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蛛网的裂缝

【苏英】眼不见

林恩-Lynnsky

2024/11/28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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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病？”学妹问。亚瑟抛出的引子明显勾起她的好奇。
亚瑟指自己的左眼。他的绿眼睛，应当是他身上生得最好看的地方之一，曾经有多少人会为此失神。那个男人也说过，宝石和湖泊都无法媲美这双绿眼睛。喘息交错之间，意乱情迷之时，他总喜欢抚摸他们，亲吻甚至舔舐。
“这只眼睛，我读大二时患有严重的角膜炎和睑缘炎，引发了结膜炎和神经痛。前两者已经痊愈了，但直到现在，如果我压力过大、精神焦虑，结膜炎和神经痛就会复发。”
亚瑟在肯特大学读大二时，学业最繁重，感情生活最混乱。他每个月有三次系统解剖课的实践机会和两次毒物分析的随堂检测，每周和斯科特做爱，做两三……可能有三四五次。管他呢。
他的哥哥总是春风得意，如此轻易地引诱他入网。他好像可以轻松做到全身而退，可亚瑟却像浑身黏丝绝望挣扎的猎物越陷越深。
总之，他和斯科特读同一所大学，他们在校外同居。他们会吵架，打架，互相攻击谩骂，做爱，继续上床，做见不得光的炮友和情人。但真正使完好健康出现问题的，永远是潜藏在生活角落里的阴影。他们像看不见的虫卵，他们会匍匐，他们在蠕动，但朝他前进。
亚瑟永远也记不起他到底为何患病：可能是某次课后清洗不到位，可能是他没注意眼部卫生而接触了什么，可能是他被怪异的虫子咬了……无论如何，病历已成为一纸判言：
左眼单纯疱疹病毒性角膜炎、睑缘炎、睑板腺炎，结膜炎。遵医嘱用药，不适随诊。
“……疱疹？”亚瑟在校医面前缓缓睁大眼，尽管有只眼睛转动一下都刺痛难耐。“人体眼部也会感染疱疹病毒吗？”
“年轻人最近体质太差了吧，免疫功能下降，感染疱疹很正常。”
校医稍有不耐烦，但还是提醒他注意事项。
“先治疗疱疹，后续再用糖皮质激素。多痛多痒也忍着，疱疹治不好，你的眼睑和结膜发炎很难治。”
亚瑟抓着病历单下楼取药。校医院的人流量不大，他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发愣，下意识抬手要去揉眼睛，迎面撞上斯科特那双绿眼睛里的目光。
即使很久以后，他也依然记不起那道晦涩难懂的目光究竟说明了什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真实，不鲜活，死气沉沉而隐瞒血脉的躁动，如同博物馆和停尸间陈列的大体标本突然睁眼看他——
很久以后，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斯科特。对方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轻嗤道：乱想什么。
“……可那会儿我才20岁不到。”亚瑟说，“嗯，生日还没到，不算20岁。这次眼病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严重影响我的学习和生活。我哥哥没起到什么作用……你也能想象到——我和我哥哥的矛盾又升级了。”
他对学妹略去了自己和亲生哥哥之间的不伦关系，即使如此，学妹似乎也对亲生兄弟却关系糟糕有所惊异。亚瑟摇摇头，对她说：
“斯科特……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亚瑟未成年时就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同时也认识到一个绝望的事实：在他和斯科特上床后他就永远得和这个王八蛋绑定在一起了，他们彼此都被对方套牢了，用血缘，用身体，用他妈的双螺旋纠缠的DNA，就像一个可笑的、血淋淋的、该隐杀亚伯的诅咒。哪怕斯科特和他毫无关系而只剩下性，他也可以嘲笑他殴打他，也可以丢掉心理负担一脚踹开他。可偏偏是他的哥哥。
哥哥。
在眼睑出现大面积溃疡病灶后，亚瑟终于去看医生了，得到的就是几个傻逼炎症和一大堆眼药。当他自认为自己能行，斯科特直接替他请了病假；当他戴上护目镜，眼睫和眼睑眨动使得包裹其上、早已干涸的药粉和皮屑纷纷下落，正如断翅的蝴蝶到处洒落鳞粉；当他拿起解剖刀或打开溶剂瓶，才发现自己看不清器官和组织的轮廓，角膜和结膜一同被强烈气味刺激得发出剧烈反抗的信号。
他巩膜爬满血丝，结膜异物感强烈，眼压升高无形的细管突突往外冒仿佛寄生了什么：确实感染了不断复制增长的病毒，蛛丝沿树枝状绵延不绝地生长，霉菌伸出柔软有害的突触来包裹他，撕裂他。神经系统……见鬼！疱疹也会引发人体最顶级的三叉神经痛！
他在难熬的深夜里几乎捂着头尖叫着醒来，他被眼病引发的头面部三叉神经痛活生生疼醒。眼前弥漫的不是血色或电光而是横行霸道的线条，尖锐地凿开骨骼、凌厉地切割血肉如同法医解剖死者……斯科特也被亚瑟弄醒了。
于是他们对彼此也露出近乎死者的表情。
人体是如此精巧细致的自然造物和生物仪器，只要有一个微小的部件损坏，齿轮上锈，哪怕再微不足道的创口都可能会引发整个体系近乎崩溃。
亚瑟很难想象为何此时此刻他还能和斯科特睡在一张床上。
这个人根本没起到半点作用。炎症、红肿、瘙痒和痛苦都是他一个人承受的，只有他自己的身体在药物帮助下缓慢迟钝地治愈病痛。此后亚瑟再也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身体部位发生任何影响他工作和生活的病症的根源即在于此。斯科特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在黑暗里面对着他，看他因病抓狂。
他或许在胡乱叫骂，诅咒对方，要用手去揉搓按压揪挠极度难受的眼睛而被攥住手，想抱住脑袋撕扯它把它的内容物都摇匀了辱骂它不要再痛了求求你我真的很痛啊痛得想死……饶了我吧，对不起，哥哥，放开我吧……
这样子不行啊，斯科特。
连吃三片镇痛药之后，亚瑟终于又睡着了。
宛如昏厥的睡梦里，仿佛有谁为他掖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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