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相思相望不相亲

【宽辛】春秋

桃花青团

2024/12/22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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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记忆瞬间像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奔流，王宽惶恐地意识到，那些他曾经以为是做梦的片段恐怕不仅仅存在于梦中。

“王宽这人有什么弱点吗？”他今日早早地做完了赵简布置的功课，临走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弱点？”赵简被问得愣住，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手指在下巴上轻点了几下回道，“他这人啊，特别轴，常常因为坚持自我而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我怎么听着这不像是弱点，倒像是优点。”他不满地弹了弹耳朵，赵简夸王宽的话他都快听出老茧来了。

“哎，随便吧。总之他这个人呢，最是克己复礼。虽然我走的时候他还未及冠，但已经是一副君子做派，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恐怕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破坏自己的原则。”

君子吗？

他勾起唇角不屑地笑了笑。从小到大，他不知见过多少人两面三刀，为了一己之私可以轻易牺牲别人。这世上有真正的君子吗？

若有，我便让他做不成君子。

***

元仲辛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算勉强恢复过来。第三日他接到宫中传来的通知，第五局比试将会如期举行，但换在了室内。他心中有些纳闷，便没有注意赵简古怪的神情。

他那日中箭之后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等第二日清醒过来，记忆中总觉得王宽来过，但他询问赵简时，对方却很肯定地说是他做梦。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梦见王宽！

这事虽有蹊跷，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元仲辛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棋局，也就没顾得上多想。

比试当日，元仲辛晌午便入了宫，依约前往偏殿。谁料进去的时候王宽竟已经到了。偏殿正中放着棋盘，王宽的座前放着一个缂丝屏风，将他和棋盘远远地隔了开来。

“在下不慎染病，怕将病气过给元兄，故而做此安排，未同你商量，还望见谅。”王宽说是染病，声音听起来却还正常。元仲辛鼻子嗅了嗅，也没有闻见任何药味，心中狐疑，嘴上却没说什么，只点头道：“没事儿，怎么样还不都一样比？”

这一场棋元仲辛执白先行，他刚落下一子，就见王宽的小厮王易躬身低声道：“六宫，三才。”正是他落子的地方。

王宽略一思忖，便道：“三才，七斗。”王易就帮王宽在棋盘上落下黑子。元仲辛这才猛然意识到，王宽原来看不见棋盘。

座位离得有那么远吗？缂丝屏风这么挡光吗？元仲辛直觉不对，来不及细想，人已经跳下椅子绕过屏风钻到了王宽面前：“你怎么回事？”王宽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睁得倒挺大，却没什么神采。他伸手在王宽面前挥了挥：“你的眼睛怎么了？”

王宽见装不下去了，只得轻叹一声，朝着元仲辛的方向道：“你就是不肯好好下棋是不是？”

元仲辛有些生气：“你看不见了，还不想让我知道，到底是谁不肯好好下棋？”

王宽勾起唇角：“我没事，只是暂时的失明，会好的。”

“就算之后会好，现在也还是看不见。”元仲辛觉得王宽那语气简直像在安慰小孩子，他当即坐回自己的座位，抽出腰带蒙在眼睛上，“不就是下盲棋吗？我陪你。”

“你不想赢了吗？”

“王宽，你看不起谁呢？万一这局你输了，你们皇帝不认账，我岂不是亏大了？”

嗯，就是这样，他必须保证表面的公平，以防任何结果上的变数。在宣城时他俩兴之所至又没有棋盘的时候，也会下盲棋，蒙不蒙眼睛影响不了结果。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完，又思考了片刻，才扬声道：“三才，九州”。

“六宫，五行。”

“九州，三才。”

“十一冬，三才。”

……

这局棋下得波澜起伏，开始时王宽似乎状态不佳，一直被元仲辛压制。等两人来往一百多手之后王宽突然绝地反击，棋风也飘逸起来，令人难以捉摸，简直叫人怀疑起他前半场是否都是在故意做局。元仲辛苦苦思索，一直战到宫门快要落锁，最后仍然输了一子。

不能再输了。

这是元仲辛离开的时候唯一的念头。两胜三负，还剩两局，他已经输不起了。

比试结束之后，他心忧战况，一时竟忘了追问王宽失明之事。翌日清早，他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赵简。

“王宽的眼睛看不见了。”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严重吗？”赵简竭力表现出一丝惊讶，但在元仲辛看来完全就是演技不足。

“他说只是暂时的。”元仲辛把屋门一关，换了副表情，“你早就知道了？那天我中箭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他给你解的毒。”赵简见这事儿是瞒不住了，只得和盘托出。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啊？”赵简每说一句，元仲辛的脸色就向下沉了一分。

“我先说了我来，他不同意。再说……”赵简欲言又止。

“再说，他要是真的中毒昏迷了，萧道衡就得换人，到时我赢面就很大了。是不是？”元仲辛顺着她的意思把话说完，声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这可是你说的啊。”赵简心知王宽不会有事，才默许了他这样胡来，没想到某人完全一副不领情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

在那之后元仲辛就在屋里来回度步。

他这辈子，对他最好的人除了大哥就是王宽了。赵简也对他很好，但她不必被放在天平上衡量。也幸好如此，他要做出的选择便简单了许多。月升日落的时候，元仲辛抄起屋子里那把伞出了门。

他想清楚了，王宽对他再好，也不及元伯鳍的性命，只是他欠王宽的，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还清了。

元仲辛是从东南的角门进的王宅，然后就被王易带进了王宽的屋子。王宽脸上蒙着黑色缎带，只穿了一件中衣，靠在床上，听见元仲辛来了，就招呼他坐下：“桌上有茶，请自便。”

元仲辛随意地倒了一杯，发现还是热的，结果只浅尝了一口就差点没把他苦死。

看来王宽出问题的不只是眼睛……

元仲辛本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来还你伞的！顺便、顺便看看你好了没。”

王宽闻言一笑：“还没，但是不会影响争棋的，元兄请放心。”

他皮肤白皙，生得最夺目的眼睛被遮住，其余部分的优点就体现得淋漓尽致。高挺的鼻子，丰润的红唇，紧绷的下颌线……在摇荡的烛火映照下煞是好看。元仲辛情不自禁走上前两步。

王宽察觉到他靠近，让出床榻的外侧示意他坐下。

他想也没想就照做了。

“为什么要救我……使团里有的是人，随便找一个给蛊虫吸一下血不就好了。”

“既是随便找一个都行，那找我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元仲辛反驳道，但说完这句又立刻收了声。

“毕竟有风险，不好开口麻烦别人。”王宽下意识朝前探了探，就碰到元仲辛撑在床边的手，他迟疑了一下，没有将手缩回去，“你的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元仲辛不假思索地回答。

王宽没作声，像是在无声地谴责他的信口胡言。

“真的好了！”元仲辛调整了姿势跪坐在床沿，拉起王宽的手覆在自己腰间裹着的绷带上，“不信你摸摸。”

直到王宽温热的指尖抚在他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王宽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手指避开了纱布，却流连在他腰际的软肉上。他身子晃了晃，便就势扶上了王宽的肩。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周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氛蔓延开去。王宽目不能视，只知道元仲辛近在咫尺，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下的触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挑动着他内心久违的渴望。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手指顺着腰线向上探去。扶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也挪到他领口，紧紧地从外面攥住。他看不见元仲辛的动作，只感觉重量一点一点地压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钻进他鼻子里。人在某些时候，对于气味的敏感程度会放得很大，比如看不见的时候，又比如……

记忆瞬间像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奔流，王宽惶恐地意识到，那些他曾经以为是做梦的片段恐怕不仅仅存在于梦中。他的手顿住了。

而元仲辛就在这一顿之下瞬间清醒了过来。

王宽忽觉身上一轻，他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却扑了空。

“想起来了？”元仲辛的声音凉凉地响起。

“什么……”元仲辛的话令王宽如遭雷击。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一天还是来了，他被推上刑场，直面他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绮梦，亦是噩梦。

“该是我问你吧王公子？”元仲辛冷笑道，“七月初七那晚，你酒后乱性，对我做过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王宽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论是当初他犯下大错却任由元仲辛消失而没有一句道歉，还是他从元仲辛若无其事的态度上确认那只是一个梦，所有的行为都显得荒唐可笑，归根结底，不过是逃避现实、自欺欺人，如今事实终被人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对我好，我就合该任你为所欲为？你救了我，我就理所应当投怀送抱？”元仲辛字字控诉，像一把刀在他的心口反复地捅，“为什么你对着我还能假装没事一样？王宽，你这个伪君子……”

“我没有……”心中浇筑了长久的信念崩塌了，王宽整个人如同站在悬崖边上。

在宣城时他们一见如故，把臂同游，甚至抵足而眠，但重逢后元仲辛一直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是他穷追不舍，不肯放弃。王宽忆起两人之间的种种，一切疑问突然都有了解释。

“你没有什么？没有强迫我屈从于你，还是没有假装无事发生，掩饰你的罪行？”对手是王宽，元仲辛最知道刀要怎么使在刃上，他就这么轻轻一推，那人就落入万丈深渊，“枉我那么信任你，你竟这般禽兽不如！”

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下来，王宽站在床边哑口无言，一步都不敢迈出去，只能手足无措地杵着。

他曾对赵简说元仲辛不会相信他，原来不是的。原来他曾经离那颗心那么近，而他却用最无可挽回的方式将元仲辛的信任和尊严撕得粉碎……今生今世，他都无法弥补了！

“我承认我接近你是别有目的，但那一晚，我什么都还给你了。”元仲辛看着王宽那张愈发苍白的脸和血色褪尽的双唇，努力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王宽你记住，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说罢，他夺门而逃。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扇门将人隔绝于两方天地。元仲辛顺着门板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满面的泪水。他庆幸王宽看不见他的脸，又有些难过地想——

我和他算是完了。

—待续—

章节名出处：纳兰性德《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架空了就可以跨朝代用诗句，真好。）
注：查资料说古时候是白棋先行。
本章的对局棋谱也来自《玄玄棋经》
以防我没有写清楚，解释一下：元元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可能有人会觉得他本可以求助于王宽的，但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完全不会考虑的选项，因为1）他习惯了孤立无援的处境，凡事都靠自己；2）他觉得他俩没到可以讨论这事的份上，毕竟救他大哥的事巨麻烦；3）基于前两点他甚至没考虑过王宽是不是有这个能力帮他救出大哥；所以他仍然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推进计划。
下一章就会和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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