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雾（中）

【SC】国士无双

明滅雲

2025/04/09 21:33

加载中……

一
刚刚经历叛军哗变，朱农港口的中心区域还尚未从兵变的创伤中恢复过来，被波及的筑地一片狼藉，不少都倒退回新建伊始时的废墟。还能看见不少从附近调配过来的增援部队正在港口区域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同一时间繁忙的并不止抢修港口的军队，还有港口外围远郊的市场。在哗变完全停息后，这里就恢复了往常的交易。再危险再恐慌，可百姓们总要维持生活。
“多亏了台辅大人及时应对，”其中鱼贩边干活边说，“听说叛军首领已经被清剿了好几个，总算是消停下来。”被刮下来的鱼鳞溅落在地，浮在泥黑色的污水上，闪烁的光泽像是一颗颗色泽诡异的泡沫。
那位在摊前买鱼的人冷淡地接过鱼，颇为不屑地把硬币往摊上一扔，“可别夸早了我们这位摄政台辅。年纪轻轻这么狠绝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他还配说自己是仁兽？不过是和咱们那位残暴无良的君王一丘之貉罢了。”这人冷哼一声，无视愣在原地的鱼贩，扬长而去。
那人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因战争风声鹤唳的沉闷氛围被打破。附近的所有人无论是商人还是顾客，一时间都群情激愤，互相争论起来。这时，处在风浪中心的鱼贩注意到有人正站在摊前有点距离的地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议论，一言不发。
这是位奇怪的客人，鱼贩对他印象深刻。他清早天蒙蒙亮开张时这人就在附近，在朦胧的天光里，那人从头到脚罩住自己的白色外袍格外显眼，只能远远模糊地看见他露在袍外尖尖的下巴，雪白的一小截，几乎能和掩盖身形的白袍融在一起。即使有宽大的外袍掩盖，还是不难看出他小巧的身形，柔弱得像是能被一阵强风吹走。他那时就猜测此人的身份怕是很复杂，很可能是某位权贵不能抛头露面的情妇，或许因为战争才流落至此。哪怕来这样的地方都要遮遮掩掩，鱼贩不由带了几分同情。
那人之后似乎一直在市场中游走，现在又回到了这里。周围争论的声音渐渐弱了，那位奇怪的客人好似在犹豫要不要靠近，最后终于还是向他这里走来。他的步伐缓慢，看上去比清晨来时疲劳得多。
鱼贩也不乏探究上层人秘闻的兴趣，那人刚在摊前站定，就马上迎接道：“您要买鱼吗？”
白袍的兜帽动了动，可还是将那人的脸遮得死死的。鱼贩不敢冒然有什么大的动作去窥探那人的面容，“请问……”出乎他预料的是，兜帽下传来的却是年轻的男声，嗓音已经变得沙哑，“您哗变后见过从叛军里逃出来的人吗？”
怪不得一直在附近流连，鱼龙混杂的港口市场确实是个打听情报的好地方。鱼贩按着他的话回忆片刻，摇摇头说：“市场重新营业前有不少……你找人总得有个特征吧。”
“他……”鱼贩都能想象到兜帽下那张年轻的脸纠结的表情，那人最后才下定决心，含糊其辞：“个子很高，银色的长发，很显眼的……您见过吗？”
鱼贩刚顺着他的话仔细回忆，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哗变后从港口外围逃离的士兵太多了，况且他们当时也人心惶惶，疲于奔命，哪还记得去特意观察那些残兵。他同情地对对方摇摇头，正想出言安慰几句，隔壁的摊贩却先出声了。
“去去去！”他驱赶道，鱼贩看出他大约也和自己一样，对这人的身份有了差不多的猜测，而这位老朱农人一向厌恶这些新君加冕后鸡犬升天的新权贵，“就你这点线索问遍整个朱农也不会有结果的，别耽误我们做生意。晦气！”
他骂罢，犹嫌不足，幸灾乐祸地补充道：“这都多久了，要是还活着不至于一点音讯没有吧。”白袍青年一愣，即使透过外袍也能看见他身体的颤抖，“你还是去港区驻地找找吧。”
鱼贩最终也不过是对他摇摇头，不太赞成地瞪了一眼隔壁的摊贩，安慰道：“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注意不到也有可能，或许是随着逃难的部队被冲到别处了。”
青年礼貌地向他道了谢，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鱼贩突然想起什么，大声叫住他：“喂！你！最好不要去驻地，那里现在是——”
青年听到了他的呼唤，猛地回过头，白色的兜帽被扬起的气流掀开一点。鱼贩终于得以窥见袍下秘密的一角。
他看见一对极蓝的眼睛，海潮般的颜色下，是深邃沉重的哀痛。
克劳德离开熙熙攘攘的市场，朝着驻地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的寻找，疲惫的身躯不堪重负，喧闹的人声渐渐消失在他的身后，现在只能听到他自己强撑着拖动脚步迈出去的粗重喘息声。
快了，就快到了。
这已经是克劳德到朱农的第五天。除了现在被他亲自下令封锁抢修的港口，他差不多搜遍了整座朱农城的所有角落，只要有人烟之处，都留下过麒麟的脚印，可他仍然一无所获。在人群中耀眼的君王犹如在乱军中凭空消失一般，不论是叛军还是贫民，都未有一人目击到他的身影。
在扎克斯带回萨菲罗斯失踪消息的第三天，忠诚的麒麟就难以忍受自己脑海里不断闪现的、关于君王下落的种种猜疑。
克劳德在噩梦的残片的折磨下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夏夜也会如此漫长难熬。天光乍亮，他又一次被猩红色的噩梦惊醒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找来蒂法，要她悄悄为自己准备一辆去朱农的车。趁着青黑的夜色尚未褪去，麒麟带着自己的女妖夜奔出宫，不敢再惊动一个人。
王城里的人都精于世故，他不能离开太久，否则又会引起那些大臣不必要的猜疑。留给克劳德的时间并不多。
那缕微弱的王气确实环绕在港口周围。不管驻地现在是什么地方，他都要去看一看，毕竟这是克劳德此番前来最后的希望。
愈靠近驻地，麒麟的脚步就愈虚浮。驻地附近盘旋的浓重血腥气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直想流泪。克劳德下意识用袍角掩住鼻子，眉头紧皱，还是忍不住重重眨了一下眼睛。
这段时间噩梦的碎片又趁虚而入，突现在本该一片漆黑的视野中。银色长发自他怀里迤逦拖出，覆住了他的手臂，君王安睡于他的怀抱之中。松了一口气的麒麟本能地向下望去——
他与怀里那空洞浑浊的绿眸对视，当意识到自己抱着什么后，惊恐的麒麟嘶叫着在床上缩成一团，君王那应该用华贵王冠装点的美丽头颅，孤零零地滚落在柔软的床被上。
受惊的克劳德猛地睁开眼，视线中央还是随着脚步渐渐放大的前驻地。拉扎德效率很高，这里自他亲自下令后，已经成为了审问处死朱农叛军残部的刑场，即使知道可能性渺茫，他偏就是不死心要来看看。
先前驻地遗留的旗杆没有被拆除，现在有了更好的用途，粘稠的血迹顺着粗高的旗杆顶部泼洒下来，淋在周遭的地面上形成一个规整的圆，像是一台畸怪艳丽的日晷。
克劳德的目光顺势向上，看向上面被曝尸示众的尸体。麒麟已经开始模糊的视线看不清高处的人脸，只能大致看出这人的身量很高。他不得不眨眨一只强忍着不敢闭上的眼睛，再睁开眼时，尸体的身后似乎飘过一抹银色。
克劳德心下巨震，站在原地，仰头愣愣地盯着杆顶。这全是他为了自己的私心，一手铸成的杀戮。他还算是只合格的麒麟吗？
他的视线变得忽明忽暗，旗杆上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忽地和君王那张美艳的脸重合，对着他勾唇露出诡艳的笑容。克劳德惊慌失措地闭上双眼逃避，勉强支撑的身体终于脱力，栽倒在地前，最后听到的是身后蒂法急促的呼唤。

二
巴诺拉是一座地处偏僻，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村民世代依靠种植村中独有的巴诺拉苹果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村后半山上种满了果树，茂密地连成一片碧绿的毯，安盖住夜色中沉寂的村庄，盖灭了所有灯火。
这样安宁的夜晚却于今夜被疾驰的马蹄声划破。差不多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马踏过巴诺拉狭窄的村道，快到途中被惊醒的村民都难以看清马的身影，更不要说骑马之人的样貌。这马向着村中唯一一盏孤灯飞奔而去。
那扰人清梦的马蹄声随着扎克斯勒马的动作，在那盏昏灯前戛然而止。
扎克斯栓好马，在外面长久地凝视这昏淡的火光。萤火般大小的烛影跳动，淡得连颜色都化开在这夜幕之中，只舍得微微一点将将够点亮这位坚毅将军眼底的担忧，再没有多的火光够去照亮扎克斯的面容。
烛火后隐隐有人影浮动。扎克斯的表情被这人影触动，微微皱起眉头，下颌线紧绷起来。扎克斯将军一向称得上是好脾气，没什么人见过他生气的样子，而这人影似乎撩起了他眼底轻微的不满。
他抬脚慢慢向小院里走去，紧绷的表情庄重得像是参加授勋典礼。快要进门时，他敏锐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视线中除了他自己，没有旁人。他扫视一眼几步外影绰的树林，连片的苹果树叶在夜风中发出微凉的疏响。
他推开门，向着灯影闪烁那间屋走去。
如水的夜色随着扎克斯的靠近被温热火光的一点点冲走，在屋后烛影下的隐约身影也渐渐变得明晰。扎克斯加快脚步，却仍然走得很踏实，他终于站在那扇老旧的木门前。门里的人好像早料到他要来，他刚刚在门外站定，还没等发出任何声音，门就被从里面缓缓打开。
木门被缓缓拉开的嘎吱轻响撕开了眼前的平静，或者说，他们所有人都在竭力伪装的平静，扎克斯原本平稳的呼吸稍稍变得急促。
门后的情形像画卷，一点一点被展开。窗外银乍乍的月色好像顺着窗流淌至矮榻上，但细看才知，那并非什么月色，而是密长的银发，顺着背对着扎克斯的宽阔背影铺开至榻上。
听见身后的动静，端坐榻上背对着扎克斯正在阅读的那人缓缓转头，露出背后那张克劳德日思夜想，遍寻不到的美艳面容。
安然无恙的君王没有多余的问候，直奔主题，向候在身后复命的下属发问：“克劳德怎么样？”
“精神不太好……瘦了很多。”扎克斯硬邦邦地回复，语气里没多少敬意，又补充道：“你下次还是找别人做这种事吧！我……真的不忍心这样蒙骗朋友。”他抗议道。
萨菲罗斯静了片刻，接着问：“那些大臣逼得很紧？”
“想也能知道吧。即使称病，每天该批阅的公文还是要批的，里面全都是那些话，什么速回山上另择新主啦……催问你下落的……为了不露馅，我也这么劝他了。”扎克斯耸耸肩，“还有，他已经察觉到那名内侍有问题了。”
萨菲罗斯动作一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轻轻颔首：“他做得不错，有进步。”他边示意扎克斯先坐下再谈，边补充道：“特别是称病这一步，走得很好。利用别人的野心，便可举天下之力寻我。”
萨菲罗斯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愤怒的表情，哼了一声，“若不是事先躲在这里，估计真的会被他抓回去。”
“你们不是在下棋！”扎克斯强调，连比带划地形容，“你们应该是……一体共生的那种关系吧！”
“朱农的问题你也清楚，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好的，强硬的手段不可或缺。”心机深沉、捉摸不透的君王反问道：“如果我要是自己料理，你觉得克劳德是什么反应？”
“杀戮一向不符合麒麟的原则，况且那些大臣……”一向直来直往的将军这才反应过来，“你在逼他！”他惊诧道。
萨菲罗斯对他一笑，端起手边的杯子抿了一口，“巴诺拉的果茶一向不错，克劳德一定喜欢。”
扎克斯忍无可忍，终于出言犯上，“他在米德加宫里什么没有？他只想要你回去！”
好在君王并没有因此动怒，“还不是时候。”萨菲罗斯对着扎克斯犹疑的表情，漫不经心道。

章二雾（中）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章二 雾（中）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

章二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