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搅拌蜂蜜草籽

【王周】合集

松尾面包机

2024/11/26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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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男孩子坐在对象的车后座很逊哎。”

没想到第一次在对象车后座兜风是这样的场景，既看不到路边的椰树与白沙海滩，又没有漫天繁星与恰到好处的微风——不，风还是有一些的，王杰希闭着眼睛趴在身前人的背上，夜间的海风和高速运转的机车引擎像是要捂住那人的耳朵一般拼命嘶吼着，但周泽楷听到了他的无理抱怨，稍稍减了速，抓了他一只手搂在自己腰上拍了拍。实物应该影响不到精神力吧，王杰希识趣地把另一条胳膊也环在周泽楷腰上紧了紧，但为什么感觉精神触手被风吹得要荡漾起来了？

说是荡漾，但该干的活儿可一点没少。远在身后追着他们的几个佣兵被铺天盖地大材小用的精神触手缠上，脆弱点的直接被拍晕，坚强些的被拖入密林梦境中再也醒不过来。

留在我的精神领域里当花肥就当作是你们打扰双人晚餐的补偿吧……虽然也根本没有补偿到位，王杰希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天知道当时周泽楷小口喝奶油蘑菇汤的表情有多可爱，放下勺子朝他打手势说外面有人时嘴角还沾着一点点奶油，多好的接吻机会啊，他现在想想也还是很可惜。

也不知邻国从哪得到的消息说他俩单枪匹马跑来度假，主战派当机立断把停战协议忘得一干二净，试图趁此机会擒贼擒王。但指望几个佣兵就能暗杀联盟高级军官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保不准还会有或多或少的增援人手，大概是能悄无声息干掉他们两个又不至于惊扰到上层的规模……但不管怎么说对面都太自信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和周泽楷联手的话能闹到什么程度，王杰希闭着眼睛继续专心探查领域内的精神波动，不知道老冯还有几个头够他秃的。

杀人真的是一件麻烦事，王杰希把脑袋在周泽楷背上拱了拱，他时常因为太有良心而活得非常疲惫。人类濒死时爆发出的精神哀嚎有时候是很恐怖的，足以瞬间引爆身边几个敏感的哨兵。虽说这地儿完全称得上是人烟稀少，但他总不太愿意放任那些痛苦的余音在精神界惨淡消散，还是打包收拾了再拿自己的精神力化解开。

“大好人。”周泽楷知道他有这种“收尸”习惯之后曾经眼睛亮亮地盯着他这么说过，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只是为了保护环境，就当给自己的精神领域——那片深不可测的密林梦境——加点腐殖质。

“追上来了。”哨兵的探查范围比向导要广得多，自远方逼近的轰鸣声在周泽楷耳朵里闹腾着，“找掩体。”

王杰希不置可否，对他们单枪匹马两人来说机车追逐战实在不是好的选择，但只要有好的掩体位置，“枪王”就能无所不能。他一手揽着周泽楷的腰，另一只手伸到哨兵外套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块对五感敏锐群体来说过于甜腻的能量棒，用牙咬着撕开包装填进嘴里：“你挑，我歇会儿。”

这是让他来主导后续战斗的意思，周泽楷眨眨眼，吞咽他人的余晖是很耗精神力的行为，在战斗过程中这样打扫战场似乎有些轻敌的嫌疑，但他相信王杰希的判断——没人想把这场隐秘的追杀闹大，敌方只是试探一下而不想招来大规模爆发的战事，他俩也不想让这点儿余兴节目干扰了蜜月旅行。

——是啊，蜜月旅行。

申请打上去一年半了，证也领了快一年了，忙得脚不沾地的两大军区首席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婚假，真是可喜可贺。

“随便去哪，越远越好。”周泽楷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摔，支着手肘挪了两下，安稳地枕上王杰希大腿，抬眼盯着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又补充一句，“通讯全掐。”

“我也正有此意。”王杰希伸手把恋人的刘海撩起来，捂住了他的眼睛，“那就扔飞镖。”

“蒙眼也能十环。”哨兵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挠着王杰希的掌心，“地图的话，也记得。”

王杰希轻声笑了两下，按在他眼睛上的手没有动作。手心里被塞进了一支吸盘飞镖，原本因蒙蔽了视线而昏暗无际的世界也从指尖开始喷涌出光怪陆离的“知觉”。百万种花卉在周泽楷耳边流淌着色彩，柔和而丰富的音符把他抛上云端又推落千丈，他的灵魂像是在倒立荡秋千，在草木香味中迷失了七个月才钻出海面，朝着不知道何处的鸣鸟丢出了那枚飞镖。

“海边，可以吗？”王杰希把光怪陆离的幻象撤回，精神触手轻轻把他脑内的各根弦拉直归位。

“没问题。”周泽楷定了定神，看着天花板上投影出的地图和他刚刚扔出去扎在白沙海滩边的吸盘飞镖，“刚刚……对哨兵很危险呀。”

“不信任我？”王杰希掐掐他的脸，“这样都受不住的话，完全结合时你非得休克不成。”

周泽楷一愣，有些欲盖弥彰地撇过头：“……性骚扰。”

“没记错的话我们领证了吧，”王杰希弹他脑壳，“我印象里我们可是有五年感情基础和联盟认定优秀匹配率的合法夫夫。”

“不能从认识就算。”周泽楷捂着额头抗议。

“怎么不能，我对你一见钟情。”其实不止是他，五年前周泽楷在学院礼堂中甫一登场就有半个向导院都对他一见钟情了。王杰希再冷静也不能免俗，多次审视自己坦荡的内心最终得出结论这小孩长得确实好看，如果内心和皮相一样优秀的话他就勉为其难地考虑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涯。

于是现在联盟的王牌哨兵躺在首席向导腿上，思考着蜜月要带些什么行李。

“滨海公路晚上兜风应该挺不错的，要带上枪哥吗？”枪哥是周泽楷诸多机车里最喜欢的一辆，评价时甚至言之凿凿地用上了“美艳无双”这样的词语。

“装不下呀。”周泽楷揉捏着恋人的手指，觉得这人的关节像是比自己的硬一些。

“开车去的话确实装不下……不过开车的话也有点儿浪费时间吧，我可不想半个婚假都握着方向盘过。”王杰希把作乱的手抓起来攥了攥，“明明哨兵体能更好吧，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上我车就睡着？”

“没睡呀，晃晕的。”周泽楷眨了眨无辜的双眼，耍赖甩锅给王杰希超凡的驾驶技术，“那直升机？”

“……轮回是可以这么滥用职权的吗？”

“不滥用，微草的。”

“……？”王杰希挑了挑眉，认命一般打开通讯找出联盟的机具管理人。

“可以批给您使用，”通讯另一端的女声温和有礼，“但主席说请二位顺路去……”

“不用了谢谢。”

周泽楷仰头看王杰希，觉得他挂断通讯的神勇模样堪比刚刚拆除了引爆他们蜜月的炸弹。

结果安稳的蜜月还是没能实现啊，周泽楷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抢来，啊不，紧急征用的机车扔在路边的弃物场，打了个手势招呼王杰希潜入旁边的楼栋废墟。

像是栋废弃小住宅，主人搬走时或许有些匆忙，还有不少可用的家具留在此处，虽然落了些灰尘，但能够看得出主人曾经应当是精心挑选了配色与纹理。周泽楷歪头看了眼王杰希，他的向导眉间稍有些疲惫，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问题。

得先找地方藏身，周泽楷抽出绑在腿侧的荒火碎霜提在手里，子弹不多，两把枪各八发，如果不够只能搞近身偷袭了。哨兵敏锐的五感迅速铺开覆盖整栋楼，钢筋伸展的声音，风从木制品毛刺中挤过的声音，以及由远及近的引擎转动声，悉数落进周泽楷耳中。

“上楼。”一层空间过于开阔不利于埋伏，不如二层占据高位优势，这点儿高度也不怕敌人发疯把房子燎了，大不了跳下去，他接王杰希或者王杰希接他都一样。

二楼的卧房和书房也一样残留着屋主人的生活痕迹，月光探进窗框像是在书房桌子上摸索着什么，半架子烫金书脊在月光下静静呼喊着自己的存在。周泽楷思考片刻选择了书房藏身，如果不是在现在这样还有些紧急的情况，他倒是很想去读一读这些废屋中残存的书卷。周泽楷踩着辉光遮出的影子闪身到窗边，王杰希则躲在门后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他们还没有完全结合，不能在对方精神领域里大呼小叫，为了安静隐蔽只能靠打手势来交流。周泽楷的手也很好看，王杰希提着匕首胡思乱想，月光这么好，该和他一起玩手影戏的。虽然他知道周泽楷只会比最简单的老鹰和狗，而且从来懒得学别的动物。

[来了]周泽楷迅速打了手势，王杰希会意，开始构建精神力屏障，波动的精神触手在书房周围形成层层叠叠的的感知涟漪，主要作用是保护哨兵不被对面向导的精神力暗算，顺便稍微拦一下对面哨兵的五感，盖住一些微小的响动以便暗算对方。

虽然他和周泽楷都是坦荡君子，但偶尔阴一下敌人也蛮好玩的。

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停在了距他们五十米左右的位置，敌人尽力收敛了脚步声但瞒不住顶级哨兵的感知。三辆车十二个人，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响动中还夹杂着轻微的子弹上膛声。

射出第一发子弹时周泽楷还在窗边，枪口贴着已经有些粉化的木头窗框看见了谨慎靠近的第一个敌人。第二发子弹射在小腿拦住了正要躲进掩体之后的第二个人，第三发子弹顺便将他送走。第四次枪声响起时第三个人的护盾被迫脱手，第五颗子弹穿过他惊愕的眉心。第六颗子弹挤进率先踏入书房的第四个人的太阳穴，擒拿接肘击之后是第七颗子弹穿过了第五个人的胸口，周泽楷俯身躲过对他而言几乎可视的弹道轨迹，第八颗子弹离开枪口没入第六人的腹中。

正好一半一半，哨兵冲出门口的同时换手换枪，把仍在发烫的枪管敲在第七人额头，揪起衣领挡住朝他涌来的一波弹幕，在第八人换弹夹时翻过楼梯栏杆抵近爆头用掉第九颗子弹。第十和十一颗子弹连发打断客厅高挂着的水晶吊灯，正要埋伏他的第九人被玻璃碎片的流瀑压倒在地，挣扎着举枪时被第十二颗子弹扼住喉咙。哨兵回身用肘弯击中偷袭他的第十人太阳穴，侧身躲过第十一人的拳风，一拧腰抬腿踢中那人面门，而王杰希正好把二楼翻卧室窗进来的第十二人摔下楼梯，三个暂时昏迷的准尸体叠在一起，也不知道最下面那位的脊柱是不是已经变成台阶的形状了。

“真快啊。”王杰希伸手，周泽楷挑挑眉把还剩四发子弹的碎霜递给他，他接过去掂了掂又塞回给哨兵，拿过另一只手里已经没了子弹的荒火，“太败家了你们哨兵。”

勤俭持家的向导把酣梦正沉的三人挨个踹醒，空射了三发，被压缩的精神力子弹趁着三人认知到“被击毙”的缝隙钻入精神领域，爆裂成蔓草遍野的山洪。周泽楷眼看着三人的精神力一瞬间迸发又被抽干，那些本该如海啸般扑来的哭嚎在触及他之前便被收拾得一点不剩。

“还是魔法攻击好，这种时候比起物资储备还是蓝条好补。”王杰希歪到自家哨兵身上靠着，“好哨兵这个时候就应该把小雪豹放出来给我摸摸回回血。”

“地板太脏，他不愿意。”周泽楷苦笑着推了推王杰希，忽然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卧房的落地窗，“好像有人。”

好像？王杰希皱了皱眉，一个哨兵作出不确定的判断是不太合适的，如果是在微草这个哨兵大概已经要受点处分了。但说出这话的人是周泽楷，他既不会受微草处分也绝不会作没有把握的判断。唯一的解释是那里在一瞬间有人，而在一瞬之后所有痕迹都被遮蔽了，遮蔽得即使是顶尖哨兵也无法再次察觉，只好怀疑起自己最初的知觉。

确实有人，而且是向导。若不是之前忙着攻击与收拾残骸耗费了大量精神力他也不至于没留意到那样显眼的精神力波动，王杰希拉着周泽楷躲在楼梯阴影中，打手势示意确实有人藏在二层。精神触手护在脆弱的哨兵周边，只伸出少量的藤蔓去探知二层。那是个经验很丰富的向导，精神力形成的漩涡几乎吞噬了所有前来探查他的五感，在物质世界中几乎做到了完全隐身。

有人会认为向导战中哨兵派不上任何用处也正是因为这种几乎是降维打击的精神力压制，但那显然太单纯了，王杰希想，破隐罢了，对顶尖哨兵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只是这藏在暗处的第十三人为什么刚刚不出手帮助那几乎被周泽楷瞬杀的十二个杂鱼？

王杰希回过头，却发现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周泽楷正从一层的厨房端着刚刚烤好的蛋糕小跑着放去餐桌上。他记得他有跟周泽楷说过自己不喜欢草莓蛋糕，但与此时温馨甜美的房间氛围相衬的甜点似乎也非这种鲜红耀眼的水果不可。他走下楼梯，与他的恋人亲密地拥吻。周泽楷腰间系着围裙，攥住他的手指喋喋不休地说着未来的生活有多么值得期待，战争结束了，婚姻开始了，他们会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在海边兜风，在花园中荡秋千，他们会一起养一条狗，养两只猫，每周末出门远足时躺在草地上，再也不用担心有敌军的战机从头顶飞过。

王杰希用叉子拨弄着盘中的草莓，盯着餐桌对面滔滔不绝的美人，心说即使是幻觉但是周泽楷说这么多话也真是绝景，别打断他了让他多说一会儿吧。如果周泽楷真的能坦率地向他说出这样的心里话就好了，但其实不说也很好，毕竟真要那人坦率地说出想象中的美好未来，大概很难得到除了吃冰淇淋和骑车兜风之外的答案。那个人从内到外都简单得像他平时能说出的话一样。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草莓？”“周泽楷”露出了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王杰希一愣，眼看着这冒牌的虚影走到他面前，伏在他膝盖上，“下次换成抹茶的吧。”

“周泽楷”安静地趴着，血从他的胸口烧到王杰希的大腿，沿着布料的纹理攀援而上，却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反而像蔓延开的冰花一样让他整个人从下到上冻了个透。王杰希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联盟四十年前的制式军装，裤脚沾染了战场的沙尘，衣襟残留着干涸的血液。他想起来了他刚刚在一场战役中失去了已经完全结合的哨兵，没有任何温馨房间与甜美蛋糕，他只是躺在战壕里仰头看着布满硝烟的灰色天空，等胸口那个连着虚无的巨大漏洞把他吞没殆尽。

与他立下一生誓言的人在他面前坍缩成黑洞，从最明亮也最恒定的辰星变成最不可提及的深渊。没有草莓蛋糕，没有暖色的二层小楼，没有冰淇淋与机车。他该随着他的哨兵一起去的，去他妈的战争，随便这个世界怎么发展去都好，他要把自己埋进灰尘里，去一个再也没有枪炮声的地方和他的哨兵再次邂逅，这次一定要抢在向导院的所有人之前到达他身边，看他一脸惊诧地移开护目镜，腼腆地对自己伸出手。

等一下。

他的哨兵对他扣动了扳机。

“醒了吗？”周泽楷移开枪口，把刚从枪管涌出的大团藤蔓从王杰希身上扯下来。王杰希把精神触手都拿来给他做保护罩了，他在楼梯上一扭头发现这人在发呆就知道大事不妙——王杰希跟发呆这两个字根本不搭边，他一动不动的时候只能是在沉思。没有向导的哨兵没办法硬着头皮往别人固若金汤的精神图景里钻，就算周泽楷急得要绕着王杰希转圈圈也只能在物质世界里先尝试解决掉问题的源头——那个隐藏起自身所有痕迹的向导。

人是没办法改变客观世界的，周泽楷左手提着还有四发子弹的碎霜，右手扶上楼梯一侧的墙面。人的每一次行动都影响着周遭的事物，就拿那位看似神通广大的向导来说吧，他消隐了自己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却没办法把地板材料变形的声响一并藏起，他扭曲了哨兵看向他的视线，却不能完美复现身后透过窗棂的月光。

浑身裹着草木气息的哨兵没有踏出楼梯遮蔽，准星沉默着指向了挡住月光的人影。

“没杀他，怕崩落。”王杰希还在那人造出的梦境里，于是周泽楷的子弹只是击中了小腿，让那位向导的精神图景露出些裂纹，迅速上楼控制住嫌犯之后才谨慎地潜入梦境中找王杰希。结果一进来就看见王杰希被别人的回忆魇得泫然欲泣，周泽楷撇撇嘴，还抢在向导院的所有人前面，你王杰希什么时候来见我不是用飞的？

就算是在还没有直升机使用权的学生时代，王杰希也总是从各种地方闪现到他面前。学院礼堂的房梁，哨兵院靶场的歪脖树，教学楼屋顶的天文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王杰希在哪都能如履平地，只能相信魔术师真的会飞。

王杰希第一次跟他搭话的时候他正在哨兵院的靶场一个人练习，护目镜把阳光滤成无害的浅茶色。他端着枪像是在瞄准又像是在发呆，在蝉鸣停下的一瞬才稳稳地击发，而穿着低饱和色衣服的向导就在那时从树上跳了下来，踩着他子弹的尾迹落到地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居然没被我吓到走火，心态不错。”

那时的周泽楷也是一脸诧异地移开护目镜，腼腆地朝他伸出手。王杰希有点无语地伸手和他握了握，暗自腹诽这小孩的社交礼仪是谁教的怎么这么程式化，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开开玩笑朝天鸣枪示个警之类的吗。后来他才知道周泽楷对枪的控制远优于对自己社交能力的控制，他真正被吓到的时候也绝不会走火，而是整个人变得更，呃，呆呆的。

明明一开始是能认清的，王杰希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可是那个套着周泽楷皮相的幻影死在自己面前对他的冲击还是太大了。对爱的辨别力屈服给了对失去他的恐惧，一向运筹帷幄的向导似乎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冷静。

“你累了。”周泽楷伸手过来攥住他的腕骨，没有再多说什么。即使在精神图景里哨兵的手劲儿也还是这么大，王杰希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被压瘪了一圈，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还在这。王杰希很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该输给感性哪怕只有一瞬，如果是在更惨烈的战场上这足以让他在客观事实上被打成筛子，什么对自家哨兵的爱意泛滥，军事法庭不会听他的辩解，阎王爷大概也不会。

但周泽楷攥着他的手，半指手套露在外面的皮肤贴着他的掌心。他的哨兵不善言辞，但并非不懂察言观色，寡言的青年是在安慰他。是精神力透支才导致你被引诱至此，不是你的错，但你应该更信任我一些，相信那个周泽楷绝对不会轻而易举死在你面前。

“别让我太喜欢你了周泽楷，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王杰希移开眼，看着摇摇欲坠的小楼和枯骨成堆的战役残骸，正要抬腿去找找怎么从梦境中逃出去，却被人拽住了手腕。

“不是软肋。”周泽楷微微弯着眉眼看向他，“没有死。”

谁没有死？王杰希一愣，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这位把他俩拖入梦境的向导。

“PTSD，枪声。”周泽楷轻声提醒。是说这位向导？王杰希皱眉，从梦境记忆的内容来看这确实是一位精神烙上战争创伤的老兵，难道是他们和佣兵交战的枪声勾起了向导的PTSD，所以发起无差别攻击，最后也还是因为周泽楷的枪声才撼动了严丝合缝的精神图景？这么说来房间里的装潢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品味，灰尘却只落了浅浅一层，完全有可能是有人在定期回来清理。

……虽然哨兵死在他面前，却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吗？每日活在对战场幻象的恐惧阴影之下……亦或者和平的生活对他而言才是逃不出去的幻象？

即使在剧痛之下仍然忍受这一切，为什么？

周泽楷捏了捏他的指骨，有些硬的枪茧划过他手心：“先出去。”王杰希不置可否，稍稍调动精神力探查一下便发现了周泽楷敲开的缝隙在哪，仔细检查了精神世界的环境才让哨兵跳出去。

“不要过保护。”周泽楷有些不满，却被王杰希敲了脑壳：“体谅一下，你家向导刚刚体会了一把失去你的痛苦，没在这立刻把你办了就算冷静。”

“怎么处置？”回到物质世界的王杰希伸展了一下四肢，蹲下身看那个被周泽楷捆在床脚的昏迷向导——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却还有那样强大的精神力，难道这就是思念的积淀？久经沙场的人并不避讳谈及死亡，却还是第一次如此切身地体会到死亡——还是他已婚一年但尚未结合的哨兵的死亡，尽管只是一场幻觉却那样触目惊心。他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联盟不提倡哨兵向导在战时结合了，王杰希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气面对那样深渊般的痛苦。

周泽楷朝他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通讯终端，上面显示着退役士兵管理局的号码。他大概会被送到某个能够缓解PTSD的疗养院去吧，远离这个留存着珍贵回忆的小楼，远离可能把他一脚踹回痛苦过去的世界。

……如果疗养院有人会做草莓蛋糕就好了。王杰希正胡思乱想着，看见周泽楷挂断了通讯回过头，思考了一下说：“三分钟。”

“……”王杰希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向导和屋外的一片狼藉，“跑？”

这么多尸体在这，就算退一万步退役士兵管理局不管私下斗殴他俩也别想过个安稳的夜了。王杰希拉上自家哨兵就往楼下冲，幸好之前甩在角落的机车还在，这时候也顾不上谁坐谁车后座了，逃离盘问笔录可比逃命要紧多了。王杰希用力搂着身前人的腰，脑内杂七杂八的思绪乱飞，一会儿觉得死亡太近了他要把一切都拾掇好了才能放下微草和周泽楷，一会儿思考周泽楷要是比他先走他应该去跳哪条江，以至于没注意到机车慢慢减了速直到刹停。

王杰希疑惑地抬头，看到机车头盔风镜上映出24h便利店的灯牌。

“饿了。”周泽楷把头盔摘下来，稍稍被汗打湿的刘海歪到一边，露出玻璃珠一样清澈透亮的眼睛，“想去海边吃宵夜。”

他俩在学院里的时候没少半夜跑出去看海。王杰希抱着装满炸物的纸袋坐下，伸手去接自己那罐可乐。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他俩能走到一起，明明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的两个人，全靠眼神就能处成对象……哦如果对象长成周泽楷那样的话，只看着也能觉得幸福吧。

王杰希觉得说这种话的人都是无聊透顶。看海不需要说话，和周泽楷交流也不需要说话，和周泽楷一起看海更不需要说话。他们在学院里擦肩而过，挤眉弄眼，比划一些只有两个人才能看懂的小暗号，如果第二天两人都没课，周泽楷就会备好零食站在向导宿舍楼下发消息给他，让他多揣几瓶可乐再穿厚一点，坐一两个小时昏昏欲睡的电车，周泽楷会把脑袋歪在他肩膀上还攥紧他的手指，然后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下车，拽着他的衣角说想喝热巧克力。

夜里的海边是很冷的，王杰希感觉到海风一点点吹淡了他俩身上的血腥味。身后的堤岸公路边有稀稀拉拉几盏路灯，面前的海乌漆嘛黑缓缓涌动，可乐气泡在嘴里炸开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周泽楷咬炸鸡的声音好像食草动物啃树叶。

然而他一低头却和大型食肉动物对上了眼，在夜里白得发光的雪豹歪着脑袋看他，尾巴甩过来勾了勾他手腕，漂亮的猛兽轻车熟路地把下巴搭在王杰希大腿上，抬眼看他示意要摸摸。

王杰希挠挠大雪豹的耳朵，看似软乎乎的绒毛其实还是有些硬度。周泽楷的精神体似乎比他本人更会社交一些，王杰希想了想，也伸手去另一个圆圆脑袋上摸了一把，咬炸鸡的声音停了一瞬又小心翼翼地继续。

但是周泽楷本人的手感比精神体要好一些。

那人啃完炸鸡，拿纸巾擦了擦手，又探过头来翻纸袋找别的吃。王杰希接过他递来的鳕鱼条刚抬手咬了一口就感觉到他压在自己手臂上使绊子，于是认命般把剩下的喂给周泽楷。

“就给一口啊？”王杰希倒也不是很饿，精神力的消耗更多要靠睡眠来补，比起吃夜宵他更想躺在雪豹肚子上好好睡一觉。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睡不着的，他合上眼就只会看到周泽楷在他膝上慢慢融化掉的场景……这样下去非做几天噩梦不可。

“你说，如果……”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了刚才那半根鳕鱼条，周泽楷转过头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大眼睛的角鸮站在周泽楷头顶，也一样沉默着看他。

……你闲着没事儿跑出来干嘛，王杰希被两双眼睛瞪得有点心虚。

“不会有如果。”周泽楷勾住他的手指晃了晃，“不贷款发愁。”会发生的总会发生，不会发生的想也没用，他凑过去喝了口王杰希的可乐，角鸮扑腾两下从他头顶栽下来，一脑袋扎到雪豹肚子上。

这人一直都是这样，发生什么事解决什么事，不搞什么前铺后垫未雨绸缪。他想和你在一起就会靠过来，到了海边就随便坐下来吃点东西，子弹没了就用体术，反正总有出路。王杰希摸着他稍微打着点卷儿的头发，苦笑着说你心态也太好了，感觉我死在你面前也不会影响你甩狙的速度。

“不是。”周泽楷盯着他的眼睛摇摇头，组织语言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想太多如果只会变胆小鬼。”

要是因为远方存在不确定的苦难就放弃迈出最开始的一步，那说到底最爱的也只是自己一个人而已。我会因为爱你而尽力避免那样的痛苦，但也会因为爱你而拥有承受伤痛的勇气，就算是有那么一天，哪怕不是因为战争，我们中的一个人离开了对方，也还能装着满满当当的回忆接着走完这一生。

“未来的我们比现在要聪明，所以留给他们去想。”周泽楷慢吞吞地说完，伸手去搂住王杰希的腰，把脸埋在那人在夜风中微微发烫的肩窝，“现在只要喜欢你就好。”

王杰希心底突然燃起了一种熟悉的冲动，就像新婚那天他看见周泽楷穿着黑色西装站在他面前，撩起头发抬眼看向他的那一瞬一样。

只不过那次他的冲动刚刚亮起就被他妈的加急战报打断了，通讯器的尖啸此起彼伏，坐在台下的轮回众人也已经不堪其扰地对着话筒甩出几句脏话，周泽楷闭了闭眼咬了咬牙，从他手里一把抢走天鹅绒的戒指盒揣进口袋里，招呼几位下属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教堂大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王杰希品行不端心术不正逼得周泽楷婚礼现场翻脸落跑，王杰希有些无奈地看向台下的一众宾客，正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的气氛，却被人拍了拍肩膀——他那一向沉稳的副官许斌这会儿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小声提醒他虽然是轮回辖区爆发战役但他们微草也是要立刻回队备战的。

王杰希心头的火彻底熄灭了，结婚结到一半回去加班，天底下哪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儿，他摆摆手示意神父自己随便说两句算了，一边朝侧门走一边打开手里剩下的一个戒指盒子，仪式没办完但信物总算是……

周泽楷拿错了戒指。

王杰希有点无力地撑了撑额头，天底下总是会有更惨的事儿。算了错就错吧，他深吸口气把那个比他手指细了一圈的璀璨指环箍在指根，抬腿上了微草的直升机。

这场荒谬的婚礼自此成为了某南方军区将领诋毁他的最强力证词，新兵加入蓝雨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八卦一定是“微草王大眼处心积虑骗走联盟脸面意欲何为，轮回周泽楷防不胜防直面长相缺陷决意逃婚，他王杰希打扮得人模狗样往那一站把王牌哨兵都吓跑了可见到底长得多辟邪但其实不止长相王杰希这人虽然不坏但是招摇撞骗抢人冠军诱骗良家少男简直是无恶不作……”

那枚光彩夺目的指环在几日前才终于物归原主，时隔将近一年周泽楷终于又躺在他腿上，费了点劲儿才把戒指戴上，看他投来疑惑的目光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为了戴上你那个，稍微吃胖了点。”

怎么能可爱成这个样呢，王杰希摸着怀中人软软的狼尾，缠在手指尖上又松开，发丝挠着周泽楷脖子搞得他有点痒痒，不满地往王杰希身上挤，雪豹的好靠枕被主人抢走，这会儿也开始哼哼唧唧地压过来，蘸了海面铅色的夜风不遑多让，见缝插针地就要往向导暖烘烘的领子里钻。

只有王杰希自己的精神体站在一边的礁石上冷眼旁观这一切，没有一点想要靠近他主子的意思，尖尖的耳羽竖在头顶打量着夜晚海潮的去向，角鸮抬起爪子挠了挠脑袋。

周泽楷掐了掐他的腰。

“嗯？”

那人把指腹按在他的脊柱上，一节一节地点数着。像是一步一步踩进了火焰的河，荡出滚烫的涟漪。王杰希拍拍他的后背想让他别再乱动了，自己拼了命要按下的那点冲动快要像蛇一样扭动着从陶罐里钻出来，而穿花衣的魔笛手还在不厌其烦地按着气孔。真能闹腾，王杰希咬他的耳垂，叼住他冰凉的黑曜石耳钉轻轻磨蹭起来。怀里的人逐渐软了下去，环着他的手臂收回来拽紧了他的衣襟。

“你想在这？”王杰希的声音像蒙了一层月光，带着点海浪碎沫的质地灌进周泽楷耳朵里，“会着凉的。”

“没关系，”周泽楷闭着眼笑，把搭在人肩膀上的脑袋支起来，循着温热的吐息咬住他的嘴唇，“想看海。”

“那你可看不了了，”王杰希捉着他的手翻身把人压到地上，看着那人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他的脸，“现在只能喜欢我，也只能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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