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拿着咖啡倒着走的流体力学研究（三四）

关于拿着咖啡倒着走的流体力学研究（上中加三四）

Watchdog

2024/12/16 16:15

加载中……

接4.2主线，全是废话逻辑破碎矫情拖沓流水账ooc，变成三的意思是写太长了要分个三四五

summary:谕示裁定枢机停止运作后，为了对枫丹负责，不懂爱也不懂性的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研究起了爱和性。

5. 也许法师还是不太适合近身的

良好的环境使人思维迅捷，龙也一样。

那维莱特迈进浴缸，用水没过身体。要说最高审判官的身份给了水龙王先生什么享受上的特权，也就只有这浴缸了。虽然不像报纸上说得那么夸张，但确实是挺大的，芙宁娜一时兴起的手笔，贴心地让他可以伸展开角和尾鳍。

……尾鳍？背鳍？分不出来，那本古脊椎动物学第四版帮不了他半点去理解自己。当时正值沫芒宫修缮维护，那维莱特本来想拒绝，芙宁娜叉着腰翘着腿坐在小板凳上监工，那时她远没有现在这么歇斯底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笑得甜甜的：试试嘛，被热水包裹是件很幸福的事哦，就像有人在拥抱你一样！

那维莱特没有继续发表意见，这种用他不熟悉的事物去解释他熟悉的事物的奇怪比喻让他有点迷茫。他想他当然知道被热水包裹是什么感觉，去铁甲熔火帝皇的溶洞边上泡一会就是一样的效果，因为温度太高没什么鱼群在那生存，只有零星几个螃蟹横行霸道。是挺舒服的，但也很寂寞，如果拥抱也是这么寂寞的东西，那真是令人哀伤。

这点迷茫让他错过了拒绝的最好时机。那维莱特不常用，平心而论他还是更乐意多花点时间去海里，浴缸是死物，而海生生不息。不过最近他倒是用得多了，早起十五分钟，用和体温相近的水温，思考，或者单纯地感受被心跳振动的平和水体。原因挺难说，也许是因为从沫芒宫到塞洛海原往返一趟时间成本太高，也说不定是因为这东西终于靠日渐复杂的功能取得了最高审判官的兴趣；不过在这些对人类来说合情合理的猜测之外，大概还有对那维莱特来说更合适的理由：

比如，还是不要用人类社会的烦恼污染海水的好。

虽然是人类社会的烦恼，人类社会整体上还是在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冬令时已经到了，枫丹民众们终于把夏天弄丢的一个小时睡了回来；芙宁娜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正在筹划一场新年特别巡演。成为一切的开始的那半场审判，也已经在走重启的流程。

在重启审判的材料上承办法官的位置签名时，那维莱特沉吟良久，心中百感交集。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当事人早就脱离了危险，连指甲盖都好利索了，然而直到这一刻，那维莱特依旧不觉得自己十分有把握地弄清楚了任何事。不过这种没把握说不定也是研究的一部分，毕竟那两个课题本身就是一种漂浮着的把握不住的东西；况且人类中不是经常会流行那种通过几个毫无道理的小动作帮你缓解感冒或者集中精力的小技巧么？你通常也会在视频下面看到“坚持了三天，效果显著”一类振奋人心的评论，所以尽管他们现在的研究过程看起来没一点正事，也许他真上场的时候就奇妙地发现自己什么都会了。唯一有点意外的是他本来以为会在爱上消耗更多时间，但庭审过段时间就要重启了，莱欧斯利还没带他碰过任何关于爱的题目。要是换个人此时怕是要质疑起该技巧的有效性并怒打差评了，但他是那维莱特，所以他想：看来莱欧斯利有把握用很短的时间帮他弄清楚关于爱的事。

真是太厉害了，那维莱特由衷赞叹。他是相信他的，那维莱特是相信莱欧斯利的，他总是。

他盯着材料半天没动静，来取材料的塞德娜头一个看不下去，捧着可爱的美露莘小脸蛋开解他：那维莱特大人请不要担心，您愿意主动接下这个案子已经是好大的进步啦。公义的天平自在您心，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况，您只需要恪守原则做出决断。那维莱特说谢谢你塞德娜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但是人都审跳下去了我还是希望我的进步能用不那么激烈的方式展现。还有等一下，主动接下是什么意思？

终于有人发现了。最高审判官审家长里短难道不是件很奇怪的事？那维莱特当即联系了检律庭，负责人诚惶诚恐表示他们绝对没有给那维莱特大人添堵的意思请大人明鉴，这个案件本来是分配给其他审判官的，最后到您手里只是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错误。只是错误被发现时已经晚了，案件的排期已经录到了系统里，而且那维莱特先生的回执也没有更改这个安排的意思，所以比起上信紧急召回重跑一遍流程，他们就这样安排下去了……

对于那时不清楚这是个错误的检律官和去取文件听人随口谈起之后也没听说过这是个错误的塞德娜来说，最后的排期是根据那维莱特的回执确定的，这案子就是他主动接下的。那维莱特无语凝噎，回执确实是他亲手写的，他当时以为只是时过境迁检律庭在给他上难度而已；他接到时还感动半天，寻思着这五百年他感触颇深，最近几年尤其深，检律庭如此恰到好处地提醒他正视问自己的题真是有心了，合着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啊？

他听完，首先派人检查了一遍自预言危机结束以来所有的案件分配情况。结果是万幸，没有其他出相同问题的案件。跟这事有关的人全部松一口气，把幸好写在自己的脑门上宽慰那维莱特：您别担心啦，体制内干活要政审十八代祖宗，肯定只是哪位业务不熟练的实习生或者实习美露莘在路上摔了一跤弄混了文件……老实说真的很有道理，沫芒宫没少发生这样的事。

可那维莱特背着光皱眉头，不动如山。他有一种直觉：它绝不是摔了一跤这样不幸但温和的事故。它是刻意的、人为的、带着目的的，他能从现有的线索中嗅到事件的底色，这也是他作为水龙王的特权。虽然他的这种嗅觉偶尔也会出点小错，基娅拉那时候就是，但他的担心并不是毫无依据，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也微妙得过分了：那时芙宁娜刚卸任，枫丹名义和实际上的大权正式归他一人，对现在的执政者有意见的党派也就在这时候最急，特意制造事端来操纵舆论也说不定——需要付出生命来申辩的地方是决斗场，不是审判庭。有无辜者在审判中死去，谁会愿意踏上这样的法庭？

这几句不是他说的，这是那段时间几家小报的头版标题。莱欧斯利说报纸上写他骄奢淫逸每天都有美女侍寝，那是捡好听的说，原文更刺激。不过枫丹人难得没对如此戏剧的论调买账，原因很简单：那位好先生压根没死。幸好那维莱特是一条掌管生命的龙王，所以这场闹剧最终只成为了闹剧，而不是一场悲伤的事故；但他是龙王这件事并不为大众所知，如果这件事真的拥有一个幕后黑手，那么幕后黑手多半是在以人命作达成目的的筹码。

诚实地说，这越过了那维莱特容忍的限度。

这种猜测当然存在很多漏洞。但那维莱特就是没法不紧张，他恰好对阴谋下的自我毁灭有很多，很多段惨痛的记忆。他没有声张，只秘密派了人调查可能的线索和证据。他不想打草惊蛇，考虑到差错发生的节点，如果嫌疑人真的存在，他多半就在沫芒宫内部。挂掉电话之前，那维莱特还问了最后一件事：

你们就没对我的回执有过疑问么？

……我们也以为时过境迁那维莱特先生打算给自己上点难度呢。检律庭负责人沉默两秒，在另一头裂开干巴巴的笑。那维莱特可以从水流的波动中听得清晰：您的决定，我们哪敢指摘？

话不好听，但是事实；他问向检律庭，同时也是在问向自己。像被什么东西噎住那样的压力垒在那维莱特的肩上，正如他在那场庭审后感受到的那样：无论出于任何原因，一旦他做错了什么决定，就真的没有什么能够纠正他的错误了。现在的亡羊补牢也很难说是为时不晚，都是预言危机刚结束时发生的事了，要找线索难于登天，只是就算是误判也好，他希望尽可能将悲剧的火星提前掐灭。

如果他派下去的人没有收获，他会花一点时间亲自调查此事。无论是有人干扰司法程序还是实习生摔了一跤弄混了文件，人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谁都是。

按理来说，在这种内鬼疑云的影响下，枫丹以水平面为界的两位领导人之间的不正当关系也该适时地暂停了。

事实是即使没有这种影响，二位也不得不有所收敛。已经快年末了，旧事新事堆到一起，大家更忙了，一个人掰成八瓣用，抠不出一丁点自由时间。

他们后来见过几次，只不过时间都很短。年末正是各类牛鬼蛇神现出原形的时间，莱欧斯利也忙起来了，他时常被狱警或者希格雯的一个电话叫走，回到梅洛彼得堡镇场子。之前是那维莱特一个人被工作追上门来，现在他们两个谁也跑不了，算是打平了。只是他们两个被追上门的分量显然是不同的：那维莱特处理工作顶多算是中场休息，但莱欧斯利不是，如果他走了，那就是真的结束了。

这意味着他与他的学术伙伴见面的频率骤然下降了，职责所在，也没人有什么怨言。况且不是还有比离别更值得在意的事么？一见到莱欧斯利，笑着的，眉毛舒张开，眼角垂下来，提着水下带来的破烂，他就——他就——他就忘了。

一切失败。一切压力。枫丹就以二位的影子为界，划开晴天与多云。

所以也有一件事不得不在意。除了被保密协议框定的部分，他们之间几乎什么都可以说；也有那么一件事，一件无数次发生的事，他们两个都对此保持诡异的沉默。

真要论起来，那维莱特感受到那种奇怪违和感的作祟，其实是从第一天开始。那时他在水壶里感觉到一个一闪而过的轮廓，而现在尼斯湖水怪已经探出头来，在漫天的水雾中露出漆黑的巨大影子。

那维莱特没有问过。他们都有很多伤疤和秘密，莱欧斯利身上尤其多；当裂口足够刻骨刊心时，就连询问它是否能被谈论也会成为一种撕裂。他需要莱欧斯利用任何方式表态，否则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多管闲事——他们之间几乎什么都可以说，所以也不要去触碰那个几乎，不是吗？

所以那维莱特一直试图无视，就像无视一头房间里的大象。可那东西从一开始微小得几乎让他分不清是真的存在还是错觉，现在已经大到硌得他坐立难安了。更何况在和往常不一样的那一天，他窥见了他试图无视的那件东西的轮廓……那感觉实在太让他不安，几乎让他有种……坐以待毙的错觉。

这也正是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莱欧斯利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即使面对预言危机这种不讲道理的东西，他也造了艘飞天的舰船出来。也许杯水车薪，但他会去做，总是。可他感受到它是从第一天开始，那折磨想必也从第一天开始，贯穿他们全部的研究路程，而他感受不到莱欧斯利有任何动作，一丁点也没。

简单来讲，那维莱特坐不住了。

要解决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水会承载记忆与情感。他可以以这种违和感为线索在莱欧斯利的水域中寻找事情的真相。他会在一些陷入僵局的审理中对犯罪嫌疑人使用这一招，即便这样得出的事实不能算做被人类法庭承认的证据，它作为判决的参考仍旧十分有效。可莱欧斯利不是犯罪嫌疑人，他也没在审判案件，用这种作弊的办法窥探他人的内心，有相当大的越界的嫌疑。他还是希望能找到些更温和更尊重对方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一条岔路也的确没有被堵死，在感受到莱欧斯利正经受折磨之外，他还在那个吻里得到了一条别的线索：

那种违和感是和成为一切起因的那宗案件同源的东西。

如果说前者让他坐立难安，后者就是让那维莱特彻底坐不住了。正是这条线索给了他一种缥缈的希望：他能够解决。这是他这段日子学习成果的检验，这是他的责任和必须解决的问题，他已经提炼出了那场庭审的核心，并正在为理解它们付出努力。莱欧斯利身上阴魂不散的违和感和这个案子同源的话，它会是什么？

也许莱欧斯利爱他。这实在是相当的有迹可循：首先莱欧斯利亲了他一口，其次莱欧斯利拐弯抹角地想让那维莱特亲他。他其实不太确定哪些事可以被归结为爱，哪些事不能，但亲吻总是作为爱的信号，世界通用，经久不衰。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挺难办的。他当然是愿意去回应的，可在那之前，他得先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即使拥有周旋的余地，凡事也要讲个基本的公平；他不会把爱的分量也放上天平要求平衡，可以多一点，可以少一点，但绝不可以一边沉沉甸甸，一边空空如也。如果他只是头脑一热色心大发就许下深重的承诺，那结果一定只会伤害所有人。

而他既搞不懂爱，又搞不懂他自己。

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缠住了他，他需要一些他人的建议。这事当然没法问莱欧斯利，好端端的突然问他你觉得我爱不爱你也太吓人了；另一位与他私交颇深的好朋友克洛琳德就堂堂受害。他在交接工作的闲聊时间向克洛琳德说起这件事，隐去姓名言辞委婉，使用严谨的第三人称句式：人类通常怎样确定自己是否对另一人抱有爱的感情？

“问问你自己，你想和他做飝爱么？”

作为枫丹最强的决斗代理人、罪恶的处决者、谎言的照妖镜，克洛琳德的风格向来直接又狂野，更糟糕的是，她起了坏心思。

任何人问她这个问题她都会这么回答，但那维莱特问，她就格外想看那维莱特的反应。揶揄她的两位革命战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莱欧斯利是人精，她嘴不太过，和莱欧斯利一起逗他们伟大的最高审判官就成了一桩乐事。年方上千少不经事的最高审判官先生想必会被这个超出他思考范围的答案烧到停机卡壳半天，她喜欢看这个，其中的爽感类似于在山穷水尽之时带着关键证据破门而入，在满堂人惊异的目光下狠狠喊出扭转乾坤的看招。

况且这也是很扣题的答案，不是么？灵魂还在隔着玻璃纸厮磨，那就先捅破肉体。也许那维莱特会在大脑冷却下来之后看清自己的欲望，然后和某位不知名的公爵顺理成章地来上几炮，事情就解决了，完美地。

但那维莱特没如她预想的那般陷入对宇宙的终极诘问。他依旧蹙着眉神色如常，深吸一口气，看起来有好长一段话要讲：“关于这个，如果你所言的做龞爱是指广义的人类性行为，那我们已经……”

“等等，我不想听。”

克洛琳德脸色变了，问题比她想象得还要严峻，再待在这她一定会听到烂耳朵的东西。那维莱特很识趣地止住了话头，为他的疑问做总结说明：

“抱歉，我只是想说，也许我需要一些更详细的说明。这是个很笼统的概念，每个个体进行它都出于不同的动机。发情的公犬向发情的母犬求欢，他的基因驱使它留下自己的子嗣。如果只是做爱，我实在没法从中提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克洛琳德哽住了，说槽点太多我都不知道从哪吐起，首先人不会发情，其次公犬只有受到母犬的刺激才会发情，你们两个都是公犬所以没这个问题。最后这东西我一点也不想详细说明，更不如说我很困惑为什么你们床都上过了还在纠结这样的问题，你们进行生物学意义上性行为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感受到点什么？

那维莱特心说那可太感受到了，感受得他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如悬旌，不敢有下次了。他还心说虽然人不会发情但他压根不是人所以这个问题还有待商榷，不过克洛琳德应该还不知道他是条龙，而他也全无向更多人分享这个秘密的打算。他只回答了那条最无关紧要的：

人类聚集在特定的场所寻觅只为一晚的伴侣，天亮就失去交集，甚至不曾知道对方的名字。比起人不会发情，我更愿意称之为人每时每刻都在发情。

天，真是没救了。

克洛琳德血压上升，她想说你说得对不是在这种情景下说就更对了，但她此时更想夺门而逃；只是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想必之后她每天都要活在烂耳朵的恐惧里。这是一场没有血光的决斗，决斗代理人小姐决定速战速决，用最简单经典的办法敲敲最高审判官先生的漂亮脑壳：

“我这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克洛琳德把鞋尖挪向远离出口的方向，这多少能帮她克制临阵脱逃的冲动，“也许想象一下莱……想象一下那位先生和其他人亲密接触的画面，你的思路应该能更清晰些。”

那维莱特丝毫没有发现主人公的马甲已经被扒了个干净。他摇头：“我曾听说过此类方法，但没去实践。”

“为什么，觉得不靠谱？”

“它的确经典且流传度广。但仔细考虑过后，我认为它其实有些偷换概念的嫌疑——它所测试的更接近于一种纯粹的占有，而爱是一种纯粹的占有吗？”

克洛琳德小姐陷入对宇宙的思考。

“不知为何，我觉得爱该远不止如此。我没有自信给出确切的答案，但那也许……”

此时涌到那维莱特嘴边的形容词都相当的意义不明。流动的？大概是指它会在人之间交换吧，勉强说得通；丝绒一般的？看不出是在表达什么，难道是指它很贵重吗；热腾腾的？这个词让他想起莱欧斯利身上的热度，被这种通感式的抽象形容拉回现实，才注意到决斗代理人女士沧桑的视线。克洛琳德的表情介于幽怨和生无可恋之间，白眼翻到天上去，上半瞳孔也许是被当做墨水用掉了，在他眼前写出紫黑色的狰狞大字：莱欧斯利这不是教得挺好的吗？

那维莱特及时地止住了意见发表。

“对不起，克洛琳德女士。”道歉完毕后他又觉得不够，于是小心翼翼地补充：“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试试的。”

“别试了。不是这个问题。”克洛琳德的瞳孔好像又多消失了一点，她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克洛琳德大败而归。那维莱特其实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决斗代理人小姐也没想解释，好像大家都是明白的，大家也都觉得他是明白的，只有他自己还毫无头绪。

不过这也急不得，反正莱欧斯利会教他的，他可以和莱欧斯利商量一下，提前开始他们的研究中关于爱的部分。再说莱欧斯利爱他这件事也八字没一撇呢，他是亲了他一口没错，听说黑手党用亲吻表示死亡，莱欧斯利亲他说不定是想做掉他呢……开玩笑的。

相比之下，另一边就靠谱多了。关于性，他们之间的确出现过问题。虽然他可以用一个现在完成时回答克洛琳德的问题，但他们之间可谓是相当点到而止。

他说相当，那就真的是相当。等你得出你的答案之后，莱欧斯利总是这样说。应该夸赞他把分寸掌握得很好，就像那维莱特放心的那样……不过这其中大概也有些别的原因，比如那维莱特技术太烂。

他从这个议题上升到更宽泛的，比如随时侵扰他的工作、对不上的作息、天差地别的口味。他是一条龙，而莱欧斯利是一个人，无论怎么看他们的行为习惯都天差地别。而他们到现在居然连一次正儿八经的争吵都没有过，想必莱欧斯利在其中作出了相当程度的忍耐和妥协。

想到这，那维莱特开始无可避免地抱歉起来。

但他的上班时间快到了，留给他伤春悲秋的时间实际上少得可怜。他从水里离开，整理仪容，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莱欧斯利不去提起，那就由那维莱特自己来。无论如何，在下一次研究开始前，他应该和莱欧斯利谈谈。

今天的活比较特殊，那维莱特得去趟科学院。

什么都在向好，科学院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尽管要恢复往日的辉煌仍遥遥无期，但至少他们有余力爬起来向沫芒宫申请救济了。如果忘掉那份他一不小心看到的废纸，他的结论会下得更坚定一点，不过那不是重点，不必在意。

天子御驾亲征不为别的，为鼓舞士气。事实上完全起了反效果，科学院吓得不行，以为最高审判官是来查账的，连夜通宵美化材料，就差一把火把库房烧了。舒瓦瑟尔派出纸海战术，试图用事无巨细堆起来和那维莱特一样高的账本和项目报告表达新科学院的无辜和忠心；那维莱特战术喝茶，一口下去差点没看见他诞生之前的温暖之海——什么，这不是茶，这是科学院最新研究成果：枫达~呕吐物味的。

其实没必要的，那维莱特只是针对救济款项代表沫芒宫来走个流程，况且那位从歌剧院跳下来的好先生之前好像也在科学院工作来着，他就顺手过来看看。纸海中心最显眼的自然是科学院最拿得出手最想让他看见的那份，枫丹科学院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汇总，和沫芒宫的废纸是同一个题目，好巧。这一版比他之前看过的版本详尽许多，只不过绝大部分题目他都在废纸上见过，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新鲜。那维莱特对着舒瓦瑟尔夸张的笑脸挣扎着翻开，他既不想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把糖水调成呕吐物味的，也不想知道拿着咖啡倒着走时咖啡的溅出情况，一点也不想。

等一下，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签名。

莱欧斯利？

还真是莱欧斯利的笔迹，他能从那些干掉的墨水痕迹中看出莱欧斯利下笔的样子，指甲圆圆的，笔杆顶住中指的厚茧，掌指关节错落成一段优美的山峦。他把文件往前翻，找到了那个写着他熟悉的签名的题目：他在废纸上见过的，是那个人工降雨装置。

他问了问关于这个项目的事，舒瓦瑟尔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它用钱很夸张，因为申不下经费也拉不到投资濒临破产，傍上公爵大人才起死回生。据说公爵大人很重视这个项目，帮了很多重要的忙，每次实验都会亲自过来观看。说到这个，前段时间这项目刚进行过大型实验，结果非常成功，您看，科学院正是以这样不可阻挡的步伐阔步向前蒸蒸日上！

那维莱特被唬住了，不被舒瓦瑟尔，被莱欧斯利。他还从来没想过能在这里看到他的名字，莱欧斯利身上总有各种各样的惊喜。他怎么一个字都没和他提？这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可以为此庆祝一番。他的大名这么直接地出现在水上是件很新鲜的事，他总是低调得过分了，比起一位公爵，他活得更像个隐士。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开窍了，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那维莱特为他感到高兴。听说蒙德有个什么暗夜英雄相当火热，莱欧斯利做了太多海底英雄的事儿，却没人知道没人记得，这挺不公平。那维莱特随手翻了翻实验记录和申请单，研究团队早就私下做过几次小规模的实验，在场人员那栏正如舒瓦瑟尔所说每一张都签着莱欧斯利的名字，嚣张地展示公爵大人对它的重视。沫芒宫的公章自然有好好地盖在上面，彰显它走完了合规且冗长的审批流程。

他这一翻，有别的信息吸引住了他。

这个日期，好眼熟啊。

这不就是莱欧斯利冒着大雨带着玩偶敲开他家门的那天吗？

啊，原来是人工降雨啊。怪不得那天的雨没受他心情控制。

不过这件事说通了，又有另一件事说不通了。无论那天再怎么回味无穷也有很多地方非常莫名其妙，莱欧斯利突然地来，又更反常地没去合理化自己的造访——他那天根本什么也没说。事后那维莱特问起时才得到了一个回答，莱欧斯利这么说：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记得么？”莱欧斯利摊手，笑容里掺了一点无奈进去，“我想我得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棘手的情况发生。”

他没有绕圈子，所有事都传达得直白。效果也是可以预料的：那维莱特信了，没怀疑过一丁点。现在告诉他莱欧斯利他不光知道那天为什么下雨，这雨还是他自己亲手降下来的？然后他把自己淋透了，对那维莱特说我来是以为你在伤心？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位在？

是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原因吗？可是那维莱特的问题是那天莱欧斯利为什么来沫芒宫啊，这是一个跟沫芒宫有关的问题，有什么跟沫芒宫有关的答案是不能对他说的呢？

太奇怪了。回头想想，从莱欧斯利用自己的名字参与这种抛头露面的项目开始，这里面实在有太多太多奇怪的地方。那天很错乱，谁都看得出错乱来，只是在那些错乱发生的瞬间，所有人都被俘获了，于是那错乱就延续到这一刻，落下一颗细小的石子擦过他的耳边。莱欧斯利说话很少这么直接，不是说多么扭捏，他会打一个小小的弯儿，不大，却能包裹起其中太冷太热太锋利的东西。但他这回没有，热度扑在那维莱特脸上，流在那维莱特海里，这是一种杀死一切顾虑的终极杀招，他这么说，那维莱特就真没考虑过一丁点别的可能性。

被作为一个理由和起因的事件是莱欧斯利自己制造的，好吧，还真是莱欧斯利做得出来的事。只不过创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想要隐藏那个最初最深的目的。一个不能告诉那维莱特的关于沫芒宫的目的。在有内鬼疑云笼罩沫芒宫的特殊时期，或许需要派人下去盯紧某些人的行踪……

才怪啦。他从不担心莱欧斯利会谋划什么危害治安的阴谋诡计。奇怪的事情还一件都没弄明白，莱欧斯利为什么突然开窍参与这个项目，那天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下次见面时抽空问问他就好了。按那维莱特的经验来说，最有可能的是莱欧斯利压根就没认真回答那个问题，那维莱特得到的那个理由只是个炸掉梅洛彼得堡那样的地狱笑话，笑点在于那维莱特一难过就下雨，或者莱欧斯利因为这种事上来找他……

他不懂啊。这是一个好笑的笑话吗？这让他的心酸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且回想起来，明明是实验成功的日子，莱欧斯利却好像不太开心，他看起来就像……就像快化掉了。

那维莱特想起那个不受他心情控制的雨天，莱欧斯利敲开他的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轻轻交给他一个玩偶；水从他头发上淌下来，划过脸颊和脖颈，两片飞机耳也被浇塌，捧到他面前的小小礼物却没沾上一丁点水渍。他们中间的距离以门为界分成干湿两半，唯一一点越界是莱欧斯利捧着玩偶伸直的手臂。没有任何来由的直觉闪过他的脑海：这是一个机会。什么的机会？不知道，只是要抓住。他只是有一种感觉，如果他不做什么，莱欧斯利就会淌着水消失在身后的雨幕里。

那维莱特接过玩偶，在那双越界的手臂完全退离回潮湿的门外前抓住莱欧斯利的手腕。他刚写过字，手心很热，莱欧斯利被雨泡得太透，体温被蒸发的水分带走，巨大的温差让他打了个哆嗦。他记得莱欧斯利好像同时很轻微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那维莱特回来得比预计的早了不少。但早也不会让他提前下班，前一天晚上他在家里加班，今早起床就出差，文件都还放在家里，想接着干活他得回家一趟把文件取下来。

沫芒宫正在例行打扫，窗户都开着，天已经凉下来了，还没有下雪，但风刮得叫一个猖狂。

那维莱特打开门，迎面扑来两张纸片糊在了他身上。

何止是两张纸片，如果他的客厅还那么空旷，那维莱特应该能看到一场纸的旋风；但如今这里已经大不相同，水下的破烂塞满每一处，所以纸片糊在任何挡它路的表面上，贴了一整个屋子。

这很不应该，那维莱特出门前就把书籍文件整理好锁进了柜子里，按理说不该有任何纸质物品会在这时被风吹起来。但这件事依旧发生了，还是有那么一样东西，同样是纸质的，不在他脑海里的整理清单中，不是书籍，也不是文件。他将纸片从身上抠下来，握在手里：

莱欧斯利带上来的扑克牌。

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他并不经常在家里落脚，这些破烂们也一并受到了冷落。看来它们和它们原本的主人一样都不是善茬，都喜欢用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强调自己的存在。

熟悉的荒谬感裹挟他，说来那天也是这样，狂风敲打窗户，纸张在空中狂舞。办公设备咔嗒咔嗒着停工，也许一位音乐家可以从这喧闹中分辨出某种复杂的节奏。浑身湿透的圣诞老人抱着玩偶，敲响一个只会被工作找上来的无聊房间，带来一个被雾气打湿的丝绒般朦胧的下午。什么都是错乱的，那维莱特也是其中之一。没什么别的，他只是困惑，他还不明白那种错乱所代表的含义。

无论那代表什么……

有点想念他。

那维莱特关上房门，牌应声落地。童话故事结束了，现在是悲哀的成年人时间，他得一点一点把它们捡起来，并祈祷捡完时不是五十三张，然后在遥远的未来发现有纸片卡在冰箱底下或沙发缝里……

等等，是他眼花了吗？

这两张牌的牌背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那维莱特顿住了。他蹲下来捡起所有够得到的扑克牌，一张一张翻看它们的牌背。

他知道那场决战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对局，但从没想过它会不公平到这种程度。那两张牌背的确不一样。不仅如此，没有任何两张是一样的。

感谢他判过的诈骗案，让他对这幅牌上的玄机有所了解：这是一副密码扑克，表面看上去和普通扑克牌没差，但每张牌正面的花色和点数都以图案的形式藏在牌背的细枝末节里。对事先背过对照表的使用者，它就等同于一览无余的明牌；对不知情的人来说，如果不去特地比对根本无从察觉。

根本不需要希格雯的贴纸，公爵大人自始至终都掌控着一切。如果回头看过来，从眼花缭乱的花切到毫不吝啬的讲解，莱欧斯利的每一个行动都恰到好处地转移了那维莱特的注意；不过那维莱特没有试着这么做，毕竟带着预设的立场看问题，除了已有的结果以外什么也得不出来。他只是盯着扑克，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倒不是说他有多么伤心难过或者气急败坏什么的，毕竟那场赌局本来也只是玩笑；只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撞破这种事，简直就像是对那维莱特之前结论的一种质问或嘲笑——

现在你还猜不到那些错乱所代表的含义吗？

6. 好吧，除非你是战斗法师，拔山盖世

沫芒宫停电了，这是那维莱特起床例常开始工作后发生的第一件事。

一个国家的行政总部兼总统府停电，听起来是相当大的事。如果让人想象这个场景，大概会有戴着墨镜的西装人士脚步匆忙地进出，记者们堵在黑色萨博班围成的警戒线外，准备用阴谋论霸占接下来三天的报头大字。

但这里是枫丹，而今天是个周日。周日是个除了那维莱特和璃月菜馆没人会上班的日子，就算要阴谋论，也得等周一再议。不光没人进出或围着，沫芒宫此时洋溢着一种不确定死活的安详，在加班的都觉得自己偷到了摸鱼时间，压根没人有多着急。本该到位的维护团队买奖券中了三天两夜的老年团旅行，只留了可怜的学徒负责待命；而经过五百年二十代人的共同努力，沫芒宫的电气系统已经成了一座屎山。年轻人拎着小帮箱上跑下窜就是搞不定，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已经做好被狗血喷头大骂一顿的准备……但需要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重要设施和区域都有备用供电保证运行，况且跟着他们的是善良的赛德娜，所以什么事也没发生。

死心了，那维莱特普通地继续上班。办公室的门开着，借公共区域窗户的微小亮光。他的心情不太好，天气也实在很坏，乌云把天遮了个严实，现在才是下午三四点，天已经黑得像晚上了。今天的沫芒宫比平常更冷清，也更黑暗些。

桌上都是纸质的文件，用烛台照明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也许他该努力让心情好起来，至少这能让他拥有看清工作内容的快乐光线。幸好作为一条元素龙王，他是理所当然地拥有些古典的超能力的，比如发光。

那维莱特是被一声细小的送气音从工作里惊醒的。他抬头的时候莱欧斯利就靠在门口，即使穿着厚底的牛皮靴子，公爵也能把路走得没一点声音。

莱欧斯利原本能把行踪掩盖得更久一点，但他进来就被逗乐了，才立刻暴露了自己。那维莱特在用他的龙角荧光照明，角弯曲着悬在头顶照亮桌上的文件和那维莱特的俊脸，让他看起来像只探路的蜗牛，或是浮在空中的漂亮灯笼鱼。

那维莱特呆愣片刻：“莱欧斯利？”

“这么意外？”莱欧斯利靠着门框，对着那维莱特桌上的文书扬眉毛，“着急吗？没那么着急的话，跟我上去一趟吧。”

真是直奔主题啊。莱欧斯利，他又来了。真是个糟糕的时机，那维莱特其实有点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从那个人工降雨的错位开始，事情朝着一个他从没想过的方向一骑绝尘。他后来发现了更多痕迹，和一些指向明确的布置。莱欧斯利好像想做什么，有关沫芒宫，也有关那维莱特，碎石接二连三从悬崖上滚落，直愣愣地砸到他头上，不够伤到他，只是砸得他有点手足无措。

如果它是水下的事，那维莱特一个字也不会多问；可事关沫芒宫和最高审判官自己，无论怎么说莱欧斯利都该让他了解点情况。就算事情紧急到来不及走流程，一句有事要办有所布置看到请闭眼那维莱特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干的。莱欧斯利总会把握好分寸，事后补上来的情况说明会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破绽。

可是这次他没有，就像他也没说那句开玩笑的不要信一样。

那维莱特依旧蹙着眉，他这次组织语言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长。莱欧斯利都快把沫芒宫当自己家了，他该适时地展露些最高审判官的威严。他不知道莱欧斯利究竟做到了哪一步，他仍旧不去盖棺定论，因为那些行动自始至终都萦绕着一种奇怪的错位感，就像莱欧斯利在追求什么……从一开始就在他自己手里的东西。

只是有件事莱欧斯利说错了，那维莱特才不是在意外呢。他只是聆听自己的心脏，在那其中鼓动得最鲜明的从来都不是担忧和疑虑。

今天本来是一个糟糕的加班日。他本来会早六晚九泡在办公室，挨着用空的墨水和文件度过普通的一天；或者他聆听法庭上的双方唇枪舌战，普通地为闹剧和悲剧愤怒或哀恸，普通地下达一个绝对公正的判决。也许在一个糟糕的天气下，也许在一个糟糕的时间或地点，也许他们此时都被各种事弄成一个糟糕的样子，莱欧斯利就在这时突然出现，是开着卡车被FBI追捕的反派，沫芒宫的预约会面制度是他砰嗙碾过的平地。以律法和正义的名义，他得逮捕他，制裁他，给他应有的教训；可是永远来不及。卡车的仓门在他面前爆开，里装载的不是黄金，不是钱币，是一个迫切的、错乱的、疑问丛生但不会出口的惊喜。

惊喜。在其中跃动的、躁动的、鼓动的、搏动的，从来都是惊喜。在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海的深处，有一道浪、一条波纹始终热切地流注着，当莱欧斯利糟糕又突然地出现时，他就会从心脏鼓动的节奏中如梦初觉：

其实他是想要见他的，很想很想。

那维莱特捏紧本来在看的那页文件，纸张在温度和力度下略微变形。只是现在也许不行。在那些意义不明的布置和那维莱特搏动的愿望之前，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弄清。也许在下一次研究开始前，在那种如影随形的违和感再一次折磨莱欧斯利之前，他们需要谈谈，挑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衣冠整洁地、面对面地、更正式地……

“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请在这里直接报告给我吧。”那维莱特说，在这里三个字咬了重音。今天有充足的客观因素终结掉他的踌躇，停电了，这是不可抗力。“如你所见，沫芒宫正在停电。现在恐怕不是一个好的时间去……”

“没关系。我带了蜡烛，不需要什么别的了。”

莱欧斯利罕见地直接打断了那维莱特说话。他说得很快，就像他在为什么事着急。“而且我猜你大概会完全忘掉……”

忘掉？忘掉什么？他错过了什么机会？遗漏了什么线索？那维莱特绷紧神经，生怕错漏那个还没被填补的宾语的一个字母；那是一个叹息一般的单词，拥有和机会或解释相同的、长长的五个音节：

“冰箱。”

二人火速奔往顶楼。带电字儿的物品在此时大都动弹不得，电梯也是其中之一，此时想要上楼只能爬楼梯。

他们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默契：那维莱特作为灯笼走在前面，两格台阶并成一步，飘逸的后摆甩得狂野，手起钥匙落开门行云流水干脆利索；莱欧斯利跟在那维莱特身后，那维莱特打开门时他就刚好走到门口，甩掉外套抬腿进门直奔冰箱，这时落在门口拔钥匙的那位已经摁开打火机点上了蜡烛。

但还是晚了，太晚了。早在无人的几个小时前，这场胜负就已注定。那维莱特捧着蜡烛过来放在附近，方便莱欧斯利抢救他们的冰箱，他的角已经完成使命，现在正熄了灯服帖地垂在后脑：怎么样？

今天晚上我们要有一顿大餐吃了。一个苦笑。

战况相当惨烈。化冻的冰霜顺着缝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好悬没弄湿莱欧斯利的膝盖。冰淇淋放在最上面，也最先被二位目睹惨状：化得绝望的彻底，只剩一坨气泡和分离成水乳两层的奶糊留在盒子里。

实在有点可惜，那维莱特吃得不勤，这冰淇淋陪了他挺久，在每一场犹豫不决中被他搅来搅去。他不死心：

“我不太了解冰淇淋，再冻起来可以让它恢复原状吗？”

“不能了。”莱欧斯利摇头，“融化之后里面的结构已经被破坏掉了，再冻起来就会变成一块甜味的硬冰坨。”

“实在可惜。我听说璃月人会用过期的牛奶和面，让蒸出来的食物更加松软有香气。这盒冰淇淋是否同样拥有除了丢掉以外的别的用途？”

“别的用途嘛，当然有。我知道有人喜欢直接吃这种化掉的冰淇淋浆，他们觉得这样像更醇更浓的奶昔。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维莱特先生想来试试吗？”

甜品勺子也在盒子里，那维莱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莱欧斯利擓了一勺冰淇淋泡沫凑到嘴边。都送到嘴边了，那维莱特就很大方自然地吃掉。他显然缺少必要的警惕，平时有低温麻痹舌头的感知，这么一化，过量的糖分再无遮掩，就着介于泡沫和浆糊之间的口感，黏糊糊甜腻腻地糊在嗓子里，那维莱特喝了一大口水才缓过劲来。

莱欧斯利笑得真开心，但看在他送水迅速的份上，勉强算他将功补过。他扣好盖子递给那维莱特：“放着吧。之后我看看能不能用它干点别的，都是牛奶和奶油，应该可以拿来烤个蛋糕什么的。”

烤蛋糕的举例让那维莱特走神了一瞬，反应过来时莱欧斯利已经撸起袖子洗干净手开工了。幸运的是莱欧斯利上来得很及时，东西都化软了，但摸起来还是凉的。温度计上冷冻室此时才零上三四度，还起着保鲜的作用。这意味着冷冻室的东西都还在可食用的范围之内——但冰箱门已经打开了，温度会上升得更快，所以前提是立刻马上把它们全部做熟吃掉。

抢救食材也有个先后顺序，一些没法及时处理的，莱欧斯利就用他的神之眼暂时冻上。冰元素力从他的掌心溢散出来，软趴趴的肉就恢复成亮晶晶硬邦邦的一整块。那维莱特用水龙王的权能照明，莱欧斯利用冰元素力冷冻牛肉，今天他们都在用超能力干些滑稽的事。

厨房这时也在停电中，这就是电磁炉相比传统燃气灶的坏处：一旦停了电，统统点不着。

不过莱欧斯利总是有招的，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他清空厨房的吧台，在台面上架起了便携卡式灶。

水下带来的破烂之一，按他的说法这玩意可以用来在沫芒宫的天台上烧烤。遗憾的是这个提案被最高审判官先生一票否决了。

枫丹人的厨房大都只安了电磁炉，见明火的机会很少，莱欧斯利卡好气罐，将开关一旋到底。

嘭，火焰燃开，宁静的、流动着，是水一样漂亮的蓝色。

那维莱特站起来去打开窗户，明火的温度不好掌控，烹饪时可能会有油烟。其实现在本该是日落的时间，只不过太阳被乌云遮得严实，泄不出一丁点霞光来；蜡烛的光也是昏黄色，就好像窗户是个小小的碗口，这个家是一只巨大的碗，本应四溢的落日晖光就从那被盛进来，像一碗金灿灿的搅散蛋黄的鸡蛋。

说是打下手，但那维莱特能做的事实在很少。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蹲在莱欧斯利旁边，负责陪伴和渲染气氛。莱欧斯利一边清点食材一边报菜名，那维莱特一边看他清点一边数他的语气词，嗯啊这是哎嗨哟嘿去你的吧，这个是哇哦：“哇哦，我一点也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买过鸭腿。”

“我记得。”那维莱特很无情，“在你开完那个油封鸭的玩笑的第二天。”

这倒是给了莱欧斯利发挥的灵感，他立刻精神抖擞地研究起那袋鸭腿来了。油封鸭是一道做法简单的菜，调味更是没什么技术水平可言，只要往上一堆一抹就大功告成，莱欧斯利这样的调味黑洞也可以一展身手。

“那正好，我们就做个油封鸭吧，多余的还可以封起来多放两天。帮我准备下调料吧？盐，黑胡椒，百里香和月桂叶，都在你左手边柜子上层，蒜在下层，辛苦切一下。”

“蒜要蒜片还是蒜末？”

“要是我一个人就切蒜片了，既然有你在这里，那就切个蒜末吧。”莱欧斯利剪开鸭腿的包装，丝毫不避讳自己正在压榨劳动力的事实。“这菜没别的，就是花时间，我们要用这些调料给鸭腿腌制一会，腌制完了还要烤几个小时。这段时间我们先干别的……”

“烤箱不能用。”那维莱特适时地插嘴。

……诶。

莱欧斯利愣了一下，然后他们都笑出来了。好日子过得太久，谁都难免或多或少地依赖上这些东西。幸运的是所有事都有不止一种解法，尽管现在的枫丹人都用烤箱了，百年前，水浴加热才是这道菜的正确制作工序。

终于到了那维莱特发挥作用的领域，他大显身手，直接搓两团水靠水温化身烤箱炉灶一体机，精准温控交互简洁附带智能语音控制系统，唯一的问题是开到顶也只有一百度，对于油封鸭来说刚好，对于别的菜来说太低。

“说起来，我小时候也犯过类似的错误。”莱欧斯利清洗鸭腿，语调很俏皮。“结果现在长这么大了，也还是一点教训没吸取。”

那维莱特挑眉：“我对你的黑历史尤其感兴趣。”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莱欧斯利夸张地摊开手臂。然后他接着说，嗓音很温柔，就像说一个童话那么美好的睡前故事：

“好吧，你应该知道我最开始生活在一个寄宿家庭。

那时候收留我的地方有台电视机。和现在的液晶电视不一样，最老式的那种，屏幕很小，屏幕后面顶着微波炉那么大的屁股。”

“我记得。”那维莱特点头，“人类的科技发展的确很快，我印象里这种电视机的普及还是在昨天或者去年。”

“哈哈，那时候我才六七岁呢，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不过对最高审判官大人来说，那也可以是昨天或者去年吧。那时候的电视节目也没有现在丰富，不过孩子们都很喜欢。我的养父母每周会允许我们打开一小会，大家盼了一周，终于盼到看电视的日子，在客厅挤成一片，肩膀挨着肩膀，脑袋蹭着脑袋，等着大一点的孩子按下电视机的开关。但灯突然黑了，屏幕上什么都没出现。”

“你们也停电了。”

“是啊。电视机打不开，大家都很难过。那时候我还不懂电的概念，只知道电视和灯都是发光的东西，就点了一捆蜡烛放在电视机前，然后跑过去问我的养母：妈妈妈妈，蜡烛已经和灯一样亮了，电视机是不是也可以亮了？”

讲故事时莱欧斯利的手也没停下，他架起菜板，用刀片去鸭皮边缘的脂肪。那维莱特将目光放在握刀的手上，听得很专注，他想象一个小小的莱欧斯利，迈着小短腿捧着蜡烛噔噔噔跑进房间，弯腰蹲下把蜡烛放在电视机前，每点燃一根，眼里细碎的火光就更亮一点。

“很可爱。”那维莱特说，眼里流淌着煤气灶跃动的水色，“只是听上去不像个好孩子。”

“哈哈，谁说不是呢。”

莱欧斯利铺上保鲜膜，用腌料淹没鸭腿。他难得地自己调了腌料，而不是用超市买来的现成调味品。片下的脂肪不是厨余垃圾，它们和水、去腥的姜一起炼油，用来在之后封住腌好的鸭腿。莱欧斯利把火调到最小，给那维莱特布置了艰巨的任务：

“帮我看着锅吧，我得趁这个时间接着和冰箱搏斗。”

挨个分拣并处理食材花了他们大量的时间。冷冻区还能让莱欧斯利用元素力抢救一下，冷藏区不行，只能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做熟吃掉。每次那维莱特打开冰箱，总有半根黑布丁横在下层，有时长一点，有时短一点；这乍眼的钉子户终于在今天大败，交出了它霸占的领地，一丁点也不留地切片下锅。

它应得的，这是阶段性的胜利。

真到了难以挽救的时刻，大家就都不急了，莱欧斯利甚至还有心思摆盘。他把出锅的黑布丁堆在盘子中间，然后将切好的苹果一片一片贴在盘子的边沿，现在这是一道可以在德波大饭店滥竽充数的苹果黑布丁了。四方的灶台上咸香扑鼻，煎锅里的油脂噼里啪啦地弹跳，香气逸散得浓郁。不会过分油腻，有苹果的清爽恰如其分地中和。

被水龙王亲自水浴加热的油封鸭也已经封得差不多了，只差上锅煎熟的最后一步。正儿八经的油封鸭需要用香料冷藏腌制几个小时，不过一来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二来那样入味会更重更深，有人口淡，所以也许这种简略也是刚刚好的一环。

油封鸭真是一道很有特点的菜，它要用自己的油去煮自己。在这个动辄两三百度油炸的快餐世道里，用时间和水都不会沸腾的九十度低温，慢慢地、温和地煲熟内里的鸭子。那之后可以就这么保存起来，也可以上锅煎熟，作为一道万众瞩目的主菜呈进餐厅。温润的油脂填充肌肉组织，咬下去外皮酥脆，鸭肉流汁。

这是一道当之无愧的经典，即使它的稀有度只有一星。那维莱特早就尝过这些菜了，在各种不得不出席的政治会面上，它和其他的人类菜肴没什么区别。

可是有一点想尝尝。真奇怪，他应该吸取那袋薯片的教训，可是有一点想尝尝。

莱欧斯利总是能轻易地看穿他的愿望，他说哈，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很想看最高审判官先生表演一下那个，那维莱特说哪个？莱欧斯利清清嗓子拽出证件夹的一角。这对那维莱特其实有点困难，这个动作的灵魂在于掏出证件拍在对方脸上，但那维莱特根本没有一份放在内侧口袋里的官方证件；没人会质疑他的身份，他自己就是证件本身。于是他往前挪两公分把自己送到莱欧斯利眼前，煞有其事地举起叉子：沫芒宫，你的苹果黑布丁和油封鸭腿被征用了。

他们在灶台前笑作一团。这么说不太准确，因为是莱欧斯利先笑起来，那维莱特被他感染了。

他们终于把还能用的食材都消耗了个干净，莱欧斯利把最后一道菜盛出来，关掉火，收拾好灶台。现在那维莱特可以想征用什么就征用什么了。随之又来了新的问题：菜做了一桌子，吃饭的嘴只有两张。即使这两张嘴属于两个健康的青年男性，要将这一桌子打扫干净也难度颇高。

“送几个菜出去，让这时候还在上班的可怜人帮忙处理一下？”莱欧斯利提议，“不过毕竟是意外放化的食材，我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只怕万一。”

“以我的经验来看，人类是很坚强的物种。不过你的担心确实有道理，我们就把这些东西留下吧，剩下的我会全部吃掉，不会浪费的。”

莱欧斯利吃了一惊：“这么多菜，你能一个人吃完？”

“是的，我可以。我的同族可以在几分钟内吞下一整头野牛，然后凭此生存一整个月。我也能做到，只是受限于与人类相似的下颌结构，我需要更长的进食时间，你知道的，细嚼慢咽。”

大意了，有人完全不是什么健康的青年男性。

“等等，等等等等。原来你在来到枫丹廷之前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龙蜥的身体塞得下一头野猪，你的身体要怎么才能塞得下？还是说你会先变成龙形态什么的？”

“其实我现在已经是龙形态了。你见过那种长得很像树叶的虫子么？你也可以把我看做一条长得很像人的龙。我也不知道那些食物去了哪，也许我的胃连着四次元口袋。我并不清楚我的身体结构，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猜测是：也许只是一团水，然后没有了。”

真奇怪，他居然在和一个人类平静地谈论他是龙的问题。谈论这个问题的人类想象那维莱特在野外细嚼慢咽一头野牛，觉得不能把脑补洗成照片挂在墙上真是件憾事。

“好吧，我现在感觉我在喂食一条巨型爬宠。怪不得从没听说你真心赞美过任何一道名厨呈上的佳肴，厨师们这是走错了路啊。”

“这是两码事。”那维莱特摇摇头，“享受一道由厨师精心烹饪的菜肴，和补充身体需要的元素和能量，这是不同的事。在我看来，烹饪是一种大众的感官艺术，就像音乐，或是电影。从制作到享用的过程中，厨师与食客就完成了一次灵魂的交换。我不会赞誉那些菜肴，因为制作它的厨师不吸引我，就这么简单。况且人们对味觉体验的偏好，又与他们生长的环境密切相关——这很好地解释了我的情况：塑造我的环境不是任何一个人类社群，而是自然。在来到枫丹廷之前，我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的味觉审美体系。”

“哦——应该就是你品水的能力吧。”

“是的。相对的，我也就没有去试图进入一个新的。我对人类的食物没有追求，也从未给进食时间划下过什么规律。刚来到枫丹廷时，我经常一次性大量进食，节省下时间连续工作很久。”

“……我觉得我有必要问一下，你现在还会这么干吗？”

“不会了。或者说，不会这么夸张。虽然由于缺乏对人类的常识，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人类做到相同的事。那时我初来乍到，芙宁娜安排了一整个团队来辅助我的工作，他们都是正直又勤劳的人，面对刚刚经历魔神战争与神明更替的枫丹，也选择尽可能地压缩自己的进食与休息时间来完成工作。我默许了这种做法，我以为他们也使用了和我一样的进食方法来节省时间，后来我终于意识到问题，是因为团队中有人熬出了严重的胃病。”

“……真是惨烈的方式。”

“事实上，在距那四百多年之后的现在，我想我遇到了近似的困境。

不夸张地说，即使在枫丹廷停留了如此长的时间，我与人类一起生活的经验依旧几乎为零。从以前我们下厨要在灶台中间划上一道海平面那么分明的军事分界线，到现在你做的菜已经味道清淡到连我都觉得合适了。我意识到你在其中进行了相当程度的牺牲和妥协。”

那维莱特没有等待莱欧斯利的回答。他接着说：

“我或许将你的付出看得太理所当然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把压力全部放在你的那边，也许我有许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也许我的很多行为习惯都与人类大相径庭……所以如果你在与我相处的过程中，产生了任何想法或意见，我希望你告诉我。”

那维莱特本来以为自己能平静地说完的，但话真说出来他还是没来由地有些忐忑，就像触碰一个封存已久的古老秘密。莱欧斯利仍在笑着，他说：

那我想把机关零件的报价上调一个百分点。

事实是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把新的报价拍到枢律庭脸上，甚至不需要通过我。机关零件是卖家市场，即便再怎么有意见，枢律庭也只能顶着挤出效应含泪吞掉。但你没有这样做。请别再逃避话题，莱欧斯利先生。你或许心存顾虑，但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

那维莱特顿了两秒，眨眨眼睛补充：

告诉我吧。就算真的没法解决，我也很乐意听你抱怨。

莱欧斯利被最后一句话逗乐了，又或者没有。一点虚幻的笑意绞在莱欧斯利脸上，可莱欧斯利没有笑出来：并不是他忍耐住了，而是那笑意最终没能足够成为一个笑容。莱欧斯利先败下阵来，总是莱欧斯利先败下阵来，他说：

无关紧要的东西先放一边吧。帮我个忙，闭上眼睛，好吗？

这可不无关紧要，那维莱特这么想，但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莱欧斯利要让他帮的忙上附于什么问题，也不知道它下属于什么答案，只是停下来，等待莱欧斯利的行动。他也少见地没有立刻实现这么不起眼的请求，能看到莱欧斯利的好日子娇惯了他，无论莱欧斯利想带他做什么，他想看到他，几乎是某种补偿性的。他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忍受莱欧斯利的捉迷藏的。

莱欧斯利一眼就看穿了那维莱特的犹豫，他甚至没给那维莱特挣扎的时间，立刻改变了主意：好吧，那我们换一个。

那种只有你拥有的水的感官，能的话，暂时关上这个吧。

那维莱特点点头，其实就算莱欧斯利没有改变主意，他也会同意的。他总是纵容莱欧斯利的。所以他也没说多余的话，比如那会让他感觉不太好。如果要用人类能理解的比喻，大概像是人声鼎沸的街道突然只留下自己，或是赤裸地站在空无一物的世界上。他很少主动断开自己对水的感知，水声陪伴他，作为他在世间行走的背景音。他从人群中穿行而过，看到喧笑、嚎哭、挥洒汗水，他也会从中分享到一点，分享到喜悦、悲伤和蓬勃的生命。

只是他知道他不属于他们。攘往熙来着的水的世界中，他不会听到波纹的回音。星星与他永远隔着一层水面，没有谁能理解没有亲历过的感受，水龙王也不会例外。他是只孤独的蜗牛，没有谁能和他对得上触角。那种他所独有的水的感官，在填补了一点周身深不见底的沟壑的同时，也矛盾地巩固了他自身的独特性。也许这也是某种公平。

但没关系，因为他不需要。那不是他会在乎的事，这很平常。他是一条龙，紧跟在那后面的是王，他是世间唯一，生来如此，流的眼泪都不会经过自己的眼眶。他已经这么活了一个千年，他还会这么活下一个千年，下下一个千年，理所应当。

莱欧斯利牵着他的手，领他站起来。一阵不焦躁的沉默经过他们中间，莱欧斯利低着头，用目光摩挲他们交握的手。又是那种预感，有什么事即将发生的预感……他终于抬起头，亮晶晶的蓝眼睛平视那维莱特：

可以吗……？

没说可以什么，那维莱特也没有问，只是点点头，他们一直是这样的。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体温扑在对方身上，也许那对他们来说实在平常。莱欧斯利张开臂膀，那是一个那维莱特熟悉的姿态，一个极尽包容的姿态，只是一处微小的细节与从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他们正面对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也缓慢地随之缩减，也许是莱欧斯利在倾向他，也许是莱欧斯利在将他拉向自己，又也许是他在情不自禁地靠近莱欧斯利，谁知道呢……也不重要……

直到那距离再无可缩减，不再有分寸和空气在其中幸存。

那个名字对他来说实在过于遥远，那维莱特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从脑海中检索出来：这是一个拥抱。又也许他的吃力并不因为那个名字的距离，而是此刻他没法清晰、冷静地运作感受以外的任何事。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被灼到，但没有。莱欧斯利总是热的，真的贴上去又是恰好得过分的温度，是严冬小口抿下的热水，一口就足以让暖意从食道扩散到全身。但不是小口抿下那么温和的东西，就是那种热度紧贴着他，从四面八方侵入，强横地剥夺除它自己之外的一切感官，周遭的全部都要为它让步。如果一直以来的都算是烘烤，那么现在他大概正被小火煨煮着。也确确实实有种变化发生在他体内，就像他正在被低温一点一点煲熟。他只是全身心地感受着，感受着他们紧贴的胸腹，感受着互相蹭弄的发丝，感受着莱欧斯利，这个依偎着他、也被他依偎的人类，这个明明被冰神之眼瞥视、却热得像一团跃动的蓬发的火焰的青年。汤的底味渗进他的骨髓里，每一寸肌肉都煮得软烂；于是在这种无可救药的烹饪里，他也想起在另一种烹饪中进行的发问。多久了？请将这一刻定格至永远。什么时候结束？因为想要那更晚一点到来。他根本不需要一个理由，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理由。他只是用被煮成一团浆糊不清不楚的脑袋思考些同样不明不白的问题，他想也许这时走遍他的不是热水，而是茶——因为那热度中满是属于莱欧斯利的口感与滋味。他想他没有被莱欧斯利灼到，是不是因为他此时也是沸腾的那一个？他想还真让芙宁娜说对了，的确很像被热水包裹。他没有去聆听周围的水流，所以也无从分辨是嘈杂还是寂寞。

那维莱特偏开头，像是这样就可以从无尽的没有答案的混乱思绪中离开，打着小卷的鬓发蹭在莱欧斯利的颈窝，应该挺痒的。他格外想听莱欧斯利有没有因此发出一声轻笑，因为他感觉到了那即将发生，没别的原因，他就是知道，仿佛有魔法现世，从他们紧贴的胸膛里错位着跳动的心脏的节律中；但他等来的并不是一声轻笑，那场短暂的对话还没有结束，他故事里的主角就在这时咬他的耳朵：

这样就好，真心的。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呢？

莱欧斯利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带的振动就从那漾进他的身体；他全身的水流都被震颤，久久不能平息，几乎化成某种实体涌出他的眼眶。不是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是他感到多么的喜悦，而是他知道他是可以这么做的，他的眼泪可以从自己的眼眶流下来，即使没受多大委屈，即使没感到多么喜悦；他可以在空无一物的世界中放心地下落，会有人接住他、接住他的眼泪，用屈起的指节或亲吻，捂热他流失的体温。世界向他聚拢，只有孤独离他远去；其实他很早就不再孤独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

他现在发现了，幸好一切都不算晚。也许关于那些不明不白的问题，他早就拥有了答案。那维莱特最终没有落泪，只是把头歇在莱欧斯利的肩颈，笨拙地、坚定地抬起手臂，环住这团熨烫他的温热火焰。以前他不懂，也没有此类概念，但现在他清楚地知道：他也愿意做同样的事。

它没有持续的更久，因为他房间的紧急联系专线响了。这就是沫芒宫，冰箱没有应急供电，但电话一定是有的。

他们默契地放开彼此，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对自己的职责懈怠。但那维莱特其实不太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起电话的，直到电话那边熟悉的稚嫩女声响起之前，他都还沉浸在那个拥抱的余韵之中。

合法的，如果说这段日子让他学会了什么，那最实用的一定是忙里偷闲。

“那维莱特大人，打扰啦。可以让公爵接电话吗？”

“你的。”那维莱特放下话筒，示意另一人来接。

梅洛彼得堡的内务，那维莱特不太方便在场。他走向另一边，坐回他们的双人床上，给水下的世界留充足的空间。

很幸运，他可以再偷一会；也很不幸，那是个熟悉的开场白，和公爵大人被叫走的每一次一模一样。

莱欧斯利拿着话筒，用另一只手系好自己解开的扣子，电话还没挂断，他已经开始为离开做准备了。

不必多解释，他们都理解，谁也不会对此有什么怨言……顺便一提，他单手系扣子的样子真是性感得要命。

好吧，他要走了，就和之前几次一样。情理之中，已经临近年末，他们都很忙。那维莱特看着莱欧斯利放下电话，终于舍得从回味中抽离出来，水的世界向他袭来，重新回到他的耳畔。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记得之前他们玩过的游戏中有个情节，一个报废的机器人在垃圾场翻翻拣拣修补自己，音频回路接通的瞬间水声喧嚣雨声喧嚣霎时天地真实，那时他才意识到屏幕内的世界是倾盆暴雨。也许他现在的感受就与那个机器人类似……

这时，从回味中抽离的后一瞬间，那维莱特察觉到一件奇怪的小事。有水在那维莱特身上，真是件很小的事。这个形容词也精准地描述了它的体积，它是很小很小的一滴，被察觉时已经快要蒸发殆尽了，只余下一点点细微的残痕。也许是他的天花板有些漏水，沫芒宫距离上次修缮维护有些年头了，这滴水也吸收了打工人的怨气，散发的感觉糟糕得让他不太想靠近。他将那一滴水从身上捉下来，蒸干在空气中，水珠的触感轻柔又缥缈，像他的故乡。

这时他意识到他犯了错误！致命的错误！这里又不是梅洛彼得堡，从天花板上落下的水，怎么可能有类似海水的触感？会在那个位置落下的含盐的水，他知道那只能是什么，可是……可是那不可能啊，拥抱着他也被他拥抱着的那团散着热气的青年，为什么会在很近很近的刚才，落下一滴气息如此糟糕的……眼泪呢？

那是一滴眼泪。尼斯湖水怪张开巨口。大象朝他踩踏过来。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那维莱特感到一种被抛掷的耳鸣，不确定是构成他的洋流在那一刻凝固了，还是在正好相反地剧烈地震颤。就像一片残痕应该的那样，那片残痕已经无法被读出什么像样的信息，但那维莱特根本不需要阅读，它散发的气息已经糟糕得近乎残忍。有什么事发生在莱欧斯利身上，就现在。他探向那滴水渍的源头，属于莱欧斯利的水域，海面温暖、平静、一如既往，但那维莱特现在已经不会被这假象蒙蔽。他扎进海面，穿过那层温柔地包裹他，让他几乎想要就这么留下的谎言；他并不确定这样的下潜究竟持续了多少时间，就像弥留之人细数人生的过往，每一个瞬间都拉得极长。直到终于有一个隐约的黑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对他来说醒目得几乎刺眼，那里就是他的终点，他知道。

快到了！到那去！到那就能弄清所有的一切！那维莱特低下头，用全身力气拼命向下。即便是命运也在助他，他很幸运地碰到了光照充足的日子，那让他的下潜之路轻松了不少。再抬头时他追逐的黑点已经变成一片漆黑的漩涡，黑得极深，像是用修图软件从现实世界中挖走了一块；黑色透过双眼射入那维莱特的脑海，一种不可抗拒的窒息感攫住他，那维莱特下意识后仰，将视线从那片黑色上挪开。

于是也就差了这么一秒，他没有抓住。

漩涡离去了。漩涡离去的那一刻，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消散，就像它们在死斗中同归于尽了，归还了这片海床的静寂。

这里本就是不该有能见度可言的海底，黑暗平等地笼罩一切。仿佛那漩涡从没来过，他刚才见到的一切都是神经过敏产生的幻觉；又仿佛在这种惯常的黑暗中，整片水域都已经被它无声地吞噬殆尽了。

如果那是一个幻觉，所有事是不是才更通顺一点？

再待在那也不再有意义，那维莱特退出来，给自己留下片刻喘息的时间。手心在出汗，但温度低得发凉，他感受过无数次的违和感早已将他攫住，比曾经发生的任何一次都更贴他更紧，舌苔拂过他的后颈，倒刺擦过皮肤。

他看向另一位当事人，莱欧斯利背对着他，低着头整理着装，他为了方便干活卸掉了不少装备，此时装回来花了他一点时间。他这样蒙混过关多少次了？他和他的水面一样风平浪静，那维莱特甚至没法判断那漩涡是从何时开始作祟的。他这次花的时间是不是比以往都长？

又或者这是他的惊惧带来的错觉，谁知道呢，顺着答案向前逆推，每一个在此前被略过的细节都在现在放大无数倍炸开在思绪里，成为残酷的佐证。他想他真得赞叹他忍耐力高超，想来每一次他感受到它的作祟时，那糟糕得残忍的都作用在莱欧斯利身上，为那片本就伤痕累累的海床划开新的口子。而莱欧斯利什么也不说，只是忍耐。明明无论那是什么，他们都愿意尽自己所能，愿意给予全部的理解和支持；他清楚这个，他们都该清楚这个，可莱欧斯利依旧选择了隐瞒。难道那维莱特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才是莱欧斯利看来最好的情况吗？有什么事是他们两个一起解决不了的？好吧，这话太轻浮了，世间的很多事都是他们解决不了的……可万一呢？他还没尝试过，为什么不让他试试？那个拥抱到底是谁先分开的？莱欧斯利是不是在铃声响起的前一瞬间后退的？为什么给予他温柔的熨烫时，莱欧斯利却在忍耐这样的苦痛和折磨？又是为什么他会对那东西感到一种绝望的……

熟悉？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被忽略了。他必须弄个清楚，关于所有的一切；但没法是现在，因为莱欧斯利要走了。

他是在逃走？还是要去面对某种不可名状的洪水猛兽？那维莱特甚至不可以把他留下来——他的使命在等待他。

事态紧急，莱欧斯利又是格外利索的人，他收拾好自己走出门外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五分钟，甚至不够莱欧斯利的话术兜一个圈子。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他们能面对面平静地对话的时间会是什么时候。

他要怎么带着这个秘密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一分一秒？

电力仍旧没有恢复。和仍在挣扎于流程的维修工作一样。好像一切都在这里卡死了，从拎着小帮箱假装自己在修什么的年轻人，到被莱欧斯利忘记不能工作的烤箱。而又像所有事都拥有不止一种解法，在漫长又无望的等待之外，那维莱特还拥有一个办法，一个能让他弄清一切的办法，一个独属于水龙王的办法。他不该这么做，因为那是一种作弊的方法，一种人类社会的禁忌，一种冒犯；但他没有更多犹豫和思考的时间，莱欧斯利离开之后，一切选择的余地就都不存在了，他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尽管他现在要做的和最后一条路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但他会很小心很小心，只检索与真相有关的部分，找到答案，到此为止。你看，莱欧斯利玩牌时也作了弊，那维莱特作弊回来合情合理；那维莱特已经把自己最深切的秘密交给了莱欧斯利，从他身上得到另一个是公平的。他知道他要做的这件事是错的，之后他会跟莱欧斯利好好道歉，只是现在，就现在，请忍受他的冒犯、请给他一点点线索、请告诉他到底是哪出了问题——请让他知道，在那个漆黑的漩涡作祟之时，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莱欧斯利获得一点微小的安抚和慰藉？

那个成为一切开始的案件，是被莱欧斯利操纵换到那维莱特桌子上的。

那维莱特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他不能让证据以外的任何先入为主的信息干扰他的判断，所以他这么做一定不是因为不敢。仲冬的冷风吹进屋内，吹灭蜡烛，吹得人四肢冰凉，莱欧斯利已经站在门口，为自己的小臂缠绕拳击绷带，他要走了，好像这次分别之后，他们就都要返回到自己的使命中去了。那维莱特这时应该送上一些告别的嘱咐和祝福。至少在什么答案都得不出来的离别的前一刻，他希望到来的是他所熟悉的离别，就像每一次他不会去思考是否还会再见那样的离别，就像每一次他们都知道不久后就会再见那样的离别。他说：

照顾好自己。希望我们早日再见。

这话听着就像我们会很久不见了似的。不过审判官大人最近的确格外忙。如果我想要再见到那维莱特先生，最快的办法是不是犯个什么罪把自己弄到法庭上？

不要这么做。对其他人来说，这也许是个办法。但你我之间存在可能导致公正性受到质疑的关系，如果被告人是你，我应当主动回避。

说笑了，谁会质疑最高审判官大人的公正性？

莱欧斯利长长地吐一口气。祝我点离得近的吧，比如煎蛋黄不破，调味手不抖，或者事情解决顺利什么的。

经你手的事还有不顺利的时候？

哇哦，这么相信我？

嗯，这么相信你。

是了。他是相信他的。那维莱特是相信莱欧斯利的。所以在莱欧斯利即将离开的这一刻，他还是问了。他说：

莱欧斯利，你有个计划。

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在谈论什么。

是。我是有个计划。

说这话时莱欧斯利没有停下任何行动，只是抬头直视他。没有人说话，只有问题震耳欲聋：

如果他们之间的全部都只是一场安排，他该如何安放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这时他们之间离得很远，也许他们都在等待一个答案。那维莱特也直视回去，想从莱欧斯利脸上看出一丁点陌生来，可是没有。他假装有什么事要做，从而背对过去；胸腔缩紧了，也许是因为他没同意莱欧斯利烧烤的提议，所以现在被炙烤的成了他自己。他想到他品过的水，想到他从未真心赞美过的人类菜肴，想到他和莱欧斯利完全不对付的口味、想到那个黑布丁和油封鸭的玩笑——比起情绪，现在他胸腔里的感觉似乎更接近味道；可心也是会有味觉的吗？又或者他的心也是某道菜肴的一部分，解冻、切块、埋在调料里腌制，浸润每一寸纤维，泡得充盈又柔软。莱欧斯利不会调味，于是那浸泡他的腌料就五味杂陈，酸甜苦辣一应俱全。可当一切的一切发生之后，他去挖掘那团充盈的心，那浸透他的、不可剥离的底味，居然是荒唐的甜。糖总是被用来中和苦和酸，它提味，又调和一切，所以那些意义不明的、错乱的、错位的、违和的，都被糖融成一大块，黏糊糊地腻在嗓子里，呕不出来，也没法囫囵地吞下去。

是爱吗？是人们在那场审判里所争执的东西吗？是长久地折磨着莱欧斯利的罪魁祸首吗？是所有事的起因和源头吗？

说不清楚，弄不明白。也搞不懂他应该痛苦还是别的什么。他想，也许这也是他不会去发表评价的另一道菜肴，也许他从心的感觉里窥见了一点点人类烹饪时调味的诀窍。他只是很想获得一个喘息，很想感受些货真价实的甜的东西，那副一览无余的扑克牌边上，薄荷糖和它静静躺在一起。他们都不是嗜甜的人，那一袋不多的糖最近才被消耗见底，他摸过去时剩最后一颗，在小包装里裂成了几瓣，大概是暴力运输的缘故，常见的损耗。他这才想起他从来没有看过里面的夹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只是尝到它，丝滑、醇厚、可可味浓郁、也苦涩，只是被清爽的薄荷味冲淡了不少。那维莱特撕开包装，糖在他的手心里微微融化，外面的硬糖倒还是一如既往的透亮，夹心裸露在外，他看清了夹心、也看清了糖四分五裂的样子：

透亮的白色釉面沾着黑棕色的巧克力酱，像一颗被蛀掉的牙。

这时，他意识到一种恐怖的可能性。

所有担忧和疑虑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不安在此刻攀上顶峰。他想要握紧什么东西、喊出来，或者干脆躺在地上撒泼。那样的冲动只持续了一瞬，什么东西崩断之后，留下的居然是一种冷静，毫无怜悯的。莱欧斯利就在这时轻轻地吸一口气，大概是想说什么，但不行，只有这次不行，只有这次不能让他继续说——因为如果他想要说些安抚的话，想要将眼角垂成一个温柔的弧度，想要亲吻他，或是握紧他的手，那他就真的会被这么安抚下来。他已经错过了无数个线索，他不能允许自己再错过这一个。

肾上腺素正被释放，五感从未如此灵敏。他恍惚躯体变得透明，正和自然融合。他感受自己血液的搏动，就像感觉一条流荡的江河。风可以从四面八方吹来，然后在他的身体里畅通无阻地穿行而过。枫丹庭正在降温，已经临近年末，天的确凉下来了。

冰箱已经空了。他们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所有事负责。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那维莱特在莱欧斯利说出什么之前呼唤他的名字。他说：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也就没有说下去。他回答是是笑着的：你今天喊我大名格外勤。

莱欧斯利。那维莱特重复那个名字。我不小心撞到了自己，需要你的独家秘方来止痛。

一个昭然的谎言。那维莱特坐在床上，周围都是柔软的枕头和被褥，他得变成豌豆公主才能被这些东西撞痛。只是谁也没去揭，莱欧斯利这时刚好缠好手上的绷带，朝他走过来：撞到哪了？

那维莱特指指自己的眉心。那里很白，很干净，没有一丁点受伤的痕迹，但没人会在意这点小小的瑕疵。莱欧斯利弯腰凑近他，用拇指抚过那一块承载谎言的皮肤，低头降下一个吻——那维莱特就在那一刹抬头，用自己湿润的唇去将莱欧斯利接住。

你看，青出于蓝。莱欧斯利去做的，那维莱特也学会了。莱欧斯利愿意做的，那维莱特也愿意去做。莱欧斯利只滞了一瞬，张开唇齿回吻了那维莱特。他的水流温暖、平静、热气腾腾……就像之前那个撕扯他的漩涡从没存在过。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他刚刚感受到什么来着？他们之间有爱存在？

那还真是难办，不过没有关系。他们可以提前开始他们的下一门课。强大、公正的裁决者不需要看清所有诡计和阴谋。公义的天平自在他心中，无论面对任何情况，他只需要恪守原则做出决断。

莱欧斯利有莱欧斯利的作弊手段，那维莱特也有自己的。无论莱欧斯利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向他隐瞒，其中必然存在一种概率：他能对现状做出干涉。

他要去赌这种概率。他要从牌堆上摸下那一张牌，即使他的点数很可能爆掉，即使他会以一场平局输掉全部。

已经是冬天了。气温降到零下，人群已经换上冲锋衣和羽绒服，以时尚著名的枫丹进入难得的臃肿时刻。

那天晚上，枫丹下了自季节更替以来第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冬天真的来了。

他们各有各的工作。时逢年终，那维莱特忙得头昏，做梦都是批文件时钢笔断墨，或者谕示裁定枢机吞卡吐不出来。莱欧斯利也不轻松，探监的人流量几倍往上翻，带来大批量的麻烦和小动作。再见面时，已经临近圣诞节了。

-tbc

关于拿着咖啡倒着走的流体力学研究（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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