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思乡症

rustylock

2024/11/19 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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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雄靠在观光电梯的玻璃上，酒店周围的风景在视野中逐渐缩略，同时扩大着范围。他很少离开池袋，最近一次是刚得知临也下落的时候，而他现在想的不是眼前的横滨，而是自己好像很久没到这样高的地方了。
临也的视线扫过静雄的手背，不久前被他用刀扎过的地方只剩下一道浅痕。“你的手已经好了，”他观察到。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静雄的视线转回电梯里，现在离他们到达横滨还不到半小时，他已经开始感到恼火了。
静雄讨厌受伤，因为那些伤总是不时被他漏掉一两处，比如几天前他直到看见蹭在床单上的血迹才想起自己背上受了伤。他更讨厌的是临也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好像在关心一样，又明明不可能有关心的意思。
他们需要到达的楼层已经到了。临也的轮椅穿过电梯门，他反问，“你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吗？”
“我没有每次都问。”静雄争辩道，并不心虚但也不是很有底气。
“我也没有在打什么主意，至少不是在对你打什么主意。我现在可没有那种空闲。”临也停在了某个房间门前，懒散地而又带着某种暗示似地推开门，他的话语里带有足够的嘲弄和刚刚够引起遐想和误解的一些其他东西，“还是你其实是那样希望的？”
“我怎么希望了？”静雄跟着临也身后进了门。
临也似乎没料到静雄的反应，他在房间另一端将轮椅侧了过来，僵硬并且直接地看了一眼静雄的手背，答道：“没什么。”
静雄把那只手收进口袋，临也撑着下巴移开了目光。他的袖口略微下滑，显出一段苍白的腕关节，头倾向一边，让静雄想起若干年前自己打过工的酒吧里那些装醉的酒托。
接下来临也没有再理会静雄，他在桌子上打开备用的电脑，开始沉默地敲击键盘——他平时用的那台出了点意外。
静雄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注意到临也的眼神又开始发直了，仿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对他来说是件需要花费很大精力的事。
临也忽然停下来看了眼静雄，就好像刚刚才发现静雄还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他问：“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静雄反问，尽管他听上去并不那么想知道。
临也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睛，像是用力思考了一阵，又好像并没有在思考。过了许久后他道：“你先回自己房间，到了时间我会告诉你的。”
静雄没有再追问。他开始朝房间外走，听到背后传来一些细小的响动，但不是敲键盘的声音。他在关上门之前最后朝房间里看了眼，就见临也从轮椅上站起来，赶不及似地倒在了床上。
静雄呆立在门口，犹豫片刻后退回房间里，谨慎地朝临也的床边靠近过去。临也的半边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只闭着的眼睛。静雄在那一刻有些荒谬地以为那只眼睛里会再次流出泪来。
“临也？”静雄叫了他一声。临也没有反应，他的呼吸声有些重。
静雄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摇醒临也。他不太确定临也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只能看出临也之前是像把自己支开，又不想做得太明显，像是在赌自己不会看到或是看到了也不起疑。
“喂，”静雄提高嗓音又叫了一声，等了几秒后不轻不重地推了推临也的肩膀。临也的眼皮抖动了一下，发出了点噎住似的含糊的声音。静雄缩回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接着又犹豫地将手伸出去，他的手在接近临也额头的地方徘徊了片刻，最后放回了临也肩膀上。
临也终于醒了过来，他的眼睛半睁着望向静雄，仿佛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一睁眼看到的是静雄一样。接着他清醒了一些，眼里出现了懊恼的神色。他刚把上半身抬起来便又倒了回去，感到他平常起床所用的力气忽然不够让他从床上爬起来了。他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以为你晕倒了，”静雄的手仍然留在临也的肩膀上，“你好像发烧了。”
临也没有说话，他将视线移回天花板，他的面孔细微地扭曲了一下，静雄不确定这是因为他的身体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临也又试了一次，终于费力地把自己从床上撑了起来，庆幸静雄及时拿开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烧，临也甚至不记得自己上次发烧是什么时候，因此最初他只是觉得十分疲劳，而没有意识到还有发烧这种可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烧，直到他感到自己的伤口正传来一阵古怪的疼痛。他慢慢反应过来，突然伸手向床边的轮椅够过去。
静雄在自己的脑子做出决定之前就接住了临也栽倒下来的上半身，他恼火地问：
“你要干什么？”
临也抬起头，他的目光里猛地燃起激烈的怒火。他抓紧静雄扶着自己的手臂，虚弱的手指尽可能多地想要掐进坚硬的肌肉里。静雄感觉不到临也有多用力，但他看到临也瞪着自己，便也瞪了回去。临也瑟缩了一下，松开了力气，手指虚虚地搭在静雄手臂上，不敢继续抓着静雄也不敢完全松手。静雄一愣，暼开了视线。他到现在也不能习惯临也对自己的恐惧。
“我要拿一样东西。”临也平静下来后道。
“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静雄的视线转回来，愠怒地把临也弄回床上，“不然就别摆出这种好像是我害你发了烧的样子来。”
临也盯着静雄，让静雄没来由地怀疑就是自己害临也发了烧。这样的想法维持了片刻，他看到临也垂下头，目光对着被子上的一条皱褶涣散开来。临也忽然笑道：
“舞流和九琉璃给我送了个见面礼，以为我会从轮椅上跳起来躲开。我的衣服和电脑总之就这么泡汤啦。”
“什么意思，她们用水泼你了吗？”
临也沉默了一下，道：“差不多吧。”
活该两个字已经到了静雄嘴边，他怀疑临也回来之后一次也没去见过舞流和九琉璃，甚至连自己回来的消息都没有告诉她们——倒不是说她们需要临也的告知才能知道这个消息。他几乎觉得临也有些可悲，从最开始的自己到粟楠会的人再到临也的妹妹，似乎每个人都在怀疑临也坐着轮椅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你就因为这种原因发烧了？”静雄问。他原本是想要嘲笑临也的，话一出口却缺少了嘲笑的意思。
临也感到又一阵眩晕向他袭来。他不打算对静雄解释自己腿上的情况，隐约觉得自己的解释会引得静雄再像上次那样来扒自己裤子。于是他回答：“是啊。”
静雄等了半天，以为着临也会继续说下去，可是临也已经闭上了嘴。静雄站直身，克制了下掏烟的冲动。他问：
“你刚刚想拿什么？”
临也低着头，就像在酝酿什么。最后他平静地，甚至有点无聊地指了指行李箱的方向：“我想拿药。”
出乎静雄的预料，临也主动让静雄把自己扶到轮椅上，并且真的从自己的行李里找出了一盒感冒药来。他对静雄道：“回你的房间去吧，需要你干活的时候会叫你的。”
静雄的盯着临也的脸，又将整个房间扫视过一遍，他问：“你会像刚才那样睡过去吗？”
临也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如实道：“不一定，但是以防万一，我会提前订好闹钟。如果你在三点之前没收到我的通知，可以过来敲门。”
“如果你没有开门怎么办？”静雄又问，担心的其实不是临也会不会睡过去。他想临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意思。
临也在轮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手犹豫地没入自己的口袋里，很快地看了静雄一眼。然后他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手里多了张表面一片空白的房卡。他把房卡像扔刀似地朝静雄丢过去：“那就用这个开。”
静雄接住那张白色的卡片，他的目光在临也和手里的房卡之间来回了一趟，一时间不能相信对方会赋予自己这种程度的信任。最终，他收起房卡，离开了临也的房间。
静雄离开后，临也在轮椅上瘫坐了一阵，接着开始像几天以来一直在做的那样给自己换药。他花了比平常多数倍的时间来准备，又一点点把纱布揭开，伤口传来的刺痛带着种不详的黏腻感。临也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僵硬而缓慢地往后靠在轮椅靠背上，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捂住自己的嘴，同时想要干笑和干呕。
临也草率地把伤口重新包扎好。他不知道普通的感冒药在这种情况下能起多少作用，但还是把药吞了下去。
临也回到他的电脑前，似乎比刚才更困了。他在迷糊中听到自己的房间门开了，便有些恼火，记得自己明明让静雄先敲门，除非自己没有反应才能用那张房卡。他扫了眼屏幕的右下角，离三点还有一段时间，他不知道静雄为什么要提前来自己的房间。他向门口看去，一位酒店保洁员推着推车进来了，接着反手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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