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复昨日（一）

雨魄云魂

思维气泡

2025/04/12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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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梦见她了，再一次。

真不可思议，梦中的清晰真实让过去仍历历在目，仿佛一伸手便可碰触，将怀恋的昨日从时间江河中提取储存，就此止步不前，再也无法改变。

拜它所赐我久违地看了场日出——就在自家露台上，毫无困意继续入眠的心情促使我近乎无趣地欣赏从城市边际冉冉升起的澄黄新星，将通体漆黑的天幕逐渐染上灿目的红。我转头又瞥见露台上种满的细枝嫩叶，其中小如石砾的花苞隐藏于暗处，被澄黄红日普照也不为所动。

猝然，我竟有些埋怨起她的无情，如同这昼夜不变的花般一生只绽放一次，随后纵使再多挽留也无济于事。我想，为她摆上的花是如此，那她也是这样的吧——说不定早已忘了，自己所说最喜欢的芳卉到底是什么。

——最喜欢的人又是谁呢？

我早早来到办公室，偌大的公司此刻没有一个人，寂静得宛如并非真实存在。我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上赫然出现上周某处典礼的现场画面，那栋新楼的拥有者站在人群中间，四周围绕着数不清的摄像头和话筒，他仍侃侃而谈，丝毫不受影响，采访时笑得更为自信张扬。

他也从车上绅士地递出手将自己的美艳娇妻扶出来，搂住她的腰圈在怀里微微低头关怀备至，体贴地用手挡住摄像机闪光灯的僭越，将那些冒犯行为拦在身外。他牵起她的手放在胸口，走到哪儿都对记者们摆出一副爱妻如命的温柔模样，就好像上个月出入风月场所的不是自己。

人人都看好的强强联姻，人人都羡慕的恩爱有加，只有我知道——我看着她时——纵使隔着屏幕对视也能清楚明白，那份深藏在眼底的悲戚与妥协，和婚礼上的如出一辙。

我想，在姐姐眼里，我是否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若非如此，她又怎会下定决心离开，如今唯恐避之不及，宁可过着那种生活也不愿回来，想必是对我失望透顶没有一丝安全感。

——毕竟，我在那时根本保护不了她。

父亲的怒意也好，他人的谴责也好，我只能选择默认，丝毫无力反抗。即使在最情到深处亲吻时许下的承诺也没办法实现，只能被迫像提线木偶遭人随意遥控。

因为我还太弱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被人发现时将她藏在身后与视线隔开，那目光如剥皮抽筋般赤裸。

我难掩惧怕，却在听到父亲下令让姐姐出嫁时彻底慌了神，紧紧攫住她的手腕唯恐对方会离开，气急攻心下竟敢当面忤逆长辈，大言不惭道会让姐姐幸福。

而爸爸只是抬眸扫了一眼，失望嫌恶的眼神使我早已预料即将出口对这番不伦感情的判决。

“你想都不要想，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他说出那句话的语气我永远无法忘记。

——此后，他貌似找了个朋友的儿子，那人我并不认识，不过从初次见面时的交谈口吻便知他不会是个好丈夫。

我看到姐姐没有回应他的热情，却默认将对方送的见面礼留下，允许男人为她拉开车门、递上香槟，直到轻触指尖、披上外衣。我却只能固步，继续维持远远鹄望的守候，无法去做任何改变。

而我们的父亲，尽管他没说，可我知道这无疑是种警告。毕竟在不久后的一天，竟邀请那人一同前往我们家常用来度假的别墅区，在辽阔无边的球场上与晚辈随意商讨之前的合约细节，这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连我都不曾见过。

“我听你爸总给我炫耀，是自己在分公司做了几单生意？”父亲笑着问他，满怀认可地拍拍对方的肩膀，鼓励道，“年轻人就要这样，踏实、有事业心！这样我们老一辈才能放心把重担递给你们啊。”随后他又话锋一转，有意无意地叹气暗示道，“总比我这儿子省心多了，成天不着调也不知道想干啥，简直把我要气死。”

对此，那人露出尴尬的陪笑，然后转头快速扫了跟在身后的我一眼，违心恭维道：“虎父无犬子，您这么成功，儿子怎么可能会差？就是年轻气盛，没有经验罢了，我之前也是这样，多练练手就行。”

“哈哈，你这孩子的确会说话，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父亲听闻很高兴，甚至随口道，“有几分道理，现在这时代不像以前，我们身为父辈也要扶持你们才行——这样吧，我们家当你的后盾，那批新货就低价出售给你，利润好说。”

我猛地抬头，实在想不到父亲竟会说出这番话，与平日看重利益最大化的做法截然相反，简直像把已经成熟的硕果塞进对方的怀中。而那人明显也愣了一下，半晌才激动不已地回应：

“真的吗？谢谢伯父！”

“客气了，我跟你爸是什么交情？这点忙还是要帮的。”他外表喜上眉梢，可我知道语气却隐晦阴沉，“更别说等你娶了我女儿就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伯父？”

“是是，谢谢爸！”

我盯着他们一派喜气和谐的虚情假意，深知这是为了警告我而特意安排，我却只能保持沉默，等待即将而来的酷刑。

“这里风景不错，坐着休息一会。”我的父亲对他示意，“东西就在这签吧。”

他立马重新站起，急切道：“那我现在回车里拿合同！”

“好，好，不着急。”

“……”

我伫立在一旁无言可说，望那男人消失在拐角处。父亲迟疑片刻，待其他人都听不见对话后才冷冷瞥向我。

“看你那表情，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觉嗤笑，深感可悲，索性嘲讽道：“这么低的价格？我还以为爸永远不会做赔本的生意——毕竟都把姐姐卖出去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大力拍打座椅扶手，怒视着我。

“我那也是为了她好，总得要出嫁，至少嫁给清楚底细的，亏待不了她。更何况结盟总比形单影只强，你以后也要接手人脉，学着点。”父亲对我的质疑气愤不已，过了一阵才重新看向我，“这次你来签。”

“我签？”我惊讶道。

“签你的名字，我们家要以最低价援助他十年，即使我不在你也要履行律法，再看不惯也得按照承诺，懂吗？”

“……这是给我的枷锁？”半晌，我尽力克制颤音，悲哀和痛苦充斥内心深处，几乎要将我淹没。

他微微叹气，却不再是那副趾高气昂的命令口吻，反而带了几分真诚和沧桑，站在父亲的角度对我轻声请求：“我是说，死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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