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 【苏英】绸缪

【苏英】绸缪

06

林恩-Lynnsky

2024/11/16 11:27

加载中……

我们离婚吧。他说。
斯科特抬头看商业街大楼上璀璨的灯光，和这季节的寒冷简直格格不入。他露在半指手套外捏着手机的指节也跟着发冷，只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僵硬：“亚蒂……？我在值班，你又说什么胡话？有什么事回去再……”
“我说，我们离婚，斯科特·柯克兰。”亚瑟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静、平稳和波澜不惊，好像在陈述一件无趣的事实，或者站在法庭上面无表情地列举证据。
“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也没有说胡话。考虑很久以后我认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了。离婚协议书我放在门厅鞋柜上，你进门就能看到。”
他没开玩笑。
Alpha用他们之间相处已久产生的该死默契和仅剩的理智得出这个判断，张开嘴问出的却是：“你在哪儿？”
蠢透了。
脑子里有声音在嘲笑他，像恶魔一样尖声嘶叫。这个beta要和他离婚！他要离开他了要抛弃他就要自由了他居然想着的是问他现在在哪儿！？
亚瑟回复他的是大段的沉默，而后轻声说：“再见。”
他挂了电话。
斯科特仍然保持接电话的姿态，望着那些刺眼的灯光呼吸到的也是一如既往的寒气，交互到肺里也无暖意。直到有人低头玩手机不小心撞到他，看到这个杵在这儿一动不动的警察连忙道歉。
他好似一尊冰雕骤然解冻了，没等对方把话说完突然转身就跑，逆着节日的人流和欢声笑语一直往路口跑。他大口呼吸，边跑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安格斯！”
年轻同事正在维持行人秩序，接到私人电话看见是斯科特正困惑发生什么了，一接通就是alpha的怒吼，他浑身一颤。
不过听起来那怒气并不是冲他的，斯科特咬牙切齿地告诉他自己要回家一趟。
安格斯傻眼：“老兄你这时候翘班？今天是圣诞节所有人都必须到岗！伊戈尔他——”
**“老子要离婚了！！！”**那边传来彻底爆发的咆哮，连被电磁波过滤的声线都显得炸裂，安格斯甚至能想象到那个桀骜不驯的alpha此时抓狂的模样，“他能赔给老子一个老婆吗！！？”
他没弄清楚前因后果，但在震惊之余颇有自知之明地闭嘴，斯科特也挂掉了电话。他已经跑到街道另一侧车流量较少的路口，停下来大口呼吸的同时目光阴鸷四下搜寻。
这当然不现实，安格斯和伊戈尔都无法帮他挽回他摇摇欲坠的婚姻，整个苏格兰场都不行。他的车还在警察厅停车场里，而他还没糊涂到私自调取警车跑回家的程度。
真好笑。今天是圣诞节，警察负责守护这座城市，但是谁能来维护他即将破裂的家！？
如果那种地方现在也可以称之为家庭——
他眼神一闪，裹紧了反光外衣拿出警官证，大步朝桥边停了辆摩托车正在拍河景照片的一对情侣走去。
“伦敦警察临时征用——感谢配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冬风呼啸和马达轰鸣的声音都被他抛在脑后了，那些灯光、彩灯路灯和车灯却一直烙印在视网膜上几乎要将其灼伤。作为经验丰富熟知城市路线的警察，他从来没想过这种熟练居然会用在回家之路上，只是为了——
他为什么要回去？
他的伴侣。亚瑟作为一个beta有时候心高气傲得过头了，性格糟糕又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有他说了真话，那才意味着他动真格了……
他为什么要在意？
他做了什么？他亏待过辜负了这个人吗？他们每天朝五晚九累死累活地上班工作被他妈的上司和老板剥削都是为了什么？他们甚至都没有孩子没有宠物连其他亲人都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只剩下了彼此！
而现在他要走！？
Alpha还没熄火就从车上一跃而下，把那可怜的摩托车丢到一边跨过几级台阶闯入公寓楼。昏暗的楼道里还挂着冬青树叶和铃铛装饰，其他住户家里隐约有圣诞音乐飘扬。
他打开家门，声音裹挟怒火与寒意冲进屋内：
“亚瑟·柯克兰你他妈给老子解释清楚——”
房子里静悄悄的，几张文件随着他猛然开门的动作飞起又颤颤悠悠落在他脚边，像是在嘲笑他的粗暴与无能为力。
他终于离开了。
他对你失望透顶。
他永远——永远也不属于你。

模糊的面容与无声的呐喊一起撕扯他的心脏。金发的beta惊喘着睁开眼，冷汗涔涔本能地一动，就碰到了男人温热的胸膛。
是一直抱着他的alpha。
亚瑟侧躺在床上无声注视对方的睡容，此时很难理解刚刚他梦到的那些东西。梦境里alpha的痛苦和愤怒如此真实令他都忍不住颤抖，可那到底算什么？他怎么会看见自己提出离婚之后斯科特的反应？这家伙真的抢了辆摩托车翘班跑回家了？
他眨了眨眼，胸口陡然升起一股怨气来，让他不受控制一脚就将熟睡的男人踹到床下。
斯科特睡眼惺忪且一脸懵逼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时亚瑟已经背过身去了，把剩下的被子也裹在身上，看起来并不打算分给他一个位置。他满脑袋问号坐在病床边推了推他的肩膀。
“老子又怎么你了？”
亚瑟不动弹也不回声。然而没一会儿他就不得不恼羞成怒地反手抽这家伙：“你在做什么……唔！”
斯科特捏着他的手腕把那个潮湿的吻从耳垂挪到脸颊上。小蠢货这几天睡眠充足也没什么心事，脸蛋睡得红扑扑热乎乎的。他很快就偷到了一个亲吻。
“滚开啊你这是在性骚扰！”怕被其他病房听到，亚瑟小声骂他。
“净他妈瞎扯淡。”斯科特扒拉扒拉重新爬到他床上了，不满地把他扭动的身体往怀里一塞，“你是老子弟弟亲一口怎么了？睡觉！”
亚瑟狠狠心使出杀手锏：“我们离婚了！”
斯科特无动于衷，强行将他梗着的脑袋按在胸口前，甚至还揉了揉。他拽过乱糟糟的被子将两人一起盖住，低头又扯了扯夜色里亚瑟还略显愠怒的脸庞。
“离就离吧，婚姻又不是什么必需品，反正咱们还是亲兄弟。”
亚瑟被他惊世骇俗的发言震惊了，晕头转向好半天都没做声。
……这家伙的意思是只要是亲兄弟就能持续不断地性骚扰他吗？？？
他有病吧！
弟弟躲在被窝里又踹了他一脚，斯科特抬腿夹住他的小腿。亚瑟不敢动了。
“你刚刚梦到了什么？”
亚瑟下意识否定：“我没有……”
“再说谎就再亲你一口，这些天医生都白治你了。”斯科特说，亚瑟被他按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低哑的声音，“你做了梦连呼吸频率都不对。”
怀里的beta僵持了一会儿连身体都绷直，抓紧被单仿佛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Alpha作势又要亲吻他，吓得他推搡着小声叫道：“……没什么！”
“嗯？”
“我……”亚瑟磕磕绊绊道，面颊莫名发热，“我梦到你在飙车。”
“……哈？”
“这就是我的梦行了我好困我要睡觉！”他就像乌龟或蜗牛一下子缩回壳了，躲在被子里不肯露脸。反正他也没说假话不是吗！
斯科特无话也不再追问，轻拍他的脊背就跟之前一样拥着他继续睡。
后来亚瑟又梦了些乱七八糟的场景，但都是以他的视角进行，他再也没看到过alpha那儿发生的任何事。
半夜这么一折腾成功使他睡过头了。斯科特醒得早，起床时蠢货弟弟还在呼呼大睡，眼睫颤动似乎又在做梦。他在微光里掀开被子的一角悄悄亲他的额头，帮他掖好被子后洗漱收拾去食堂买早饭。
他在医院来来回回将近两三个月，员工都认识他了，熟络地帮他装好奶酪鸡蛋面包和牛奶。他再小跑着回住院部就当锻炼，等电梯时碰到护士或病人家属，礼貌地收敛起信息素让他们过去。没有工作时他甚至难得悠闲，就算在深秋初冬里也能望见浅淡的阳光在院里柏树的枝桠上跳跃。
他推开门，金发的beta坐在床上抬头看他，绿眼如初。
“早。”斯科特跟他打招呼。
再怎么样也是他的亲哥哥，亚瑟放松了姿态。
“……早安。”
然而他实在不敢单独跟斯科特待太久，怕这家伙没事干又来骚扰他，吃完早饭没一会就开溜跑去罗德里赫那儿。上次他们就串通啊不商量好，亚瑟假借复查之名暂用他的办公室。主任医师的办公室有个隔间，他就躲在里面做自己的事，也不会打扰到医生办公。
不过一针一线编织毛线的时候，他总能听到隔间外隐约的谈话，有中年人焦急的提问，孩童的哭泣，或者直接就是死一般的寂静，最后总会回归于医生平淡温和的声音。
……这家伙当真很厉害。想着那双摘下眼镜后露出的紫色眼睛和那个显赫的姓氏，亚瑟漫不经心地又挑了个线头。
不管怎样也跟他无关了。Beta性别就是有这一点好，不会像其他性别那样碰到一起就有超级化学反应，谈笑风生云淡风轻才是人类社交的正常状态么。
他加紧赶工，算好时间收拾妥当了听外面暂时无声，发了个短信给罗德里赫询问。出乎意料的是，医生让他稍等一会儿。
亚瑟只好再拿出针线编织另一个网格，直到他颈椎和眼睛都酸痛才歇下。正好医生回复他可以出来，他起身推门而出。
“这次也多谢了。”亚瑟礼貌道。罗德里赫正在整理文件，闻此言挑眉。
“实际上我个人认为这并不是个好办法，倘若年长的柯克兰先生一来就会识破。”他把文件归档，话是这么说但也没劝他改变主意。亚瑟也只是笑笑：“等他能摸到这儿来再说。”
“你好像很笃定他不会拆穿此事。”
亚瑟本来想说他可太了解斯科特了，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彼此习惯都一清二楚，但这样好像显得他们亲密无间，只回了一句“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便离开了。
临走时他似乎嗅到办公室内的空气更加透彻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清新剂。就是给人感觉挺凌冽的，像冬季的霜雪或寒冷的金属。
等他快要回病房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医生夜里那个奇怪的梦了。不过大概也只会牵扯到他跟斯科特的那些破事，亚瑟干脆将之抛到脑后。
他不想与曾经作为丈夫的兄长产生太多交集，但仍然会躲起来为他准备亲手制作的生日礼物。这或许会让旁人迷惑，让心理医生多一个讨论的案例，而亚瑟自始至终只是在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去做，正如同他当初主动提出了离婚。斯科特是个傻逼和他帮助了自己这两者之间并无冲突，亚瑟可以做到心无芥蒂地处理这两件事，只有在真正面对那个alpha，触碰他的呼吸和眼神亦或是让他触碰自己时，他才会禁不住地颤抖。
他停下针线挠挠头，看着已经差不多成品的礼物叹气——隔门外传来家具倒地和玻璃碎裂的巨大响声。
亚瑟第一反应是去按呼叫铃，伸手才回忆起自己身处何方。他猛然起身躲在门后仔细聆听接下来的响动，捏紧了手机随时准备紧急呼叫。
好在很快就有护工和保安说话的声音，还有罗德里赫似乎难得挫败的叹气。亚瑟又等了将近二十多分钟，医生打开隔门。
“让您久等了。”罗德里赫说，看起来并无异样。
亚瑟环顾四周，办公室里也是跟往常一样整洁，只是……
“我还以为你这儿发生了医疗事故，看上去的确是。”他揶揄道，“你桌上的水壶和杯子不见了。还有你又换回了敬辞。”
罗德里赫不置可否：“我正准备下班后去换一套新茶具。你也得好好考虑一下搪塞你兄长的借口了。”
亚瑟回病房时正看到斯科特搬个折叠椅坐在门口，一边大口啃苹果一边瞅着走廊。他心虚又装作不紧不慢地挪上前，敲了一下那个红毛脑袋。
“你今天不用去审查么？”
“审查官一刻钟之前刚走。”斯科特把脆生生的苹果啃的咔嚓响，眼睛却没往他这里看。亚瑟这才发觉他的表情堪称看热闹，沿着他的视线望向对面病房。
“……对面又怎么了？”
“大概又是omega发疯吧，被打了镇静剂推回来的。听说还在医生办公室砸了东西。”
亚瑟皱眉：“他……怀孕了吧，还有心脏方面的问题，这么频繁打药真的好？”
“我说你一天到晚关心人家怀孕干什么？难不成你也想给老子揣个崽？”
亚瑟一哽。斯科特一抹嘴潇洒地把果核丢进走廊垃圾桶，拎着他的衣领子往回拖。“对了你刚刚就去埃德尔斯坦医生那儿吧，没碰见omega暴走？”
亚瑟自知要糟连忙转移话题，佯装恼怒扒开他的手。“你一点人道主义也没有吗？那是怀孕的omega！”
“烦死了。”斯科特简单干脆道，单手关门轻推着他的后背让他往前走。
“你觉得我烦为什么还要待在这儿？”
“我没说你，我说omega。”
恍然间亚瑟已经被按着肩膀坐在床上了，他难得不知所措地抬头望斯科特。
“Omega就是很烦啊，又敏感又弱鸡的。”红发的alpha坦然自若去收拾他们换洗的衣物，一边整理一边絮絮叨叨，“就说对面，那alpha还在里边呢。你不在的时候对面可热闹了，估计整层楼都要知道他俩未婚先孕。”
亚瑟一阵恶寒：“斯科特别告诉我你在传人家的八卦！你个alpha搞性别歧视还背地里嚼舌根害不害臊！”
他好像一直对这方面的问题比较敏感。斯科特只是轻笑。
“你看你这才是性别偏见了吧，刚刚还说老子对omega不人道呢——屁股起来一点。”
亚瑟勉为其难抬了抬身子，斯科特把他坐到的毛巾抽走丢进脏衣桶。收拾好了他又拉起百叶窗打开窗户，让秋季潮湿的空气驱散病房里的沉闷。
他没去洗衣房，慢悠悠地重新坐回床上跷起腿。
“凭什么咱们就必须得按不同性别的那些个条条框框来活？为什么alpha就注定要跟omega在一起？刚刚对面在闹，我很庆幸你是个beta，你比他们还坚强。就是因为他们感情太敏感精神太脆弱，偏偏标个记就一辈子也离不了彼此。”
他停顿，朝他歪过脑袋，眉眼弯弯。
“……哪像你小白眼狼的，没有牵挂一声不吭说跑就跑，虽然最后还是得待在这儿治病。”
“你才有病吧。”越说越离谱，听到这里亚瑟终于忍不住翻白眼反驳他，“我是因为压力过大，你这是alpha的天性都扭曲了吧。”
斯科特耸耸肩，他们从前在一起时的那种漫不经心和肆无忌惮好像又回到他身上了。亚瑟不禁愣了神，只有水汽弥漫的风和他含笑的声音落在完好的耳边。
“不知道啊，beta先生，不如你来教教我这个alpha，该怎么不去看不去听那些得不到又想标记的东西，放得下丢得掉那些没标记也最在意的东西呢？”

后来亚瑟根据护士和家属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对面病房的情况，那对伴侣不是英国本地人，甚至连伴侣也称不上而勉强算作情人。女性alpha同样来自名门望族，omega则出身平庸且未婚先孕。身体疾病、阶级落差和感情矛盾彻底击溃了他，把他变成了在办公室暴怒又躺在床上落泪自尽的悲哀模样。
他还怀着一个孩子呢。不知为何亚瑟老是想到这个问题，心里的那杆天平就情不自禁偏向了看起来弱势的omega。
斯科特对此不以为然，可能身为alpha他已经把所剩无几的共情能力都耗在某人身上了。这些天对他来说也的确有不少好消息。亚瑟的情况趋于稳定，不出意外下个月中旬就能出院；他和安格斯的停职审查期接近尾声，最终处理结果应该是扣除全部奖金和年休假，但警衔算是保住了也能很快回归工作（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回去）；以及这个月的月底……
斯科特的目光从手机日历移到前方。他的蠢货弟弟正在吃药，脸皱成一团赶紧就着白水囫囵吞下去，眯着眼睛眉角耷拉，一脸苦大仇深地吞咽再微微抿嘴。
Alpha的喉结随之滚动了一下。他又移开视线。
亚瑟的手工礼品快要完成时临床心理科出了件大事：5-19B病房的男性omega失踪了。
病人失踪直接超出医疗事故的范畴，罗德里赫当机立断报了警。警察来后仔细排查搜索，找到omega时他正躲在顶楼楼梯下的杂物间里。外面就是空旷的天台，消防队也到达现场悄悄在楼下待命。
Omega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只要有人靠近就尖叫着把杂物往外丢，甚至见到他的alpha也只会哭叫让她滚。信息素安抚和药物控制在此情此景下的作用都不大了，惴惴不安的护士第一次从主任医师脸上看到阴沉的神色。斯科特想起罗德里赫曾经说他们有过自杀的怀孕病人，影响医院声誉和其他病人的心理状态还在其次，救死扶伤的医生无法拯救痛苦的病患，这简直就是阴魂不散般的场景再现，除了这次的病人是个omega。这也把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亚瑟努力探头出来又被斯科特一把按回去了，不满地嘟囔：“我想看看能不能帮忙……”
“上帝保佑你别帮倒忙就行了。”斯科特抓着他坚持把他挡在病房里。见到苏格兰场的同事时他就直觉不妙，听说现场消息后也只会嗤笑一声太阳底下无新事。亚瑟就在这时候在他的怀里蹦出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如果是我在那上面你该怎么办？”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瞬，斯科特的脸色顿时黑了，而亚瑟只想抽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他怎么被斯科特养了几个月胆子变肥脑子也迟钝了，居然抛弃引以为傲的机智问出这种让人误解的蠢问题！？
他悄悄抬头好像望见alpha的耳根在变红。那一刻斯科特的声音甚至可以用色厉内荏和恼羞成怒来形容：
“凉拌！你他妈要死要活的老子才不拦着你！”
亚瑟心说他这个不靠谱的兄长怕不是到时候直接疯掉。
但他不会那样做。柯克兰家的传统是骄傲，他不会轻易向挫折低头，哪怕自己终将分崩离析也会维持表面上的那份体面再转身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斯科特警觉地看着金发的beta眼睛一亮。
“这个人被逼成这样……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他愿意委托律——”
“上帝！”斯科特恨不得把他语出惊人的嘴给堵上，“他是个病人你也是！现在人还在天台上警察都管不来你他妈就别瞎掺和了！”
“也、也是啊。”
亚瑟默默缩回去，自责他远离实际工作岗位养尊处优太久了，连最基本的判断都做不到，何谈帮助别人。
他扁着嘴垂下金毛脑袋发呆，跃跃欲试的势头消失连眼睛都没神了。
Alpha的身体僵硬。他刚刚在不满亚瑟多管闲事，但和这家伙插科打诨久了，他怎么会忘记他这个蠢货弟弟是有过心理问题的！？
他见不得这种没了精神的颓势。亚瑟该是永远骄傲的，冷静理性面对他挑衅也不会落入下乘，而不是像现在这——
他的手指舒展伸开又握成拳，重复几次动作后硬着头皮艰难发问：“……想不想吃东西？”
什么玩意？亚瑟莫名其妙地看他。
他只是短暂垂头丧气了一下就恢复了，到底他也不能插手别人的家事。然而在斯科特眼里这种看到傻子般的困惑就变成了受到打击手足无措的迷茫。他居然也跟着手足无措起来。
不能再让他伤心，不能再让他失望。那双绿眼已经失去过一次神采，不能再……
……可到底是他还是自己不能再失去了？Alpha终究也陷入了短暂的迷惑不解，宛如被多年的情欲编织成网纠缠不休，彻底沦陷。
亚瑟看他哥这幅蠢样子，吸了吸鼻子突然把眉毛一拧。
“我要吃草莓奶油面包！”
好不容易打发走斯科特后他才头疼般地揉捏眉心。Alpha看起来像是魔怔了，他得赶紧想想办法。
自己受过伤有过心理问题是一码事，但这给斯科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又是另一回事了。左右都是他直接引起的，他不会再逃避。
下午传来消息，对面病房的那个omega最终因为突发心脏病被救下来了。据说场面十分凶险，omega还差点小产，医生在天台来了场与死神搏斗的急救。亚瑟听得直皱眉头。
斯科特给他塞了瓣剥好的橘子。“蠢货你的眉毛皱得快要连在一起了。”
亚瑟连忙抚住眉头不让他嘲笑，嘴里叼着橘子说话也含糊：“……不用你管！”斯科特就笑。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让那深红的发梢都显得通透。Alpha盘着腿微微弯下脊背把剩下的水果吃完。金发的beta垂眼注视他，酸甜微凉的果肉汁液在舌尖绽开，却一直流淌到心间，仿佛拨动了那根沉寂已久的弦。
他也的确无暇再去管别人，因为这周末……就是这个alpha的生日了。

斯科特·柯克兰生于寒冷的时节，深秋和初冬交汇之际。这似乎和他的性格形成了鲜明反差，这个alpha看起来并不拒人千里。亚瑟以前经常抱怨他惹人烦，但如果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甚至是更好相处的那个。斯科特面对外人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大大方方表达自己的需求而不是矫情别扭捂烂在心里。加之他是警察很会察言观色，这或许也是他在苏格兰场人缘不错的原因之一。
所以所有的混蛋表现都只是针对他的，亚瑟一想到这一点就气结。偏偏在他住院之后斯科特堪称任劳任怨，对他动手动脚但也没到冒犯的程度。除了精准控制自己的易感期，好几次他还压抑alpha的本能憋着不咬他的后脖颈，亚瑟想挑刺都于心不忍。
连医生护士都看出来alpha对他的兴趣比对其他omega的还要大。假如有时空隧道，亚瑟很想跳回去质问当时那个脆弱无助的beta，到底为什么会招惹上这种家伙。斯科特的本性还是凶狠的，和其他alpha一样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他对他收起了牙齿和爪子并不意味着他会任由自己永远离开他。
那天洗完澡抹完身体乳后柯克兰律师痛定思痛考虑了许久。他让自己跳脱到这堆破事之外来审视来龙去脉，这是他工作时才惯用的思维。于是终于发现了点端倪，一直以来他都理所当然地认为alpha就该找个omega在一起，但对斯科特来讲完全不需要。
他再也不需要其他的omega了，他已经把自己……
金发的beta简直想要抱头缩成一团。尤其当他半夜偶尔睡醒，会发现alpha下了床待在卫生间里。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性，这家伙躲着他在做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基督耶稣啊。他怎么会摊上斯科特这么个alpha；或者反过来，斯科特怎么就遇到了他这么个beta。
他无数次想象如果他是个alpha或者omega就好了。如果是前者他们干脆就老死不相往来，斯科特再色欲熏心至少也干不出跟另一个alpha绑定下半生的丢人事儿来；如果是后者，那些过载的情欲和信息素就会彻底麻痹他，让他们都沉溺于生理的快感里。这样他们的关系会更加紧密且再也无法更改，就像他们的血缘那样。他肯定还会怀孕，生下只属于他们的孩子或许也能缓解他们扭曲的……
亚瑟动了动手指掀起眼帘，呼吸变得绵长。早饭后无所事事，他忍不住胡思乱想alpha啊孩子啊之类的问题，居然就这样又睡着了。
病房里隐约有烈酒后调的气息浮动。他依稀回忆起斯科特说他的车太久没开轮胎被摆坏了，早上专门送车去维修。
……这家伙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还惦记着什么车轮胎？？？
好样的斯科特，一大早就给他添堵，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东西。亚瑟干脆起床来到走廊上漫步，经过对面病房时好像看到女性alpha坐在病床边端着碗。
他不再去看，溜达到窗台边吹风。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天空中灰白云团翻滚仿佛酝酿风雨。亚瑟凝视那棵常青树充满韧性的枝叶在冷风里来回摇晃，直到罗德里赫来查房他才折回去，不慌不忙一副闲适模样。
医生也不跟他客套，一针见血地指出：“希望你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亚瑟耸肩：“你不如帮我看看为什么那家伙一大早就开溜。”
罗德里赫正在写字板上打勾，环顾四周摇摇头：“妄议他人私事是不礼貌的行为，而且我看你好像已经知道原因了。”
“我懂了，因为他是个大白痴。”
这话听起来似乎更不礼貌且充满怨气。罗德里赫只是笑了笑。
斯科特在午饭后回来。室外已经开始下小雨，alpha可能是被风吹傻了神情肃穆，在走廊里看到他时才缓和表情。他抖落身上已经被医院暖气烘得半干的水滴，小跑着朝他而来。
“怎么待在外面？”
亚瑟在病号服外面罩了条羊毛披肩，见他匆匆忙忙忍不住皱眉。“我倒要问你。修车厂那边耽误了？”
此话一出斯科特哪儿不知这家伙在纠结什么，直接拉着他进屋。亚瑟挣了一下没挣动就随他去了。
“车子没什么问题。”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解释，见蠢弟弟一副“我很好反正你也不关心我不用你说我都过得很好”的蠢样子，心里就兀自发笑。但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题，他还是把笑意收起来了。
“亚瑟，你那个案子上电视了，知道么？”
“啊……”亚瑟张了张嘴。他倒是早就料到会有好事媒体关注这个案子，制药企业的丑闻和铤而走险的绑架案总能刺激读者的眼球。不过这话由斯科特来说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是那种天天关注热点新闻的人。
面对beta寻常的困惑alpha反而沉默了一下，斟酌词句：“……其实前段时间就有零星的报道了，最近可能因为要开庭，加上股市波动什么的老子也不太懂，好像那些个媒体都对这案子很感兴趣——”
“斯科特唉。”亚瑟终于开始叹气，“说重点？除了修车你又去干什么了？”
斯科特观察他的神态，直把他看得不自在极了。亚瑟转身坐回床上，就听到他在身后说：“我去……见了咱们大哥一面。”
亚瑟回头看他，表情松动又恢复如初。
大哥。自从那些可怕的变故之后好像连这个词也离他远去了，更别说能从斯科特嘴里听到。大哥，咱们大哥。
Alpha倒是老老实实地挠头：“之前探监我一直瞒着他说你生病……但现在媒体滚动新闻总会轮到这事儿，监狱里也有电视，他又跟你一样聪明看到就会知道，还不如跟他直接说清楚。”
“噢，那他知不知道我们搞在一起又离婚？”亚瑟故意激他，果不其然看到alpha差点暴起：
“怎么可能！电视会报道那么无聊的东西吗！？”
亚瑟笑了：“你也知道无聊啊。”
他又坐了回去。这段时间相处以来，他和斯科特之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亲昵了，就算此时他要讨论他们令人头疼的关系，姿态也是放松和随意的。
“我丑话说在前头，斯科特。要是威廉知道了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他有机会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斯科特短暂回忆他和大哥见过的几面，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也不会表现出来的。他同样挨着他坐下，摇晃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老子对你做什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你自己心里清楚。”亚瑟轻描淡写，“说实话你这种鬼样子就活该单身到老。”
斯科特倒抽一口气反思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对亚瑟太放松，这家伙都会蹬鼻子上脸了。从前他们相处模式简单粗暴，亚瑟对工作对他都一板一眼的，说不过了就吵，吵上头了就打，打着打着就滚床上滚作一团反正最后他们都能爽到。但他们之间也是最熟悉——最亲密的，结婚那么多年早就对彼此的脾性一清二楚，倘若有谁真的不在身边了反而会不习惯。亚瑟会训斥他把枪带回家，于是连他在外面拔出枪时都会想到那个凌厉的视线和颤抖的声音。他会回家找亚瑟讨要香烟，不出意外再度收获不满的抱怨和兜头丢过来的烟盒。别人都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香软腻人的omega，只要是这个同血脉的beta……只有他。
他这么一想眉目都柔和下来，这样子在亚瑟眼里跟吃错药似的，不免紧张和警惕。
“……你最好没对他说些什么，他已经很辛苦了。”亚瑟虚张声势，心里默默对大哥说了声抱歉。
“还好吧，我走的时候他还祝我生日快乐来着。”斯科特半开玩笑道，敏锐察觉到旁边的beta把脊背都绷直了。
他不动声色地捉住蠢弟弟的手。“说起来今年发生这么多事，你好像把这个日子忘得一干二净了啊。”
“我没有！”亚瑟下意识争辩，随即呼吸一滞恼怒自己怎么又被斯科特带跑了，想要甩开他却被紧紧攥住，不禁痛呼出声。
斯科特触电般立即松开，眼神晦暗不明。
其实亚瑟对他的质问一点也没错。他的确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总是……情不自禁地伤害到他。
亚瑟仿佛还能听到胸腔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欲盖弥彰地摸鼻子：“……生日快乐？”
“谢谢。”斯科特干巴巴地回应。没有蠢货弟弟投怀送抱让他为所欲为他一点也不快乐。
他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起此事。亚瑟又问了几句威廉的近况，修车的情况以及他在外面吃了什么，很快就困顿下来小小地打哈欠。斯科特把他塞进温暖的被窝里，亚瑟到底对他没有什么戒心，很快就睡着了。
Alpha懊恼地看beta的睡颜。小蠢货总是这样和他针锋相对又没有防备，要是再被他吃干抹净了又不知道该怎么闹别扭。
他把脑子里那个又开始叫嚣的嘶吼声团吧团吧丢进垃圾桶，伸手俯身撑在枕头边，端详这个人睡着后放松的眉眼，清俊的面容，修长的脖颈。
只看他这样安心地入眠，好像连他暴躁不安的胸膛里都充满平静祥和的欣喜。

“……你和我保证过不会让他受伤。”
“……抱歉。”
“跟我说抱歉有用吗？如果我说得难听一点，妈妈出事的时候你们都不在，现在我也离开他了，我除了你还能相信谁？他除了你还能依靠谁？”
“他不是那种脆弱的……他已经不是需要被兄长保护的小孩子了，威廉。他很坚强，比我想象的……或者比我更勇敢，更坚强。”
“……我知道了。你和那个alpha真是一脉相承的亲父子。”
“什么？”
“他出轨，你乱伦，还真有你们的啊。”
“……抱歉。”
“我在这里不意味着与世隔绝大脑退化。你们对视时的眼神很明显，很久了吧……三年？五年甚至更久？”
“……不。不需要再谈论这件事了。”

“我们已经分开了。”
“斯科特·柯克兰，你到底在糊弄谁？”

亚瑟·柯克兰目瞪口呆地望着门口的场景差点就要关上门，高大年轻的alpha见缝插针抬起医用拐杖砰地格挡住可怜的门，把毛茸茸的脑袋和半个身子挤进来好声好气道：“大哥大嫂行行好收留一下我这个可怜残疾人吧……”
现在的alpha都这么狗的吗！
红发alpha在他身后伸手嘭地撑住门框，强行将他圈在怀里的同时对拄拐的alpha恶声恶气：“有多远滚多远！”
“你看我这样子还能滚到哪去哎——”安格斯哭丧着脸，但声音听起来居然兴致盎然的，“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再也不想回去啦！”
亚瑟在他的臂弯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斯科特只好松开手，安格斯顺势挤进屋子。
“大哥您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今天是您生日还特地准备了生日蛋糕！”
“蛋糕呢？”
“还在路上！”
“他妈的你就像个巨婴一样。”斯科特笑骂，“家里人又让你相亲？”
亚瑟也拖来一只小折叠椅让他坐下，安格斯受宠若惊连忙道谢，谈起这个话题又很忧伤。
“我是巨婴那其他人岂不就成了胚胎了……我爸昨天带了个omega过来居然说让我试试！这他妈是什么一次性用品吗还试试！”
他义愤填膺在没摔断的腿上一拍，亚瑟的眼皮一跳，斯科特倒是若有所思地摸下巴。
“我记得你才25吧……你父母那么急着让你找对象家里有王位要继承？”
“不，我估计是我那个嫂嫂——我亲的嫂子哈不是说你。”安格斯朝亚瑟眨眼又接回话头，“她生了四个孩子我爸可高兴了，看到我大概就睹物思情了。”
“四个还不够吗……”亚瑟轻声说，斯科特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也“睹物思情”了，连忙给安格斯使眼色。
安格斯嘿嘿一笑：“就是啊，这话要是放在omega人权保护组织那儿得直接被冲，挂推特！不过未来是咱们的，你看我现在不就跑出来了嘛！我的对象当然要我自己找了找不到就拉倒！”
亚瑟松了口气：“这本来就是个人自由意愿，还好你没被斯科特带偏。”
斯科特听着不对劲：“喂喂喂老子又干什么了？”
亚瑟只是瞪了他一眼，翩然而去给安格斯倒茶。
安格斯趁机跟斯科特说悄悄话：“看起来嫂子恢复很可以啊！”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照顾他。”斯科特看那个修长的背影，安格斯又是一乐：“你们这……别人都是小别胜新婚，你们他妈是离婚胜未婚啊。”
他也是关系熟了什么话都敢讲。斯科特瞟他一眼：“离了婚不就是未婚了吗？”
“你又在说什么东西？”亚瑟把茶杯往年轻人手里一塞，轻轻扣住红发alpha的后脑警告性地晃了晃，“斯科特·柯克兰，别以为今天是你生日就能胡说八道了。”
斯科特反手捏着他的手腕印了个吻上去。亚瑟骤然脸红往后退了好几步，睁大眼似乎要呵斥他又没作声，躲到床边不理他们了。
单身alpha大开眼界，看得牙齿酸。
临近傍晚，安格斯订的水果蛋糕送来了。他财大气粗还买了不少点心酒水，斯科特开玩笑：“这架势像是你小子过生日一样。”
安格斯摆摆手：“哪儿成啊，我过生日的话我爸恨不得请全伦敦的omega名流过来，不过那也是我进苏格兰场之前的事儿了。”
“我看就算你进了苏格兰场你爸也没少管你啊。”斯科特说。
“就是嘛！他觉得做警察又苦又累又上不了台面，人家omega一看就跑了。”安格斯对他们龇牙乐，“我还巴不得他们赶紧跑呢。”
亚瑟怔神，他是知道安格斯的家庭情况的，但没想到以他这种条件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处处受制。警察这个职业有这么不受待见？自己接触过的大部分警察也只是很忙而已啊？为什么从来没听斯科特提过？他在外面的时候……也会遇到这种责难吗？
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他，让他不受控制微微侧过头看身旁的alpha，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还有望过来时眼眸里的深绿。
“在发什么呆？”斯科特举着蛋糕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老子过生日你总得表示表示点什么吧。”
亚瑟拿过蛋糕刀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别得寸进尺！”起身给他这个混蛋哥哥切黄桃果酱蛋糕。
他的手很稳，切开的小块蛋糕形状匀称。然而等他切完了才大惊失色：“我们忘记点蜡烛了！”
“靠！怪我！”安格斯又是一拍大腿，“我忘记提醒你们了！”
主角本人毫不在意，从袋子里扒拉出一只彩色蜡烛就插在小块蛋糕上了，动作行云流水直到他在口袋里乱摸时才出现一丝停顿。亚瑟屏住呼吸注视他。
“……安格斯。”
“在！”
“你有打火机不？”
“嗳……”安格斯的表情变得空茫，“大哥我不抽烟啊。”
“靠！”斯科特骤然起身冲出病房，还丢下一句话余音绕梁：“老子去借个火！你们等会儿！”
亚瑟若有所思地歪着头看那只孤零零插在奶油上的蜡烛，安格斯左右张望后低声询问：“……他也不抽烟了？”
“让他戒烟比戒酒还难。”亚瑟懒洋洋道，“医院里禁烟，我看他上哪儿去借火。”
但真的是这样吗？只要alpha想，到专门的吸烟区抽根烟也不是不可以，但最近亚瑟已经很少在斯科特身上闻到烟味，那些和信息素一样咄咄逼人的危险气息都被医用消毒水的气味、沐浴露的清香、须后水的气息给取而代之了。
他在努力让自己显得“安全”。可是为什么？他本来就是alpha，不需要掩盖自己的本性，肆意张扬才是正常的。
斯科特匆匆赶回时亚瑟又在发呆。他最近走神的次数很多，面容恬静又像藏了无数心事。Alpha按捺住躁动走近他，用借来的打火机点燃蜡烛。
安格斯很上道地关灯起哄：“祝大哥三十四岁生日快乐——”
斯科特一个没绷住怒吼：“三十五！！！”
“不错，你又老了一岁。”亚瑟在年轻人七拐八绕的生日歌声里淡淡道。一片黑暗里他端起那一小块蛋糕送到他面前，就像是将唯一的光源送给他。
“许个愿吧，哥哥。”
斯科特隔着微弱的烛火凝视他。
这一眼看得太深太深，亚瑟举起的手腕发酸微微发抖，好似凭着一股气力强撑。
于是斯科特又闭眼，睁眼，吹灭蜡烛。他在安格斯开灯之前突然握住他，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蛋糕。
亚瑟差点把奶油都糊到他的脸上——灯亮了。
一切宛若大梦初醒。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端着那块蛋糕，他的兄长正慢条斯理地拿小叉子挑奶油，那样子就像是大狗熊拿绣花针似的。亚瑟瞪他一眼把蛋糕塞给他，自己去吃其他东西。
斯科特找门口保安借的打火机，归还时顺带捎上了生日蛋糕。很快其他医生和护士也知道5-19A号病房的家属在过生日，纷纷前来祝贺，小小的病房久违地热闹起来。斯科特都很大气地给他们分发蛋糕和吃食，尽管用亚瑟的话说还是因为他没花钱不会心疼。理查德吃蛋糕时长吁短叹，好像很羡慕他们有这么个有钱朋友一样，而同为omega的诺拉吃相就很斯文，亚瑟问她话时还有些腼腆。
“埃德尔斯坦医生还在忙吗？”亚瑟问。
“啊……他今天请假了。”小护士轻声细语地回答。亚瑟一愣，转念一想也是别人的私事便不再去纠结，跟斯科特说要去给詹姆斯医生和爱德华大夫送蛋糕。
斯科特好像不太乐意：“老子的生日你去送蛋糕干什么？我看那个老头对咱俩也挺不爽——”
“我不仅要给他们送蛋糕，我出院了还要请他们吃饭。”亚瑟的语气严厉，已然恢复了作为律师工作时的义正言辞，“这叫做知恩图报！”
他捏准了alpha现在不敢跟他大声说话，拿起几块蛋糕就开溜了。
爱德华大夫正在出急诊，他悄悄把蛋糕留在办公室跟护士打了招呼。詹姆斯医生倒难得清闲，亚瑟登门拜访时他正在吃苹果，看起来牙口好极了。不知怎么的，亚瑟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斯科特蹲在病房门口啃苹果的场景。
老医生见他来了也不惊奇，吃完苹果丢掉核，拍拍手把蛋糕摆一边斜睨他：“唷，能下地乱跑啦？过来让我检查检查！”
亚瑟曾经瞒着老医生给自己加镇痛药还差点让他背黑锅，此时就乖乖地过去给他检查。詹姆斯医生上下捏了捏几处地方，又叫他做了些动作，询问他的感觉他都如实回答。
“你哥把你照顾得不错！”老医生中气十足道，亚瑟应了一声。詹姆斯医生见他听话的样子也不说风凉话了，忍不住叹息：“那你们以后该怎么办？”
“就，走一步看一步呗。”亚瑟想了想还是笑道，在秋冬季节里那笑容居然如沐春风般，“不管怎样……他还是我哥呀。”

他在走廊里停下脚步。
天色已晚但医院走廊里光亮如常，雪白的灯光驱散窗外的凄风苦雨。离门口不远他就能听到alpha们在交谈，即使一边的听力模模糊糊，他也准确识别出了那个alpha的声音。
低沉的，带点北方口音的，总是喊他昵称的，声音。
亚瑟抬手看了看剩下的一块蛋糕，趁着没人注意快步上前，敲响5-19B号病房的门。
“斯科特？”安格斯正说着话就发现斯科特眸色一深在往外看，沿着他的视线扭头，“……那不是亚瑟吗？哎他去对面做什么——”
“……算了，小点声儿。”斯科特说，恢复成懒散模样，几乎跟之前亚瑟懒洋洋抱怨他戒烟时的姿态相同。
“对面有个怀了孕的omega，你嫂子老是惦记着，说不定要去给老子认个教子过来。”
开门的是白金色头发的女性alpha。她今天没有梳任何发型，柔顺的头发披在肩上，琉璃蓝色的眼睛看过来稍显淡漠。
Alpha生来就对其他性别有威慑力。但他在走廊时心里还七上八下，见到对方反而轻松了些。
“……您好，夫人。我是对面病房的亚瑟。”
金发的beta站在对面门口和那个alpha说了几句话居然进房间去了，也没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安格斯凭alpha的敏锐直觉感知到嘴硬的同事此刻心情并不太好，左顾右盼没敢做声。
大约二十分钟后亚瑟总算回来了，两手空空神清气爽，甚至看起来趾高气昂的，一直到斯科特面前气焰才稍微消下去那么一点。
安格斯松了口气：“哎你总算回来了，还真怕你认了个教子呢。”
“什么？”亚瑟没听懂，而年轻alpha在红发男人作势要揍他前，已然一瘸一拐地摸到门口准备开溜：“我妈喊我回去吃饭了嘿嘿那我先走了啊大哥——”
“滚远点！”斯科特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怎么跟吃了枪药一样。”亚瑟好像还不自知地抱怨，“要是他家里人还为难他该——”
没等他话说完斯科特一步上前关门关灯，绷着脸一把拽过他摁在床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亚瑟·柯克兰，我今天很不快乐。”
亚瑟的目光茫然中带着关怀智障的同情。斯科特咬咬牙朝他俯身下去，贴近他的右耳能嗅到洗发露的清香。
只有如此近的距离他才能听到那终于略显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正如同他自己愈演愈烈的不安定。然而他们都拒绝承认这个事实，亚瑟没有推开他，不由自主挺直腰身，听他在耳边用最轻最近的声音说下一句话，宛如耳鬓厮磨。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过去这时候都在做什么？”alpha噬咬他的耳垂，呼吸灼热仿佛要将皮肤和鼓膜烫伤，“在做爱。”
“……”beta的呼吸一滞眼神飘忽，似乎有些坐立难安，但依旧没有推开他起身。
斯科特凝视那一小块柔软的肌肤透出鲜红，哑着嗓音开口：“那是过去。”
“现在，最近，都发生很多事。我们离婚了，你生病，目前还算是个病人。如果老子没憋住就在这儿上了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多半你是不愿意的，老子就他妈的是个畜生。”
因为你是beta。你是自由的。
但我憋不住了。
他整个身体都朝他倾下，连脊背都要垮塌。他憋不住，忍不了想不通，凭什么他是个alpha就得遭这种罪，凭什么beta就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和别人谈笑风生，轻松自如地从他身边抽身而去。一直都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母亲的受难日，他睁眼瞧见这世界的那一天。何其有幸他成了亚瑟·柯克兰的亲生兄长，何其不幸他是柯克兰家的第二子。他们一辈子都没法挣脱这个姓氏先赋给他们的意义和感情，即使他们曾经两度分离，命运还是让他们在大雨里重逢。
可他还是一个alpha。他应该强势、霸道、高高在上，也应该和一个omega结合标记他追逐他的信息素如同逐梦之人追逐幻影，而不该和古板无趣的beta纠缠，小心翼翼，落魄至此。从小到大旁人都是这么做的，就连亲生父亲也是这么做的——除了他已经抛弃了自己原来的omega。
Alpha厌恶他父亲，就像雄狮排斥另一头雄狮。很久以前他们疯狂的幺弟就已离家出走，他自己也是南下来到这繁华的伦敦。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很幸运，把那朵漂亮的玫瑰摘回家去了，从此却使他日渐枯萎。
而beta身体里流出的血就像玫瑰花瓣那样鲜红，灼痛双眼。
他们在昏暗的房间里彼此对视，金发beta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会伤害到他，他会使他受伤。以前他抓住了他强行将他们绑定在一起，现在也在对他产生源源不断的欲望而不断逼迫他。如果他已经把亚瑟·柯克兰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就应该像世界上所有的alpha一样保护他让他感到幸福快乐，可这好像是离他们最遥远的词汇了。
他好像总是在不高兴，即使笑着的时候也没笑到心里去，咧开嘴也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就像alpha不堪的尊严和骄傲。
“今天你没买蛋糕，你没送我礼物。你甚至都没问我刚刚许了什么愿。”
“你是个捂不热的小混蛋。那么我只要一句就行了……只要一句——”
“……祝我生日快乐？”
仿佛醍醐灌顶，亚瑟从僵直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他端详凝视兄长的容颜，微红的双眼，胸口微微起伏直至大口呼吸，表情变得愤怒，突然伸手打在alpha的脑门上。
**“斯科特·柯克兰你他妈有病啊！”**
他大骂，骤然起身让斯科特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小步。那一刻他的气势甚至比alpha还要强盛，可再看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快哭了。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们alpha的脑子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没表示就在那边瞎琢磨把自己憋坏憋出问题来了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日礼物！过去我们在一起折腾多久了你就非得用这种方法逼我吗！？”
他的突然爆发令两人都猝不及防，斯科特哑着嗓子：“亚蒂……”就看到亚瑟弯腰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纸箱子。
“你的！你的！全都给你啊！”
等他拿出里面的东西砸到他身上时，斯科特伸手抱住了他的弟弟。
他的目标终于达成了，可他也把一切都搞砸了。
亚瑟说得没错，他们之间总是这样乱糟糟的，就像他垂下的手里掉落的烟蓝色毛线球，滚落到地板上滚到他们的脚边沾染一地灰尘。城市里月光微弱，窗外各家各户的灯光洒落在他们相拥的身上。
几分钟后亚瑟就冷静下来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吸吸鼻子想要弯腰捡起被他乱扔的东西，斯科特动作比他的还快，一脸傻样地把针织物捧在手里堆到他脸前。
亚瑟的眼神又变成对智障的同情和嫌弃。
“……我要喝茶。”
斯科特去冲了杯淡绿茶给他，亚瑟又重新坐回床上，不由自主抬起下颌，通常这是柯克兰律师准备发话询问的标志。
“你刚刚发什么癫？”
“你刚刚去对面干什么？”
凭心而论他哥失态的时候很狼狈，但现在抢他话堵他嘴的样子也很……狗。亚瑟用惯用的姿态瞪他，斯科特把这小蠢货好不容易吐出来的礼物往怀里揣了揣。
“噗。”亚瑟被气笑了。
Alpha的手指动了动。刚刚金发绿眼的beta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笑，他差点就冲上去吻他，而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一团毛线听他解释。
“好，看在你生日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让你的狗脑醒一醒。”亚瑟说，“我去跟对面的omega聊了一会儿，说了点体己话。”
他将喝完的茶杯摆在床头桌上。
“他和我的情况不一样，身体和心理都出问题还怀孕了……但更重要的是，我总觉得他很自卑。”他若有所思，“所以会选择用那种话激怒我。”
“我得跟他说明白，我的情况。他们家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但再这样自卑又嫉恨下去……他会凋亡（fade）的。”
他用了一个园艺上的词汇。斯科特接着他的话问：“喔，你是什么情况？”
亚瑟倒也不恼：“被个混蛋alpha给缠上了，被骗婚——”
“见鬼咱们结婚不是你情我愿的吗？”
“我那个时候脑子不清醒你还好意思说！你的行为跟强——”说到这里亚瑟猛然打住甚至好像瑟缩了一下，才理直气壮道：“跟强制没什么区别！我没告你就算不错的了！”
斯科特也嘿嘿一乐。刚刚不高兴的是他，现在傻笑的也是他，亚瑟简直对他无话可说，停顿一下整理思绪后慢吞吞地开口：“然后那个alpha，还是我的亲生兄长。”
斯科特也垂下脑袋，思前想后憋出一句：“……抱歉？”
“滚蛋。”亚瑟没好气道，“我不需要你把我当弱者可怜我。”
“总之我就是跟他聊了聊我和你之间的破事，让他别那么敌视我。”说到这里他的眼睛转了一转，好像又在盘算什么，“唉……毕竟今天是你的生日嘛，我好像做了一件大好事帮你积德行——唔、唔嗯！”
斯科特展开那条针织围巾将他兜头罩在里面按在身前，低头吻了他。

这是伦敦第不知道多少个的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商人在灯红酒绿间纸醉金迷，高地上的花白绵羊被牧人呼唤归家。北方的苏格兰人会庆祝他们主保圣人的节日，雪花挥洒落入金黄的灯光和酒液中散发醇香。Alpha仔细亲吻失而复得的珍宝，在昏暗光线中呼吸交缠里亲吻他带泪的颤抖的眼睫，细细密密有如描摹他的轮廓，虔诚有如向天堂祷告，哪怕他们都身处见不得光的黑夜。
这也是亚瑟入院以来斯科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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