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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神威也讨厌极了这种场合。 三两闲人，絮语间杂，刺刺不休。 无非是弱冠之礼后再也没有理由拒绝那些难缠的媒人，只能任由她们替哪家小姐探探口风，好言几句，再各怀心事地回去禀报——至于那些事儿的结果如何，神乐从来不问，她的兄长也从未提起。 她只道无趣，却不想此时。 父母亲位居高堂，来者鞠躬行礼，腰间所系家牌颜色纯粹透亮，定是上好的美玉无瑕。她避在垂帘后暗自嘀咕，又瞥见厅堂内神威毫无反应，只顾冷冷直视对方。而那人仿佛有着隔绝外界的技艺，竟能厚脸皮到继续让所携仆从呈上拜访贵礼，嘴上手上客气至极，纵使家主并不动容。 “小姐在瞧什么呢？” 年长的下人轻轻撩开帘珠，定睛一看来人便知是何意，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为何发笑？”神乐倒不解，急切发问，“你可知他是谁？” 已到碧玉年华的少女还是如此天真烂漫，引得对方笑意更深，“老奴见识短浅，不知那位公子是哪家少爷，却可以肯定他为何而来。” 神乐听闻一怔，她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吗？ 不，她知晓，她当然有所预兆。 “晚辈是为向府上小姐提亲而来。” 只是这种事，迟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才子佳人，结秦晋之好，那人家族名号定不在父亲之下，也必然……与兄长难分伯仲。 “你在想什么？” 神威突然问道，原来已停留在她身边多时，此刻正怀揣不善笑意揶揄，于庭院内海棠树下，微风吹过，空气间弥漫着淡淡香味，“喜欢他？” 人看着丰神俊朗，说出的话倒是不讨喜。神乐不免腹诽，迟些才把目光收回，兴致缺缺道：“总比你好。” 她说这话自然是有些底气，毕竟她在未到及笄之年的闺中都曾多次亲眼目睹过兄长与那不知哪儿处府邸的传话丫鬟客套至极，却唯独没有接过女子所授的一根发簪。她躲在槐树荫蔽后窃窃观望，直到被所监视的人指名道姓。 “出来吧，她都走了。” “你又得了什么好处。”即使有着被识别的尴尬也毫不客气，理所应当地上前讥讽对方，却见哥哥随意一抛，将那赠礼扔入她怀，拆开一看原来是条垂佩玉坠，纹路繁杂却清晰流畅，造工精美程度可想而知工匠手艺，又难以想象其主人家的地位。 但神乐明了，无论这玉佩再美再好，就算价比几座城池也一文不值。她们从不知，也并不在乎，剑佩又怎能比过宝剑，而在神威心中，没什么比这剑更重要。 神威见她望那玉佩出神不语，故意悻悻道： “你想让我得罪她家？” 神乐听闻回神，半晌没好气反驳：“那你倒是可以得罪我了？” 四月桃花盛放，满园春色缤纷绚烂，也许正因有如此美景才会由得三人游览。那公子手牵马缰，一身华服，在她没到时正与神威一道寒暄，显然不是刚刚认识，如今更是为结为一家人而联络关系。怪不得早些女仆拉她去洗浴打扮，心想无非是每年一季的赏花观景哪能如何隆重，原来是要和所谓未来夫君相会，那必定要留个好印象。二人见她信步走来，将绣花长裙毫不客气地提起，费时间打理的长发别在耳后，豪爽粗暴的方式与这副大家闺秀的外表迥然不同。一旁的人看傻了眼，神威却突然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维持这副模样骑马。” “有何不可？”神乐狠狠瞥他一眼，又四处张望，“我的马呢？” 听闻此话那公子才反应过来，作揖行礼上前轻语：“二小姐今日穿着不便，不如就骑在下这匹白马，这马自小培训性情温顺，定不会出差错。上马后由我在前牵缰绳指引，如何？” 说话倒是客套。被暗暗期许的神乐轻轻扫过他和那匹雪白漂亮的骏马，片刻还是转头站在另一匹马底下抬头命令道：“下来，扶我上去。” 对此神威哭笑不得：“你不去坐现成的马，非得和我挤一块干嘛？” 被拒绝的外人尴尬不已，翻身上马后等待出行。神乐只顾急急锤哥哥的腿，低声发狠：“少废话，快拉我上去！” 神威却先对那人抱拳：“我这妹妹自幼被家父家母宠爱无边，性格直率任性，不知接人待物之道，还请兄台莫见怪。” 他一愣，见神乐还在不满地掐神威的胳膊，兄妹二人打打闹闹。本男女有别非夫妻不宜亲近，却因对方是至亲而可以理解：“没事，掌上明珠应当如此。” 她侧坐一边，允许身后人的手臂向前穿过将自己桎梏在怀，被围挡在缰绳和胸膛中间。神乐微微仰头便能看到兄长的侧脸，紧贴在一起的赤裸皮肤让温度逐渐升高，她放松身体将头靠在胸膛前，甚至能清楚听到对方的心跳。 然后她察觉身后人因笑而颤动的躯体，不解去看：“你笑什么？” “你不是不想见他吗？” “我又不知道……”她快速反驳，却觉得气势低迷，便强硬补充，“况且这树林春景难得一见，怎能为了避一区区小事错过？” 神威缄默，低头看她发间，特意穿插金银首饰精美绝伦，许久才赞同道：“此话有理。” 又是一片沉默，令她坐立不安。空气中弥漫着温热桃花香气，微风吹过几片粉嫩花瓣迎面而来，原来已经走进桃花林中，落英缤纷，满地粉白。她定神，扯住兄长衣袖，故意开口：“还要走多久？” “今日你是主角，你说要赏花，自然要好好赏，我想那位公子更是乐意效劳。” “这桃林再美也是俗世凡景，还能是什么？看得久了只觉无趣，不如让我引路，陪我去一趟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 “马要骑快马，景要看仙景，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缰绳给我。” 树林深处，湖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将天上灼日映照在水中。桃花片片飘落，轻盈点缀其间。神威的确从未见过这里景色，只知此处桃园水流分布密集，溪水道道连通一潭湖泊。他更不知神乐是怎么知晓的，却在准备开口询问时看到对方猛地跳进湖中。 骤然惊起阵阵涟漪，花瓣四散而开，清水四溅到他靴边沾湿一小块布料。 但这他不曾发现，也无暇顾及，正因下一秒便跟随前者坠入水下拉住她的手腕将人拽起。 “你疯了？”他又气又急，见女孩发饰已乱妆容惨淡，更是一副狼狈模样，本就轻薄的绸裙也紧贴肌肤透出内衬，“想死也不要在我面前。” 神乐正用手臂圈住他的脖颈以此固定，靠近耳畔说出的话却与亲密动作不符：“没错，我自缢也要拖你到湖底，叫你轮回转世下辈子都难忘我这个罪魁祸首！” 神威听闻却笑了，将她拉到最近的岸边，难得评价：“真是疯子。” 他看向全身湿透的人，半晌无奈将自己的深色外裳扔到她的头上，却只得到不满的抱怨：“这衣服不也是湿的还要给我？” “总比你穿那被人嘲笑要好。” “这也不是我想穿的……”她喃喃反驳，又一次恢复沉寂，“现在怎么办，等到衣服干了再走？” “你跳的水你想怎样就怎样。”神威故意道，引起妹妹一阵抗议，她倏忽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压制住怒意，将肩上外衣拢紧，缓缓说道：“我想让你……吻我，跟那时一样。” “那时？”神威一愣。 “莫说你忘了。”神乐已经站在他面前，倔强地抬头去看，发丝水珠还顺着脸庞滑落，渐渐融入颈侧衣后。 神威凝视她固执的眼神，里面蕴含有明亮的决然，他突然无言以对，擅长的调侃也无法使其逃避，这感觉如鲠在喉，实在难以忽视。也许自己就是这样，连最深处的渴望都可以自欺欺人。他突然很想吻她，映照出勇气的眼睛也好，正紧紧抿着的嘴唇也好，只要是能抒发此时涌起的感情便愿意付出行动。 所以他也这么做了，就像那时。 ——所幸宽容大度的接受者并没有拒绝，反而温柔地将自己的心意也呈现在他的面前。 “你不想我嫁给他，那你也得付出代价。”神乐贴近他的面庞，用手指摩挲因亲吻而殷红的唇瓣，胸膛内的心正砰砰直跳，她轻声道，“我若不与他人成亲，你也不许娶妻——妾更不行！如何？” 这绝对是场公平的交易，简直没什么比这更理所应当的了。神威看着她认真等待答复的脸，突然笑道：“好。” 这种动容表情在兄长身上太过少见，以致于神乐呆愣后竟忘记询问，正在张口却被打断。 “——少爷！小姐！能听到吗！” “看来那位好心的朋友已经回去找人来救我们了。”神威听见后笑容不减，转身向她伸出手，“走吧，回去。” 可回去后呢？神乐竟想脱口而出，却又打消了念头。回去后必定要掩藏现在的一切，将所有隐晦曲折化作一潭湖水，从此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只是她想问，真的想知道，若不如此，情网何咎，心忧何解？ 但明明已无需开口，这些她早清楚，此心此忧，难授难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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