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山外青山楼外楼

活侠传

千水色一

2025/01/01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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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YOASOBI〈群青〉

赵活×瑞笙，原著向

转眼来到深秋，芦苇在水边疯长。

抵达江陵府数日，武林人士给足了南宫世家脸面。距离寿宴的日子仍三十天有余，大小旅店已然塞满住宿的宾客。贺寿此前赵活还暗自期待能赏游古都，可惜初来乍到，纵然世伯准备了休息的别院，热门的景点终究被唐门的仇家占据。

说来真是师门的不幸，偌大的荆州城，他竟遍寻不着安全的去处。他首先放弃和大师兄一道的主意。有些人天生就是贱骨头，不惹麻烦浑身不痛快。如果自己遭罪那还倒好，唐布衣偏生喜欢牵连旁人。才经过两天事情都还没有定下的时候，光在路上露出藏青衣角，就有人高喊“唐门妖孽”提刀追拿。害得他只能鬼鬼祟祟的躲在小巷徘徊，最后回到暂时寄居的客栈。

不出几日，似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唐门留宿此地了。如果客栈是河岸，那找上门来的闲人，便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涌入这拥挤的沙滩。南宫世家收到消息，捎人建议他们挪窝。但唐门手上还有个大件的行李不好说破，眼下难以移动，正好便宜这些人兴风作浪。

二师兄素来喜静，索性趁着机会闭门修炼。来者畏惧辣手相公的恶名，尽日在街上对赵活叫嚣却不敢进犯。他没有师兄那么气定，心里担忧惧怕，像深闺怨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的。虽然赵活成天在别院转悠让人心烦，但唐铮原先不打算理会这些琐事，甚至打着让他独自生灭的坏主意。奈何第三次和窗外的飞石共用午膳后，他终于忍无可忍，随即写了短笺请托千金方的老大夫让他坐诊历练。赵活正愁莫得去处，战战兢兢地揭过了。那些仇家见剩唐二侠一人，欺软怕硬，遂作鸟兽散。

医馆寻衅滋事者寥寥，来探鬼面郎中的病人络绎不绝。

黎明时分，街坊邻居犹在酣睡。日光隔着寒雾朦胧地落在水溶溶的砖瓦上。古有蜀犬吠日的说法，虽然南郡的朝阳是淡了不少。对习惯阴湿的赵活来说，这样清冷的南方早晨非但不萧瑟，反而十分新鲜。今天上午不当班，他小心避开了大师兄刚结怨的乞丐们，抄小路来到他这几日享用早茶的卧怀楼。

卧怀楼的名字，据说取自魏晋“澄怀观道，卧以游之”文意。只可惜前来用餐的客人大多粗俗，对于名家书画不感兴趣，也对探询美的本质提不起劲。他们每天争抢三楼的上座，只为能一睹美人粉面罢了。早晨从窗外望去，能看到江畔的画舫逐渐靠岸。歌女在小婢的搀扶下鱼贯下船，那娉婷的柔美模样总让人们竞相围观。即便闻不到胭脂水粉的香气，过过眼瘾也是不错的。

而赵活贪图的更多。

他之所以中意这间饭馆，乃是为了吃食。

“白鱼如切玉，朱橘不论钱”杜工部在〈峡隘〉盛赞的江陵美味，正巧是卧怀楼掌勺的拿手好菜。虽然时隔三百年，朱橘不知不觉涨到了数百铜钱，但此间如膏如脂的白鱼确实值得他每日起早贪黑。食色性也，抱不到美人，总要享用美食吧。更何况他占着座位，还能让那些登徒子对着他的脸扫兴而归，真是无量功德。思虑至此，他险先笑了出来，正巧迎面碰上在门口打转的宋掌柜。掌柜远远看见了他，眼神放光，满脸堆笑的走来。

“赵大夫，您今天来的特别早。不但面色红润，步伐更是稳健。莫不是练功小有所成得，或者偶遇了什么机缘呢？”

听闻宋掌柜的话，赵活不由一愣。今天的掌柜好生奇怪，平日对他不理不睬，每次连他进门都懒得招呼。怎么忽然转了个性子，喜上眉梢不说，甚至还原地升格成赵大夫了。

赵活心里犯起嘀咕，难不成这个人还有恋丑癖，真令人作呕。

“宋掌柜早啊。我哪还能有什么造化。不过是昨晚惹恼我二师兄，被他浇灌满盆冷水。结果格外清醒罢了。”赵活道了早安，嘴上半点不退让。故作随意地看向掌柜，观察他什么反应，眼角余光打量起店内的陈设来。

一楼并无客人，厨房清早飘来炊事的烟火味。隐约能听见庖人彼此吆喝，似乎非常忙碌的样子。店内的桌椅有些杂乱，难得没有收拾妥当，阴影处还藏着断裂的椅腿。

“原来是受到唐二侠的灌顶。我佛慈悲、失敬失敬。”宋掌柜讨好的陪笑，肥厚手掌不断搓揉方巾。每每这个时辰，都是由小二负责接待。此时掌柜不在内院纳凉，反而代替不见踪影的小二延揽生意。想来是先前出现变故。他如果还看不出点端倪，枉费自称唐门中人。

“赵大夫啊，您看看打算吃些什么呢？我们正好进了长江一带的活鱼，还有大湖那儿现采的莲藕。这可都是城内最上等的货色。自那南宫世家广发寿帖以来，这么好的东西您到别处吃还吃不到呢。”

看着宋掌柜谄媚的虚伪模样，赵活猜到他必然有事相求。喜怒不于形色地斜睨着他，暗自决定趁机小捞一笔。

赵活装作遗憾的说：“这些东西固然甚好，只是也不知道能否得空享用。我今天来，是碰巧路过此地。顺道劳烦你们中午送点清汤挂面到千金方去的。您也知道，秋冬时节最易染上风寒。陈老大夫还交代我要早些时候开诊呢。”

语毕，赵活便准备转身告辞。宋掌柜见他作势要走，连忙拉住他衣角急道：“当然得空！我们厨娘手脚干净利落，吃个早茶的时间，不耽误您坐诊的。遑论我们江陵的乡亲起的晚，非要躺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倘若得了风寒，岂不睡的更晚了？依小的浅见，陈老大夫怕是小孩子心性，想戏弄您呢。”

“你们上菜确实迅速，坐下来吃几口饭或许还行。”赵活先是赞同他的意见，摆弄腰间的钱袋，说：“可惜我银两不多，这江陵的物价实在忒高，我待不过几天，裤腰都穷的响叮当了。要不您看我再来碗栗子藕汤，多切两碟小菜。也算是美了掌柜的心意如何？”

话言未了，楼上传来桌椅翻覆的劈裂声，像有人起了争执。掌柜听到动静，脸色登时大变，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随即推着赵活跑上楼梯。嘴里兀自说道：“哎呦这可不成啊赵大夫，您医者仁心，快阻止他们吧。再继续胡闹下去，引来官府不说，恐怕要先出人命了。”

“如果医者仁心我师兄就不会被叫辣手相公了。况且，您也还没和我说办什么事呢。”赵活收敛了气息，抽空回嘴道。

“您就别贫了，今天的单通通都给您免去。最好的鱼羊汤、牛杂一类，随后奉上。”宋掌柜在他身后推搡，总算把他带到三楼门口。此地酒气熏天，赵活放轻脚步，摸着怀里的脱手标。暗道，如果酒醉闹事那还好说，但若要江湖比拼，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打不过就跑路，谅宋掌柜也追不上他。

打定主意后，他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左右梁柱颜色已陈，屏风上有副对联，写的是“无明爱及业，诸心依彼生”两句经文。对方比了噤声手势，让他蹲在对联底下。他依指示照做，偷偷往内望了一眼。

只见书画挂在窗边，桌椅全部推到了墙角。里外摆放着花果酒水一类，俨然像个什么会场。窄小的房间里挤满四五十人，大概整座江陵府的纨裤子弟都齐聚在此了。就差个大师兄。众人或站或倚，无不专心看向中间四人。

四人席地而坐。其一蓬头垢面，拿着破碗手指不住地叩击，显然是个乞丐；其一趴伏在地，身上披着粗布，旁边散落几片板凳残骸，却是卧怀楼的小二；其一服饰尽显华贵，脸上怒气冲天。他手里握着长刀，刀身没入最后一人的肩膀上；受伤那人背对屏风，血色缓缓晕开，流到平铺的凉席。赵活看不到他的正脸，只道是个缟衣少年。

中央摆放漆碗，共四颗骰子朝上开红。

“今世之人好博弈。让我来阻止这帮人赌钱，那可是多少条命都不够花的。”赵活忍不住吐槽。这时那位持刀公子喘着粗气，正欲发作。他准备出言提示，宋掌柜已窜到人前，立起身来说道：“各位侠士，各位侠女。小的给您们找乐子来啦。”接着摸出拐杖，把他从屏风底下勾了出来。

赵活略显狼狈地站着，险些撞倒屏风。

他就像投入石子的水，扰动了室内紧绷的气氛。人们交头接耳议论著他。认识他的，对他不屑一顾，转而高喊师兄名讳；不认识他的，小声非议他的容貌，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内容不自觉地恶劣了不少。外表是判断德性最粗浅的方式，因为他的长像，便先入为主的认为他能力必然低下。只有少数几人沉默不语。或知道他是近日有些名气的鬼面郎中，或仍沉浸在先前紧绷的气氛中，不能自拔。

赵活无言的整理好衣带，瞥见宋掌柜趁乱拖着意识不明的伙计一溜烟地跑下楼去。眼前衣着华贵的男子瞪视着他，对现状有些进退维谷。

“钟二公子。您这样忽然见红，可是会吓到苧萝姑娘的。”

一个有礼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是他身旁的白衣公子。只见他轻推刀锋，被称作钟二的男人便后退两步，手上的刀刃离肩，如自愿收起长刀似的。其实受伤时，刀具便是伤口的栓子。少年这样贸然拔刀，顷刻间血流如注。

薄绿锦服的姑娘惊叫地想从座位起身，被一旁的人劝住。

这个家伙，专挑那笑声渐歇的时候借机插话，可说是出尽风头，特别让人讨厌。赵活斜眼瞄了过去，见他即使身上负伤，仍然气息平稳，神态自若的看着眼前持刀行凶的男人。

“要不是你！”钟二公子率先凶恶的瞪向赵活，他冷漠地耸肩。目前还没做任何事，仇恨已吸引了大半。随即又看回他旁边的少年，咬牙切齿说道：“是瑞公子出手打偏我的刀尖，我才不慎砍伤你的。怎么说的像我在众目睽睽下伤人呢。”

瑞笙点了几个穴道，血便慢慢止住。平淡回答：“我见您似乎打算杀了那人，才特意阻止。没想到钟二公子剑走偏锋，无辜波及旁人。”

钟二甩去刃上的血珠，愤恨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刀插在席上，恶狠狠盯着瑞笙：“你难道没听那小厮居然出言对圣上、南宫世家不敬，我给他点颜色瞧瞧，哪里像要杀了他。”

听他说法，蓄意砍人只是误会，好意救人却成多事似的。简直是倒果为因，令人摇头。赵活姑且不评价，但瑞笙像不以为忤一样，蓦然续道：“可不是吗，骰子选格，那人一坐尽负，独赢数百金呢。”

听了他们的对话，他细查着地上的赌具。骰子以玉石制作成正方体，分刻六面，投掷于漆器中。纸上备载百官职衔，编排即为流传千古的赌戏《升官图》。他正要翻动筹码，听见钟二公子高声喝道：“唐门的小鬼，你坏了姑爷我的兴致。要不让你师兄来脱衣请罪，要不你自己偿还吧。”

宋律言明三大节外禁赌，赌财务者杖一百。卧怀楼是食肆，不是赌坊。如果官府来了，在坐的各位一个都跑不掉。听钟二公子的意思，就是他得下场玩一局，否则就要倒楣了。他盯着钟二公子的脸，总算想起他是唐儒师姐的小叔，曾在大婚之夜见过。按辈分他可能还要叫声二叔。

想到师姐的遭遇，赵活心头火起，恶劣答道：“我师兄行踪飘忽，连我都找不到。钟家要找他，还不如站街比较快。”

不等钟二开口，赵活提前感受到破空风声猛地转头，看见此前不发一语的乞丐将手中吃剩的骨头迸然射中他身后的门柱。乞丐顶着一张满脸黑痣、缩皱成团的脸，缓缓的说：“老夫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唐门的兔崽子赵活呀。这么久没见面，有没有惦记老夫啊？”这位乞丐名姓成谜，但大家都叫他黑长老。以前最喜欢在唐门一带调戏街上买菜的姑娘，后来被大师兄教训，从此怀恨在心。赵活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回道：“乞丐上赌桌，和太监上酒家一样可笑。黑长老，要不我现在帮您号个脉。看看您是哪里出了毛病，怎么会坐在这里。”

赵活两句话便把人都得罪了。黑长老毕竟年纪稍长，对他的话不痛不痒，咧嘴而笑。至于钟二公子，口舌之争落入下风后，手指着赵活“你、你”了几声，在一众纨裤子弟眼前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瞥向最后的白衣少年，少年面上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好像听他们的谈话听得入迷了。他对于逞威风的家伙不感兴趣，拿定主意决定丢下他跑路。私下盘算：两侧窗边被字画遮挡，弄坏了事后可能要赔；楼梯那侧有个屏风，背对擅长投掷暗器的敌人不太明智⋯⋯。

瑞笙收到赵活的视线，环顾四周才发现大家似乎都认识他，不认识他的也认识唐门飞侠，还说的头头是道。想来只有你我是初次见面呢。他整理好仪容，有些勉强的开口。

“——各位大人，您们的餐点小人给您送来啦。”楼梯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卧怀楼的小二多不胜数，宋掌柜带走一个，很快便有人替上他的工作。他端着伙食来到席间，大喊大叫的竟是把瑞笙的声音压了过去。紫光从他的瞳孔一闪而逝。兴许是赵活的错觉，他闻着食物的香气暗道，人的眼睛怎么会发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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