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明月不常圆（上）

06短篇记录

朝露映霞

2025/03/13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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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你听说了吗？竞技场的泰罗总教官回来了。”
　　刚抵达港口，打算提交任务报告就回自己小窝休息的赛罗一愣，他闻声望向不远处低声聊天的两个小姑娘，不等站在面前陌生的后辈向他报告最新的讯息，不管不顾地冲向竞技场。
　　这一路上的建筑没有什么变化，碧蓝色的玻璃清晰的照出他的模样，干净、整洁，仿佛百年前的大战只是假象，加之刚刚的消息，真的会让赛罗把这一切都当作一场梦。一场美梦，亦或者一场噩梦。很快，赛罗飞到竞技场，悬浮在半空中，他不敢越过高墙，只敢盯着面前熟悉紧闭的大门，赛罗的手覆盖在肩甲上，掌心下的心脏在跃动，急促且有力。
　　然而等冲动散去，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住胸口，带着滚烫的血液从心脏向四肢蔓延，肢体变得酸软，不受控制，一些他以为早已被遗忘的惶恐情绪从记忆深处翻涌而出，张牙舞爪地向他叫嚣着。
　　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当时的感觉。
　　赛罗慌乱地落在竞技场外，还好周围没人，即使出了洋相那也只有自己知道。不过光之国不行啊，瞧这地，涂了胶水吧，不然他怎么会一步也迈不出去。就在赛罗乱七八糟的唾弃自己不争气时，雷欧表情严肃的缓缓从竞技场里走出来，赛罗的出现在雷欧意料之中，可即使如此，他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气。
　　“赛罗。”
　　听见雷欧的声音，赛罗这才抬起头，不受控制地迈出半步，满怀期待地问，“师父，泰罗……”
　　“他不在竞技场。”雷欧的表情有些奇怪，或者说有些复杂，看着不像是单纯的为了泰罗回来而高兴的样子。赛罗想，可能他刚刚听见的，不过又是一个谣言。
　　自从泰罗死亡后，大家或多或少都在避免使用那些听起来就足以让他们伤感的词，有时候过于拐弯抹角，弄得奥母在聚会的时候说他们现在聊天像是在写作文——挑战一句话的不同说法，原本语文苦手的赛老七已经迅速成长到可以独立行走，写本小说都不成问题。大家互相嘲讽，状似无心的开着玩笑，把伤口撕裂后细细缝好，就好像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
　　火花塔依旧明亮，光之国永远晴空万里。
　　赛罗已经习惯了，他微微低头，轻声回应，“知道了。”
　　“他在佐菲的办公室。”
　　原本已经被宣判为谣言的消息忽然成真，赛罗有些不敢相信，他只是迷茫的看着师父，甚至不敢再次求证。
　　他的理智告诉他，雷欧不是那种会用这件事开玩笑的人，可是他的情感却站在对面，对他不停地降温。
　　泰罗已经死了。
　　在火花塔核心前化作光粒子，成为了光之国的一部分，无论用多大频率的提取仪，都没能从空气中提取一丁点属于泰罗的光粒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有生命塑化，即使有所谓的“重塑”，也没能将泰罗从死亡的另一头拽回来。除了他生活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作怀念的东西。
　　赛罗甚至不敢打开泰罗卧室的房门，他生怕空气的流动会让那为数不多属于泰罗的气息消散。
　　“泰罗确实在佐菲的办公室。”雷欧看出了赛罗的顾虑，他用手搭在徒弟的肩上，“不过有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赛罗暂时想不出别的原因，他换了一个思路，问：“师父，你还会做总教官吗？”如果泰罗真的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按照雷欧和阿斯特拉的生活习惯及其性格，肯定会让泰罗继续担任总教官。如果有其他变故……
　　在赛罗期待的目光下，雷欧思考片刻，“暂时不会变。”
　　听到雷欧的回答，赛罗莫名的慌了神，不再多问，迅速地飞向警备队的大楼。可能在他离开后，雷欧就联系了佐菲，又或者在泰罗回来后，佐菲就预料到他的行径，前进的路途畅通无阻，赛罗很快就来到佐菲的办公室门前。
　　他轻轻地推开房门，入眼的是那抹艳丽的红，和记忆中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正背对着他，披风包裹住的身体在清冷的光芒下，比记忆中的身形还要细瘦几分。
　　一时间杂乱的味觉绞住舌根充盈整个口腔，恨不得将他对半撕开，泛甜的苦味顺着伤口，瞬间将他淹灭。
　　“泰罗。”
　　被红色披风包裹住的身体一抖，缓缓地转过来。
　　与脸上的伤痕无关，与天线处裂痕也无关。
　　只是将将视线对上，看着熟悉的眼睛里怀恋和欣喜被悲伤和忧愁压制，就像是在照镜子时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赛罗瞬间明白——
　　泰罗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不是他的泰罗。
　　02
　　千年过去了，他们终于再次团聚。
　　大家坐在客厅里，不像以前那样的随意，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就像是要面临重要会议。在家里开会明显不是泰罗的习惯，他也就维持了一会较为正经的坐姿，很快整个骨头都要软了下来，探头探脑的四下查看。
　　就在泰罗晃动身体的那一刻，赛罗的视线就像是黏在对方身上，即使泰罗脸上的伤痕明晃晃的提醒着他：眼前的这个泰罗来自异世界。赛罗还是忍不住透过对方，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泰罗，他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简直一模一样。
　　很明显不只是他这么认为，只是大家都放纵着泰罗的动作，比呵护一件易碎品还要小心。
　　家里的摆设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新增了一些纪念品，基本都是奥母和奥父旅游时带回家的。其中有一样泰罗看着觉得眼熟，顺口问了一句，在听到是哪颗星球时，泰罗脱口而出：“前不久我刚好路过，去看了一下那里非常出名的瀑布。”
　　“你也去了吗？”
　　就好像找到了谈话的切入口，玛丽拉着泰罗说起这次旅游，从游玩路径到地方小吃，都能重合到一块，甚至在说到瀑布观景台后，十分默契地同时翻出自拍。照片上的取景可以说是完全一致，就算是让新手来，也能轻易的把两张照片合成家庭照。光屏重叠，三个身影挤在狭小的空间内，同样的背景，相近的站位，他们就像是隔着一个时空，一起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家庭旅游。
　　如果泰罗还活着，他们的合照大概也就是这样。
　　玛丽看着光屏，突然十指牢牢地扣住光屏，关节凸起，肌肤泛起不正常的白，直到豆大的泪珠划过脸庞砸在手背上，玛丽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可她根本就控制不住，呜咽着抬手擦拭，结果只是越抹越乱。肯本来和佐菲他们坐在一块，背部挺直，就像一块磐石，一座山，现在他走了过去，弯着腰轻轻地搂住玛丽的肩膀，动作舒缓轻柔。
　　“孩子在这里。”他轻声的安慰道。“他在的。”
　　泰罗想说些什么，在听见奥父的话时，原本安慰的话被咽下，奥父说的是他，但是他却不能轻易地应承，只好无措地看向同样沉默的哥哥们。以前他是最会哄母亲的，现在却退缩起来，哥哥们见状表情各异，只是默默地呆在旁边，静默地表达出自己的关心。
　　如果只是单纯的悲痛或者是情绪发泄，泰罗可能会用尽全力去达成玛丽心中所想，可惜不是，所以他只能看着，然后轻轻地拍打母亲的后背。
　　泪水肆意流淌，就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身体反应和个人意志在崩溃的边缘无法达成一致，相较于平时，此时的生理反应牢牢地占据着主动权。玛丽只能机械重复地对肯说：“我没事。”
　　“我就是……”在反复的强调中慢慢找回了一点身体控制，玛丽搭着肯的肩，抽噎着说道：“很高兴。”
　　“我知道。”
　　“泰罗……他也去了那里，他也去了……”哪怕是亲自确定泰罗死亡然后向众人宣告这个消息，玛丽都没有这么大声的哭过，她一直保持着冷静，温暖地照顾着大家的情绪。只是在看见照片的那一刻，看着泰罗也在那里，那种夙愿达成的冲击感瞬间击溃了她构建的堤坝，甚至越想证明自己不是因为悲伤而哭泣，那眼泪就越往下掉。
　　“我知道，”肯安慰玛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平时很少用那些直白的话去剖析自己的想法，这不是他，可是在面对同样情绪的玛丽以及失而复得的泰罗，这个稳重的男人最终还是忍不住。“我明白，他在的，他按照我们的期望活着，他有好好的去照顾好自己。”
　　如果是泰罗活下来会怎样？这样的结局他们设想过很多种，现在得到了答案，甚至是知道了另一个世界完全不同的走向，就好像是所想有了回应。一旁的泰罗眼光闪烁的偏头，等他转头回来时，脸上只是挂着浅浅的微笑。
　　“泰罗一直在，他怎么可能放弃做电灯泡。”泰罗和肯异口同声的说道。
　　一个说话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一个明显有着抱怨却真挚的话，简简单单的就让玛丽破涕为笑，真是不合时宜但又完全又完全符合。
　　压抑的氛围渐渐开解，有了玛丽作为桥梁，大家也放开心态和泰罗接触，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泰罗还在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
　　看着另一个世界的泰罗带着微笑和父亲他们挤在一起，滴水不漏的回复每一个关切的问候。赛罗明白，这一切都是表象，没有一个愿意深入的去询问泰罗经历了什么，天线和脸上的裂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有意识的规避。赛罗双手抱胸的站在一旁，自己将自己孤立，他低着头不想去看，视线却总是被吸引。不可抗拒的看着和和美美的家人拥抱，听着泰罗说自己在独自旅途中的事迹，甚至是不由自主的去猜测，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让原本清澈充满活力的少年音变得如此沙哑。
　　就在这万分祥和的环境中，赛罗觉得从见面起到现在，一直在为泰罗的存在而别扭的他就像是一个异类，清醒又可怜，就像是马戏团里唯一的观众，他甚至分不清楚到底谁才是表演的小丑。
　　他一边告诉自己，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接触这个泰罗，他不想记忆中的爱人被另一个世界的泰罗模糊边界，就像是是谁都无所谓一样，在那里和对方谈天说地。
　　但是另一方面，看着泰罗乐呵呵的和父亲他们说话，却一点靠近他的意思都没有，从见面到现在，除了初次的视线对撞，他们就再也没有凑到一起过！
　　即使赛罗觉得不应该，但他仍然因为那是泰罗而吃醋。
　　甚至越想越气不过，在聊天的内容接近尾声的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
　　先一步离开的赛罗当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没怎么和他说话的泰罗，视线跟着他的轨迹游走。
　　“为什么不和他说话？”赛文问道，赛罗做事一向比较情绪化，在一些特别在意的点上，固执、别扭，这时候的他是绝对不可能凑过来搭话的，可是只要泰罗凑上前去说话，赛罗根本招架不住。说不定还会是他们当中最先接纳泰罗的人。
　　泰罗笑着摸了摸天线，没有正面回答。
　　他也说不上原因，可能是因为近乡情怯吧，越是在意越是不敢轻易靠近，仅仅只是视线相撞，也足够让他紧张到指根发酸。
　　03
　　世界的融合已成定局，他们注定活在同一块土地上，无法真正的避开彼此。
　　赛罗本就没打算真的一辈子和泰罗躲着走，他只是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最后再谨慎地得出自己结论。他已经成年了，心态不知道比年轻的时候要稳重好多，现在的他办起事来，奥特之父都能竖起大拇指来个连环二万赞，只是还没等赛罗在心里多赞扬自己几分，那为数不多的沉稳就被泰罗的到来击垮。
　　“你怎么在这里。”赛罗将门打开一条仅供脑袋钻过的缝，然后一脚抵住门脚，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我住这里吧。”
　　自从成年后泰罗就从父母爱的小窝里搬了出去，带着全身家当在外自建房屋，家庭布局和摆设可以说是一手操刀，他甚至多建了几个房间来给自己做后备储蓄力量，只是后来赛罗的登堂入室，让那些多余的房间直接变成了同一种的用途。
　　总之，这个世界的泰罗和他的经历相差无几，所以在有效的家庭沟通的前提下，泰罗自然不能继续住在父母家里，他被肯无情地赶了出来，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哥哥们当即如鸟散，尤其是赛文，恨不得当场把他卷做一团投掷回自己的房子。很快，在哥哥们无情的拒绝下，泰罗迅速地得出结论，不太妙，他现在只能回到“自己”的住所了。
　　在房子已经易主的前提下，如何名正言顺的进去？
　　同样的基因同样的样貌，系统根本就不可能阻止他入住的，只是赛罗的意愿很重要，泰罗永远无法做到忽视赛罗。
　　稍稍聊天就明白了泰罗的意图，赛罗有时候都恨自己太喜欢泰罗，以至于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泰罗，他也能够轻易的读懂。
　　“住进来可以，”赛罗嘴巴干涩的说，“但是我有要求，你得听我的。”
　　“好。”这屋子虽然是他建的，可现在的主动权可不在他手上，现任屋子主人的话，该听还是得听，泰罗顺从的点头。
　　确定泰罗没有异议后，赛罗这才敞开房门欢迎泰罗的到来。泰罗跟在赛罗身后，下意识地观察屋子情况，他也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想知道赛罗有没有另寻新欢，年轻有活力，还长得好看，有更多的选择当然更好。虽然在见面的第一眼，泰罗就知道对方还没有放下，只是那时他还没有把情况想得很糟。
　　家里也没什么变动，物品摆放也是按照他的习惯来的，路过客厅的时候，泰罗观察了一下布局，发现东西依旧是摆放在他这个五十三米的人能够躺着轻易触碰的位置，赛罗躺下估计有些勉强，但是愿意动上几分话，还能算得上方便。只是绝对不顺手。
　　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越是前进，泰罗的心越是沉重，直到赛罗越过主卧，在路过第一间客卧的时候并没有停下将他安排在这个房间时，他的情绪终于达到顶峰，泰罗甚至带上了一点质问的口气。
　　“你睡在哪里？”
　　“这些你不用管，以后就睡这里。”赛罗拍了拍房门，强调这里才是给泰罗安排的房间，“至于主卧，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进去。”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有给泰罗一丁点交流的机会。
　　几乎是逃离一样甩上房门，但是赛罗明白，泰罗并不会就这么放弃，在他丢盔弃甲的这一刻，所有的弱点暴露得一览无遗。
　　“开门赛罗。”
　　赛罗卷着被子，抗拒着泰罗的话，在多重隔离下，泰罗声音变得细小，只是音量再微弱，赛罗也能感受到话语的力道。甚至在泰罗提高音量的时候，身体又蜷缩的几分，他现在躺在床上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蝉蛹，时不时因为泰罗的呼唤蠕动一下。
　　“我没有别的意思。”渐渐地，门外的声音变得轻缓，只是赛罗依旧不想理会，他很清楚，只要给泰罗机会，对方就能把事情刨根问底，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泰罗，也会是如此。
　　他不想这样，或者说，暂时还不打算面对。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门外的声音已经软化，和泰罗以前撒娇的状态没什么区别，赛罗攥紧双手，强迫自己不去听泰罗的话，可惜没什么效果。
　　泰罗真的很懂得让他听话，赛罗掀开被子，从窗户飞了出去。
　　一直听不到动静，泰罗大概是猜到了赛罗的动作，无论是基因还是外貌，骗一下智能系统简直是轻而易举。很快，系统宣布泰罗重新成为房间主人，拥有开门的权利，还装模作样的庆祝他回归。相对于人会去思考你到底是不是你，系统因为语言系统的单一性，在没有情绪作为干扰因素的前提下，对于它而言，同样的外貌和基因，泰罗无疑是泰罗。
　　打开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泰罗看着飞扬的窗纱，沉默的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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