面前，他摇着安迪的肩膀，“安迪，快让这一切停下，快停下啊！”

库洛乞求的神态与身后势焰炽盛的菩提在安迪眼前割裂地并存，安迪摇着头，茫然若失地说：“可是我只是想要你能幸福。”

克劳在菩提身后急急巴巴地劝：“菩提，事情还没有走到非要杀人那一步，就让库洛和安迪谈谈。”

“我和他谈。”菩提回答。下一秒，菩提举起剑朝他们袭来，安迪眼前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过，紧接着是左臂上被剑划开一条竖着的血痕，几秒后粘稠的血液从手臂上的红痕中渗出，沿着小臂的肌肤向下滑落。

砍完一刀的传承之剑在菩提手中又沿着去的轨迹回顾，意图再次杀个回马枪，这一刀再下去，安迪的手臂会毫不犹豫地掉下来。

“菩提团长！”库洛惊慌失色，把安迪护在身前，这时，安迪被砍伤的地方，一张发着光的卡牌随着汩汩的血液一齐冒出来。卡牌刚完全脱离安迪身体，便不偏不倚撞上传承之剑的剑刃，被刀锋划成两半。传承之剑在距离安迪受伤手臂竟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下，而分为两片的卡牌，顷刻间碎成四散的光，消弭在这剑拔弩张的空气里。

咬住库拉脖子的螳螂消失了，库拉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除了还未从昏迷中苏醒，他一切安然无恙。与此同时，医院里躺在病床上相互交流情况的第一轮吞噬波受害者们，也惊奇地发现撕咬自己的螳螂不见了，失去的知觉都在慢慢回笼。人群惊叹几声后，全体欢呼，大哭大笑。

失去噬牌的安迪像被抽走了灵魂，意识昏沉原地倒下去，库洛想要拉住他，却眼睁睁看着安迪凭空消失。

闪到安迪身后的菩提收起剑，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库洛矛盾地望着菩提的背影，菩提也如安迪一样，瞬间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再次进入幻境中的安迪，看到了很多以前发生的事情。位于前哨站的豪华的晚宴，安迪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富足的生活，摆在那儿的珍馐美馔都不敢多拿，拿到了也只敢囫囵吞枣地吞下肚。他就像一个误入仙境的渔夫，被从天而降的美梦砸昏了头。库洛看出他的局促与自卑，主动牵着他的手，为他拿他不敢取的食物，风轻云淡地向好奇的人解释他的来历。安迪在食物的包围下，渐渐也放松下来，反正他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便让食物塞满嘴巴就好了。安迪吃着吃着，顿时感到有些口渴，他看一眼库洛，库洛发现他的目光，和他对视。安迪手指水果台上的三个库鲁马库魔法果，殷切地注视库洛。

“自己去拿吧。”库洛鼓励道，“以后你都要和我们朝夕相处，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想要的东西，自己去拿就好，很简单的。”

安迪犹豫，细若蚊声地嘟囔：“你帮我……”

库洛大为意外，笑着问：“原来你会说话呀？那你叫什么名字？”

安迪又不再发出声音，眼巴巴地看着库洛，意图很明显。

“自己去吧小家伙，勇敢一点，没事的。”库洛继续引导安迪，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安迪扫一眼面前的桌子，还真没有什么解渴的东西。安迪坐在原位，眼睛盯着魔法果，迟迟不行动。在安迪觊觎的果盘边，这个时候，库拉走到了魔法果面前，一个人拿了两个，一手抓一个，将两根吸管一起放嘴里，边喝边走。只留下最后一个果子孤独地摆在盘子中央。

“快点呀小家伙，那东西可是很抢手的，再不快点行动，就没得喝了哦。”库洛继续勉励安迪。

干渴的滋味不好受，安迪站起来，朝库洛看一眼，有些大声地说道：“我叫安迪！”

之后，安迪像是害羞到想要离开现场，借此壮胆大步朝魔法果走去，越来越近，就要抓到仅剩的一颗了。

眼见胜利近在此尺，却有一只短短的手半路杀出，在安迪之前抢先摸到果子。是蹒跚学步的瑞琪爬上餐台，想要拿走这最后一个果子。

根据在野外经常与动物抢食的经验，让安迪条件反射一般强硬地抢走那颗水果，拿到手的第一刻就虎口夺食般狠狠拍击，吸管都未完全伸出来，安迪就对准出水口，须臾间就把里面的汁水吞下肚。

默默观察安迪的库洛看呆了，猝不及防被抢了东西的瑞琪也看呆了。安迪喝完后，放下果实的空壳，与还爬在餐台上的瑞琪大眼瞪小眼。瑞琪的眼神开始由呆愣转变为害怕，他抽抽鼻子，嘴巴长大，是要哭的预兆。

坏了！库洛猛然站起，还是没能跑赢瑞琪的哭声。走在前面几步路的库拉嘴里咬住两根吸管回头，见果然是瑞琪在哭，又看到库洛朝瑞琪过去了，当下就转回脑袋，对此不闻不问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哇哇大哭的瑞琪四下张望，看到库洛过来，马上张开双臂迎接库洛抱起他。库洛抱着瑞琪安抚，心中无奈道难得想鼓励安迪放开一点，却遇上突发情况。

忙着安慰瑞琪的库洛没有注意到一边的安迪惊心破胆的模样。

糟糕糟糕，把小孩子惹哭，会被打的。担忧与恐惧的心情狠狠蹂躏安迪的心脏。库洛拍着瑞琪的背，耐心地哄着小孩。暗中观察的安迪悄悄后退两步，见无人指责他，于是转身就向外面跑。

“喂，小，安迪你去哪儿？”库洛抱着瑞琪追上，安迪越跑越快，库洛加速跑又颠簸到瑞琪，瑞琪哭得更凶。库洛并未因此停止追逐，经过库拉身边，将哭声震天的瑞琪强行塞给库拉后，一身轻松的库洛更是化为一场飙风冲出门外。

“库洛你什么意思？原本他的哭声只有40分贝，你摇成80分贝塞给我就跑！”
库拉朝着库洛的背影大骂。瑞琪听到后小手抱住库拉的脖子嚎得更凶，哭得浑身是湿透了，温热的汗与粘腻的口水鼻涕混在一起，库拉给瑞琪擦擦鼻涕，再抬头时，库洛已不见踪影。

安迪想要逃回黑森林，却被守卫挡住，库洛追过来时，便看到安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跑什么呀？”库洛轻笑，想要拉安迪回去。安迪却抱住脑袋躲开，库洛微微一愣。

“对不起！”安迪发出有史以来最大的音量，他紧闭双眼，很害怕的模样，“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一同用疑惑的目光打在库洛身上。库洛收回自己的手，站在原地，他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又没做错什么。”

安迪慢慢放下手，看着库洛怯生生地问：“我不是惹哭小孩子了吗？”

“瑞琪不是你惹哭的，他只是用这种方式让大人们注意到弱小的他。”库洛走到安迪面前，蹲下身看着他，“而且你也是小孩子，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半小时后，安迪还是来到了黑森林，库洛陪着他一起，他们打着手电筒在黑森林翻到了魔法果，让安迪先喝掉一个，然后提着剩下的回去准备安慰瑞琪。回去时，瑞琪已经睡着了，小手里攥住几根银白色的头发安然躺在大床上，库拉晚宴时梳理得整齐顺滑的头发已经乱得像鸡窝，衣袍上也沾上几圈奶渍。见库洛过来，刚想发火的库拉瞟到安迪抱着一大篮魔法果，立刻忍住了满腔怒火，直白地表示他可以替瑞琪收下他们的礼物。库洛听后，想也没想就提起东西牵着安迪原地转弯，离开了菩提房间。站在门边的库拉表情精彩纷呈，想要骂又碍于担心吵醒好不容易哄睡着的瑞琪。菩提今晚还在开会，在菩提没回来之前，库拉也不会让一个一岁宝宝单独留在房间里，所以库拉只能朝二人立刻的背影做个鬼脸，然后轻轻关上门以表不满。

安迪又在前哨站住了两三天，然后被菩提送去教堂收养，但安迪因为使用过黑魔法又常年被黑森林的雾气污染，教堂的圣光拒绝了他，此后便住在前哨站。库洛平日里还有很多工作，安迪在前哨站一整天都无所事事，库洛怕他无聊，给他找了一些书，这才发现安迪的识字量很少，便请每周都会来给安迪治疗的克劳顺便教教安迪。安迪很聪明，以前是没有好的条件上学，现在有克劳的教导便学得很快。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库洛日复一日地细心照料下，一贯缺爱的安迪慢慢建立起自信，也越来越依赖库洛。

自从捡到安迪后，库洛的床便变成了安迪的床，而库洛的沙发就是库洛的新床。但有天安迪吹了风，当晚发起高烧，为了方便照顾，库洛不得不将沙发搬到安迪床前，守着观察。往后安迪便不让库洛搬回去，他声称经常做噩梦，梦到门外有人偷窥他，梦里人妄图把手从没有锁住的窗户中伸进来开锁，害怕得睡不着。

鉴于库洛的确自安迪第一天来时就经常听到安迪梦中尖叫，所以遵照了安迪的要求，那张沙发与床之间只隔了一张床头柜，安迪夜夜望着库洛的睡颜入梦，而库洛日日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睡梦中的安迪。安迪很多次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他对库洛的喜爱也像条小狗一样越长越大，最后大到一看到库洛便恨不得摇起尾巴。

喜欢他，不敢告诉他，想要让他知道。安迪的情愫无处倾诉，但好在有网络，他能够在网上找到很多大方表达自己喜欢库洛的朋友，在那个群体里，喜欢库洛这个共识便是他们的凝聚力。可惜后来一切都失控了，自己肆无忌惮的争宠吃醋，让库洛惹人非议。

安迪明白库洛才不是会对小孩抱有龌蹉想法的下水道老鼠，为了给库洛澄清，安迪在网络上四处奔走，无数次的唇枪舌战，千方百计地以理服人。被搬弄是非却无能为力的委屈、与网络上曾经友好的朋友背道而驰的愁苦、习以为常的偷换概念、胡搅蛮缠、恶语相向……分明这些东西摸不着也不知来历，可带来的伤害是那么真实。

“安迪，能出来和我聊聊吗？”菩提站在幻境中，朝一个空无一人的方向喊到。

菩提目光所聚集之处，安迪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缓缓现身。这个幻境能让菩提看到他的记忆，所以他直接开口问：“为什么他们看不惯，他们不喜欢，就要恶语中伤？”

菩提语气柔和地说：“安迪，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必在乎他人的冷嘲热讽，在他们看来，他们只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不会在乎这对你来说是很大的伤害。”

安迪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只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都要被人嘲笑。”

菩提微微叹息，“事实上，做任何事都会被人嘲笑，人性就是如此，我们无法干涉别人的品行。但如果做任何事都惹人非议，不就说明做什么都可以？”

安迪怔怔地看向菩提，菩提见到安迪那副讶异又顿悟的表情，马上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错误引导，急忙补充道：“安迪，还有一个问题，你才13岁，这个年纪的人最容易混淆爱情与依赖的界限，也许你对库洛只是爱，而非情意。这是一个复杂又难以界定的问题，只能等你长大了再做定论。现在的你，需要学习很多知识道理，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只有你不用依附任何人的时候，你才会具备绝对的认知去判断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好讨厌上学，学校里的人都见过好多世面，懂潮流，我什么都不知道会被他们看不起。非要我上学，我宁愿回去特殊教育学校，至少那里还没有那么多非要证明自己很聪明的家伙。”
安迪擦掉眼角的泪水，但没法控制，眼泪源源不断掉了出来。

菩提看向安迪还在流血的手臂。安迪注意到菩提的目光，捂住手臂又退后两步，躲闪菩提的目光。

菩提撕下自己的披风一角，上前给安迪做了个简单的包扎，没有任何责怪意味地问：“安迪，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安迪看着自己手臂上红色的披风布料被血染得更深，对菩提有点怨气。执拗道：“因为我不想上学，你们非要逼我去学校，学校要求用｛幸福的童年｝为题写文章，可我只有残缺的童年。”

菩提眼见安迪的血止住了，这才说：“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学校考虑得太片面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健康快乐的童年，我会跟学校好好反馈的。”

取得认同后，安迪心情好了一点，他急切地诉说道：“世界从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就会让你无忧无虑，世界只会给你很多苦难与遗憾。幸福的童年都是父母给的，我的父母没给我，只有库洛对我好。”

“是啊，幸福只有爱你的人才会给你。”菩提赞同，“我小时候也羡慕家境殷实的同学，别的同学有显赫的背景，富足的生活，而我只是一个平庸的人，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异就算没有实体，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好像没有光鲜亮丽的外表，就会被人看低，为了让自己风光些，我只能不断争强好胜，假装自己很聪明。”

“装聪明一眼就看出来，反而显得更蠢。”安迪嘟囔。

“对啊，越想要显得自己很厉害，越能认识到，贵族同学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是我怎么努力都学不来的。”

说到这，菩提目光飘远，未曾注意自己嘴角已经略微勾起，“可是后来我遇到一个人，那个人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钱也没有爱，没有家也没有朋友。但他不对他的遭遇自怨自艾，他坚强、聪慧、强大。同学间的攀比，对他来说就像幼稚的游戏，他以一己之力把曾经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阶级秩序化解得一文不值。”

安迪看向菩提，目光不解。

菩提的手抚摸上自己心口，库拉之前将幻牌放入他体内的位置。菩提嘴角挂着浅笑，平静地说：“之前他跟我说过，我们虽没有富足又有见识的童年，可是我们可以让自己拥有富足，他人熟视无睹的事物，我们还能保持新奇探索，充沛的好奇心会让枯燥无味的世界变得精彩绝伦。”

“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安迪恍然大悟。

菩提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到的是谁啊？”

“是库拉吗？”安迪问。

“就是他。”
菩提眼神变得柔和，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喜欢他，看到他被一些人在小角落里嚼舌根，真的好生气喔，又得维持骑士团的门面不能发作。稍后让凯恩把那个论坛想办法关掉吧。感觉还挺可怕的，连我有几根头发都数得清楚。”

“菩提团长……”安迪吞吞吐吐，在看到菩提鼓励的眼神后，安迪鼓起勇气，双手比划着，“我做了……这些事。你会原谅我吗？”

“说实话，如果这么做的人不是安迪，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大人，我不会原谅他。”菩提嘴角的笑消失了，“库拉要是真的因此死了，我可能不会原谅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安迪的心猛地一紧，忐忑不安地打量菩提。菩提蹲在安迪面前，直面安迪局促的表情，“不过安迪，人都会犯错，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么做的苦衷，争取我的原谅。如果能得到我的理解，我会帮你争取库拉的原谅。”

安迪深呼吸几口，抖着声音说：“我知道你和库洛两情相悦后，我就想到，如果库洛和我在一起，他会背负很多骂名，但是菩提团长你在论坛内最受欢迎，库洛和你在一起，就没有人敢骂他。之后我可以像瑞琪一样，成为你们的孩子，我就能和库洛继续一起生活了。我不想去爱心教堂，我不想离开前哨站，不想离开库洛。”

说到最后，安迪泫然欲泣。而菩提耐心倾听着，见安迪一时不会继续往下说，他才提出疑问：“谁告诉你的我和库洛两情相悦？”

安迪擦着泪珠，抽抽鼻子。“库拉告诉我的，我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是我以前太迟钝了，我没有看出来。”

菩提不好再摆出严厉的表情，他给安迪擦擦眼泪，安慰道：“库拉乱说的。我的心里只有库拉，不会喜欢别人。”

安迪眨巴着大眼睛直盯菩提，菩提又急忙接上：“库洛也不喜欢我，库洛喜欢的是那位经常来前哨站的救治师，但那位女士下个月就要和未婚夫结婚了。”

安迪回忆了那位女士，那位女士订婚那天给全前哨站发了亲自做的喜糖，安迪抢到了两块，吃掉第一块只觉得这是有史以来最好吃的巧克力，可是闹闹哄哄的骑士团，一直找不到库洛的身影。安迪一直给库洛留着那仅此一块的巧克力，晚上库洛很晚才回到宿舍，安迪将巧克力交给库洛时，库洛拒绝了。最后在安迪的百般推荐下，库洛勉为其难将巧克力放嘴里，嚼得十分艰难。那时候安迪以为库洛不爱吃甜，现在看来，要吞下心上人的喜糖，的确很艰难吧。

“库洛好可怜。”安迪声音又低下去。

菩提倒是习以为常地说：“不用在意的，安迪。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库洛曾经也喜欢过上一任调离的救治师。都是前哨站太偏远了，所有救治师都想调离，而结婚后的救治师可以申请回到庄园内工作，以前不少救治师刚来就马上结婚的。库洛也知道人家不愿意留在前哨站，自然不会去表白耽误人家。”

安迪还想问什么，就听到一阵暴躁无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臭菩提！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解决吗？”

菩提与安迪齐齐回头，见到一个半透明的库拉从黑暗里冒出来，库拉走近后，安迪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上前抓住菩提的手臂。菩提也大吃一惊，望着眼前库拉气鼓鼓的脸，犹豫地问：“库拉，为什么你……你的身体哪儿去了？”

只有个脑袋在半空中飘的库拉满脸的不情愿，他抱怨道：“还不是因为罗伯特·金太没用了，拉人进入幻境只能精神进来就算了，我的身体也半天加载不出来，我可等不了，快把我的宝贝还给我！”

“……宝贝？”菩提耳根红透，支支吾吾地问，心中隐隐地期待着。难道库拉听到自己的告白了吗？

“对啊！我的牌，我的牌快还给我啦！”半透明库拉想伸手指指菩提的心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没加载出来，只好就此罢休。

菩提不愿就此罢休，他追问：“库拉，你之前有听到我说的什么话吗？你是怎么想的，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我……”

菩提还没问完就被库拉打断：“听到了听到了，刚来就听到，不就是库洛是救治师控，来一个救治师喜欢一个，又总是不敢说，跑一个他失恋一个。先把牌还给我啦，我好饿，我要吃摩罗海虾！”

果然，又是这样啊。菩提心中叹一口气，拍拍怀中逐渐回魂的安迪，随后他对库拉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安迪习惯了库拉只有一颗头后，他对着库拉的方向大喊：“库拉！”

“嗯？”库拉回头看紧紧抓住菩提的手，一脸紧张的安迪。

还好是颗美人的头，看上去没那么可怕了。安迪心中腹诽，又给自己打打气。
“对不起库拉，我不应该害你！”

安迪说完，声音就小了下去，语无伦次道：“当然，不是说道歉了你就得原谅我，是我自己自私自利的错，你想要我怎么……”

“不用道歉，你也让那些对我说三道四的家伙们吃了点苦头，就当是你将功补过吧。”

库拉朝安迪笑着，随后眼前的幻境消失。安迪又回到了现实世界，库洛见到他们出来，总算松懈下来，朝安迪走来。

安迪抬头看菩提的侧脸，发现菩提的目光已经牢牢锁住在一边担架床上沉睡的库拉，于是主动松开了握着的手。菩提感到手中的小手离开后，大步流星朝着库拉走去。库拉也醒了，一眼就看到菩提，他在身边罗伯特·金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来。

他们两人越来越近，四周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今天的惊涛骇浪像失控的洪水，在网络上卷起轩然大波，可当下，他们二人眼中只有彼此，步步靠近。

再靠近一点，就要来到库拉身边了。菩提的脸上绽开笑容，库拉坐在担架床上，也定定地望着他。

“啊啊啊啊菩提团长又化解了一场危机！”一位嗓门很大的男声叫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开始欢呼雀跃，尖叫声盖过了一切，菩提面前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大量人群，直把他与库拉隔得越来越远。

库拉也被密密麻麻的闪光灯噼里啪啦打在脸上，他想起自己今日没戴面具，帽子也早滑落在肩头。不习惯被人直面真容的他，选择霸占克劳的车，先离开现场。

刚启动发动机，库拉听到变为耳夹的骰子小声的提醒：“主人，感受到了，最后一张库乐牌的踪迹。”

“在哪儿？”库拉的目光再次搜寻起车外的人山人海。

“在中心，在菩提身上，菩提身上有恋牌。”骰子笃定地说，“恋牌是能让所有人都想和他恋爱的卡牌，能让所有人都被他吸引。”

库拉看向人群中央的菩提，菩提对着镜头彬彬有礼地说些什么，每逢语气停顿下，现场就爆发一群尖叫，闪光灯与快门声从未脱离菩提周身。

库拉踩一脚离合，解除戒备状态，打着方向盘满不在乎地说：“菩提啊，菩提在没有库乐牌这种东西出现之前就是这样的，所有人都喜欢他。”

“主人，我的判断没有失误，你再看一眼菩提，如果你都想要和他恋爱了，那就是被恋牌寄宿了，你现在再看看他试试！”

库拉听取骰子的意见再次朝菩提看了一眼，菩提刚巧也看向他，两个人的视线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汇集在一起。

一个月后，克劳带着库拉鬼鬼祟祟地走近皇家研究院，结果开局不利，刚过门禁正好装上要出去的罗伯特父子。然后库拉和克劳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就被罗伯特父子借他俩的行为细节当做现成素材玩推理游戏，并被推理出了真相。

“首席你怎么教育孩子的，五岁小孩知道什么叫怀孕吗？”脸色发绿的克劳，只得靠转移话题来缓解尴尬。

脸色更绿的库拉，看到对面仿佛复制粘贴一样的父子俩，鬼使神差联想到以后该不会有个复制粘贴的小菩提，一阵头皮发麻，红着脸辩解道：“只是检查，检查！没有确定了，一般情况是不会怀了，可上次毕竟是变成女性身体和菩提做的，全程都没有戴……”

“库拉，请不要在公共场合讨论隐私。”罗伯特·金当即就架起凯恩，携着儿子大步离开了库拉。

“你们父子俩之前擅自挖掘别人隐私怎么不来这套！”
库拉望着罗伯特父子远去的背影，红彤彤的脸都散发着热气。

（4）

章节目录

阅读设置

（4）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