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梦幻祭][凪茨]茨与凪砂的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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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凪砂抬头望望天空，遮天蔽日的林木挡住了太阳，无法辨别方向，前方与后方都隐藏在一片迷雾里，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后退。他原本只是想在学校的后山随便走走，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迷路了。
不久前刚刚转学过来的时候，那个叫茨的孩子似乎确实是说过秀越学校位于群山的起始，那时他是不是告诫过自己不要随便进山来着？但自己当时好像也没有认真地听，现在更是已经印象不深了。不过回想起来茨的告诫也于事无补，眼下自己似乎已经走进了山的深处，皮鞋的后跟因为登山途中的摩擦已经有些磨损，身上的校服也被树枝挂破了几条口子。如果是特地来登山，他至少还能换一身方便运动的衣服，而现在就只能凑合着继续穿这一身，因为死板的制服虽然阻碍了他的行动，但至少还足够遮蔽他的身体，为他保存体温。第四次被树枝挂到时，凪砂感觉自己衣服里好像掉出去了什么东西，但低头看时却又找不见了——他本来也不知道掉下去的到底是什么——于是就作罢，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山上走。
穿过层层叠叠的密林，脚下始终没有出现类似山路的东西，偶尔有几次看到被踩踏出的通道，却只是兽道。凪砂看见一只狐狸在他沿着兽道接近一片水洼时转身钻进林子里， 蹲下身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掬一捧水来喝。这时他想起了茨时常在自己耳边说的“不要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他看了一眼水，又看了一眼别处，茨自然没有跟在他身边。茨不知道，应该就没事吧……他想，而且在山中行走，不补充水分是不行的，于是他解开上衣，从里面撕下一侧的口袋，用它做滤网兜起一袋水喝了下去。
稍事休息后，凪砂继续向前走。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丢了，茨应该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喝了山间的水这种事了吧？如果自己真的永远地留在这片山林里，会有人想念自己吗？
他想起曾经一起进行偶像活动的纺君不久前联系过自己一次，据对方说，英智君又组建起了新的fine，其中一个成员还是过去被冠以“五奇人”之名的，也是旧fine在最后一场演唱会中的对手，叫日……日什么来着？纺君自己正在和两个学弟共同建立新的组合，日和君也已经找到了那个野兽一样的孩子，成立了Eve，从前的同伴都各自有了新的开始，只有自己还像是被困在雾里，又仿佛就是像现在这样受困于山上的密林，看不见来去的路。我该做些什么？我该往哪里去呢？
对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凪砂至今还是懵懵懂懂。他想唱歌，于是就唱了，想和日和君一起登台，就一起登上去了，他看见了台下粉丝们的笑脸，可也看见了幕布后面他人的眼泪，一切都结束的那个晚上日和君恐怕也想哭吧，但他没有在自己面前哭出来，只是颤抖着，像一片深秋里的落叶。日和君说那段时间里的一些事是错的，但凪砂想不明白，唱歌是错的吗？舞蹈是错的吗？笑容是错的吗？可泪水呢？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人类的道德，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现在虽然与日和君不在同一所学校，但他时不时会打电话来关心自己，可现在已经不再是只要跟着日和君做就对了。说到底，跟随日和君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想法，日和君本人是不希望自己这样做的。他希望凪砂能有自己的意愿，可偏偏就是这个愿望对凪砂来说无异于要求一个人徒手捕捉空中的风，或是不用任何材料制作出一整桌宴席——他的头脑中并没有多少自发的意愿，无人引领时就只能原地打转。这时出现的茨无疑拯救了他，他承认遵循茨的安排就能轻松地生活，他可以放弃思考，完成茨布置的每一项任务……可他还是觉得茫然，现在这样是对的吗？我该怎样做一个人？我该成为怎样的偶像？我该为了谁而唱歌？
过去的同伴纷纷找到了新的开始，会不会是因为他们都已经痛苦过了呢？在那个深秋的夜晚看到日和君痛苦的样子时，凪砂不知所措，他感受不到痛苦，他只觉得很迷茫。在那个时候感到痛苦是正确的吗？可是痛苦的感情没有自己从心中生长出来，所以我是错的吗？如果我也能感受到日和君那样的痛苦，会不会就有机会像日和君一样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呢？
凪砂这么茫然地想着，走着，隐隐约约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了一阵笛声。他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林中的一片空地上正在举行着热闹的庆典，空地四围张灯结彩，排布着各种小摊，有人蹲在摊位前钓水球、捞金鱼，有人站在小吃摊前聊着天享受美食，中央的空地上有人在吹着笛子，敲打着太鼓，人们围城一圈在鼓乐声中边唱边跳。这附近似乎没看到有什么村落，连人踩出来的山路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把这些摊位搬运到这里来的。凪砂环顾了一下四周，庆典上似乎没有卖面具的摊子，但除了各个摊位的摊主以外，参加庆典的所有人都戴着遮住了上半部分脸的面具，看来是大家约定好了各自带来的吧。
凪砂默默地走过去，蹲在一个小女孩身边看她钓水球。看着球在水面上沉沉浮浮，凪砂盯得很入迷，看到女孩终于成功钓起来一只球时，他也不由地微笑起来。
“小哥看着是个生面孔，”水球摊的老板开口向他搭话，“要试试吗？”
凪砂摇摇头：“钱……没有。”
旁边的女孩看了他一眼，好像很疑惑似地歪了歪头，不知道是不是对凪砂蹩脚的日语感到奇怪。
小摊老板则笑了，说着“不碍事，钓上来再付钱就好，没钓上来就不收费”，递给他一只挂在纸绳上的钩子。
凪砂接过钩子试了试。他力气大，平时手也很稳，做各种精细的手工都是只要学会了就不成问题，他的反应也不算慢，试了几次之后就已经能根据球的重量和钩的角度及时调整用力，按说应该能钓上来一两只才对，可不论他怎么尝试，手里的纸绳都会在水球离水的前一瞬间断开，他只能叹着气摇了摇头。
茨说金钱是人类行走世间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花一分钱就浪费了老板的几条纸绳令凪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有往卖食品的摊位前凑，就去空地的中心看别人唱歌跳舞。那些人唱的歌词他听不懂，只记住了一些发音，就咿咿呀呀地跟着他们唱跳起来。那些跳着舞的人发现了他这个外人，纷纷围过来，说他的声音很动听，让他再唱点别的歌。
凪砂会唱的歌其实并不多，小时候唱过的歌几乎都没有学习过歌词，Adam和Eden都才刚成立不久，茨这几天正在忙着制作出道曲，眼下并没有什么能唱的，于是凪砂只能唱了一首过去fine的歌。
似乎是被他的歌声吸引，更多戴着面具的人聚集到他周围，在歌曲结束时纷纷鼓掌，说他唱得真好，简直是天使的声音。
“我……不是，天使。”
凪砂低下头，但周围的人们又在鼓动他再多唱一首，就连太鼓声也为他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安静地听他唱歌，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
凪砂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别人发自内心的笑了。偶像原本该是给人带来快乐、幸福与希望的人，从前只要自己唱歌，父亲就会露出笑容，日和君也会笑着夸奖自己，笑着与自己合唱……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的歌声就已经无法再为别人带来快乐，他想起演唱会后看到别人含着泪走下舞台，看到有人在后台抱在一起痛哭，就连日和君也因此失去了笑容……如果不能让别人露出微笑，那么自己唱歌跳舞的意义又在哪里？为别人带来泪水的自己还能算是一个偶像吗？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些人们分明都在笑。那些人走过来握他的手，热情地邀请他留下来与自己一起庆祝。
“庆祝……什么？”
“什么都可以庆祝，就当是庆祝你加入了我们吧。不如就不要回去了，留在我们身边怎么样？”
看着这些人们热情的笑脸，凪砂犹豫了。仔细想来，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挂念，父亲已经离开他去了天国，日和君找到了新的归宿，养父母虽然对自己也很好，但家里还有其他孩子，哪怕他不回去似乎也不会怎样，这么想着，凪砂准备开口答应，然而他又想到了茨，他还没有履行对茨的约定，还没有按照茨的安排成为最顶级的偶像，而此时的茨还在忙碌地制作着属于Adam，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歌。
如果自己不见了，至少茨会失望吧……于是他摇了摇头：“还……不行。”
面具上露出的一双双眼睛里透出惋惜的神色。庆典上的人们说，哪怕最终要回去，也再玩一会儿吧，难得碰到如此有缘的人，现在就告别也太可惜了。他们拉着凪砂的手，让他随便玩，不必考虑花钱，食物也可以随便吃。
凪砂就这么被热情的人们包围着，向空地四周的摊位走去。

2
发现装在凪砂身上的定位装置信号消失后，茨马上向学校和事务所请了假，召集自己名下安保公司的精锐队伍，进了学校后身的山区。
定位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山上，那座山脚下有一个村庄，最好的情况是走失的人误打误撞到了村里，可当茨赶过去问有没有一个高大英俊留着银白长发的少年来到村子里时，那里的人们纷纷摇头。
“要是在那座山里走丢，那可就麻烦了啊，”村长露出担忧的神色，“从我小时候就听说那座山上林子错综复杂，还有妖怪，我们村里的人都不会到那里去的。主动进那座山的人一般都是为了自杀，你看，警察都会把都内失踪人口的信息贴到我们村里来，就是为了让大家万一在他们上山之前发现了，还能阻拦一下。”
茨看了一眼村公所墙上贴着的失踪者信息，有独居的老人，被丈夫家暴逃出来无家可归的前家庭妇女，没有生计又被疾病夺去了孩子的单身母亲，一个以援交为生的满脸浓妆的女高中生，一个表情阴郁，眼圈乌黑，头发自来卷，右侧嘴角下长了颗痣的男性上班族……
“除了自杀的人以外，以前也有不信邪的人硬要进去，结果被神隐了呐……”村长在旁边继续说。
茨有些心急地打断他的话：“那些进了山里的人，有成功出来的吗？”
“有是有，但都是失踪几年之后才被人找到的，”村长回答，“找到的时候，他们有些瘸了腿，有些变成了哑巴，眼睛也瞎了，这就是山里的神明放他们一条生路的代价啊。”
茨没有心情讨论山里到底是“妖怪”还是“神明”这种问题，也没有余暇指出村长话里的矛盾，偶像业的风口转瞬就会过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别说赌几年后凪砂会不会走出大山，茨可不能坐视自己宝贵的武器变成瘸子或哑巴，哪怕是那张价值连城的脸被伤到了留下一丁点疤都不行，他七种茨才不相信什么鬼怪和神隐，既然阁下丢了，那就把他找回来。于是他马上告别了村长，不顾村里人的阻拦带着队伍进了山。
在向山进发的路上还能听见有人远远在背后喊着：“如果在山里听到有人叫你们的名字，可千万别答应啊！”

3
庆典上的人们塞给凪砂许多花花绿绿的糖果，其中就有他爱吃的巧克力。他是最近才开始了解到这种甜食甘醇的味道的，可茨说巧克力热量太高，不允许他多吃，上次吃了一整盒巧克力之后，茨已经要求他控制饮食一个星期了。现在茨不在他跟前，偷偷吃一颗应该没什么关系，就算回去了，茨大概也不会发觉，而且自己爬了这么久的山，也需要补充一点能量，就好像自己喝了山里的水一样，这是理性明智的判断，茨不会怪罪自己的，凪砂这么想着，剥开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
可当巧克力马上就要被放进嘴里时，他忽然想起了茨皱着眉批评自己的样子。那两条好看的细长眉毛拧在一起，海水一样的蓝眼睛里摇荡着愠怒，虽然很美，但毕竟是在生气，他不想看到茨再次为自己发火，犹豫再三后还是把巧克力又包了回去。他把巧克力和糖果都装进校服上没被拆掉的那边口袋里，刚才和他一起钓水球的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角带他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的摊位，说想送给他一颗苹果糖。晶莹剔透又圆润润的红苹果让凪砂联想到了茨，他知道茨肯定不会为了吃糖高兴，就挑了其中一颗最小的，拔掉了签子用塑料纸包起来，装进裤子的口袋里。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吃啊？”小姑娘歪了歪头，疑惑地问他。
“我想……给茨。”
“茨是什么？”小姑娘又问，“是一个人吗？”
凪砂点点头。
“是个什么样的人？”旁边另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问。
凪砂心中关于茨有很多的想法，但他难以正确组织语言用日语表达出来，于是思考了半天，只说出了一句：“茨是……好孩子。”
“能告诉我他的全名吗？”
凪砂自然知道茨的全名。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凪砂答不上来，只得转了眼睛看向别处。苹果糖的摊子不远处是一家金鱼摊，老板是个满头卷发的中年人，他发觉凪砂的目光移向了自己，就挥手招呼凪砂过去捞金鱼。
蹲在水池前，手中捏着纸糊的捞网，凪砂只动了一下手，就稳稳地捞起一条金鱼，放入了碗里。因为与鱼接触的时间不长，这只捞网应该还能继续用，于是凪砂看准了另一条鱼，将网伸进了水中。
纸网托着第二条鱼离开水面的瞬间，凪砂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紧缩。他捏着纸网的手一顿，在纸上跳动着的金鱼撑破了纸面，落回水中去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凪砂疑惑，此前还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他看看水池中的鱼，刚刚漏网的那一条已经分辨不出了。
金鱼摊的老板用右手食指挠了挠嘴角的痣，笑着说不碍事的，纸网还有很多，你得到了那些大人的允许，可以尽情地玩。凪砂却直觉般地觉得，不能继续了，再继续下去的代价将是自己以一个人类之身无法承载的重担。他对老板的善意回以一个微笑，把碗里的水和一条鱼交给老板装进袋子，摇着头站了起来。

4
为了扩大搜索面，尽可能早地找到失踪的凪砂，茨把搜救的队伍分成了许多小组，也是因为对自己的身手有足够的自信，他没有与别人一起行动，而是独自负责一个方向，轻捷地在密林里穿梭。
他用登山杖探着路，一路上砍掉一些碍事的树枝，在附近的树干上做上标记。哪怕是心急如焚，茨也没有因此丧失冷静，每一步都是用登山杖探到了实地才会踩上去，就这么走进了密林的深处。
茨在山中搜寻了几个小时，眼前除了山就是树，看不到任何一点人类活动的痕迹。阁下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方来？是因为对自己的安排不满吗？最近几天应该没有做会引发他不满的事才对，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对自己有意见的样子……毕竟心思单纯的阁下悲喜都写在脸上，而且他那样的人会懂得与别人斗气吗？是因为新写的台本太复杂了不好背？还是因为自己要求他节食……但也没饿着他啊……还是今天早晨叫他起床太早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这几天忙着跟作曲家开会，冷落了他？
望着长满青苔的泥土和接连不断的树木，茨的思绪从近期的蛛丝马迹发散出去，眼前一幕幕掠过与凪砂有关的场景：在fine的舞台上放声歌唱时的神采，演唱会结束谢幕时露出的腼腆微笑，那个秋夜里握着日和的手时脸上露出的失落与茫然，从那个夜晚一直持续到春天的空洞眼神，在镜子前反复观看新造型的好奇，舞蹈练习时肢体摆动的幅度与力道，滑过脸侧的汗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读书时垂落肩头的长发，频频瞥向自己的眼神，被自己抓到偷吃了一整盒巧克力时的不知所措……
茨被自己心头的想法吓了一跳，据说人在临死前一生中经历的事都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重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始梳理对阁下的回忆？阁下又不是要死了，而且也没听说过会有人的走马灯里回忆的都是关于别人的事。
对，阁下一定还活着，茨在心里重重地点头，自己一定会把他活着找回来。
茨这么想着，走上一处陡峭的坡道。当他按照以往的方法，照常先探清楚了前路再迈出脚步的时候，被他踩在脚下的本该足够坚实的土地却忽然松动了，向着一侧的山谷陷落下去，茨都没来得及骂一句街，就失去重心，滚落了山崖。
湿滑的苔藓粘在了脸上，呼吸间满是泥土的气味，茨在下落的途中试图用登山杖勾住一棵树，登山杖却折断了，他在翻滚中被一块石头砸中了手腕，开路用的匕首也脱手飞了出去，茨努力用手去抓周围的东西，也只是徒劳。他从一处错落的山崖上滚下去，悬空飞起，余光隐约瞥到自己身下将要坠落的地方布满了一丛细细的小树。那些小树不知是被什么外力折断了，每一棵都露着尖尖的顶端，每棵树都那么笔直地朝上立着，像一片巨大的钉子。
就这么坠落下去肯定会被捅得连一块好肉都不剩的，茨勉力勾住一条从山崖上垂下去的藤条，可就连那藤条也断了。这下真的完了，不光没有寻回阁下，就连自己也要带着还没有找到幸福的遗憾进坟墓了，茨闭上眼睛，下落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一瞬间之后就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了，然而他并没有感受到被树干刺穿的痛苦，而是觉得背上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个方向。
他下意识地抓住抽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东西，睁眼看时，发现是一根从崖壁里伸出来的枯枝。刚才开始坠落时下面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但他已经顾不上考虑是自己看走眼还是什么山神忽然显灵，用力攥紧了枯枝，虽然枯枝还是很快就被他的重量扯断，但茨借机减缓了下落的速度，拧身避开地上的那片断树，滚落在了安全的地方。
死里逃生的茨灰头土脸，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但好在都是皮外伤，只有一条胳膊在用力拽着枯枝时脱了臼，他咬着牙自己给手臂复了位，喘着粗气倒在地上。
即便是躺着，视线所及的地方仍然都是树。高大的树木遮蔽了天空，只能从枝叶缝隙间漏下来的一点光亮中辨别出现在还是白天。
阁下真的走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林海中了吗？会不会已经被野兽吃了，或是像那个村子里的人们说的，被神隐了……他真的还能回来吗？茨不禁问自己，自己这样大费周章地寻找他，甚至有可能要连自己的命都搭上，这样真的值得吗？
回想自己这几年里做过的事，他在幕后尝试过引导风早巽，遥控十条要，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虽然现在的这个是自己迄今为止掌握过的最合适的棋子，自己也已经准备好了配合他走上台面亲自参与偶像活动，但阁下也毕竟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棋子损坏了就应该果断放弃，再去寻找下一个对象，犯不上这么拼命，难道自己以后就一定不会再找到比阁下更好用的棋子了吗？可是……
可是现在还不想放弃。哪怕经过了几个小时还没有任何一个队员联系自己，哪怕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找到阁下，哪怕不管从收益还是从朴素的理智角度来思考此刻都不应该继续寻找下去，茨还是想找到他。
他从地上爬起来，凭着印象和导航找回自己负责搜索的方向，这时他听见密林深处传来轻柔的呼唤：“茨！”
“茨！”
声音飘飘忽忽，仿佛随着风送到茨耳朵里，听起来有几分像凪砂，却又有几分不像。
“茨！”
“茨！”
风中传来的声音不像是在呼救，倒像是在呼唤着茨到他身边去。茨四处转着寻找发出声音的方向，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那个声音。他想起进山前村民曾经告诫自己如果在山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要答应，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个可能找到阁下的机会。
“阁下！阁下是您吗？”
茨一边喊着，一边四处寻觅凪砂的踪影。越过一棵倒塌的老树时，他忽然在远处树干的缝隙里看见了一点白影，马上大声叫着阁下，往那个方向前进，可并没有人回应，他眼中看到的人影也时隐时现，在这里看到了，绕过前面那棵树再看却又忽然消失，再走两步又仿佛出现在了另一边。
“阁下！阁下！您在哪儿？鄙人来接您了！”
茨抹了一把脸上与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泥土，加快脚步朝着白影跑过去。这时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茨……”
这一次茨清晰地听到了声音来自自己背后。可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明明是在前方……
该回头吗？回头是否就算是回应了这声呼唤？说到底，这个声音真的是阁下吗？
“茨……”背后的声音再次叫了他的名字，“向前走，不要回头。”
那声音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他的后背与脖颈，茨努力忍住攀上脊椎的毛骨悚然感，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跑向前方。

5
一开始怎么钓也钓不上来的水球现在轻易地就能从水里钩起来了。凪砂在水球摊上大获全胜，用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水球兑换了奖品，是一副与其他人脸上相似的面具，还有一颗现烤出来的章鱼烧。
章鱼烧是一种用面粉和章鱼块制作出来的平民食品，被人用小盒托着交到凪砂手中时还冒着热气，顶上的木鱼花在蒸汽里舒展地舞蹈，向鼻腔中传来咸鲜的气味。虽然听说章鱼烧很好吃，但它里面充满了碳水化合物，属于茨不允许凪砂吃的那一类东西，至少在近一个星期里是不许吃的。
凪砂把章鱼烧交给别人，示意自己不能吃。
“你不爱吃吗？”有人问他。
凪砂摇头：“茨说……不能吃。”
“茨不会知道的，”周围的人们鼓动他道，“快吃吧，不吃就凉了。吃了它，戴上面具，你就能成为我们的一员了。”
凪砂看着那些人热情的笑脸，犹豫着要不要下嘴，就在这时，他耳中隐约地听到了一声：“阁下！阁下是您吗？”
他放下手中的食物，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茨……来了。该……走了。”
那声音虚无缥缈，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凪砂身边的人们也都像没听见似地，还在劝他吃下那颗章鱼烧。
“不要急着离开，再陪我们玩一会儿吧，”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你很像我们，我们也很喜欢你。这里还有好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你想玩其它的游戏我们也陪你去玩，玩够了再回去，好吗？我们还想再和你一起跳舞，再听听你唱歌。在你要回去的那个地方真的会有人像我们一样这么需要你吗？”
听到人们的问题，凪砂再次陷入了思索。过去自己没能帮日和君从痛苦中走出来，现在他身边已经有了纯，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所以自己不是必需的，现在生活的家庭并不是自己的原生家庭，所以也不是非自己不可，至于茨……自己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虽说没能履行契约会很遗憾，但哪怕是没有自己，他也一定能找到下一枚棋子，完成他理想中的宏图吧。
这么想着，凪砂又一次听见了茨的声音：“阁下！阁下！您在哪儿？鄙人来接您了！”
茨的声音一声近似一声，凪砂在声声呼唤中如梦方醒：虽然自己不是必需的，但如果自己消失，日和君一定会伤心，虽然自己不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甚至不是亲生的孩子，但养父母和弟妹一定会想念他，虽然自己只是茨手中的一枚棋子，但茨亲自来接他了，他还是在被人需要着的，在山外的世界里还有人在等待着他，他亲爱的家人和茨正在盼着他回去。
这么想着时，凪砂感到胸口传来针刺般的疼痛，心脏猛烈地紧缩着，让他呼吸困难，全身颤抖，手中的章鱼烧和面具都掉到了地上。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大口喘着气，脑中充满疑惑。这种感觉就是痛苦吗？当时的日和君也是这样的感受吗？虽然很新鲜，但这种感觉并不舒服。
庆典上的人们抚摸他的背，帮他平顺了呼吸。
“你还有牵挂，”他们说着，“能感受到痛苦，说明你开始成为一个人了。你已经不再适合成为我们的同伴，但体会得到痛苦的另一面就是也能体会得到快乐与爱，你还有机会去体会种种未知的新鲜情感。来，成为了人类的少年，再和我们一起跳一次舞，就回到你的世界中去吧。”
他们拉着凪砂的手往空地中央的太鼓跟前走，凪砂也跟着迈步过去，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人从身后死死地拽住，开始是一只手，接下来是两只手并用，身后的人仿佛拼上全身的力气向后拉扯他的身体。
“阁下！不能再向前走了！”
凪砂被一道声音唤得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周围的空地、摊位、庆典和人们都不见了，四周是一棵棵密密麻麻的树木，大约一步远外稍高处的地上有一眼山泉，自己正在向着从那泉眼里流淌出的一条小溪上跨过去。
“阁下！别过去！”
茨的声音再次在他身后响起，凪砂停下来脚步，转过身看向茨。茨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只有眼镜的镜片中间姑且还算干净，但身上脸上都是泥，再仔细看，他全身都布满了细微的划伤，凪砂抬手去摸他脸上的伤口，茨马上扑到他身上，双臂环住他的腰，用力地抱紧他，凪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地发抖。
“阁下，别过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鄙人心里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您要是跨过了那道溪水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不要过去……”
茨他……在害怕吗？
凪砂拍拍他的头安抚他：“好孩子……我回来了。对不起，校服……破了。”
茨这才看到他被树枝挂破的校服，那对好看的细眉毛又拧了起来。茨一连串地数落他，说您知不知道您突然失踪给鄙人添了多大的麻烦，您要是受伤了可怎么办，如果您有个三长两短，鄙人为培养您砸出去的钱就都要打了水漂，这是多大的一笔损失，您要是有事，做好的新歌要找谁来唱，为您量身打造的舞蹈要找谁来跳，Adam和Eden还怎么出道，您知不知道今天为了找您，鄙人经营的安保公司里的精锐全部暂停了工作，您知不知道鄙人这一天要少挣多少钱？
茨这么说着，手上不停地检查着凪砂的全身，双手，四肢，躯干，头，头发，直到确认了凪砂完好无损，除衣服以外身上没有受到一丁点伤，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校服破了没关系，鄙人再叫人给您做一套新的，您本人平安无事就好。”
“我没事。”凪砂用磕磕绊绊的语言加上双手比划着告诉茨，我刚才在这里遇到了一群人，我和他们一起玩得很开心，他们都对我很好。“茨是……”他做了一下打鼓和吹笛子的动作，“听……声音……找到我吗？”
茨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音乐的声音？哪有什么音乐？鄙人是看到您的身影找过来的，鄙人来时这里就只有您一个人。而且在这深山老林里怎么可能会有别人？”
茨没看到那些人吗？凪砂也疑惑。他告诉茨，我刚才明明和好多人在一起，他们在办着热闹的庆典，我们一起唱了歌，跳了舞，我还捞到了一条金鱼……他说着要去找那条金鱼来做证据。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钓水球之前把金鱼放在了旁边的一张小凳子上，现在再看时，别说金鱼，连摊位和举办庆典的空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只剩下泥土、石块、苔藓和几片树叶。
“您到底在说什么呢？”茨一脸的不解，“您一直都是一个人两手空空地在这里站着呢。”
“还有糖，”凪砂忽然想起那些人送给自己的糖果，“巧克力……我，忍住了……没有吃。还有……苹果糖，给茨吃……你看。”
凪砂往自己校服的口袋里掏，从上衣仅剩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把石子和树叶，他又摸出裤子口袋里那个圆鼓鼓的东西，然而也不是那颗晶莹红润的苹果糖，而是一块圆形的石头。
“奇怪……不见了。刚才……明明……”凪砂皱起眉，又摸了一遍自己全身的口袋，仍然没有找到那些糖果和巧克力，他蹲在地上在苔藓堆里又翻找了半天，再次站起来时感觉一阵眩晕，靠在了茨身上。
“阁下您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茨的声音慌乱起来，他扶着凪砂站稳，摸了摸他的额头，手贴在上面凉凉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您发烧了！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凪砂靠在他身上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这会不会就是自己要为与那些人一起玩付出的代价，嘴上很老实地主动承认了错误：“茨，我……喝了，水。”
“您喝了山里的水是吗？那得赶紧下山去看病才行。山里的水不干净，怕不是感染了什么细菌或者寄生虫……”茨用自己的身体撑住凪砂，扶着他往山下走，“鄙人跟您说过了多少次，不能确保卫生的东西不要随便吃，随便喝。鄙人知道您迷路了，补充水分是迫不得已，但您也太草率了，随随便便就能走丢……”
“我……只喝了水，没有吃……”凪砂轻声反驳，“我，忍住了。”
“阁下忍住了没有吃来路不明的人给的食物，好乖好乖，”茨学着他拍自己头的样子拍拍凪砂的肩膀，“鄙人知道您已经很努力了，回去等您退烧之后鄙人给您买点巧克力作补偿吧。”
“嗯……”凪砂想起庆典上那些人们送给自己的巧克力，虽然没来得及吃就消失了，但茨能答应给自己买巧克力也有他们的一部分功劳，“我还没……谢谢……”
他略停下脚步，想回过头去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道一声谢，却被茨用力攥住了手：“不要回头。”
“嗯？”
“虽然并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但是阁下，请继续向前走，不要回头，”茨又重复了一遍，“您以后……不要再一个人消失了。”
“嗯。”凪砂点点与茨靠在一起的头，和他一同再次迈动脚步，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仿佛未曾解开的那阵迷雾终于散去，在经历过痛苦之后，他似乎重新获得了感受快乐的能力。
“因为……”他也握紧了茨的手，“有人在，等我……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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