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勘蜥】正版卡带受害者

【勘蜥】正版卡带受害者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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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将是“锅盖头”的第二次出院。

坎贝尔在外人面前依旧是那副畏缩而懵懂的模样。这年轻人在清晨的冷风中瑟缩着肩膀，一手抱紧自己的小包裹，一手扣住脑袋上的锅盖，从锅沿下不安地向外张望着。他三步一回头地去看结晶体，直到护工都开始不耐烦地连连催促，才依依不舍地被送出了大门。

自从疯人院建成以来，能“康复出院”的病人就少之又少，更别提是一次出院后自己跑回来又出院第二次的。不同于第一次时的怀疑猜忌，这次众人多对他们抱以戏谑的目光，甚至没人提出要翻一翻锅盖头随身的行李。

——毕竟，在传媒行业已经被院方完全收买的当下，一个被切除了额叶的傻子，又能翻得出什么浪花来呢？

“迪鲁西，你觉得这一次他会多久以后回来？你的小情人可真有够爱你的——”

刚刚再次送走了“锅盖头”的结晶体并没有搭理那些好事者，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喜怒。不过旁人想从这位变异者脸上正确识别出情绪也挺困难。

但所有人都能肯定，这两个人确确实实是一对。

锅盖头还在疯人院时，其他人就很难看到他们俩单独出现。锅盖头对照顾者产生依赖倒也罢了，结晶体对其他病人可没有这样过分的关切与亲近。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不一般。

而结晶体执意要送走锅盖头的原因也很好理解。迪鲁西是人体实验中唯一的成功试验品，是疯人院长期以来研究成果的结晶。而他本人的自由意志和超出常人的力量却妨碍到了研究的展开。几乎所有相关人员都在虎视眈眈地等着他被日益严重的心脏问题拖垮，然后再次接手他的躯体。院方表面上答应他的大部分要求，而实际却打着生生耗死他的主意。

他送走锅盖头的行动，显而易见是已经放弃抵抗接受了既定的命运，而决定保全自己那失去行为能力的恋人。

很可惜，“痴痴傻傻”的锅盖头看上去并不能理解结晶体的这份苦心。

2、

然而，十个小时后，锅盖头却既没有回到疯人院，也没有顺利抵达中途康复站。

院方出动了警力去捉拿脱逃的病人。但在这没有监控、身份信息登记也尚未完善的时代，想要寻找一个特意隐匿了踪迹的人谈何容易？“锅盖头”诺顿·坎贝尔如同汇入海中的一滴水一般彻底消失在了人群中。

结晶体对此表示毫不知情和无可奉告。

3、

几天以后，两份报纸悄无声息地在居民中散播开来。

其中一份看起来很像是正经的大报，以严肃的口吻分条陈述着疯人院管理层的犯罪事实；而另一份则是小报，大篇幅登载了疯人院中发生过的那些惨绝人寰的真实故事。

这两份报纸并未经过任何报社印刷出版，而是私人发行后直接通过报童走街窜巷叫卖，因此即使想要遏制其传播也毫无办法。

流言愈传愈烈，先是在贫民窟像病毒一样流传开去，而后又传进了小市民和中产者的家中，最后终于是摆到了绅士们的台面上。

虽说这些上等人早就惯于对下等人进行剥削，但基本的吃相还是必须得保持的。与疯人院直接相关的那所制药厂股价在三日之内直线暴跌。

而就在市政厅被惊动、发出调查令实施干涉的前一天晚上，疯人院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火灾。主楼因为“建筑严重老化”而发生大面积坍塌，暴露出了地下室埋着的数百上千具新鲜骸骨。

市长震怒——市内近十年来不明原因的劳动力异常损耗终于找到了源头，疯人院这种行为无异于从市政厅口袋里捞钱——随后疯人院被勒令关停，整栋建筑都将在不久之后被推平。

至此，这场延续数十年、牵涉上千人的悲剧终于画上了句号。

4、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一周之前。

暴投在自己的身体里醒来。他睁眼起身，发现自己所在的已经不是上次那个小房间了。他简单梳理了一下记忆，这几天“他”与这个世界的迪鲁西一直处于逃亡途中，已经换了数个据点，目前应该还未被发现位置。

这年轻人环顾四周，不意外地在身旁发现了正抱着平板“哒哒哒哒”快速输入着什么的迪鲁西。这变异者蜕皮蜕到了半途，头部半透明的“蛇蜕”坠在颈后，仿佛穿着件连帽衫。这边这位迪鲁西的体型已经很明显超过了结晶体，而且从蜕皮情况来看还在长得更大。暴投完全有理由怀疑，这是因为锅盖头把这家伙喂得营养太好了。而变异者的身周此时安安静静地环绕着各种各样的动物，种类从常见的猫狗鸟类到形貌奇特的蜥蜴应有尽有，无论食性习性如何，全都不吠不闹地挨在他身边，把他衬得像个迪士尼公主似的。

“偷偷议论别人的外表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尤其是当你有求于人的时候。”迪鲁西停下来摸了摸脚边那只白狗的脑袋，悠悠然开口。

“那能先麻烦你不要随便读我的心吗？我又不是你的'锅盖头'，你才应该放礼貌些。”

窃梦行者发出一声嗤笑：“这都不需要读心，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我看看……需要的是摄影和批量印刷技术，以及易燃易爆品，对吧？”

暴投露出了仿佛被噎住一般的表情，很显然，他并太不适应这位迪鲁西超乎常理的洞察能力。他缓了一缓才继续问：“……我又不一定非得求助于你，自己上网查难道就不行么？”

“问题是你们的材料和设备都极其有限。我想，单凭外行人用搜索引擎简单搜索，很难找到有效解法。”迪鲁西撕下几页便利贴，头也不抬地在其上刷刷书写着，“……而我刚好从幻梦境里收集来了相关的知识。只要你把手里的东西给我，作为交换我就告诉你。非常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暴投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紧紧捏着贴在胸前的，正是那盒宝石般的卡带。

5、

“另一个'我'坚持认为这盒卡带会对你造成极大风险，因此才坚持不肯给你，”暴投斟酌着，“这笔交易对我而言确实有利无害，但我也得考虑到锅盖头事后报复的可能性。所以说，你要拿这盒卡带做什么？会造成什么危险？”

窃梦行者叹气：“就不能不要那么追根究底吗？你还真是不可爱。”

“如果你口中的'可爱'意味着易受蒙骗的话，那我对这种称赞敬谢不敏。”

“……其他的我不能下定论，但成功生还的概率能有七成左右。”迪鲁西回复。

“三成的死亡率？那还值得一试。”

“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窃梦行者评价道。他将便利贴随手递出，一只渡鸦扑棱着翅膀将其衔过去给了暴投，又把卡带叼了回去。迪鲁西确认东西没有差错后，又顺口询问：“你们已经被所有报社拉入黑名单了吧？打算找谁来撰稿发行？”

“或许你没有注意到，”暴投闻言笑起来，“但我所修习的专业……是新闻传媒。”

6、

由老院长巴尔克亲手设计的疯人院主体由砖石结构打造，历经数十年依旧坚固如初，本身很难被点燃。

那场“火灾”，更确切点来说，应该是粉尘爆炸。

被故意规划得狭小逼仄的房间反而为引爆创造了有利条件，而疯人院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有机合成药品。

那天深夜，迪鲁西医生故意作出一副凶蛮而跋扈的姿态，找理由吓走了主楼内的负责值夜的护士，而随后异常顺利地完成了引爆。

冲天而起的熊熊火光一瞬间将周围映得如同白日，如同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四周传来被巨响吵醒的病人们的尖叫与哭声。然而疯人院主楼建筑着实异常坚固，即使遭受如此爆破，它也并未完全垮塌。

迪鲁西迅速击倒了试图阻拦自己的警卫和护工——以变异者超乎寻常的力量，普通人即使携带武器也根本无法匹敌。他满身的结晶被大火映照得熠熠生辉，美丽得令人窒息，也危险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那些机关墙受爆炸影响而无法顺利弹出，因此结晶体不受阻碍地踏入了熏得焦黑的主楼中。他旋身拧尾，甩动尾端沉重的结晶簇，蓄力一击，如同攻城锤一般砸塌了承重墙。

矗立数十年的疯人院主楼至此轰然倒塌，暴露出了那长久以来作为垃圾填埋场兼弃尸之地的地下室。原本“结晶体”还是“实验体”时，就曾一度被判定为失败品而差点被“无害化处理”后扔到这里来。人类的骸骨与生活垃圾、医疗废物混杂在一起，堆积成了小山，以疯人院有限的人手一时完全无法收拾。

日出之后，清晨抵达的、市政厅派出的调查员团队，所目击到的，便是这幅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

7、

结晶体与暴投站在树林的角落，远远注视着正在被推成废墟的疯人院。

结晶体不方便在外人面前出现，于是这几天他都在忙于制服那些负隅顽抗的医护人员。而坎贝尔也赶了回来，负责帮忙解救早已失去正常生活能力的精神病人。

此前疯人院的医护人员以残破的建筑为依靠建起街垒，进行抵抗。可是褪去院内封闭环境中的“高地位者”光环以后，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这些不成气候的街垒很快被市政厅派来的队伍强行突破。

从院内看来不可跨越的高墙、危险的电网和冰冷的机械机关，此刻一起悉数被夷为平地，令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恍然如梦之感。

“这样就……结束了？”结晶体喃喃着。

“是啊，都结束了。”坎贝尔在他身旁回应他，“您之后打算做什么？”

“果然还是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研究室吧。回想起来还真是绕了太长太长的一段弯路……”结晶体叹息着，“虽然过程坎坷而痛苦，但我从未后悔于当初揭发真相的选择。你呢，你又打算去哪里？”

坎贝尔向前迈了两步，转身朝着迪鲁西微笑：“我嘛……毕竟那两份报纸反响还算不错，而且也被市政部门点名表扬了，我打算继续把它们做下去……”

初冬的暖阳驱走了渗入肌体的严寒。这天的天气着实很好，空中一丝云也无，仿佛前几日的阴冷都是幻觉似的。而面前的年轻人脸上满满洋溢着青春朝气与对未来的向往，其笑容甚至比太阳还要灿烂。

结晶体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被对方感染一般，迪鲁西也跟着微笑起来。他略微俯身，将自己生满结晶的、属于人外的手放到这年轻人掌心里。

8、

“下面插播一则新闻。当地时间7月29日，美国马萨诸塞州一所高校内发生恐怖袭击案。事件发生在当天深夜，嫌疑人在男生宿舍楼内引爆了捆绑于身上的爆炸物，导致部分建筑垮塌。目前救援队还在积极进行搜救……”

9、

锅盖头知道同病房的那些病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真可怜”“这么年轻就破了相了”“倒霉蛋”……这些词早在他从矿难中幸存后就已经听得够多了。他不在乎，他只想知道迪鲁西那混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是的，自从他睁开眼看见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开始，迪鲁西就不见踪影。一开始他慌乱地拔掉手臂上的输液针头并试图从窗口逃跑，很是造成了一阵骚乱，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被护士逮了回去。

“应该是遭遇袭击和被困废墟的经历导致了一定程度的恐惧症，之后最好去找心理医生咨询一下。”他的主治医生如是说。

于是锅盖头憋屈地回了自己的病床上。即使依旧对目前处境抱有十二分的不安，他也强做出一副已经冷静下来的样子，不再闹腾，并设法向护士小姐讨来了能够联网的电子设备。

“卢基诺·迪鲁西”——搜索结果为零。他作为本校前教授本该是有不止一个词条存在的。

本校论坛，关键词“研究所”、“非人道实验”——结果为零。那原本该是个有许多回复的热贴。

地图软件，迪鲁西研究所的位置，现在也标着陌生的名字。

迪鲁西的所有存在，似乎都被从网络上抹除了。

10、

可是锅盖头明明还记得一切。最后的那次交换之后，迪鲁西就陷入高烧与昏迷之中，他身侧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那些动物全部不见踪影，那盒卡带也不见了。诺顿脸上的烧伤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校园恐怖袭击”，而是在他勉强拖着变异者的躯体转移阵地时留下的。

“嘶……”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扣脑袋上的锅盖，却不慎扯到了左脸纱布下的伤口，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种令人双耳嗡鸣的爆响，那种似乎要将他吞噬殆尽的灼烫感，无论体验多少次他都无法适应。

锅盖头当时都以为自己要与迪鲁西一起死在那里了。可是为什么他活了下来？为什么迪鲁西消失了？

11、

夜幕降临，医院的病房亮起了点点灯光。而很快熄灯的时候也要到了。

锅盖头恳求护士为自己留了一盏夜灯。

黑沉沉的暮色中，只有他床前的一盏孤灯晕出些许冷白的光。远处的钟楼遥遥传来十二点的钟声。那唯一的光源“滋滋”闪了几闪，也熄灭了。

诺顿侧躺在那里，抱着自己的双肩蜷缩着，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他听到隔壁床位病人的鼾声，还有黑暗之中窸窸窣窣的杂乱低语。那些来自过去的糟糕经历化作梦魇，扼住了他的喉咙。

12、

锅盖头听到了……歌声。那是属于成年男性的沙哑嗓音，仿佛带着缱绻情意似的，低声轻唱着一首安眠曲。

诺顿感到身上的重压一下子被取走了。这年轻人睁开眼睛，而窃梦行者正以不羁的姿势翘腿坐在他床头，支着右手撑住脸颊，而左手像把玩弹珠那样轻易捏着那困扰诺顿多年的梦魇。变异者歪着脑袋，朝锅盖头笑起来。

13、

说真的，带有盐分的泪水沾到伤口上痛得要命。但他完全不能遏制自己，呜呜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边哭还一边泄愤般拿拳头锤窃梦胸口。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他抽噎着发问，“还是说这只是我精神失常产生的幻觉？”

“理论上来说，我确实并不'真实存在'。这只是来自高维世界的一个投影，你所听到、触碰到的一切都是直接投射到你大脑中的幻象……”

锅盖头气不打一处来地又锤了迪鲁西两拳，很可惜这种攻击看上去对变异者来说完全不痛不痒，更像是在撒娇。

“我很抱歉，可当时我确实没有解释的余裕。而现在，我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慢慢讲给你听——”

14、

卢基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诺顿剖析。

那枚卡带是流落至现代世界的、幻梦境的产物，是一封通往幻梦境定居的邀请函。

幻梦境——一个绝非人智可及、不受自然法则束缚的梦里世界。暴投和锅盖头实际上是在那儿转了一遭才实现互换的。但普通人类的精神根本不足以直面那样的冲击，他们的大脑为了保护自身免于走向疯狂，自动忘却了幻梦境相关的记忆。

“至于我是如何克服这个问题的……还记得我变异之前经营的那所动物收容所吗？字面意义上'欠我一条命'的生物可不算少。并不是我御使着它们行动，而是它们基于契约为我提供算力。我以它们的大脑为硬件基础，建立起分布式架构，所谓'集群'，以此实现了高速运算和存储。我借此成功成为了幻梦境的居民——从更高维度小范围影响人类的认知并非难事，我抹除了那个与我作对的组织，以及自己的一切存在。对了，你们灵魂与身体不适配的问题也被顺手解决了。”

“而这还得感谢你在最危险的时刻为我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否则我早就死在敌人的袭击中了。”

15、

锅盖头看着面前身着夜行衣、颈侧坠着捕梦网羽毛的变异者，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以自语般的音量喃喃道：“……所以，你现在算是……成为了神？”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

诺顿突然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即使神明也曾无力地蜷缩于他膝上，但面前的幻象终将消失，迪鲁西终究还是会回到幻梦境去的，不是吗？

窃梦行者仿佛能完全看穿锅盖头的想法那样咧嘴笑起来。

“但是我刚好缺一位神使，而我猜你的回答会是'我愿意'。”

“——我愿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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