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爱】在断弦之时

纸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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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来的时候，父母做好的料理，都被他偷偷地倒掉了。它会流到哪里去，是流浪猫狗还是老鼠抢夺到它，这种想法总是在他脑海里徘徊。只是稍微想一想答案，都觉得自己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做完这样的事情会让他感到强烈的负罪感，他更乐意走到街上，在汹涌的人潮里感受独自一人的寂静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强烈的歌声伴随鲜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人的情绪为之沸腾，哪怕只是凭借对视频的回忆而引起的余辉都那么的激动人心，不论怎样，总比呆在家里好。
有人说孤独是会吞人的，可以悄无声息地让一个人在世界上消失。会使用这个武器的除了无感情的社会就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们都是恐怖的代表。
说得不对吧，我其实并不觉得有多难受，你看，我有喜欢的人哦，他们那么闪亮那么耀眼，我可以一直一直这样看下去，他们身上的光芒永远都会照耀到台下的我，我又怎么会是孤独的呢？
——除非，我的爱开始凋零了。
白鸟蓝良已经接连43个小时零6分钟没有连接网络，他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爱是会疲惫的吗？明明哪怕是在雨中连续站立六个小时，在队伍里等到双腿失去知觉，买CD攒抽奖券攒到月生活费清零……他都是那么的精神奕奕，他相信自己能够得到最棒的回应，因此每每都会饱怀激情地去见他们。可是现在呢，他躲在黑屏的手机背后，不敢看屏幕一眼，他生怕自己的黑眼圈会隔空影响到他所深爱的偶像们。是因为爱累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Love，”有个声音轻柔得宛如夏天的晨风，拂过他的脸颊来到他的耳边，“你在这里吗？Love。”
白鸟蓝良戴上耳机，声音开到热闹的程度，让舞台现场的喧哗能够夺走他的听觉。

樱河琥珀发现他的时候，他发布了一条推文，显得特别兴高采烈。那是一个能引起别人情绪变化的人，他高兴的时候，似乎全世界都能跟着他一起开开心心，没有烦恼。樱河琥珀喜欢他。
樱河琥珀是个和普通人相去甚远的人，他生下来是带着任务的，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担负的职责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从小就明白这一点，所幸他的家人把他教导得很好，因此他不会哭也不会闹，唯独把自己当作一具早已将棺材当成被子的尸体，他躲在里头，寄生于黑暗，又厌恶着黑暗。哪有生于黑夜的人不曾向往光明？
这样的光明本来是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里的，他们一旦互相遇见，就会像白水遇见糖，两相消融了。樱河琥珀没有考虑过水会不会变甜的问题，家里没人教过他这些，他就不去想。他只会想得赶快退出这个页面，不然就糟糕了，然后他就发现账号的主人好像遇到了困难，又是发了推文，但是很显然，没什么人给他出主意。
这是当然的，推上用户千千万，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事情或烦心或着迷，哪有那么多空闲去管别人的事情呢？更何况还是一个除了偶像之外其余什么消息都没有的低价值账号，他甚至不怎么透露自己的生活状态，也许有另一个账号，也许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值一提。
樱河琥珀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那里发了会呆，过了十秒，下意识地刷新了一下，发现新的推文顶了上来，刚才见到的那条已经消失了，他才怅然若失地退出了社交平台。他好似失恋了一样落魄，给他一盆水泼在头上也许能够伪装得更像一些，现在出门也许就可以蹲到路边等待目标毫无察觉地从身旁路过。但他也不知道这种失落的情绪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有一条消息就好像一只不起眼的萤火虫，在他心底的暗幕后面闪烁发亮，可他不抓破那块幕布，他就永远无法触及那个让他抓心挠肺的东西。
他暴躁地调出社交平台，凭着微弱的熟悉感填入搜索关键词，往下刷了很久，努力回忆着那个仅仅有着一丁点印象的头像和账号ID，直到找到那条26分钟前发布的推文，依旧是0互动。
——你要回复吗？
樱河琥珀狠狠皱了一下眉，指尖落在键盘上的速度和力度，犹如挥拳一般猛烈，他回复了，简短有力地，礼节性地，希冀着对方不要再次回复又希望对方能够有礼貌一些，懂得感恩。他装作没发现自己正拿着一支矛和持盾的自己对戳。
你知道亲近的关系要如何养成吗？有的时候，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只是缺少一个聊起来的契机罢了。
樱河琥珀已经和名叫“LOVE”的网友聊了一下午，心情每一秒都在更新，新陈代谢都没这么快。积郁已久的内心短暂地退让了一步，让出上面的一层空间来安放此时的轻松愉快，他从未感到如此放松过。LOVE会给他讲很多事情，这个人像是完全没有防备心，对待他如同班级里刚刚转学过来的新同学一般热情、耐心，他们只是刚认识一下午，却已经好像认识一年那样熟悉。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响，意味着他必须放开这短暂的自由了，网络的离别无情地降临，他竟生出一些不应该的不舍乃至不忍，要是他离开了，LOVE会感到寂寞吗？
即便如此他依然和LOVE告别，说到底这只能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条支线剧情，不足以代替他整个人生。

白鸟蓝良睡醒起来，脸上被耳机线嵌出一个印子，很快晕出一道红色来，让人无来由地感到惶恐。他不自在地抹了抹那块凹下去的地方，又忽然失去了把它恢复原状的动力。放着不管总会好起来的吧？希望吧。
把期待全都聚拢起来捧进心窝里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他已经领教过不止一次，所以不敢再经历另一次。
白鸟蓝良没有出过国，但他有着外国人的血脉，他的轮廓比同龄人更早地变得清晰，身体却依旧纤细矮小，精致的样貌配上小巧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而非人。随着家庭搬迁，陌生环境的到来，他尚且没有学会遮掩自己异于其他人的地方，就已经深深地陷入了他的外表带给他的泥沼之中。
这个人装作好人骗取他的信任，那个人丢掉他的鞋子和衣服，这个人抓过他的头发逼他认错，那个人状告他把作业扔进了河里……手段幼稚而拙劣，却含着满满的毫无来由的恶意。他只是长得稍微有点出格而已，就被害怕自己有哪里不一样的人们推出去变成共同的敌人来欺侮。那些日子里的花朵开得好繁盛，顷刻间就在暴雨侵袭之下落进泥里，第二天又被人踩碎，树枝上只剩下样子相似的绿叶，不再有显眼的花朵。夏天的蝉鸣拖着尾音轰然坠进河里，溅起零星的水花，只不过在湿漉漉的他身上又添了两三点痕迹。
好过分，呜呜，可是眼睛被水冲过又被太阳蒸干，他哭不出来了。他好想好想大哭一场，如果有人愿意安慰他的话，就可以哭得更彻底一些，他的委屈他的恐惧都能得到释放，他会在这之后再度充满生活的动力。
可是比起这些还要难过的是，假如他真的向那个唯一有可能的，可以听他哭诉的人倾倒苦水的话，也许他们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了。他们已经互相交换了社交平台的ID，可以随时联系到对方，可是自第一次聊天之后他却一点也不敢打开那个平台了，他好怕那个人会突然消失，他好怕他们会更加亲近，他好怕自己会遭到新一轮的背叛，他更怕那个人会逐渐失去对他的兴趣，甚至于对他这个人感到失望。熟悉的过程就是走向陌路的过程，他不愿意这样。他不愿意本来能够照耀他的温暖，在受到夏天的加持之后就变成咬人的太阳，使水洼干涸，让食物腐烂。这种不带任何恶意的温暖是多么的珍贵，如果因为他而变质的话，该有多么浪费啊。
请你，就停在那个地方吧，不要过来，不要再靠近我了，我唯一的朋友。

两天没有和LOVE说话了。樱河琥珀躺着，睁着眼睛，心底的声音撕破喉咙在空荡荡的室内无声地回荡着。
他蹙着眉，动作又沉又缓地带动身躯移动。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打破家里的宵禁，瞒着家人半夜坐起来，只是为了偷偷上网，见一个不知道此时在不在线的人。
这甚至不能被称为“私会”，他们连面都见不上。
但是这种喜悦是怎么回事呢？好像有一根长矛从看不见的网络里戳出来，挑破了他罩在自己外头的那层壳，然后用力插在了他的心脏上。只要没法和LOVE联络，他就会感到忧郁，时间变得漫长，平时并不觉得有多苦多累的训练也都变得没有指望起来。
仿佛一切在那次聊天之后都变了一个模样。
LOVE带给他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Love，我在呼唤你，你听见了吗？”

“好想和Y君说说话。”
课间休息的时候，白鸟蓝良每一回都只能趴在桌上，戴上耳机，等待歌声像河水一般将他吞没。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所有的声音似乎都离他远去，他的心脏被河水冲走了，他的灵魂附着在心脏上也丢掉了。他失去了自己。
白鸟蓝良摸了摸耳钉，它已经变得温凉，不再如刚戴上去时那样能够使他保持清醒。他心里充满了遗憾和无奈，仿佛已经认命。他缩回自己的校服底下，企图造出一个狭小的空间，让孤独寂寞的自己能够喘口气。
然后手机开始震动，一条通知跳了出来。
白鸟蓝良小心翼翼地、心惊胆颤地点开，当他发现这一切不是他做的一个美梦，是真的Y君主动来找他时，他揉了揉眼睛，眼角一刺一刺地痛起来。
“啊呀，真是的，睫毛落进眼睛里了，呜——”
或许他可以问问Y君，这样的小麻烦该如何解决。
接着他点开父母的消息框，入夏以来第一次点了一个自己想吃的菜。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吃掉了哦。

（完）
2021.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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