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中】私人定制

结鸳鸯

2025/05/09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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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觉得，他的合租室友伊万·布拉金斯基，刻意躲着他。
并且，一边躲着他，一边紧盯他。
不就是上周末喝醉酒抱着我喊“别离开我”吗，王耀想，我都没在意，该死的，他倒别扭起来了？
这样想着，小公寓的门吱呀响起，王耀盯着门把手转动，门被推开……一头奶油金卷发从靠近上门沿的缝隙探出来。
“晚上好。”王耀朗声说。
奶油金卷发蓦地缩回门外，门板似乎也要关回去。王耀无名火起，大踏步走到门边，用力把门推上。
门外的人抵住门，维持一个足以探出脑袋的缝隙，但仍然躲在门后，小声嘀咕：“耀，生气了？”
王耀用力，再用力，关门失败。他后退一步猛地拉门，伊万·布拉金斯基一个趔趄栽进屋里。
四目相对，伊万·布拉金斯基慌忙移开视线，也不控诉王耀的无礼行为，抱着他的画具就往自己房间冲去，连鞋子也没来得及更换。
这下，王耀确信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刻意躲着他。
他坐在沙发上，烦躁地用脚跟拍打沙发，他踩到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软碳铅笔，笔杆末端遍布牙印。王耀几乎能想象伊万·布拉金斯基画服装设计作业时，愁眉苦脸啃铅笔的模样，想象中的奶油金的卷发和手感很好的长围巾，神奇地安抚了王耀的情绪。
他定定神，转而思索当前的状态。
——为了酒后失态而绕着他走，这是非常不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行为。
伊万·布拉金斯基是一个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王耀不觉得他把任何人的眼光放在心上。
作为舍友，一个苦恼于设计作业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几乎是一头野生熊。他会披着床单在狭窄的客厅地面上打滚。他会撞翻窄沙发旁边充当笔筒的厚壳塑料杯，里面的软墨铅笔咕噜噜滚到沙发底下，伴随着叽里咕噜的俄语，声音不大但琐碎，吵得王耀心烦意乱。
好在绝大多数时候，伊万·布拉金斯基很安静，所以王耀能够忍受他间歇抽风。后来，他们发现共同的爱好——拳皇对战游戏。他们迅速熟悉起来，熟悉到伊万同学痛饮伏特加然后抱着王耀同学高声诅咒任课教授的程度。
这之后，面对朋友的苦恼，王耀无法视而不见了。某次，王耀走到客厅试图提供帮助。
打滚的熊在床单里高呼：“我没有灵感，我要死掉了！”
攻读商科的王耀不能理解，攻读服装设计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在面对课堂作业时，为什么会陷入歇斯底里的情绪中。
“好吧，”王耀无奈地说，“你要怎么获得灵感？”
裹着白床单的熊像木乃伊一样直挺挺地坐起身，王耀隐约感到酒气扑面，他不由地问：“你又喝酒？”
“我没有。”伊万·布拉金斯基矢口否认。王耀弯腰去嗅，希望找到切实证据；木乃伊熊随着他的靠近而后仰躲避，直到后脑勺磕在地板上。
俯身的人与倒地的熊面面相觑。
“这是一种寻找灵感的方式吗？”王耀不明所以，笑着问。他直起身，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视线随着手的摆动而游移，过渡到他的手臂，肩，脸……
“……有了。”伊万·布拉金斯基喃喃。如同偶得神谕，他脸上流露出恍惚和狂喜，一边在地面上旋转一边踹掉床单。他靠近窄沙发，一头钻进沙发缝隙里寻找铅笔。王耀仿佛踩着日夜交际的沙滩上，一层层白色布料像充满空气的海水迅疾澎湃地涌到他的脚下。
获得灵感的熊，一手握着塑料壳杯子，一手握着尾巴被咬秃的铅笔，奶油金色的短发沾着沙发下的灰尘，手舞足蹈地冲回自己的房间，然后是叮铃咣当一阵响，画笔归位，画纸展开，熊趴在桌上，随手画下笔直而凌厉的第一条线。
王耀：“……”
他看向熊遗落的床单，想起把房间转租给他的同乡，在他签下合同之后露出如蒙大赦的激动表情。他又想起木乃伊熊直挺挺起身和倒下的模样，笑着摇摇头，也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作业了。
等到他们各自忙完，在客厅里联机玩新游戏的时候，王耀提起此事。他建议伊万·布拉金斯基总结自己的灵感来源，以应对每月两次的设计作业。
也省得吵我心烦。王耀说。
伊万·布拉金斯基操纵方块人一拳打倒王耀身边的方块怪，说：“我不是它，我不会先抬右手再喷火，放大招之后原地搓手两秒。灵感没有规律。”
“这是新怪，你这么快就看穿它的行动逻辑了？”王耀讶然。
伊万·布拉金斯基歪头看他，回以洋洋得意的微笑，配合游戏跳出的方块怪击杀提示，有点帅气。
王耀想了想，说，我们当然不像程序那么固定清晰，或许像高尔顿板？外界信息是小球，我们的经历是铁钉，反复影响小球的滚动方向，小球的落点看似毫无规律，但是大量重复试验结果拟合概率……
他用右手握着手柄，伴随思索，食指无意识地敲击手柄。
“教授，您令我重返初中数学课堂。”伊万·布拉金斯基打断他，恹恹地说，“老古板念经的时候，喜欢用三角尺磕讲台，我在课桌下踩风滚草，卡着三角尺的节拍。”
王耀知道对方讽刺他是念经的老古板，却被对方生动的词句触动，因而笑了起来。
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视线忽然凝固在他脸上，喃喃：“……有了。”
偶得灵感的熊像一阵狂风冲向纸笔，没一会儿又折返客厅放下游戏手柄，对王耀说：“可能是你。”
“什么？”王耀不明所以。
“高尔顿板实验说，灵感来自你。”
伊万·布拉金斯基说完这种奇怪的话，又像狂风自顾自地离开了。
——总之，他就是这样几乎完全自我中心的人。
王耀用手扇风，驱散耳朵上莫名其妙的热度。他想，更奇怪的话早就说过了，没理由伊万·布拉金斯基为了“别离开我”的表述而扭扭捏捏。这条猜想的逻辑是存在问题的。
那么，往前倒回时间。上周末喝酒期间，还有其他可疑对话吗？
没有。
甚至全程几乎没说话。这也是非常不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行为。
如前所述，伊万·布拉金斯基在绝大多数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安静，甚至腼腆；喝酒就是例外的少数时间，话很多，并且刻薄，心情不好时会诅咒全世界。醉酒后，又恢复安静，默默地抬起手指，戳空气，把十个空酒瓶反复数，快乐地喊一声“八十！”然后倒地不醒。
上周末一起喝酒时，伊万·布拉金斯基魂不守舍，傻坐着。王耀问，课程作业太多？熊摇头。王耀又问，没有灵感？熊摇头，神情沉重地看他一眼，说，教授评价我最近的作品感情丰沛。
熊复述当时的对话，又用俄语缓缓念了一串抒情诗。王耀边听边点头，然后打了个呵欠——他昨天通宵赶作业，困得要死。王耀说，听起来真不错。熊开始叹气。
客厅的上世纪的破电视在播放老掉牙的爱情喜剧，他们默默地喝酒，直到熊抽噎着数酒瓶，对着八个空酒瓶数到一百，还在数个不停。王耀又醉又困，说你继续喝吧我走了，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然后伊万·布拉金斯基猛地扑过来，抱着他的腰说“别离开我”，他没把醉鬼的话放在心上，想把人扒开，结果被抱得更紧。醉鬼把脑袋埋在他后腰上，呼出的气很烫，嘟囔：“我发誓不会摧毁客厅，制造噪音，堆积垃圾……”
提起这件事，王耀忽然生气了，说：“你要反省！”
“啊？”伊万·布拉金斯基茫然地问。
“你何止摧毁客厅、制造噪音、堆积垃圾！”王耀控诉，“你还妨碍我做作业！”
自从熊发表“灵感来自你”的奇谈怪论之后，王耀经常感到熊的视线。他洗漱时，边缘破损的镜子里悄悄探出一只熊；他去冰箱拿冰薄荷水时，身后默默站着一只熊；他苦恼于课程作业，用牙尖碾薄荷叶提神时，熊坐在客厅地面上，眺望他。
熊的视线黏在他身上，持续时间越来越长，总令他浑身变得紧绷，眼睛看着文献，大脑一片空白。是谁导致他频繁通宵赶作业？是伊万·布拉金斯基！
一只毫不反省的醉鬼！
“哦……”伊万·布拉金斯基愣愣地说，“那我发誓不妨碍你做作业……”
“行。”王耀轻易地消气了，甚至感到细微的喜悦，仿佛整个人漂在黑啤里带着大麦气息的酒精泡泡上——大概是为了他的胜利。
时间回到当下。王耀坐在上周末喝酒的位置上，脑内复盘了喝酒的全过程，没发现任何线索，反而因为回想起自己撒酒疯的情形，而逐渐陷入懊悔中，脑海中循环播放四个大字：你——要——反——省——！
他坐立不安，从小沙发上跳起来，目光扫到布满牙印的铅笔，更加烦躁，干脆奔回自己房间关上门，终于恢复思考能力。
看来，还要再往前追溯症结。他想。再往前……就要谈及这场酒的来源。
他们通常去各自国家的连锁超市买酒，凑到他们都没课没作业的晚上，先是一起打游戏或者看电影，然后吃吃喝喝。上周末略有不同：伊万·布拉金斯基这学期选修的西装设计课程结业考试要求学生制作西装，未来的设计师先生犹犹豫豫地走到舍友的门口，提出为他定制西装。
王耀欣然答应，不让对方白出钱出力。服装材料，酒，菜，以及设计师先生上次提到的新游戏，小王同学统统包揽。
“耀，你对我真好。”伊万·布拉金斯基说。
小王同学笑道：“高定西装要十万元打底，我是欺负你还没功成名就，用一顿酒来换，我赚了。”
“嗯……如果我以后能去巴贝里尼大街工作，你找我定制西装，我只收你材料费。”伊万·布拉金斯基认真地说，“我们悄悄的，瞒住店长。”
“一言为定。”王耀回答。
伊万·布拉金斯基看起来很开心。他从房间里拿出一排衣料样品，和他的第一位客人确定主体材料，接下来轮到款式设计。
“我主要起一个人台的作用。”王耀说，“来展示你的创意。”
于是，设计师先生又变成木乃伊熊，直挺挺地躺在客厅地板上。王耀写完作业，走去客厅问他的想法，他脸上流露出无限遐想的表情，喃喃：“星云，日冕，蒲公英……难以抉择……”
“先生，能具体描述吗？”王耀说。
“不能。”他的视线从王耀的领口缓缓攀上脸颊，凝固片刻，又滑落回恍惚里，“麦穗，啤酒花……”
服装设计专业会让人变得抽象？王耀想。
“先生，您给我几个选项，我帮您筛选。”王耀对他说，“拉一拉作业进度吧？”
“好的，教授。”木乃伊熊嘀咕。他熟练地向小沙发伸手，拿到纸笔，趴在地上唰唰画草图。两人商定设计方案，接下来就是量体裁衣。
——量体裁衣。
停停停！
王耀原地起跳半米高，告诫自己停止回想。
天要下雨，熊闹别扭，随他去吧。王耀对自己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睡觉。
S——L——E——E——P——
王耀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单都快被他踹成麻花了。迷迷糊糊地，他的视野里出现一张西装定制量体单，量体数据全是空白。
“手写单，”伊万·布拉金斯基嘀咕，“下次会更正式的。”
“这是手写？”王耀讶然，凑进去看，才发现看似印刷体的字迹附近的确有轻微的修改擦拭痕迹，他说，“好用心，你这次作业一定会是满分。”
“定制西装是手工艺术的明珠，”伊万·布拉金斯基抿抿嘴，不自在地说，“嗯，我是指，设计，剪裁，缝制，熨烫，包括终身的调整，都是定制西装的组成部分。我提出为你制作西装，是包含全套流程的。”
“谢谢伊大师，这周末的大餐会加倍奶油和芝士的。”小王同学说。
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说话，看着他，依然抿着嘴。他不明所以，直觉对方需要自己表达肯定，于是煞有介事地说：“我相信你。这件西装传给后代之后的调整，也拜托你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扭头就走，变成旋转小熊在自己房间里打转，然后拎着一根长长的尺子，回到客厅，板着脸对王耀说：“刚才忘记拿尺子。 现在我们来测数据。”
……
他感到凉浸浸的风，那风长出羽毛似的柔软边缘，拂过他全身，带来时冷时暖的奇妙触感。随后嗅到碳粉，木头，和白苔气味，因为伊万·布拉金斯基的靠近而忽然鲜明。他的目光随着气味而动，也长出柔软的边缘，沾在对方捧着尺子的虎口上。
那里沾着一些碳粉。
伊万·布拉金斯基拿着卷尺，半蹲在他面前，奶油金色的软发几乎蹭在他小腹，右手指尖虚贴在他的大腿根上。卷尺从他腿缝间穿过，被柔和地扯动——它滑过腿根。它以微凉的碳灰丈量他的身体。
……
王耀睁开眼，仓惶地坐起身。
好端端的，真实记忆为什么会和前段时间的梦境混在一起，还无缝衔接了啊？！
王耀万念俱灰。
任谁在第二次疑似梦中意淫合租舍友之后，都会怀疑人生。
但是——王耀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辩驳——但是梦里并没有发生实质性行为，现实中更是无事发生，所以我没有对伊万·布拉金斯基产生性欲！
他做好充足的心理建设，绷直腰杆拉开门，一眼就看到奶油金卷发五官英挺身材健硕性格安静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在地板上。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盯着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嘴唇看，单纯因为对方正在喝酒，酒水沾湿嘴唇比较醒目而已。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发愣。首先是王耀回过神来，说：“早安。”
“哦，”伊万·布拉金斯基捏捏酒瓶，回答，“耀，该试穿西装了。如果哪里不合身，我把预留接缝调整一下。”
王耀：“……我身材应该没什么变化。不用试穿，按照上周的数据直接做吧？”
伊万·布拉金斯基一口气把酒喝光，板着脸对王耀说：“这是我第一次缝西装，可能一时不慎，给你缝出长短腿、高低肩。”
饶是王耀心情复杂，很想暂时避开伊万·布拉金斯基，他依然被对方逗笑了。
“缝出长短腿，我就单脚蹦着走。缝出高低肩，我就背单肩包。”王耀故意说，“现在，伊大师，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缝。”
伊万·布拉金斯基欲言又止，嘴角弧度垮下去，眼睛睁得老大，看上去很生气，酒精都快从头顶蒸发出去了。
这头高大的熊生气，王耀完全不畏惧，反而跃跃欲试，期待舌战三百回合。
熊没有说话，转身大步往自己房间走。
“你今天嘴炮好弱。”王耀不明所以，追过去，“诶诶诶，我开玩笑的……”
“你应当尊重它。”熊生气地说。
总之，王耀从设计师手里接过西装。此时他正穿着起居服，款式宽松，显然是不适合直接穿西装的，他不假思索解开起居服的衣扣，脱掉上衣，风吹拂他赤裸的皮肤时，他忽然感到微妙的困窘。
这当然不是说，他联想到昨晚的梦境。没有，绝对没有。也不是说，他认为伊万·布拉金斯基停在他肩胛骨上的目光的存在感过分强烈。
“我想起来了，我有件衬衫可以搭配。”王耀说。他拿着西装和起居服上衣迅速地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恢复喘气。
他站在房里捏着裤子，疑神疑鬼地回头。房门当然是关闭的，门后挂钩上帽子和水壶，因为他刚才过于迅猛的关门动作，还在轻微地摇晃。这熟悉的景象让他安心。
他换上衬衫和西装裤，试着踢腿。布料柔滑，版型贴合身材，缝线没有限制动作，很难想象它诞生于新人之手。他又拿起外套，打算换上，不经意间，他看到下摆正中接缝有一条浅色的线。
他以为是粘上的，随手去捻，没料到这根线缝在布料边沿，经他一扯，哒哒哒哒脱离布料。
王耀看着浅色线，捧着衣服，大气不敢喘，生怕衣服直接裂开。谨慎观察之下，他看到与那根线差不多平行位置，另有一根线将布料牢牢缝在一起。
……以及，那里似乎有图案。
他心生好奇，用手指分开布料，看到深色线绣成一串俄文：
我将灵魂的浪花 寄托于你的轮廓
王耀感觉有些熟悉。他苦思冥想，终于回忆起，伊万·布拉金斯基念过这句话。就在上周末喝酒时。
那时候，周围飘着酒精的气味，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在他面前，双手规矩地贴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观察自己的手指。
“教授说，我看你最近的作品感情丰沛，孩子，你有苦恼？”伊万·布拉金斯基说。
他昏昏欲睡，但不放弃占口头便宜，促狭说，“孩子，你有苦恼？”
“是的，教授。”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手指从膝盖向前滑动，同时，身体向前微倾，似乎在看自己的脚尖。王耀醉眼惺忪，感觉一团奶油金色的东西在眼前飘，他忽然想：我的童年缺一只奶油金色的熊布偶！我需要补偿我的童年！
“某天我发现，我期待将命运的绳索交由他人手中。这有违我的本性，悖离我的经验，令我偶尔忧惧，心在得与失之间奔腾。”伊万·布拉金斯基说，“不过，我很快就决定不再抵抗。我不会因为交出绳索而失去什么，即使失去也并不值得惋惜。相反，这份未知令我陶醉，甚至沉迷。”
王耀心不在焉地点头。他忽然觉得奶油金色的熊布偶非买不可，于是摸出手机，打算立即网购。
伊万·布拉金斯基按住他的手，他茫然地看过去，对方又皱着眉头收回手，说：“你先听我说完。”
“我在听。在听。”王耀嘀咕，“但是你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然后，伊万·布拉金斯基叹气，念一首诗——星星月亮青苔湖水晨露浪花……很复杂，很抽象，哪怕王耀当晚清醒，也记不住。
目前正清醒的王耀看着绣在衣服接缝的诗句。
伊万·布拉金斯基到底想说什么，他红着脸想，我需要了解当事人的想法。
至于他对此的看法？他一不小心又想起之前两次梦境，羞赧得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忍不住大声叹气。
就在这时，大约是因为听到他的叹气声，他的合租舍友，伊万·布拉金斯基先生，敲响他的门，问：“耀，衣服有问题吗？”
王耀心一横，想，这可是你自己问的，那我就不客气了。他高声回答：“有。”
答过这一句，他抱着西装拉开门，说：“你在衣服上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伊万·布拉金斯基睁大眼睛，紧张地说：“你怎么发现了。”
“别管我怎么发现的。”王耀紧张地问，“你什么意思。”
熊咽了咽口水，说：“……你听我解释。”
王耀点头。他心脏跳得很快，牵动得世界都在颤抖。
“我的设计理念，我对你的诠释，二者以任意比例结合，为它赋予本性和生存意义。”伊万·布拉金斯基说，伴随讲述，他声线里的紧绷感消散，逐渐回到他惯常的语气和语调里。
“它的使用人是你，我希望它具有更多属于你的特征，为此感到棘手：我无法从你的众多特征中，提炼出某种简练的语义，再通过它进行诠释。”
王耀听得云里雾里，他想，这是产品设计理念介绍页吗，好长。这和诗句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我想起你曾说过，外界信息和经历影响判断，大量重复试验结果拟合概率。我总结我最常想起的你的特征，以此进行设计；你从中选择了你最喜欢的一款，就是你所见的这套西装。”
“在制作它的三天内……”伊万·布拉金斯基说到此时，忽然语塞，垂眼看着王耀，叹气。
“什么？”王耀追问。
“……我几乎忘记白天和黑夜的区别，期待它出现在你身上的那一瞬间。接近完工时，我逐渐感到失落：品味随时间更迭，我们目前喜欢这种设计，将来未必喜欢；当它不被喜欢，它的生命在实质上迎来终结。”
“我希望尽可能延长它的生命，要怎么做到呢？我的想法是，更多地表达此刻特殊的心情。”
讲述者的语气平缓，在王耀的耳中，总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让他忍不住安静地听。他对服装设计，或者广而言之，他对设计，对艺术，并不感兴趣，只是伊万·布拉金斯基所热爱的事物，他会更加留心去理解。
正如此时，王耀在试图理解对方的过程中，已经淡忘他追问的目的。因此，当伊万·布拉金斯基说出接下来的话时，他毫无心理准备。
“这种心情对我而言实在特殊，因此我迟迟难以表达。因你而诞生的设计品，让我在制作过程中体验到心灵的充盈。设计是为了表达内心，那么遵从内心感受，我希望成为你终生的设计师。”
“所以我的回答是，我把这句诗写在衣角，是在记录我的幸福——因为遇见你，我所感受到的幸福。”伊万·布拉金斯基说。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正中心脏。“哦。”王耀红着脸说，“好的。”
听起来很像表白。是吗？不是吗？他太想知道答案了。
“嗯……”伊万·布拉金斯基抿抿嘴，说，“试试看？”
“哦……”王耀脑子里乱七八糟，试图从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一切言行中寻找证据。他穿上西装外套，扣上扣子。他确信，伊万·布拉金斯基正盯着他的领口，这让他又紧张又想笑。他装作专注地试衣，扭动胳膊，原地跳几下——几乎屏息，绷着肌肉，跳得尽可能高。
落地之后，他又为此感到懊恼，想：造作，这死出。
“好的？”伊万·布拉金斯基追问。
“好的。”王耀说。他觉得刚才的跳跃消耗很大，让他有点发晕，很想去开窗，呼吸新鲜空气。可是，如果不确认一件事，他今晚肯定纠结到失眠。他问：“你刚才在对我表白吗？”
“当然。”伊万·布拉金斯基说。
“啊？”王耀茫然地抬头看去——伊万·布拉金斯基脸色粉红，眼睛明亮，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脸红的熊凑到王耀身边，委屈地说：“耀，你已经答应了。”
他试探着伸手，放在王耀肩膀，上身直挺挺的贴过去，在感受到怀里的热源后，僵硬的动作逐渐舒展，变成一个拥抱。
“我真开心。”他轻声说，“没想到只表白三次就成功了。”
王耀心想，哪里来的三次表白，根本一次都没有吧？！但是淡金色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熊趴在他的肩膀，发出愉悦的鼻音，他的手已经贴在熊的腰和背上。
好吧，王耀想，就算他表白过三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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