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诗人赏月

清醒梦

写作业鱼

2024/12/04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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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才刚冒出一个音节，一双手就把他的嘴堵住了。一瞬间，梦里的窒息感好像又泛了上来，像溺水一样在来者怀里剧烈扑腾。
“是我…不怕、不怕。”疯子在他背后安抚。
是你才可怕！九九狠狠瞪他一眼，用力踩了他一脚。
疯子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忍住没叫，手放开了他。九九一个蚂蚱猛蹦逃离他身边，指着他鼻子恶人先告状：“你不好好睡觉，大半夜跑来这里干什么！”
“嘘…”疯子把食指抵住唇间，示意他小声点，“我做了噩梦，醒来发现你不在，出来找找。”
一提到噩梦，九九委屈的心情又涌上来了：“我也是…我…我梦到你杀人了。”
疯子挑了挑眉：“嗯？怎么啦？”
“就在这里，活活剥了一个人的皮，还差点把我闷死。吓死我了…你以后别犯病好不好，千万别杀人，别学坏。”疯子发病的时候疯归疯，正常起来倒是眉眼很温和，尤其是对着比自己年龄小的人。九九看到熟悉的眼神鼻子一酸，“唉，真想你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孩子毕竟是孩子，受了惊见到大人一轱辘就把话全倒出来了。疯子不动声色，只道：“还睡得着吗？睡不着陪我去看看月亮吧。”
“走呗。”九九抓着他的衣角，“走快点，我怕你待会儿在路上又犯病，我又没法把你扛回去，被怪物吃了怎么办。”
疯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九九难得没躲。他知道，疯子现在是温柔的疯子，这是他最少见的时刻，也是九九最喜欢的一种疯子。有时他会变成开玩笑贫嘴的疯子，喜欢和九九互怼，倒也有趣，最可怕的就是发疯的疯子了，完全不讲道理，像个暴躁又脆弱的小孩。
九九跟在他后边，疯子对野外摸得熟悉，一路都没碰上什么怪物。两人搬了把板凳，寻到一处山顶上，呆呆地望着月亮。
他用余光偷瞄疯子，银白色的灯氤氲着他眼底的雾气。九九莫名觉得对方的身影有些孤独，于是默默往他身边挪了挪，内心祈祷他不要突然抽风换号。
他喜欢叫这个模样的疯子为“诗人”。诗人温柔地待他，他就温柔地待诗人，疯子撒泼打滚，他就和疯子一起泼妇骂街扭成一团。
“九九，如果说…”诗人在月光下缓缓开口，“你做着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这个梦与现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又想这些有的没的。”九九摇了摇头，诗人虽然温和，但总是文绉绉的，喜欢想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区别太大了，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梦总有醒的那一天。”
“如果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梦里一切都很美好，你愿意留在那里吗？”
九九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那我宁愿去死。对我来说，真实才是美好。”
诗人闻言笑了笑，伸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就欣赏你这一点。”
九九正襟危坐，像个紧张的小孩一样攥着裤角，任由诗人像撸小动物一样在他头顶摸来摸去。他脸红彤彤的：“瞎说什么呢…肉麻。”
说着，他忍不住用余光瞟对方的脸。九九知道自己是喜欢诗人的，但他很讨厌疯子。在他心里，这张脸和这具身体应该都是属于诗人的，偶尔也能对另外两个存在爱屋及乌，额外多一点包容，但疯子拿它丑态百出的时候，九九内心总是格外愤怒，恨不能把这癫公拽出诗人的身体让他滚远点，别玷污了诗人。
诗人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目光暗了暗，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巴识伊。”
九九正因为停止被摸脑袋意犹未尽，突然听到诗人喊自己本名，吓得身体一哆嗦，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诗人方才正琢磨两人昨天为何会做同一个梦，试验地和九九对视着，果然察觉到目光的连接好像出现了一条微乎其微的线，他沉下心，把思维化成一只小手那般顺着线向对方攀去。
他喊了个名字就不再说话，只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加之方才说的那句话，九九的心跳不由快了起来，如此气氛怎么看怎么暧昧，只是诗人的眼睛不像动情的模样，反而专注得令人有些发怵。
诗人什么都好，就是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相比之下，逗比爱和自己拌嘴吵架，就连疯子也没有架子哄好了就能亲近，唯独诗人喜欢远远地站在那里，对整个世界只是路过的模样，看谁都淡淡的。
他捏了捏已经满是手汗的手心，将身体前倾了一点点，见诗人没有躲闪，还定定看着自己，便大着胆子又靠近一些，缓缓闭上眼想把自己贴上去。
诗人方才全神贯注地探索着，没有察觉到九九的动作，正感觉要抓住什么，突然发现链接断了，回神时面前的人近在咫尺，好像想要亲吻自己。
他瞳孔骤缩，几乎本能地一把将人推开。九九感觉到推力时就自然地后仰着站住脚跟，毫不意外，只是有些窘迫：“我…我……”
诗人没碰到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一团乱麻。他张了张嘴，正为难说些什么好，一句浑话却福至心灵：“不好意思哈，哥是智性恋。”
九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果然看到诗人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好，刚刚两秒钟绝对是“逗比”顶号了，一瞬间气愤大过羞赧，想要和对方大吵三百回合：“你！”
但那精光只闪过一瞬，下一秒重新躲进涟漪里，又落回诗人略带忧郁感性的目光。诗人垂下眼睫：“抱歉……”
面对诗人，九九总说不出什么重话，逗比好像也吃准了他这一点，害他被勾起的怒火只能往肚子里咽。他不敢再造次，生怕一会儿又把诗人的“疯子”状态吓出来。
“你道什么歉，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是我色胆包天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趁人之危……”九九不满地皱了皱鼻子，终究还是有点赌气。
“小傻瓜。”诗人听着这一连串词笑了笑，习惯性想摸摸他的头，却顿住了手。
“别这么叫我，连你也觉得我傻…像刚刚那样喊我巴识伊不好吗？”九九偏过头不再看他。
诗人被他提醒，想起刚刚要说的事，重新正色道：“嗯…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决定离开这里了。”
“离开？”九九瞪圆了眼睛，一下子站了起来，“为什么？不会是因为我刚刚……你…你别走、别放心上，我是一时间脑子犯浑，唉我…”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诗人摇了摇头：“与你无关，九九。你最好也尽早离开，我能感觉到，这里不安全。我们一直以来脚下踩的这座山头，是一个怪物的脊背，现在它快醒来了。”
就像习惯了疯子的疯疯癫癫一样，九九也习惯了诗人的神神叨叨。他只是侧头问：“你怎么知道？”
诗人道：“我做了一个梦。”
九九不屑地撇了撇嘴，如果是逗比来说这么荒诞的话肯定要被自己回怼，但对诗人他总有更多的耐心和温柔：“我的家在这，还不想走…你呢？离开这座山头，你还能去哪里？外面那么危险，你要是忽然又开始发疯了怎么办？”
“我想去流浪…你尝试过在某一天临时起意坐上一辆公交车，又临时起意在一站并不认识的地方随机下车吗？这样没有目的地的旅行浪漫而自由，是我毕生所求。”
九九面如菜色，难以想象这种话出现在一个身处末世之人口中。有时他觉得诗人身上有种脱离时代的违和感，这种错位让他和诗人交流的困难，有时甚至胜过于不讲道理的疯子。
“你…开心就好。打算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明天。”诗人又补充道，“不，应该算今天了，在睡醒后。”
九九一下子蔫了下去，像缺水的小白菜：“好…”诗人不忍见他这副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最后摸了一次他的头：“乖。”
诗人对他永远像哄小孩一样，九九非但没有复活，反而更蔫巴了。
他眼巴巴望着诗人离开，攥了攥衣角。方才那一瞬间，他很想把自己的心情全部告诉诗人，但他怎么也无法将“我喜欢你”四字说出口，他要如何告诉诗人，自己只是爱着三分之一的他。
尽管一直以来他都想把诗人视作一个独立的个体，但他内心其实清楚一个不愿接受的事实：诗人和逗比、疯子是一样的。
他离开的背影决绝，晚风吹过只是扬了扬他的发丝，平稳向前的脚步没有丝毫阻滞。诗人很多次告诉自己，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九九从不知道诗人的过去，也抓不住他的未来。许多时候他甚至觉得，即使是当下，他的心里也只装了自己，婉拒了一切旁人。
有谁能抓住自由的风呢？大概只有能够创造出一整片天空那样浩瀚的人吧。想到这里，他反倒平复了许多，诗人并非自己所能拥有的。
晚上睡下后，他一直偷偷凝望诗人的背影，生怕对方又离开了。他内心希冀醒来后还能记得诗人温柔的笑容，但他心知不可能。诗人虽然温和，本性却有些孤僻古怪，鲜少有人能动摇他的意志。
果然，再次睁眼时，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浮现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九九就知道，诗人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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