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空散】拾风

久世鹤羽

2025/03/18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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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空对散兵的认知有所改变，是从成神之战后开始的。

当看到战败后的散兵不顾一切地向前方竭力伸出手，为此不惜牵扯到后背的导管都尽数断裂，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神之心被夺走。失去了导管的支撑后，他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般无力地从正机之神的机甲中坠落，绝望地闭上了眼。

明明只是打败了一个一直以来的敌人，可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不断流落。他想冲过去接住坠落的散兵，但身体却沉重得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就这样残忍又冷漠地旁观着人偶的陨落，瘦小的身体砸在地砖上发出冗长的声响。

曾经他不理解散兵对于神之心的执念，直到此时此刻心中似乎才悟彻到了一个解释——就像渴望糖果的小孩会伸出手去索要，仅此而已。

纳西妲没有处理掉散兵，而是把昏迷不醒的他像藏一片羽毛一样藏了起来，在空主动提出要负责看管他时，稍微叮嘱了几句后就把房间钥匙交给了空。

那之后的好几天空几乎一直都待在净善宫内关押散兵的小房间里，事实上散兵一直没有醒来过，所以他也没有太多事情可做，只能看会儿书籍打发时间，时不时走到床边观察一下对方的情况如何。

人偶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静悄悄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甚至连体温都是冰冷的，仿佛真的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空认为散兵应当是会再度睁开眼的，但也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神造的美丽人偶双目紧闭躺在床上的模样莫名给人带来了一种奇特的美感——如同童话故事中吃了毒苹果后躺在冰棺中的白雪公主，美得令人窒息。比起阅读枯燥的书籍还不如盯着散兵陷入沉睡中也赏心悦目的脸庞消磨时间更加来得惬意。

不得不承认，散兵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确实百看不厌，清醒时会被他本人尖锐凌厉的锋芒掩盖去大半，但当他睡着时透露出来的玻璃似的一碰就碎的脆弱感越发令人心生怜意，哪怕知道他是臭名昭著的愚人众的执行官也难免会被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迷失了心智。

一不小心看得太久，竟然让空产生了想要吻上去的冲动——在童话里，王子亲吻了白雪公主后就破解了女巫的诅咒，成功唤醒了沉睡的白雪公主。

所以，如果他也亲一下散兵，散兵会醒过来吗……？

空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个突如其来的荒谬想法甩出了大脑，他还不至于单纯到会对童话故事信以为真——可目光一旦移上那双唇，他再度犹豫了。

只是悄悄地亲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和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时如出一辙，此时也不知何故，脑子里自顾自地产生了一种“我就是想要亲他一口”的想法。

最终，空还是没能抵抗得了大脑里的那个魔咒一样的念头，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双手撑在绀发少年的两边身侧，对着那双蛊惑人心的浅粉色的唇慢慢俯下身。

唇瓣上传来久违的柔软触感，让空不禁回想起过去无数个夜晚里，两人在同一张床上缠绵一夜，如热恋中的情人般火热拥吻的日子，那种背德又激烈的快感让他时至今日都回味无穷。

没敢深入太多，只是浅浅地与那双唇瓣贴近了一小会儿，空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然而他刚起身就对上了一双蓝紫色的眼眸，睁大了瞳孔茫然无措地盯着他。

仅半秒钟空的脸就瞬间涨得像柿子一样通红，慌忙远离了床边，急得口齿都不太利索：“那个……！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散兵很快就收回了刚才的惊愕，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缓慢地挪动手臂想支撑起上半身，但这个动作对于他现在来说还太勉强了，发抖的小臂根本没有太多力气，尝试过仅凭自己连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后认输般地躺了回去，发出了一声轻叹。看出了他的意图，空连忙又回到床边，扶着他的后背帮助他坐立起身，竖起枕头让人靠在上面。

目光朝他斜睨过来，散兵蓦地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还想做什么？请便吧。”

“什么意思……？”空表示不解。

“如你所见，无论你想做什么现在的我都无法反抗。你想上我也好，想杀我也罢，都随你喜欢吧。”说完就闭上了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这番话再加上散兵的态度，让空心里感觉五味杂陈。其中有惊讶——他有想过对方醒来后可能会给自己甩脸色，也可能会用尖酸刻薄的话语讽刺自己这个将他从神坛上拉下的罪魁祸首，但没想过一直高高在上的散兵竟然会摆出如此任人宰割的模样；有愤怒——好像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虽然刚刚他确实趁着他在昏迷中偷偷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但那也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他自认还没有那么禽兽对着一个刚从高处跌落连身体都没办法好好活动的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还有怜悯——散兵看起来完全不珍惜自己的这副身体，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求生欲望，反而让他觉得于心不忍，联想到他从正机之神里掉下来时透着绝望的那一个闭眼，或许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再睁开眼的一天吧。

“我只是来照看你的，没打算做什么。”

带有不屑意味的低笑声响起，在散兵听来这种漂亮话不过是虚有其表，他可不会天真到会去相信，冷笑道：“既然你们那时候没有杀了我，是表示我还有利用价值对吧。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空愣住了。

——自己想从散兵那里得到什么？

当他思考起这个问题，发现连自己也没有答案。从一开始主动提出要来替纳西妲看管散兵的时候，脑子里就完全没有想过抱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似乎只要是一牵扯到有关散兵的事，他总是会做出一些自己都搞不清楚缘由的行为。

见空呆愣住的模样，散兵并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启齿，随口帮他分析道：“是想知道有关愚人众的情报？还是想趁机把以前吃过的苦头都从我身上讨回来？又或者，是怀念我这具身体带来的滋味？反正我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罢了，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吧，我要是你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可以尽情折磨敌人的大好机会。”

“不……我确实没想过要做什么。”虽然空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但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为了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些目的。明明对散兵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对方却一直拿这些东西来煽动他，多少有点扰乱了他原本的节奏，决定还是先岔开话题：“你刚醒，先吃点东西比较好。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给你买，或者我也可以试着做。”

床上的人转动脖子向他投来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我没听错吧旅行者，你竟然要帮你的敌人做饭？”

“总不能让你挨饿吧。”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有亲手给自己做饭的打算，散兵欲言又止了一阵，最终只说了一句：“我不需要吃饭，要是没别的事的话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然后就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尽管对方说不需要，空还是没办法就这样真的放任他不管。没打听到对方想吃什么，空就去须弥城街上的餐厅里打包了几份食物带回了净善宫。

当看见他又回来的时候，散兵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但注意到对方手上真的提着好些个重叠起来的打包盒，到底不好意思去拒绝已经送到面前的食物，象征性吃了一部分后转眼又开始催促这个好心帮他带了食物的人离开。

既然对方想一个人静一静，空也不方便再留下，收拾好残余东西便走出了门，清点着打包盒里剩下的菜品特意留心了一下对方没吃完的是哪几样菜——除了甜点倒是都有动过口，显然是不喜欢吃甜的。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按时给散兵带饭菜来，对此稍微下了一番苦心——每次都尽量带不一样的菜式，前一天对方吃的比较多的菜，那么第二天那道菜还会出现，凡是他没怎么动过的菜都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经过几天的休养，散兵的身体情况也逐渐好了许多。战败后给他的身体带来了重创，不过人偶的恢复能力极强，没过几天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虽然身体还能够恢复，但纳西妲说过，他身上的力量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了，几乎带来不了什么威胁，所以才会放心交由空来看管他。

“你问我想不想出去走走……？”原本无所事事地翻看着房间里唯一能用来解闷的书籍的绀发少年抬眸诧异地看了一眼空，“你是认真的吗？我可是囚犯，你就不怕我偷跑？”

“纳西妲已经允许了，整个须弥都在她的掌控范围内，你就算偷跑她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是吗。”散兵冷笑了一声，意兴阑珊地将视线放回书本中，“没兴趣。”

空原以为对方不会拒绝这个提案，他看得出活动空间被限制在一个小房间内的散兵一直都无精打采，仅有的几本书籍早已翻看得快要滚瓜烂熟，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反正也无事可做，出去透透气不好吗？”

“如果不是和你一起的话。”

归根结底还是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显然对方也很清楚是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出去的，所以才拒绝得那么果断，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天以来，只要他送完了饭菜就会被对方赶走，一秒都不愿意让他多留。但凡空有要留下来的意思，对方便会怀疑他一定抱有什么企图，然后就开始像之前一样说一大堆挑衅的话语，最后成功把人逼走，似乎正是吃准了他不会真的做什么，才会屡次故技重施。

“你怎么还在这里？又想做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不过在这站了数秒，散兵已经开始赶人了。但这次，空想试试反其道而行之，“如果真的是那样呢？”

闻言，散兵合上手中的书，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向他，“你想做什么直接做就好，不用问我。”

话音刚落，一股力道强硬地拉扯住散兵纤细的手臂把他拽到了床上，双手手腕被扣住，紧接着压上一个金色的身影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下。被人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散兵再也维持不了方才的游刃有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成为猎物的恐惧，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走，可身后就是床板，手腕还被抓得死死的，根本无处可逃。

将人偶这一系列反应都尽收眼底，空一改平日的温柔，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这么做吗？现在想逃了？”

极力在脸上扯出一个冷笑，散兵倔强地直面迎上那道俯视他的目光，“想逃不过是一种本能，有什么奇怪的吗？”

“既然你害怕我做这种事，以前为何还总是主动勾引我？”

措不及防提及起过去的事，人偶的脸上闪过不自然的变化，但仅仅只有一瞬就恢复如初，“以前是你情我愿的肉体交易，现在是你要强上我。”

……你情我愿的肉体交易？

以他们的关系来讲，确实可以称得上肉体交易，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底没由来地升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当他们这段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关系被对方冠上一层定义时，让他时至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之间被称为“你情我愿的肉体交易”吗……

确实，只是时不时会有身体上的来往，彼此甚至都互不了解，除了“肉体交易”还能称为什么呢？

——不，不应该只是这样而已。

空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除了肉体关系以外，他们之间还有剩下别的什么吗？

答不上来，依然还是答不上来。

只要有关散兵的问题，空至今一个都没能想出答案。

“哐！——”房间门被猛然关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在散兵惊奇的目光中，空就这样夺门而出。

那之后空没有再去找过散兵，而他们下一次见面，是被纳西妲叫到净善宫去——那时候的空还不知道，这将成为他与「散兵」最后一次见面。

在世界树里，散兵握住他的手问他：这个世界上存在「历史」被改变的事吗？

惊讶之余，空的心中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即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的预感。他想握紧那只微凉的手，可奈何他意识到得太晚了，散兵已经从他手中抽离，从容地转身融入了散发着蓝色幽光的树根中。

——什么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消失在自己面前。

就像原本紧握在手中的珍物一个不留神就从指缝中滑落了，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当初天理抓走他的妹妹的时候也是同样。但他没想过已经失去了妹妹后还能再一次经历这种贯彻心扉的痛苦。

空很害怕。

害怕散兵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仿佛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直以来拥有一块空缺，而能填上那块空缺的碎片永远地消失在了世界的洪流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绀发少年的存在已经在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可笑的是，直到对方已经消失在自己眼前后他才察觉到这个事实。

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那些问题从一开始就拥有一个简单至极的答案。

——因为他在内心深处把对方视作重要的人。

即使他们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连交集都少之又少，但他依然从没有放下对对方的关注。

——可在对方眼里呢？

回想起散兵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跃入世界树的身影。

他很想询问他，哪怕一点点留恋也好，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你在意的任何事物了吗？

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呢？

可惜这个问题已经不能再得到解答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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