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雾（下）

【SC】国士无双

明滅雲

2025/04/09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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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逼仄的囚室常年不见天日，流通不畅的空气在沉在此间，与伤口的血腥、地上潮湿泥草铺成的床铺发酵出一股死亡与腐朽的气息。克劳德跟着身前侍从打起的明亮灯火向内狱地下深处缓慢前行，胃里翻江倒海。
虽然地牢已经为了台辅这位娇客的到来提前做了清扫，甚至还熏过香，目光所及之处也并无污秽不堪的场面，克劳德也有意识地用外袍掩住了口鼻，可麒麟长期远离君王的虚弱身体早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仁兽还是难以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嫌恶与恶心，没忍住扶墙小声干呕。
他并不想将自己的脆弱与失态暴露在这些侍从面前，只能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动作。他的对抗可以说是十分失败，迄今为止被大臣逼迫的这几个月中，他还是无法确定自己的这批近侍中哪些人是别人的眼线，但总之宫外虎视眈眈的那些野心家们转瞬间就会对麒麟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在始末如此简单明了的宫廷斗争中落入这种被动的局势，自然有他过于心慈手软的过错。
他还是无法狠绝到萨菲罗斯那个程度。他刚加冕处在类似境遇的那段时间里，每每做下那些决定时究竟是何种心情？克劳德不得而知，他那时候也无心了解自己的君王，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被囚禁与强迫的恨意中。况且现在再探究萨菲罗斯的心理活动也为时太迟，只有人还在，之后才会有问清楚的机会。
克劳德强压下这阵恶心，小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将那几滴被生理反应逼出的泪痕拭去，被泪水划过的侧颊微微刺痛。他抬起脸，装作无事发生，想加快脚步跟上已经落下他一段路的那排侍从，在黯淡不清的灯火下对上蒂法溢满担忧的眼睛。
“我没事，蒂法。”克劳德安慰她。
女妖虽然没有出声直问，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她在劝麒麟不要勉强，而自己此时面前只剩下这一条路。
蒂法对他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令人舒心，这让克劳德飘忽不定的心有了一个落点。他攥住袍角，之后又很快松开，长呼出一口气，一步一步迈得更加踏实，走向藏在尽头深处的答案。
牢门被拉开发出嘎吱声尖利地回荡在整座地牢中，像是地狱中回荡不息的恶鬼嚎叫。暗墙角龟缩着一个人影，比一只狗大不了多少，还在凌乱地颤抖，就被领路的狱卒一把拎过来，丢到牢门外的空地里，麒麟微微蹙起眉头。地上一团污糟的人影发出断续的呻吟，跪行上前攥住克劳德垂落在地的袍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将脸抬起，蓬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克劳德对这张脸还残有稀薄的印象。确实是原先在内廷轮值的内侍，拉扎德并没有和他耍什么手段。
那人才刚发出几句哀求，就被跟随台辅的近侍粗暴地拽开。他原本仰起的脑袋又被重重摁回地上，“出去一趟规矩都忘了吗？”克劳德的身侧传来粗声呵斥，“谁允许你抬头直视殿下！”
那内侍又颤颤巍巍将头埋下去，不敢再言，只是还忍不住发出痛呼。克劳德抬眼望向那声厉喝的来源——战争部元帅海德格。三天前，这位手段强硬的元帅在议政会议上宣称自己替麒麟先君王事务部一步找到了这名失踪许久的内侍。
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将目前手握诏书替不在位的君王行使大全却不济事的君王事务部拉下马来，进而接管拉扎德的权力。无论这名内侍交代的情报与拉扎德的口风相悖或是将君王的失踪做实，战争部都有权力要求启动战时状态，介入君王事务部的调查。所以今日的会面，表面是麒麟要求确认谣言来源，实则是麒麟代表的君王、君王事务部以及战争部的三廷会审，而克劳德甚至无力阻止。
这名内侍虽然身体表面没有明显痕迹，但即使不靠肉体的折磨，战争部这些人有一万种手段撬开他的嘴。他的惊恐和近乎崩溃的神志直白地显示出他这几日的确遭受过严刑逼供。五大三粗的元帅接住麒麟不满的瞪视，满不在乎地笑了两声，将现在病怏怏的麒麟毫无威力的谴责一盖而过。克劳德垂眼看向地上那人，“海德格，把他放开吧。”他平静道。
毫无反抗之力的内侍失去了束缚，整个人扑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生性爱洁的神兽并没有避开他，而是半躬下身子，低声询问：“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有话问你，你如实回答，我可以立刻赦你出去。”
这内侍努力了半天，才终于抬起一双眼睛和他对视，“你叫什么？之前在哪里轮班当值？”
“殿下，这种没意义的问题还是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海德格不耐烦地打断他。
“没有意义？”一向被他们看作愚善软弱的麒麟反问他，他还从未发现那双只会流露悲悯的蓝眼睛里还会有如此强势的情绪，“不仔细核对他的身份，你如何确定他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不确定他在哪里轮班当值，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见过陛下，你怎么知道他看见的那人确实是萨菲罗斯？”不卑不亢的麒麟却将他问得哑口无言。
“……我叫马卡德，原先……在花厅工作。”伏在地上的人哼哼道，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台辅低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在衡量他话里信息的可信度。
“那就是经常能见到我们了。”麒麟沉吟道，紧接着沉声问：“这些天你肯定已经无数次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我现在要你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重新描述一遍，你为什么坚持认为君王失踪了？”
马卡德听了他的话，大概是又联想到前几日恐怖的遭遇，抖了半晌。就在身旁的海德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正要发作时，他终于再次仰头直视麒麟，表情庄严得像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之后才开始缓缓颤声重新交代实情。
“朱农发生兵变的消息传来后……一直没、没听说在朱农巡查工程陛下的消息，宫里流言纷纷。”他顿了顿，像是努力回忆，“我当时只是想先安心完成宫里的工作，再等等消息……然后拉扎德部长就找到了我……”
“等等！”海德格等不及打断他，质问疑点，“拉扎德既然想刺探陛下的消息，完全可以找一名身手更好的暗卫或侍卫官，怎么会找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鬼。别是你和他合起伙编故事骗我们吧！”
“别打断他，让他接着说。”麒麟冷冷道，已能听出他话里的怒意。海德格不情愿地噤了声，示意马卡德接着说。
“我……”马卡德的思路被打断，只好重新回答：“拉扎德部长找到我，说、说我是朱农人，那边发生了哗变我一定很不放心……陛下又一直不在宫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可以给我放几天假送我回去看看。只、只要路上记得帮他留意陛下的消息。”他无措地向克劳德解释：“殿下，我从未对陛下有过二心……我只是、我真的只是以为拉扎德部长只是担忧陛下的消息，这事对我来说不过是回家顺路的举手之劳。”
拉扎德是算计好的，克劳德心下了然如镜。花厅的宫人轮值频繁，自己那时六神无主，多一人少一人换岗他很难注意。除此之外，花厅是他和萨菲罗斯每天在内廷的必经之路，此处的宫人对他们二人的特征都比较熟悉，再加上马卡德朱农的出身，一个内侍回家可比派出暗卫的动静小多了。
马卡德的话渐渐连贯起来，“拉扎德部长就替我买通了出城和入城的卫兵。朱农当时已经被您下令封锁，我进城后就随着流民的队伍向家里去，速度很慢，走了整整一天才走到城郊。临时搭起的避难营帐都被灾民挤满了。我无处可歇，又怕从米德加这里带出来的物资在人群里被抢，，我就只能临时歇在城郊山脚下的那片树林深一点的地方。夜里也不敢睡得太熟……之后，那会也许是一两点，我真的不记得了，是深夜，我被从山上冲下来的脚步闹醒了。”
“你看见了什么？”克劳德早有预料般，静静地问。
马卡德咽了口唾沫，声音再次变得紧张，“我远远看见、看见山上有部队下来，举着火把，一边在四周的林子里搜寻，一边向外撤……我怕被发现，只好藏在原地，然后、然后他们最后拥着一个人下来了。林子里被火把照得很亮，那个人很高，又很显眼……。银色的长发……我一下子就联想到陛下，就……”
克劳德呼吸一滞，脱口而出：“他受伤了吗？”就算是当着海德格的面，这会儿也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萨菲罗斯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什、什么……”马卡德反应了一下才弄懂他的意思，避开麒麟紧张的视线，说出残酷的答案：“我离的太远了，除了能确定就是陛下之外，其他的状况都看不清……但身体应该没有大问题，陛下被他们推着随部队向前走。”
那就是受迫了。他被虐待过吗？挨打了吗？意识清晰吗？这些问题想得越多，克劳德就越是难以自持。麒麟先前被藏住情绪的话音还是不受控制地起伏，“是朱农当地的叛军吗？”
“我不知道……”马卡德一个劲地摇头，“我在家时原本也没怎么接触过叛军……他们全都蒙着脸，浑身包得很严实，也没有军旗这些标记……”马卡德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充满了愧疚：“抱歉……”
萨菲罗斯那样城府深沉的人，能被胁迫到如此地步，中间肯定还发生过别的事，所以这伙人不能让他轻易死去。又能是什么事呢？克劳德在这样的状况下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只好暂且平复内心的不安，转而正声责问：“既然你看见陛下的时候他……尚且安好，那你为什么给拉扎德传消息说他失踪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句不负责任轻飘飘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马卡德又畏惧地呻吟起来：“我、我当时太紧张了。他们在搜查林地检查有没有外人。我担心自己被杀掉，就躺在原地闭上眼睛装死，闭着眼睛后一直听见断断续续的刀剑声。我可能是太害怕了……等早上醒来时完全记不分明。那处地方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所以我就那样说了。”
唯一的线索又断了。克劳德紧紧地攥住外袍，几乎要将它们连着指甲嵌进肉里。
他偏头，对上海德格揶揄的视线，对方得逞似的呵呵一笑，“和这小子之前交代的别无二致，之后就交给我们战争部调查吧。至于台辅殿下您，”他从头到脚打量着恹恹的麒麟，对方用那双不屈的眼睛迎上他的目光，这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这匹小马最后的虚张声势，“您这副身体还是别操劳了，就乖乖回山上去等消息吧。身体养好了才能留住陛下不是？”他甚至放肆地和麒麟开起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目的达成的海德格耀武扬威地带着那群侍卫离开了，只留下蒂法陪着他。女妖扶着他蹲下身离地下的人更近些，麒麟嗓音和缓：“家人呢？”
“什么？”马卡德不解。
克劳德没有厌烦，又重复了一遍：“你家里人没事吧？”
“他们只是受了惊吓……会好的。”马卡德低声回答他。
会好的……吗？

二
巴诺拉静得仿佛坠入了亘古的永夜，这座狭小的房子里，除了远山中寒风穿过山谷的呼啸，就只剩下暖炉中时不时传来的、木炭燃烧的脆响。
君王随意半倚在榻上，丝毫没有外面已经因为他的长久缺位乱成一锅粥的自觉，正有一下没一下翻着书，神色比批阅公文显得更加认真，看上去完全沉浸于书中的内容。萨菲罗斯翻书的动作骤然一顿，毫无预兆地扬起手，一枚紫红色的苹果不偏不倚地被他接住。
他的视线顺势望向苹果飞来的方向——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从外面一脚踢开，发出一声可怜的悲鸣。被打扰清净的君王轻轻皱了皱眉头，注视着端着杯子从门后舞台剧登场似踱步进来的棕发男子。
杰内西斯把手里的药往桌上随手一放，看着一脸怀疑观察着手中苹果的君王，戏谑道：“巴诺拉苹果，已经开始冬收了。很适合给你们这些深宫里的人见见世面。”
富有天下之产的君王看上去并不相信杰内西斯的调侃，屋内的寂静最终还是被那声脆响打破，萨菲罗斯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
杰内西斯哼了一声，“抓紧多吃几口吧，既然都把人送回去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娇矜的君王也不过是咬了口意思一下，就将那枚巴诺拉引以为傲的特产就被他顺手丢在手边的矮桌上。那双锐利的眼眸看向面前不远处还冒着热气的陶杯，语气带着淡淡的抱怨：“太慢了。”
杰内西斯一直不太理解他哪来的这种盲目自信，“如果不是靠我的药一直扰乱你的王气，在你那只宝宝麒麟开始装病采取手段的时候你就该被抓回去上班了。”他讽刺的同时不忘好奇：“你之前把那名内侍扣住就是因为恰巧被他撞见，现在又把他放回去就不怕暴露行踪了？据我所知，你的麒麟对这类信息还是很敏感的，之前甚至找去了朱农那里。”
“就是因为他确实见过我才要将他送回去。”萨菲罗斯漫不经心道，眺望窗外无尽的黑夜，“那个人的记忆不全。有时候织造一个完美的谎言不一定能比得上几句半真半假的话。”
“你就不怕这种烟雾弹放多了真给小孩吓坏了？这种消息还不如完全没有消息。”杰内西斯弄不明白这对特殊君臣博弈中的趣味，刻薄道：“你那麒麟也是倒八辈子霉了，要是我就立刻宣布你死了回山上另选一个，总会把人逼出来的。”
“克劳德不会的。”萨菲罗斯若有所思道，他在脑海里冒出克劳德倔强的表情，挂上点很淡的笑意，“能下定决心清剿叛军已经是他手段强硬的极点了。再加上他的某些个人原则，他肯定会坚持君王无事，留在宫里和那些老狐狸们周旋。”
“也该让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碰一鼻子灰了。”坏心眼的君王低笑一声，“不过他这会估计要把找我这事放放了，估计正纠结要不要回山上暂避。”
他端起那个简陋的茶杯，看着杰内西斯一脸难以恭维，极有兴趣，“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做事太温吞。能僵持这么久，现在还被拿捏到不得不回山上……”君王抿了一口杯中的药，皱了皱鼻子，能看出味道不怎么美妙，“我来帮他一把吧。”

三
克劳德安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阔大寝殿中的烛火尽数被熄灭，夜色冷凉的黑光在他身上铺照开，将麒麟僵硬的身体塑成一座无悲无喜的圣像。
他还在心里反复咀嚼之前对马卡德的讯问。从马卡德的交代中，萨菲罗斯似乎是受到某种胁迫才会被那伙不明身份的军队劫持，之后随之消失。但以麒麟对自己君王的了解，克劳德很难想象有什么事情能够使屹然不动甚至有时候可以说是独断的君王屈服。若说是以死相逼……君王是神体，必须要用特制的兵器砍下头颅才能致死，而这种兵器又受到王宫的严格管制，普通的刀枪除了造成肉体上的疼痛，不可能威胁到萨菲罗斯的性命，而他更不认为这种不入流的死亡威胁能够动摇行伍出身的君王；如果拿麒麟威胁呢？麒麟代表上天的旨意，有时一句不经意的话都可能引起对君王身份天理性的质疑，再加上自己与萨菲罗斯特殊的关系……靠这点威胁他倒也说得过去，但这样的话就不是朱农叛军的问题了，主谋必定是熟知宫内消息的人。可要说当时能靠这点威胁萨菲罗斯，那自己肯定也不会平安无事到如今。
事发到现在，自己摄政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可疑之处并非这一星半点。克劳德心下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悬而未决的疑云便是他称病散出君王失踪的消息后，却并无其他势力公开承认君王的下落，哪怕是混淆视听的假消息。就算萨菲罗斯已死，君王换代，可麒麟尚且在米德加王宫内安好，还是可以立刻衔接，再立新君，他初次升山时群雄蜂起追逐王座才是常理。甚至手握军权的领主可以逼迫他暂且选出代政的“伪王”，直至确认萨菲罗斯的消息。但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些宫廷大臣的对峙逼迫，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希望麒麟尽快松口加冕新君，从原本萨菲罗斯极度的集权中重新瓜分权力。宫外的各路势力中，哪怕是原本朱农的叛军残部，都从未有一方声明旧君的踪迹。
朱农叛军被剿，麒麟也并未从他们口中撬出什么，这个谜团就只能随着他们被埋入地底。克劳德突然开始懊悔自己清剿朱农的决定是否因为当时不安的情绪过于草率，可他细想起来，又总觉得这事太理所当然，自然到好像当时有人推着失魂落魄的自己做下了这个决定。
他深深地呼吸，去感受浮动在黑暗中那缕极淡的王气，心头却在此时冒出一个突兀的猜想：会不会是老谋深算的君王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此刻正在暗中操控。麒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怀疑吓了一跳，想要甩开似的，下意识摇摇头。如果萨菲罗斯是故意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清剿朱农的叛军不过是君王的一句严酷命令。仁兽的原则让麒麟必然会去劝谏，但对方也并不是因为麒麟的一点小脾气就会服软的性格……清剿叛军？那他的目的早已达成，完全不用在外面逗留如此长的时间，乃至影响麒麟的身体。
还有不稳定的王气……应该不会。麒麟在心里坚定地说服自己，他们还在磨合，萨菲罗斯不会这么极端。
马卡德的审问现在肯定已经传得整座宫城人尽皆知，光是搜寻君王的下落处理双倍堆积的政务就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他也懒于应付这些工于心计的臣子们，暂且退回山上后再想办法吧。
他刚想唤来女妖让她准备回尼布尔山的行装，正要出口的呼唤蓦地一断。麒麟突然捂住胸口，急促地大口喘息。
王气消失得毫无征兆，那团隐火在他体内忽地灭了。接着是虚无——彻骨、无边，像一柄看不见的刀将他活生生剜开。他被拖进悲伤的海潮之中，无法挣脱，从床边跪倒、跌落，重重磕在地上。窒息像慢慢合拢的海面，将他缓缓封住。意识回光返照的瞬间，克劳德才如梦初醒般看见自己不受控制，滴落在掌心的泪痕。
整个世界像一场失控的梦。他似乎听见身后传来蒂法慌乱的呼唤，但他痛得无法回答。他太痛，痛得浑身发冷，冷得像被赤身扔进雪地，风割着皮肤，一刀一刀地提醒他还没死。现在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已经过了很久，但难以忍受的折磨将每一秒都无限延长，每一秒都像一个没有出口的房间，要这样将他困死一辈子。
谁来救救他。
麒麟睁开眼睛，眼底是一片昏暗浑浊的蓝。除了那场梦境，克劳德对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记忆。他在哪里？
他躺在林间，黑黢黢的枝桠撕碎了夜。树上挂满沉甸甸的苹果，闪烁着漂亮的熟红光泽。
细白的光点在他的眼前跳动。清晰得冷冽，不是晕眩捏造的白光。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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