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隐者（上）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17 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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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肆掠，整个房间都在崩塌。纸箱倾倒，杂志散乱，唯有承载他人记忆的木柜巍然不动。
本以为齐司封会与自己共同拯救这里，可叶献被细线绑住，一股力量将她缓缓向外拖拽，离开这是非之地——齐司封在护她周全。
可她不想这样。
齐司封无视女孩质问，默默向房内走去。一路上，无论是倒下的纸箱还是扑来的黑影，都被他随意挥手斩为灰烬。
老人的回忆，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消失。
身后传来叶献呼喊。就算如此，她还愿留下，说自己能帮上忙，那黑烟伤不了自己，她可作为诱饵，让齐司封救出老人。
齐司封一言不发，脚步依旧。
叶献被彻底拽出走廊，细线脱落，杂物山崩般冲刷下来将洞口封死，现在她无法返回。
见女孩依旧挣扎，眼镜男子拦住她，平静开口：“你尽力了。接下来交给他便好。你已把我委托的东西带来了。接下来最明智的选择是转身就走。”
他衣襟前，不知何时戴上了小小的香炉外形胸针。
叶献看向眼镜男子，目光坚定。
老人房间内，骚动依旧。震动暂时平息，四周黑影却虎视眈眈，齐司封的出现让它们不敢贸然上前。
齐司封信步走到老人面前，拉开凳子坐下，毫不客气拿过茶壶为自己泡茶：
“老爷子，还记得我吗？”
发光以灵构成屏障，将老人与齐司封包围，隔绝外界黑影的干扰。屋子里终于又恢复平静。
“是你啊。终于来看我了。”老人淡淡一笑。他身上已满是裂痕，如同碎裂的镜子，刚刚这番震动将老人的记忆弄得七零八落，他身形也支离破碎，勉强拼凑起人形。
齐司封没有接话。
幸亏叶献没跟来。不然看见这番模样，她定要心疼。
当年他与老人定下某个约定，现在正是履约之时。可现在，他想再等等。
过去记忆在他眼前浮现：
“喂，齐司封，你管管那老头。”在老人去世前，经常有附近的付丧神找齐司封抱怨，“那老头一天到晚捡破烂，搞得臭气熏天！听说他归你管，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多大点事儿。老城区这么大你们是没地方去么？盯着一老头不放。”
齐司封直翻白眼。
“行行行。反正那老东西也没几天活头了，咱就忍忍吧。”见协商无果，付丧神们悻悻嘟囔。
齐司封偏头啐了一口。若是过去，他定会破口大骂这群东西忘恩负义，他们口中脏兮兮的老头，正是当年决意牺牲自己封印香炉的英雄。
但他没有。
他已经懒得再去争辩，也懒得再和这些人嚼舌根了。类似的事情已经数不胜数。封印在此处的香炉是机密，所以他只能说老人镇守于此是为了看护危险的以灵，以免其泄露。
可就算给这波付丧神解释清楚缘由，又会有下一波不明真相者前来投诉。何况他们听到老人的事迹，无一例外都要质疑一番。他们不觉得一位人类能高尚到如此地步，他既不是修补师，也不是林家的人，为何要为付丧神付出这些？他们只觉是齐司封编造故事来搪塞——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希望的东西。这些年来齐司封愈发虚弱，他需要要保存精力。浪费情绪只会让他更加劳累。
所以，齐司封看向那些付丧神，面带微笑。千言万语在出口的那刻，汇成了一声低沉的“滚”。
付丧神们的投诉不出意外升级了。从由对囤积老人的抱怨，变成了对齐司封恶劣态度的抗议。
锡奴把投诉半路截下，免得让姐姐知道，事情闹大。但齐司封又得被约谈了。
“或许耐心一点会更好？付丧神与人类芥蒂颇深，我们委托人本该处理两者的矛盾，而不是加大矛盾。”锡奴托腮道。
“关我屁事。和蠢人说话只会加大我想自杀的概率。”齐司封揉捏鼻梁，把腿翘上桌子。
“你要是不在了，老人家谁来照顾？他的妻子去世，孩子也定居在大洋彼岸，现在孤身一人还得了那种病。”锡奴面带笑容，起身为齐司封添茶，“大家都建议请护工，也给你减负嘛。可你……”
“因为这是我和他的约定，你们别插手。”齐司封冷冷打断，之后他正襟危坐，不再言语。
一如现在。
“什么叫终于来看你。在你生命的最后几年我每天都来，你记不得罢了。”齐司封开口。
“也对！哈哈哈哈，那时候我除了捡纸箱，什么都不记得了。”老人朗声大笑。
一如当年。
“那丫头还惦记你，问为什么不救你，为什么你不和她一起跑呢。”齐司封叹气。
老人依旧坐在桌前，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起身离开：因为他的裤腿之下空空荡荡。老人身躯是由回忆构成。在诅咒长年累月的侵蚀之下，他躯壳早已残破不全。
“真是惭愧。没想到最后被一个小姑娘牵挂了。”
齐司封没有接茬。许久，他开口喃喃：
“老爷子，该走了。”
齐司封身后，以灵聚集于半空沸腾，化作巨大金色剪刀，刀刃寒光闪闪。
这就是他们当年的约定。
“就算被封印在仓库，香炉的诅咒依旧会影响你。所以你下半辈子都不能离这太远，因为诅咒可能会借助你传播到外界。”当初香炉被安置好后，鹤天反复叮嘱。
末了，他摇头喃喃：“这件事情是机密，没人会知道你的牺牲，没人会歌颂你，他们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未曾知晓。你又为何如此？”
封锁香炉的木箱上，挂满银锁与符咒。
“我的妻子因为它丢了性命；这座城市现在也乱作一团。这个香炉带来了太多的灾祸。”中年人捏紧拳头，“既然总得有人来做，为什么不是我？在我们这辈就能结束的事情，为什么还要丢给子孙后代？”
沉默后，鹤天偏头转移话题：
“我们已经查明了。诅咒最终会与你融为一体，不断吞噬你的记忆。直到你被吞噬殆尽，它们就会去祸害别人。若不想发展至此……”说到这，鹤天语塞。
“就把我和诅咒一同消灭。你们能做到吧？”中年人直视齐司封。
付丧神们噤若寒蝉。
“在这之前，我来拖延它的速度。既然它喜欢吞噬记忆，那些琐碎的，无聊的记忆，我就让它吃个够。”男人脸上凝重似铁，眼中布满血丝。在这之前他花了好几个晚上，或独自思索，或与齐司封彻夜长谈。最后他下定决定，不见一丝踌躇，“而当我撑不住时，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
鹤天刚欲开口，齐司封却打断：“我答应你。那你也得答应我的约定。”
“尽管说。”
“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陪你走到最后一刻。”
闻言男人疲惫却坚毅的脸庞上，终于展露出一丝微笑：
“就这么一言为定了，酒友！”
回忆被抛诸脑后。巨大剪刀的刀刃划过天花板，屋内密闭无风，门窗四壁却被震得哗啦作响，宛如风暴席卷屋内。老人的回忆被一批批抛上半空，从纸箱杂志再到相框日记，转瞬间被刀刃无情撕裂，化作烟尘消散无踪。
老人自始至终面带笑容，看着桌对面阔别已久的老友，一言不发。
黑烟与碎屑洒满他身后。
齐司封耳畔蓦然响起不祥的声音。
“你知道齐司封吧？那个离经叛道的委托人。”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有付丧神在背地里议论他。
“据说他的能力是斩断因缘，一旦因缘被斩断，连记忆都会消失！我们付丧神依靠记忆才能存在于世，他的能力简直就像刽子手！”
“你说，他是不是曾经杀过同胞？为什么会让这种货色做委托人？太危险了。”
“大家都离他远点！靠近这家伙的人都会倒霉，肯定是他斩断的因缘太多，背负了业报！”
那些人影或是嘲讽，或是挖苦，或是畏惧，他们躲在远处，议论纷纷。
但无所谓。
断绝执念之苦，舍弃无用之物，离别缘尽之人。
这是他素来试图去做的，现在更是如此。
随着老人记忆尽数凋零，那些深深扎根于此，贪食回忆的黑影也开始崩溃。黑影们察觉到自己命数已尽，更是发疯般发起反扑。它们汇聚成滔天漩涡，四只红瞳血光闪烁，将老人与齐司封团团围住。
可这番挣扎毫无作用。刀刃所过之处，黑影皆如杂草般倒伏，被卷入其中撕为碎屑。
老人身形愈发残破模糊，齐司封身上也冒出阵阵黑烟，他在桌前眉头紧皱攥紧袖口，咬牙坚持。
一切就要结束了。老人与这个世界的因缘即将被全部斩断，他的回忆，他的存在，包括一直毒害他的诅咒，全将烟消云散。
本该如此。
“还没结束吗？这场道别可真是漫长啊。”
闻言，齐司封瞪大眼睛。
老人身形已千疮百孔若隐若现，可依旧吊着一口气，没有完全消失。
不应该。他之前从未失手。他已把老人残存于世的因缘全部剪断，为何他还能存在于此？
猛然间他意识到问题所在：还有某人，她对老人的挂念如此强烈，导致因缘无法斩断。这种事情史无前例，但现在情况紧急，齐司封不介意再来一次。
可还不及起身，他只觉浑身脱力，四肢重如灌铅，差点踉跄跪坐在地：看来这里被黑影渗透，无时无刻在夺取他的力量。但仅凭它还不至于此，现在就像有人在场外做了手脚，故意令他丧失气力。
来不及找出缘由了。诅咒如同见风野火，再次爆发，围绕老人肆意横行。眼下未能根除诅咒，黑影死灰复燃；老人还一息尚存，自己却体力尽失——这无疑是最坏结果。
“齐司封！”就在此刻，熟悉的少女冲入房间。估计是随着老人记忆被斩断，那些堵住入口的纸箱也消失了。
齐司封微微叹息。
仅一面之缘，她的牵挂就能让老人留存于世，这绝非常人所为。看来锡奴所言不假：这丫头，果然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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