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翠】Flower Pla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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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wer  Playing**

by lattice

---上---

他抬起卷帘门的瞬间，光线直面而来，沾染些微青草香。此前接连不断的雨水，或清晨时分微露晶莹，寡淡却丝线般细腻，缠绕于鼻息。是略微陌生又新奇的，不同于室内分辨不能的繁杂香气，而并未于此沉浸过久。难能清新的空气间接导致的毫无遮蔽，令他不由蹙起眉头。
“早上好，高峯！”
面前人对他眨眨眼，而那本身即是热源。挥之不散萦绕于身畔，似是一清早便位居太阳中心。
“……早上好。”
沐浴于晨曦微光中，棕色短发稍显凌乱。双手叉腰咧嘴大笑，似是收获了满足的反应，一口白牙在反光。只第三日却单方面如至交故友，时不时揽肩附赠一个热烈的拥抱。三天前那张脸头一次突然出现，翠被吓得直接放手。此刻尚未松手，被那人稳稳托住推至顶端。
“现在还很早哦？弄出太大声响的话，恐怕不行的？”
 
护栏已年久，街巷称不上宽阔。生着青苔的石阶，参差树丛掩映着粉紫的鸢尾花。贯穿某所大学，偶有车铃轻响。一排低矮的房屋，年久却不老旧。大多只两层，一楼被划为小小的店铺。生意不算冷清，至少于翠从亲戚处接手花店的半年——去年深秋至今。顾客尤以女生居多，原因不言而喻。除开悄声尖叫，偷拍并试探要电话外，好在是会买些走的。店面分为诸多隔间，装潢布置皆为亲戚的功劳，小灯装点于藤蔓内，恰到好处镂刻装饰的连廊，浅色咖啡格子桌布，精心调制的热拿铁——搭配上生疏僵硬的礼节性微笑，除开最后一点皆为亲戚手把手传授的揽客技巧。单看效果，大概发挥得恰到好处。
吉祥物动画无声循环——小电视是新任店主高峯翠从二手商店打折抱回的，乳白色电视罩是亲戚的赠予。二楼是住所，床边窗畔小小阳台。浸泡于雨雾中的时节，难能放晴的间隙会挤满晒太阳的吉祥物。晒完一批又一批，防潮袋更换一个又一个。虽反常天气不妨碍进货，雨季过早又绵延持久。而终有一日，街道被雨水洗刷干净，微微泛着白。新生嫩芽早前打落于地面缀于其间。取而代之是和煦微风自百叶窗帘溜入，深深浅浅亲吻面颊。春日韵律更为清晰且难能可贵，手制晴天娃娃终又恢复笑颜。
他闭目聆听。
即便姗姗来迟，也终于是到来了。
 
人生中第二十个春日，比以往所有都截然不同。当翠怀抱大草莓抱枕拉开窗帘，无意识望向跨坐于摩托车上同人亲切交谈的青年时，此般触感便来得更为真实。与初次相遇并无两样：中上外表平均身材，棕色碎发些微凌乱，格子衬衫挽起袖口。自图书馆至教学楼，途经栅架间蜿蜒的紫藤，于一条街构成的小世界，不知有多少次的擦肩而过。而潜意识即刻否认：如若真正发生，注定皆站定回头凝望。以询问姓名为开端，直至最终拥抱牵手亲吻。即便分处地球两端，只需二人共同存留于这个世界，遑论何时何地终会一同漾开笑颜。不如说是早于命中有注定的。
回过神，笑声仍旧洪亮。放晴的第二日，气温大幅回升。是仅有数面之缘的披萨店外卖员，并不明了此处多变气候的人，虽说翠本人为适应天气也下了一番功夫。时至正午褪去外套，若有若无朝上瞥了一眼接着便离开——恰逢花店休业。所谓春日馈赠，也未免太过突然。
为守泽千秋调制咖啡时，翠暗暗想。礼貌而不拘谨，坐于桌前瞥着电视——说是普通顾客不为过，潜意识不愿承认罢了。明了这一点并未耗费太久。视线不及捕捉，于天幕彩虹转瞬即逝，以至于狭小空间正上演的一切，近日里的快节奏不令人厌倦。
“感谢你为我多加了奶……！我是真的很久不喝咖啡了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苦，是十分不错的味道。在你这里感觉时间都慢下来了？总之是让人很舒服的氛围呐。”
并非是要紧事。翠望向手机链，手机链的主人正心不在焉搅拌咖啡。手指缠满绷带，似是旧伤未去又添新伤，本人大笑着讲是英雄的象征。是个天生的热心肠，初次谈话便报上名号，于工作闲暇帮花店搬货。突然抬头笑笑，这次轮到翠眺望窗外了。
“装饰有小熊布偶或兔子布偶的大捧花束，扎得美观一些，无论桔梗或百合或粉玫瑰，配上合适的淡色彩带，都会很受欢迎。当然模样太可爱的话，有时自己也舍不得卖掉……一大捧一大捧的满天星，好看是好看，销量一般般。作为帮忙的酬劳，不介意的话，随你挑……？”
口感一日较一日甜腻，于他自己拥有意识到点滴变化的自觉前，时针只缓慢挪移，打着节拍悠然行至原点。放下咖啡杯轻揉太阳穴，翠解下围裙，瞥向装点于蕾丝罩内的日历——只掀过三页。
而何止是三日。
“高峯，怎么了怎么了？累了吗？”
又来了。耷拉下眉头忧郁叹气。即便察觉到那人为控制音量所做的努力，回过神来脸凑得近到离谱，也依旧是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明原因的过度关心，无论如何难摆脱开。而平心而论只是于工作闲暇，或清早前来道声早安而已。如若从未惹上这个大麻烦，日复一日毫无波澜且大约会是无趣。而于前夜不偏不倚跃入梦境，叉腰大笑讲着正义的英雄不会被可爱的吉祥物打败。待到惊醒，起身用冷水洗脸，继而了无睡意。行踪不定的春日，于此间急速发芽抽枝的，实则难以言喻。
 
喜爱炸薯条，尤其是刚出锅正冒着热气；从小向往特摄英雄，至今怀揣有拯救世界的期冀。三天不足以养成任何习惯。些微细节只不偏不倚烙于记忆中，即便本人不愿知晓原因。
以及——
“让我家不要再卖茄子？你究竟在异想天开些什么……”
翠本人是外地某家菜店的次子。一同午餐时，面对翠点的麻婆茄子盖饭，那人露出少有的怯懦神色。
“营养很丰富的……？烹饪技巧掌握得足够的话……”
那人额头冒出细汗，翠便不再言语。说起来从不突兀，追溯原因并不困难。或许是偶然途经决意帮忙，平行线便始有交汇。翠原是不喜春天的：如顽童般时雨时晴喜怒无常，大风袭来措手不及，虽花束成箱进货不受影响。而如今，浮于和煦日光拂面而来的，仔细分辨获知的些微香气，草木萌生的呼吸韵律，顺延叶片的新生脉络蔓延至心尖。
或许这样也算不错。是二十年来的第一次感知。
“高峯？”
对面的人对他挥挥手。
“这里的雨季，算是结束了？”
“我同你一样不是本地人。只听说五月中旬会迎来正式的……盛夏会有暴雨，其余时刻闷热到想要死掉……当初我为什么要答应亲戚来这里……”
“温暖的阳光非常不错，偶尔的阴雨也是调济嘛！打起精神来，像我一样，高峯！”
“谁要像你那样……话说，如果是偿还人情想要帮忙，用不着每天如此。我同你一样不愿欠人情……你大概能理解的？”
是错觉而已。三天内摸清彼此何止是困难。
“你提到的大草莓，它是有名字的，‘Berry Happy’。嗯……就连名字也非常可爱呢。没错，我非常喜欢吉祥物噢。要说原因的话，因为可爱的模样，看见就会很治愈吧……？”
于二人察觉到前，在一侧缓缓揭开画布的，携裹云彩绵延开一片。时至春日夕暮，正炽热耀眼燃烧于天边，不留余地挥洒至桌旁窗畔，一丝一角沾染上烫金余晖，由发梢悉数落至肩头，下一秒便自光源不断补充而来。几十分钟宁静且短暂，不时看窗相对无言。指针滴答着挪移开，些微倦意笼罩二人。方格子桌布，不时的鸟鸣，立于瓶内的白茉莉，眺望至远山，蜿蜒小径偶有车途经——再稍远些，教学楼钟声回荡，还有一节课的时间——而后小小的商店街将重归忙碌。不过无妨，待到打烊后仍余闲聊的闲暇。
虽未到留宿的地步——至少于前三天。
“说起来高峯，我还没为那天的事好好道谢！事到如今，发自内心的热烈思绪从胸腔满溢而出！不由想要紧紧抱住你——”
被用眼神示意，最终降低音量。是自来熟，相识不久便能如此谈天说地，以及——适度的身体接触是培养感情的有效手段，话虽如此……
“我个人在主观上并没有同你加深感情的强烈意愿……守泽桑。”
稍矮些的青年眼眸中，似是时刻散发的光芒黯淡些许。
“一开始是这样说的……所以大概没有拥抱的必要？”
说辞只是说辞而已。于夕阳映照下光芒闪烁的，似是时时刻刻的光源。正思索着如何道歉，一同逢上小白猫，长尾巴缠住裤脚，咪呜咪呜声声婉转轻柔。微风的温热轻抚携带来夕阳特有的香气，撩拨思绪的分量便加了重。身旁人半蹲顺毛喂食，一下一下动作轻柔。抬眼轻声询问是否觉得猫咪可爱，自盈满笑意的眼眸至微微上扬的唇角，温柔神色自如流露毫不突兀。于枝叶掩映下，余晖被剪得细碎，恰有几缕不偏不倚落至眼眸，因此便微微眯起。见翠无回应，便喊着高峯微笑。
一帧帧一幕幕，不愿也再难离开的，是猫或是他自己，一时难分难辨。
于石榴石般的眼眸常存的，如太阳深处的强烈引力，一贯光芒一如此刻。但偶有的，会黯淡至仅余空洞。只言片语难揣测，不知该作何安慰，便只注视着不再言语。虽说初期彼此了解过详细并不好，但于这年姗姗来迟的春日起始，至少于此刻有件事终于开始明了。
不知不觉间，已稍有些被吸引。稍微有些而已。

难以言喻的，其实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或许要追溯至更早。而此刻和风仍源源不断轻吻面颊，翠回神蹲下一同逗猫。殷红过于耀眼热切，这是晴朗春日的好。因不经意间相触的手而不自觉发烫的脸颊，便都难察觉了。
说是命运安排毫不为过。人生中第二十个春日，陌生城市的小小一隅，整个三月于雨水中浸泡，打着哆嗦挽起裤腿。而于四月起始，安谧的人生终于意外地波澜突泛。或许并不值得忧郁，他对此有所感知。与之同时不经意间闯入生活的，突如其来灿烂的光照，并不算高大的身躯，不知何故黏上来的大麻烦。过于迅速导致无法察觉，令他措手不及但又乐于其中。由此诞生的所有一切——
发自心底从未讨厌。
 
守泽千秋，22岁。9月18日生，O型血。
与自己一样非本地人。
中上外表平均身材。各方面皆异于花店素日常客。
披萨店新招聘的外卖员。工作时身着常服，也有在做特摄替身一类的兼职。
嗓门大且吵，喜爱肢体接触。开朗热血令人厌烦，并非是略微地多管闲事。
钟情特摄，嗜吃炸薯条。似乎讨厌茄子……？
 
翠起身下楼。
Berry Happy大草莓正卧于阳台晒太阳。新芽嫩绿缀于树梢，那人骑上消音摩托再次上路了。以清风微露为协同伴奏，三色堇于花丛中似是伴舞。原本行色匆匆的人，独自背着背包或二人一同，都不由驻足。不远处花丛畔，木吉他悠然奏响着不知名的调子，学生们围成圈，轻声哼唱打着节拍。而于他没能观察到的某处，极其轻微而细碎的声响，花苞正绽开一瓣，以新叶为依托，露珠微微附着粘连，于午后炽阳颤动着闪着光。

---中---

守泽千秋第一次见到高峯翠时，是多云天气。
不如说是阴而未雨。些微日光于暴雨间隙的短暂照面几近恩赐，而后匿于层叠乌云再不愿探头。已有三天，初来乍到安顿下来，出门便撞上大雨。特摄碟片循环播放不会腻烦。而遥控器，展柜里特摄手办，关掉电视立于窗边的人，均浸泡于潮湿水汽中，虽门窗是紧闭。不算寒冷，过高的水汽含量，汗湿与之相掺杂，普通衣物也异常笨重。于那日下午跃入晚间的过渡，目睹光芒由成片到成线终被云层吞噬，点滴细微缓慢的动态，过程并非舒心。多年后偶然忆起，却不免会心一笑。内里缘由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而树荫下与之格格不入的，阳台正晾晒一只巨大草莓。精简设计不失可爱，不如说未来的恋人所珍藏的众多吉祥物中，他唯独对那件最有感情。进店须知字体可爱，门帘内是精致的装束。看似花店主人的高个子青年耷拉着眉头，格子围裙别着小熊布偶。于女孩们团团围簇下局促地结巴着，身影掩映于花束中难以看真切。他留意到长睫毛忽闪间，深邃而清澈，是质地极佳的绿松石色调。
篮球落地声于耳畔回荡，稍有些蠢蠢欲动。不远处是大学内某块球场，有人从旁推着越野车步履匆匆，相较下再难迈开步伐。那之后有数次，透过头盔不时瞥见雨雾中的模糊身影。独自艰难地步步挪移，冷不防踏进水洼，夹着撑开的伞，抱着装满花束的大纸箱；或于清晨时分微微叹气，于屋檐下更换打湿的晴天娃娃。上前打照面未有机会，对话没能展开。他有过暗自埋怨这样的雨水天气，而也大概只是埋怨而已。
 
“守泽桑……是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吗？手机的话，大概会有提醒的？”
而庆幸的是终已放晴。他坐于窗边眺望，层叠铺开厚重一片，远山早由新绿渐变为浓。
“携带雨具增减衣物之类的事，感觉你从不在意。怎么说呢，很有你的风格……？当然，这样是不好的哦。”
轻声微笑着，车流喧闹也放轻放缓。于二人共享的难能闲暇，不知多少杯咖啡下肚。经由精心调制的口味分辨不能，共通点是一样的苦涩。而无论如何都会夸赞一番的，他明白不愿欠人情的翠在以擅长的途径传达谢意。某种程度而言他们其实是很相似。惯常忧郁的翠不时流露出满怀期盼的开心神色，而他察觉到自己是如此热烈地钟情于此。本身亦或缘由皆令他满足。话虽如此，相隔不薄不厚的一层，于雨雾中努力描摹对方轮廓，互相摸索彼此试探着原地打转。对习惯并擅长主动的他而言，着实并非愉悦的事。
“我说啊，高峯。”
他停止搅拌咖啡的手，翠微微抬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引力，腹稿不得已急速消化。是湿润而温热的，正如第一次四目相对略微躲闪的神色，又增添几分若有若无的期待。或许还有别的，而那时已分辨不能。
“听我说，我大概是有些喜欢你。”
“并不是要对你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只是存有告知你的意愿，觉得你有知情的权力，仅此而已。”
如狂风骤雨前于潮湿闷热水雾下的死寂海面。不安定地躁动着，而后难以预测。
“……嗯，能猜到。”
意料外的过分平静下，他突觉于面前这位迄今二十个春秋的人生中，类似表述可能早令耳朵生茧。是非必要的，甚是麻烦累赘，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承认。兀自后悔中试图组织词汇，又毫无把握。
甚至不清楚此刻应做出解释的是些什么。
“虽说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但高峯，我是第一次对人说出口哦？”
多说无益。关键时刻舌头打结，局促地交叉双手。一直以来自信于对一些事的掌控能力，却于此刻头一次阵脚大乱。缘由大抵是那双绿松石般的清澈瞳孔了。只那样毫无波澜地望着，轻而易举似明镜般参透一切。相对应的，再难掌控口头以至内心，不止是稍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啊，那……”
铃声清脆不免刺耳。翠系上围裙起身，独留他坐于窗畔。相比初见时完备许多的措辞，笑容渐为熟练自然。直射入室的日光也好，不时聒噪的鸟鸣也罢。是曾一同热切期盼的，终于到来时却格格不入。
而无论如何他是有所感知的：强作镇定却难掩慌乱，红晕仍于脸颊残存。难言羞涩夹带些许惊喜，唇角也淡淡勾起。虽只是不明原因的直觉：翠不会，或是从未，讨厌自他口而出的那些言语。温热视线不比午后炽阳逊色丝毫，于目送下拉上用蕾丝花边包裹的门把手，头一次注意到“正在营业”木板背后，不成形状的小兔子简笔画，是十分别致的可爱模样。
即便向往外界的光与热，英雄此刻突然再也不愿离开。
 
“那样的视线，换做任何一个人又能忍耐多久呢？想立刻转身揽进怀中不松手，亲吻脸颊揉乱头发。哈哈，虽然突然说这些怪怪的——”
“彻头彻尾栽进恋爱了英雄先生。不过，再怎样的英雄也是普通的年轻人，好好珍惜这样的感觉吧。”
而后忆及此事，千秋对披萨店店长佐贺美先生这样讲着。那时后者放下啤酒罐，一如此刻心领神会上前拍肩。
“今天的活并不多噢。啊不过，再有订单的话另讲。大概需要休息一下了？说的是你，刚进门的英雄先生，守泽。”
阅历丰富见解独到，总能参透对方心思，但不会刻意提及。平心而论，即便衣着随便胡子拉碴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也难掩帅大叔的热心肠。千秋摘下头盔停好车，佐贺美先生正半眯着眼，小口抿着清茶——据说对戒酒很有功效。
“还有其他事需要帮忙吗？虽经验不丰富，力所能及的话我都会帮的！”
“不止是字面意义上的休息，守泽，你明白的。一直有精神是好的，但大概会有不好之处——一旦失落便即刻会被察觉，而本人意识不能。”
遵循手机导航于大街小巷穿行。摸透每处具体方位并非易事。一个月来唯独熟稔的，朴实的小小商店街，绿松石般的眼眸，眉头微微下垂，多数时刻似是躲闪逃避的，却于他未曾注意的时分那样地微笑着，清亮而深邃，温柔自眼底而生。
“你需要的是理清思路，明白真正所想。一直以来孜孜不倦追求的，迫切需要与期盼的是什么。假若搞不清，得到回报也无意义。不单指你正在苦恼的某件事，我点到为止，你是明白人。”
而此刻思路是混沌一片。他明白的，超级英雄休憩的时刻也是必要。树木广告牌飞速后退，跃出脑海的一幕幕与之相随，与夕阳一同终成幻影。过去不会牵绊未来丝毫，他曾这样期待，而此刻只愿放空。幼时执念被踩至脚下碾得稀碎，他曾为此怀揣热切期待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何止是躯体的伤痕累累。本是走投无路的选择，调整心情背井离乡。所谓的新开始，又或是重蹈覆辙。他不愿再想。
而他的某个秘密——人尽皆知的所谓秘密，早于小小街巷迅速深深扎根。近乎流连遍所有街巷却仍怅然若失，才终觉察到，自始至终渴望着与翠于彼此臂弯中休憩片刻。只短暂一刻仍不足够，意识到此的他脚步拖沓推着车。于往常，暴增忙碌后一同闲聊，披星戴月返回住所，第二日起大早前去道早安。不知不觉早互相嵌进生命中，再难分离了。
“但，即便如此，你所向往的对象与我，或许相去甚远。究竟是为什么喜欢我，我有哪里吸引到你，更甚是怎样的喜欢，你有想过吗？如果还没有，请你务必严肃地加以考虑。”
“我……只空有外表罢了，你总会察觉的。附带着‘喜欢’这种情感，逐渐深入相处，原本便是不断失望的过程吧。”
“并不清楚你是否已开始对我失望，可我的确不知该怎样回应你，守泽桑……抱歉突然说了这些失礼的话，只是觉得你也同样拥有知情的权力。”
手机屏微泛亮光。小虫聚于街灯飞舞。翠在期盼着明确的答复，而千秋更为明确地知晓着预测着，即便空无回想，一切必将如飞蛾扑火。商店街重归岑寂，淡色头发高个子的青年坐于门口石阶不时仰望，他顺随着追寻视线未有星辰。微微打着哈欠，似被些微倦意笼罩。
 
“你没说今晚不来，我没有什么别的事……”
放下卷帘门，一同转身上楼进屋。一切不由分说，似是提前排演好。于黑暗中所能察觉的，仅余鼻息温热紊乱。试探着触碰彼此，心领神会一般深深浅浅亲吻面颊。而怀中的心爱之人由惊诧逐为安然，倚靠着墙，比想象中温柔顺从得太多。
“第一次对人产生这样的感情，蔓延得过于迅速而扎根深切，就连我也不清楚缘由。要说喜欢是哪种，大约是如此。高峯……无论你是怎样的高峯。”
指尖轻轻摩挲发尾，洗发水的甜香溢入鼻孔，熟悉且令人安心，于身于心他们从未如此接近。窗外，掩映于山林中的道路标识景观灯颜色不时变幻着，未至旅游旺季仍人头攒动。今日晚风是桔梗香，是春日夜间独拥的温柔，丝丝缠绕于脖颈间，若有若无而愈演愈烈。伴随于此而顺理成章，热烈程度不输任何一次，终被心爱之人收紧怀抱——局促地迟疑着，却不失主动地，最终还是抱紧了。
“什么‘这种喜欢’啊，你这个人……不说明的话，我可是根本没法确认我们的喜欢是不是同一种噢……”
心跳是相同频率，回荡而渐加剧。面颊相贴，耳廓发热发烫，注定于一早便是无声确认。将脑袋埋进对方的脖颈呼吸，漆黑岑寂中问答几近气声。
“嗯？那高峯的喜欢是哪一种呢？稍微地让我知道吧。啊不过不管答案如何！都尽管安心地在我怀里好了！我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哈哈哈哈！”
怀中的人嗫嚅着，犹豫着用唇贴上他的面颊。模仿着动作，小心翼翼深深浅浅舔吻着，像极专心进食的兔子，不易见的一面是暗夜的恩赐也不为过。月光均匀勾勒轮廓，自高鼻梁至锁骨。于风中微颤的长睫毛，掩映着绿松石微泛光芒。是朝夕中爱意萌生的二人，却如许久未见而渴望触碰彼此的热恋情人。每日于思念中醒来，于期待相见中结束，而终将会比起此般更为忘情且疯狂地亲吻触碰肌肤的每一寸，并将对方一切划归自己所有。
而那必定不是今夜的安排，此刻只余微拂窗帘的晚风陪伴着一同相拥入眠。享受了十分踏实的一觉，直至朦胧着睡眼逢上细碎日光。望向拉起的百叶窗帘，翠将大草莓从他头下一把拽出，端来早餐喊他起床。
“虽然好像说过你是起不来床的类型，但今天还有工作？所以请不要扯着我的Berry Happy不松手……再这样我打你了噢，hero先生？”
“别说这样让人伤心的话嘛高峯！说什么你的Berry Happy，我难道就不是你的hero先——啊痛——！”
并未真的挨打，只脸颊被掐了下。理所当然抱着大草莓多睡几分钟，总归未迟到。其余的，记不确切也不再重要了。

---下---

四月下旬的紫藤，成团成簇于支架攀爬。势头不输枝尖繁茂新叶，皆为正旺盛的生命力。日出渐早而渐热，人们已忘却不久前浸于雨水的烦闷滋味。于休息日坐于窗畔，伴着连绵鸣啼，屏幕内是吉祥物动画新番，笔电光亮需调至最高。一切皆为迅速而至，又似不留后路地忘情灼烧着，窜起的火苗恰似寒冷冬日的慰藉，具象化为林荫道斑驳的细碎日光，沾染烫金暖意源源不断地馈赠，无人能拒绝得了。
“我怎样都没问题的，不过真的好吗？有什么事电话里也能说的，没有必要为见我突然跑出来。你说有一定要当面讲的事……？守泽桑，还是先顾好你那边吧……？”
翠放下电话，女孩们交头接耳偷笑着，个中缘由不用明说。不能称之为秘密的所谓秘密，于小小街巷蔓延开来，势头如烈火般迅猛。收获意料外的诸多祝福，与莫名攀高的人气，虽后者原就存有。旅游旺季的开端，环绕于身畔口音难辨，高鼻梁的外国游客挂着单反接踵而至。花束成箱补货，日程连轴转，翠考虑过请帮工，而后顾及费用终却步。
总有某人叉腰大笑着不请自来，一副对任何事了然于心的模样——而只微笑便可驱散阴霾。努力搭配上佳的视觉效果，亦或怎样布置才更迎合顾客心意。围起相同款式的围裙，手持羊毛刷拭去浮尘。老式留声机缓缓运作着，古朴情歌缱绻悠长，与他摆放花束，一同记账。时间静止并无不好，即便是那样的大嗓门，也早于意料到前产生依赖。只是祈愿能够一直这样下去，是偶然掠过脑海的念想，又于下一秒连根斩断。
“总有一天你会在这里看到我噢！至少迄今为止，我还没放弃呢！”
清扫电视表面时，翠瞥见于浮尘间闪耀燃灼的，似火焰般光芒夺目的憧憬与热忱。那是不可避的信念，相较下一切皆为之逊色——翠能够深入理解，不如说那一刻的认同比以往都来得深刻。
所以才会说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希冀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主演特摄剧是自幼的执念。渴望为与曾经的他相似的，同样身处困境的孩子带去曙光，哪怕些微且虚幻。为此矢志不渝地努力，拥有充备经验与能力，并不甘于龙套。现实是数次幻灭，却于泥潭中挣扎起身。谈及这些，骄傲神色充盈着，是那样的光热之源，又会被谁真正讨厌。
而关系尚未界定。偶有的亲吻只蜻蜓点水，流连于面颊额头。“我正深爱着你”经由无数次无言确定，而将如何去爱，迄今尚未察明。翠自认为被擅自当作宝物，且是珍贵易碎的。于怀抱中每每气氛大好，冷不防冒出的伤人之语，翠自己也猝不及防。“你有整个世界要去拯救，所以还是请你去忙”，如此这般只被千秋当作撒娇，换来更热切的怀抱。
时光自是白驹过隙，相应的风景从不曾，也本不应囿于某处。而是泥潭，是沼泽，是牵绊，皆是翠自暴自弃为自己徒添的名号。正如这家花店，即便装潢精致，也只适于短暂休憩。跋涉中的行者本不应拘泥于此，而正将他层层围裹取暖的人，所向之处为光明一片。相较于一同奔赴，注定只得远观默然助威。将以爱意缝织而成的衣裳件件褪下，按原样叠好交还。不过是早晚。
客少些时他走出门。似是早候在那里，于不远处挥着手。石阶青苔相点缀，路畔紫藤尽数绽放，是正好的时节，枝叶繁茂绿意正浓。耳垂至面颊，缓缓流连至发梢，皆是温热的。是意料中的好消息，于他来不及回应的瞬间被轻吻脸颊。
“你这人怎么总这样……不过，恭喜你噢，真好呢。”
确是不受控制地轻笑着，不令他察觉端倪。祝贺是发自真心，而隐匿于背后的落寞并无归处，自生自灭罢了。
兴奋地上扬尾音，于那时谈及事关未来的计划，点滴皆含他在内。千秋去找佐贺美先生报喜，空留他于原地发愣。一日日终孕育出的离别过早又措手不及，而翠从不自信于是否拥有给予回应的能力：以恋人的身份相依相伴——即便他们的确相爱。行人往来匆匆，直射日光令人眩晕。是曾望眼欲穿渴求的，如约而至却难承受住。
或是终将离去那日，要怀揣怎样繁杂的心绪，如何组织道别的措辞。
 
“无所谓那样的事！日光或阴霾，我都会永远陪着你的，不是吗！”
是如此回应的，哈哈大笑的模样傻极了。
“所以啊高峯，为什么要同阳光道别？难道不是一直以来向往的吗！”
联系稍少是有意为之。阳光每每不适时直面而来，躲避渐为不受控制。而终有一次，那人露出不常见的失落神色。
“高峯，最近的你让我有些不明白，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翠意料到早于他面前无言地全盘托出，伪装尽数卸下，一切皆难逃掉的。再怎样询问只是间接确认，而后仍旧那样笑着，石榴石般的眼眸中，光芒恒定未变。即便未有过多言语，于那刻翠莫名收获鼓舞，虽于旁人眼中只微不足道。
“不如说高峯的心意，对我而言是十分珍贵的宝物，虽然你大概不明白就是了！那么现在告诉你的话，还不算迟！”
有所疏离也是半同居的日子。同床怀抱大草莓和衣而卧，光晕掠过枝杈相连成片，晴日午后最适于懒懒地享受小憩。
“在你睡着前……还请尽快讲吧？”
没几句后鼾声会适时响起。经验之谈，翠大概相信。
“高峯，我啊，是在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得：‘嗯，就是你，不会有错了！’”
翠稍稍打瞌睡，同时传来哈欠声入耳。总于这种情境存有微妙默契，无奈将头埋进被子里。
“从那时起，确切来讲是第一眼后，事关未来的安排，早已擅自把你作为一部分算在内了哦？虽然听起来确实很失礼就是了，我为此道歉！”
翠很想回一句那你还讲，话未出口便被略微强硬地揽进怀内。温热气息丝丝于耳畔游走，萦绕于其间弥散开来的是同样的洗发水清香。
“假若没有你，我那时说不定就真的止步了哦？想着送送外卖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尽可放心，你对我而言不是负累，不如说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啊高峯？别的暂且不论，这一点不许你否认！”
说话间，头发被深深浅浅摩挲着。即便背对也深切感知的温热视线，也是时刻备好吸入怀中的强大引力。
“所以，即便如此也要拒绝亲吻吗？觉得为时尚早的话，我能理解。但终有一日不止如此，想和你做尽情侣间全部的事。”
迄今为止的逃避，长久来的惯性，不如称为寻求安定的本能之举。而下至琐碎日常，上至大而空的信念与梦想，早与对方同等地相融相牵。
“你是非常温柔的孩子。把菜店继承权让给司法考试失利的哥哥，为家人的幸福舍弃原有的安定，背景离乡什么的……”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他打断千秋的絮叨，“不是什么损失……大概。否则也没办法遇见你，或许是这样？”
些微倦意笼罩下，不如说未经修饰而吐露的，如非真心便也不余其他。而后千秋称翠那时做出相当厉害的发言。以至于同佐贺美先生的闲谈，鼓励虽只寥寥数语。被告知人手不缺，原是故交的千秋说会抽空返回帮忙，如今应为奔赴新旅途打点行装。
“不过，在那之前果然有件事要办好，不然总归没法安心。具体细节你或许记不清，而自那时起至今，以及将要绵延至很长很远的未来，我都会，一直一直——”
路灯按次亮起，吉祥物收回屋内。暖黄微泛，倒影相伴投映于窗。稍加犹豫的间隙，已通红着脸在那人怀中。主动或被动，无人再考究。
“想要确认，感到不安的时候，我会无数次地，正式而不厌其烦地告诉你。”
后续发言只于耳畔稍降音量。以至于滋生那样的悸动，翠稍稍觉得自己没用。
那分明只是由几个简单音节相拼而成的简易词汇而已。
 
第一次见到守泽千秋，正逢黯淡如黄昏的午后。手忙脚乱将吉祥物一只只抱回屋内，翠瞥见乌云势头威压。猛然间划亮沉沉天幕，又于注视下顷刻劈作两半。湿气无孔不入，气势汹汹且不留余地。为迎接响雷跳入被窝蒙上头前，门被推开带动铃声响起。明明已将暂停营业的木牌挂于门外，他叹了口气披上衣服，拖沓着步子下楼。
实际并非初遇，是立于意念外的直觉。分明是陌生的面庞，却似相识已久。以至于非合理且荒诞的情节，譬如一见钟情之类，也终真切地幕幕上演。而那必是暴雨初歇后的事。正返身出门努力抖落雨水，为带入的泥泞连声道歉，他望向那人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目光于缠满绷带的手指稍作停留。
“这里有热毛巾与热咖啡，不介意的话请自便。一直晴雨不定，至少我来到这里后……如果有哪里可以帮到你，就再好不过了。你说的那个，是我很喜欢的吉祥物，就连挂件也有许多样式……”
于记忆些微残存的模糊片段，无内容的闲聊便为一切的前奏。携裹雨水潮湿清凉，序曲为青草与泥土香。相伴而来的枝叶萌芽花苞初绽，以至于中上外表棕色碎发，皆被雨水镌刻专属印记，是唯独诞生于那日且绵延至今。在那往后无数次望向雨帘，忆起丝毫而必将逐年淡忘。而场景的主角如今正于身畔，时刻备好用爱意将他包裹相融。
所以怎样都无妨。
 
“我同你都是O型血，处女座，当然还有诸多相似，但根本原因是我爱着你，高峯。如果仅出于此，我不会站在这里。更重要的，我明白且相信你在期待我的答复，更甚是同样爱我，只不过尚未，换言之不敢，审视内心罢了。”
薄些的衣物是迎接夏季的起始。桌椅拂去灰尘，崭新桌布整齐铺盖。换下的与被单一同晾晒微拂，肥皂香于温热日光孕育弥散。他拉起百叶窗帘，享受日光浴的吉祥物们正露出惬意安然的神色。不远处风景依旧，却如颜料于调色盘中逐为凝固，更为浓烈且热切。
“明天就要动身了……？在片场的话，短时间内会很难见到吧？”
“所有的事，即便你这样说，我也……”
他闭上双目。
有些事从起始便注定会很不同。
抬起卷帘门，被稳稳托起推至顶端。拥有露水的湿润，气息仍香甜且温热。身着初见时的便服衬衫，微笑着道早安。石榴石般的眼眸，相较太阳更为炽热夺目。一时遗忘话语又难理清思绪，本意是曾那样哭泣着逃避着，而于其面前，万事万物终逊色。
“所以啊高峯，飞扑进我的怀抱吧？允许自己接受我的爱，也允许我正式收下你的爱吧！我啊，无论你同意与否都会出现在你面前，时刻等候着迎接你的。所以，做好觉悟吧！”
与此同时，花苞盈满露珠正被日光亲吻着，深深浅浅细致入微。是和煦且恬静的，悉数倾洒而来，再至发尾滑落。于安静和谧的小小街巷，只余不时鸟鸣再无他物。
幸运的是，一切终如二人所愿。
头发被轻轻摩挲，耳鬓厮磨间听着那人低语呢喃，乖孩子，好孩子。
“……嗯，谢谢你。守泽，不，千秋桑……”
而于那一刹那，微露晶莹相点缀，于风中轻颤的，大抵是世间花蕾尽数盛放。
 
 
 
 
Fin.

---Ocean of flowers---

木屑微香浮动流连于室内一丝一角，协同奏乐的叶片，早繁茂而声响渐大，纸张连同上下翻飞。五月中旬几近盛夏的热浪扑面，于桌上摊开的工作计划，荧光笔标注得满当当。而于一侧，吉祥物日历是翠的赠予，目睹千秋亲手挂于床头才安心——是批量生产的周边。虽如此，千秋自是不忍心乱涂乱画的。
本就无需标注。自去剧组正式报道后，仍有数次的全天会面。皆无经验的二人，距离相持也是难能的默契。常言道爱情令人愚蠢，腹稿无论如何难出口。擅长主动的千秋不甘地败下阵，却仍于意料外收获翠的道谢。
恰是那样独特的，目睹或于回忆重温，以至不时地波澜微泛。于外人不过是双眸微闭附带唇角弧度，而入目于心细致入微，或许在于眼眸低垂略微局促的不同，却也局促得令人怜爱。直面吉祥物又似如获至宝的孩童，而翠曾数次抗拒“乖孩子”的称谓。
“但在我心里你还是孩子嘛！不管怎样，在我面前当个天真的孩子也好，安心地依赖可靠的大哥哥吧——”
“什么大哥哥啊两岁而已……我已经成年了啊？”
偶有地撩起额发，亲吻大多于面颊流连，低语呢喃气若游丝毫无分量。某次于十字路口道别，体格相仿造就气息相贴。提起身高，翠还要高些——于常人皆为很满意的身高了，千秋想再高些翠恰相反，总之由不得主观意愿。
“高峯，你是不是还在长个子？哈哈哈，不愧是年轻人啊！让我抱抱——”
“请不要岔开话题，守……千秋桑。”
戳中最柔软的某处，英雄顷刻被难言滋味层层包裹。确立关系前的迅猛进展皆由千秋而起，而后突为放缓。个中缘由不便明说，却未从中诞生丝毫顾虑。
但无论如何，有一步是该正式迈出了。千秋用笔敲着桌面。
“有急事找我吗守亲？我才依依不舍地结束约会啊？头一次是道别由我先提出，我对此非常难过啊，真的真的~”
是高中时的好友，恋爱经验颇丰。
“连带着工作的事，都要恭喜你啊~话说我本来以为你根本是恋爱一年生嘛。是怎样的女孩呢？守亲喜欢的，温柔的妈妈类型？真好啊，女友便当什么的，我也想要啊？”
寻求指导或开辟捷径，千秋自信于那人的把握。初来乍到尚未有空重逢，下次相聚便会是与翠一同了。
“有空的时候带她一起来吧，我有许多话想同你们聊呢~”
“谢谢你，羽风！会有机会见面的！确实是非常可爱温柔的孩子，料理方面，很擅长营养搭配噢！具体的等见面介绍，不过有一点要纠正！他和我一样是男人，女友便当这种用法是不正确的！”
消息发出便石沉大海。
 
“不过不用担心，高峯！他是个好人，你也知道的！”
闲谈时千秋提及诸多好友，翠兴味缺缺勉强在听。有位钟情大海的朋友在经营某所海洋馆，前不久赠与翠一只鮟鱇鱼玩偶作见面礼。而另一位友人，即为摩托车的主人，念叨着超~烦人，借给千秋另一个头盔。
“可不要小看他！不仅是芭蕾教师，还是个平面模特的好底子！当年——”
“相比那些，音量请稍低些好吗？呜……虽说早不是一两天了，感觉快住不下去了……你可是要对此负责的噢？”
接过由羽风亲笔的一日约会日程单，翠表露出郁闷非常。而千秋为其戴好头盔时，面颊又几近红透。
“当然，在所不辞！”
而于此情境前，不时鸟鸣也皆若无声。
“坐上来，高峯。”
“……嗯？”
“我说啊，”拍打后座气势豪迈，“坐上来吧？先载你去市郊的电车站，步行的话要相当久吧？啊不过，羽风写‘揽腰的动作能大幅加深感情’，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放心，车早就装过消音器，你知道的——”
暂停营业告示右下角，手绘熊本熊竖起拇指。清晨七点零一刻，不时的窸窣声响，以微笑为照面，同邻居皆已熟稔。天幕一端残云未消，前几日大风送走浮尘。拜其所赐，此刻的感知敏锐且直接。虽如此，又羞又气的神态，着实令他短暂几秒的失语。他察觉到翠终跨上后座，不止些微不安地环顾四周，直至不自然地拉附上衣角，一系列动作连贯又轻缓。而后怯生生望向他，后视镜的存在意义于此刻巧妙地最大化。
一日出游难得且珍贵，却远不止表面涵义。幼年曾试图翻阅妈妈的少女漫画，只被摸着头：“看不懂是理所当然的。等小千秋到了有恋人的年纪，大约才能体会吧？”经典桥段于最终相触刹那，一切终不言而喻。尚无法付诸口头，此刻唯于二人间婉转温存。
即便皆自恃有良好定力。
他清清嗓子，不合时宜地放声大笑。是于炽阳催化下终疾速蔓延的，华丽辞藻皆显无力。古往今来诸多词人为之醉心称颂的，及出于生理的繁杂理论所研讨的，如若无亲身体验皆为空谈，大抵是如此。
他稍作回忆——头一次是极度的不配合，翠称经由改装的机车太过引人注目，又不停喊着慢些，终半不情愿揽住腰。终点为千秋的住所，不大却井井有条。展柜中特摄手办崭新，收入曾大部分用于此。滔滔不绝讲述着出自哪部特摄，以至一同翻阅相册，翠偶有评价称幼时可爱许多，换言之现今外貌早不应以可爱相称。
“一定要我形容的话，帅气……之类的，或许吧。”
翠原先送的几小盆多肉，误打误撞养得很好。写字台倚靠着海，是观赏日出的好场所。
“偶尔会想早点相识会怎样。相比现在没话找话……共同语言会更多？会是同样制服的前后辈，像你和朋友们那样，早早地聊许多事。嘛不过，我肯定一早躲着你走。”
狭小屋室再无旁人，面颊相贴发热发烫，以至海风咸湿侵袭而来，天竺葵盛放一如烈焰。于此般情境，怎样的催化也本无需。而出于理智或其余，最终皆若无事。
“请不要把我当小孩看待……之前就说过的。留宿这种事，我，原以为……所以，我其实是被讨厌着吗。”
千秋将他揽进怀内轻拍着背，一如往常。
 
奇妙的仪式感是必须。曾于前夜相拥而卧，第二日拜闹钟所赐，身披衣物相依偎，迷蒙着眼观赏海上日出。皆如撒娇般慵懒，仿佛身体重心寄于对方，相互倚靠便再度入梦。所忆之景断续相连成片，经由时间打碎后随意拼合而生的，只余发梢脖颈相磨蹭触感微痒，呢喃梦呓连缀不成言。半醒未醒之人独拥的甜香气息，意犹未尽而不尽兴。此刻感知到揽住腰的渐大力度，犹豫着迟疑着，深埋着头抵在背上。
“嗯——乖孩子！果然是愿意的吧。摸透你的心灵之后，摸透你的身体也是十分必要的！你身体上的反应骗不过我，你明白的……”
即刻挨了一记拳头。
“所以你这个人啊，一直以来真的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耳畔是翠支支吾吾地辩解，千秋未在意是否正处众目睽睽之所。而后忆起，感触一如守护宝物的英雄。是置于心尖的珍宝，与其关联的一切皆不愿随意处之。换言之，一切的规划与安排，一并为了二人的未来。他清楚凡事出口的分量，承诺或其余，以及决意共享情侣间的一切——
“放心吧高峯。我最清楚不过。”
世界于晨曦微露中渐为苏醒，与之一并不急不慢的，哼着调子唱着曲子，载着翠驶出校园。途经喧闹街巷，于高架桥俯瞰早高峰车流。而喧嚣终远离四散，油菜花香拂面，并排于空旷长椅相对无言。车轨轻响，电车悠悠颠簸，被翠倚靠着享受回笼觉。九点半无旁人的车厢，淡色头发光晕笼罩，呼吸声均匀，肩上的热度与分量——他想过多次，迄今为止每帧每幕如能刻录，定能撑持着踏尽坎坷。而后他察觉到毫无必要，于漫长岁月每时每日，定会更美满以至更值得留念。
 
“并非身边没有女孩子，也非出于男人或女人的缘由。只因他是高峯，我又恰好爱着这个人，仅此而已。”
阳光自指尖缝隙倾洒而至。为恋人轻轻搭上衣物，他微眯起眼。夹于日程单中的两张门票，是羽风连带着赠予的。相较浮于表面的贺辞，亦或一如既往打闹嬉笑，严肃对谈郑重且诚挚，千秋不知是否成功传递笃定的决意。临行前，羽风上前拍肩，称虽对男人间的事不感兴趣，但下次望能携翠同来。穿行于花海的透明观景列车，原先只有所耳闻。如今满怀期待的惊喜，实质是二人一并收获的贺礼。
“守泽桑相信命运吗……？”
“应该不的……英雄的命运由自己创造，大概？”
自问自答间，迎着粉紫花海波纹微泛，确是此言不虚。是未至旅游旺季的工作日。而渐为馥郁的，薰衣草亦或恋人独有的气息，交织缠绕难分难辨，皆是二人独享。
“高峯，我啊，刚来的几天一直下雨。那时每天自我安慰，想着春雨总归是好的。但也有点过了吧，整个人都快要发霉了！”
翠只微微应和。
好在取而代之是和风微露。于前夜脑海中排演过的浪漫光景：只存二人的小小空间，花海浮动于林间穿梭，与藤蔓共同相连成片，迎上斑驳光点的洗礼。沿着溪流潺潺，向前而至尽头，城堡是否会如童话故事般突然显现。思绪流连至此，持着票根的手微微发汗。出于对仪式感的过分期待，或因既定好的别的什么。
“即便如此，也从未后悔来到这里。”
“是由诸多确定与不确定堆砌而成，正因存有那样糟糕的雨天，同你的相遇才应运而生。追溯至更早，任意环节出了差池，可不仅仅只擦肩而过。相遇相识直至相爱，一切感谢命运的安排吧。”
 
“嗯……不如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感情，本就是奇迹……？”
这是千秋第一次静心端详翠的外貌，四处本不余他物。立于其中，薰衣草田微拂，于此为路途的起始。恰到好处的，高挺鼻梁深邃眼眸，柔软的淡色头发，体格与他相仿。而初遇便镌刻于心再难遗忘的，宝石般的澄净色调，一如湖泊深邃难见底，内里些微的起伏与流转，不留心便难察觉。视线相汇的刹那，娓娓道来着世上至美的抒情诗，又似露珠滴落至叶片的轻响，微拂带动花瓣轻颤的柔风。
那朵花苞早已盛放，跃入花海，成团成簇迎着日光。而与此呼应着，唇角细微的弧度，又那样笑意满盈。相较吉祥物更甚真切——是妄言的定论。但至少此刻的光景，令他如此热烈地倾慕于此。是世间第一的，任何他物都难比拟。轻缓抚平着不宁的思绪，大体令他满足且安心的，为二十二年头一次的心理认同。铭刻于心不时回响：那一早便是他专属的，自初遇便得到充分注定。
“我是说错话了吗？请不要盯着我这么久……守泽桑。”
“还记得吗？你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是一个清晨——我说啊，高峯。”
他顿了顿。
“再一次或无数次，无论如何不会腻烦。所以——”
 
“话虽如此，你自己也从未……”
花海涟漪微泛。
至势头渐大搅乱交谈，自觉或不自觉的，不受控制地依偎以至紧紧相贴。发梢点缀花瓣零星，与之一并酝酿发酵弥散开的，相同的洗发水气息。长睫毛微颤着，他发觉那双绿松石般的眼眸中，只存一人，且是于大风作用下的狼狈模样。眼眸的主人并不例外，且一同轻笑出声。
“翠。”
他听见自己发出三音节，于二人恰好的音量。起承转合意料外顺利流畅。是第一次最终出口，却于相见起始于心排演过无数次。
被称作翠的孩子愣了愣，而后更甚动人地微笑着。于经意或不经意间尽收眼底，于心中细细品味无数次，以至于能够一笔一画描摹勾勒。而如今，并非对着吉祥物，是只对他一人。难说清道明的，存于世间的诸多美好，需静心感悟的爱恋，于此刻淋漓尽致，尽数诠释。
以至原定计划，不由要提前了。
——随风舞动的花儿们，是否有所察觉呢。雨露中扎根，伴着鸟儿啼鸣发芽抽枝，而迎着炽阳盛放的，终要结落果实了。
我啊，正深爱着他呢。
 
是再熟悉不过的，途中共享的草莓硬糖的味道。唇舌相触温热且柔软。是为上佳的发质，气息紊乱喘息轻微，而风仍未止。
由远及近，似是列车将到来。而这只是旅途的起始。
直至略微难呼吸，不舍地，十指相扣着，他们稍稍松开怀抱。
“可不许你逃开。”
他令他对上视线。
“我啊，正深爱着你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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