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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chdog

2024/12/16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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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餐巾纸加牙膏，有效去除污渍

事情起源于一个信封。

是那种很常见、很普通、很随处可见的牛皮纸信封，要说有什么特别，也就是封信的狼头火漆章挺好看的。信封鼓鼓囊囊，作为莱欧斯利的“还有一件事”，交到那维莱特桌上；那维莱特最近正为一宗受贿案焦头烂额，对信封一类在法律边缘磨蹭的物件敏感得很，虎躯一震，手一哆嗦，写到一半的公文被划下一个大大的斜杠。

倒是免了他划线作废了。那维莱特战术后仰，仿佛纯血枫丹人看见原始胎海，双手一推连人带椅子离开信封二里地，椅子腿拖过地面发出凄惨的呻吟。作为铁面无私公正廉洁的典范，他决定先用最基本的横眉冷对表达自己的坚定不移和刚正不阿，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警告，沉下脸压下声：“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愣一下，气笑了：“想哪去了。不是钱，你打开看看。”

那维莱特心说是特许券也不行啊，搬着椅子退回来，屏住呼吸正襟危坐缓缓撕开封信的火漆章。里面鼓鼓囊囊的不是贿，是一张折起来的立体卡片，那维莱特打开卡片：正中间，穿西装的小人和穿白裙的小人从纸上弹起来，随着卡片打开的角度增加缓缓靠近，面对面拉起手，周围绕着五颜六色的花和飘带，簇拥着两个名字：阿维斯和费索勒。另一边写着娟秀的小字，大意是时间，地点，还有加粗加大一个字号的：真诚地邀请您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很显然，这是一张婚礼请柬，还是相当用心的那种。那维莱特沉默半晌，茫然地抬头看莱欧斯利，后者挑着眉毛，看上去很意外地补充道：“希格雯亲手画的，她用了好一阵子跑来跑去收集上色的意见。我们印了很多，很幸运，你抽到了仅此一张的原件。”

丝毫没有解答那维莱特的疑问。比如受邀人的那一行写着他的姓氏，再比如这请柬是莱欧斯利送过来的，还比如地址栏写着漂亮的花体：梅洛彼得堡。那维莱特试探性地碰碰立在中间的黑西装小人，蹭了一指头滑溜溜的蜡笔印：“……我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需要解答。”莱欧斯利对那维莱特的震撼相当受用，心情很好地笑两声，“不是挺好的吗？硬要加上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话，杜吉耶之后，大家也都需要一个振奋人心的契机吧。”

那维莱特终于想起在哪看过这两个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位新人也是杜吉耶的受害人，他们现在怎么样？”

“好得很。”提到受害人，莱欧斯利在自己也没注意到的情况下软下语气，“阿维斯主动揽下了安抚其他受害人的工作，然后在费索勒先生的单身派对上邀请了他们所有人。梅洛彼得堡里难得有喜庆的活动，他们闹翻了天，可怜的新郎先生一定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么一天了。”

那维莱特被语气中若隐若现的笑意感染，心也软下来：“你看起来还挺乐在其中。”

“哈哈，当然。”莱欧斯利摊手，“我倒是很想参加，但真去了只会让气氛变得拘谨吧。只能等克洛琳德结婚时找找机会了。”

提到熟人让那维莱特终于对即将举办一场婚礼有了点更清晰的概念。他恍惚一下想象那个场面，克洛琳德穿着礼服挽着伴侣走过花朵构成的拱门，自己在坐在两侧为她鼓掌。他又想象芙宁娜走过去，最后想到莱欧斯利，打了个恶寒，收住了飘飞的思绪。

“好吧。我还是不明白。我与这两位新人非亲非故，唯一的缘分应该是在歌剧院把他们判进海底，为什么会被邀请出席他们的婚礼？”

莱欧斯利被那维莱特的措辞逗乐了：“好问题，我不知道，与其坐在沫芒宫里乱猜，你不如亲自下来看看。顺便一提，你的幽默感上升了。”

“不是的。”那维莱特垂下眼，“我只是担心……这样有些不合规矩。”

“放轻松。何止是有些呢？”莱欧斯利语调上扬，伸展脊背，换个更舒服的站姿，“但阿维斯小姐指名要我帮忙邀请你，而我愿意给热恋中的淑女一点小小的特权。既然我敢把请柬送出来，就没什么好多顾虑的了吧？”

的确。那维莱特疑虑这场婚礼的特殊性，疑虑自己收到邀请的合理性，但作为被邀请者，他在疑虑的都是莱欧斯利才该焦头烂额的事情。大审判官沉吟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为了维护审判在群众心里的公正性，我一直避免出席以私人名义举办的仪式和活动。但在梅洛彼得堡办一场婚礼，这个想法……很新颖。坦白说，我相当好奇。”

他停顿几秒：“抱歉，我没法现在就予以答复。我需要一些时间仔细考虑。”

“好。我没别的事了。”莱欧斯利一点也不意外。“好不容易来一次水上，我得立刻找个地方享受一个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下午茶。走了？”

“不送了。感谢你的理解，替我向两位新人和希格雯问好。”

公爵朝门迈步，食指中指并拢指向太阳穴，往外轻轻一挥。那维莱特盯着那截残存在门框里的手指和小臂，直到莱欧斯利终于全部消失在门外。

婚礼。那维莱特想。他参加过一次婚礼。四百年前的事以一团模糊的蒸汽状烫在他脑海里，他只记得是一场政治联姻，仪式举行得潦草，留出一整个下午，供绅士们拿着高脚杯，谈论高尔夫、马和政治。空气中弥漫着香精味，人头攒动的庄园里，除了一种伪善的阿谀奉承外，他什么也感受不到。第二天，他在报纸上看到自己：他的出席被视为某种站队行为，反对派们立刻对此口诛笔伐大做文章。从此以后，他再没参加过任何私人的派对和仪式。

那维莱特摩挲那张请柬上粗糙的蜡笔小人，感受到希格雯和所有筹办这场婚礼的人饱满的心意。他想，如果是梅洛彼得堡的话，或许没问题。

2.黑领结，白领结

那维莱特下来时离婚礼开始还早，会场已经聚集起了大大小小几撮宾客，大都是梅洛彼得堡的本地人。莱欧斯利作为东道主理所当然也在会场，闲得很，拿着杯子靠在吧台桌上看报纸，猛然感到一股令他脊背发凉的视线粘在身上，抬头，倒吸一口冷气。

见到这样的场面，论谁都至少得瞪大点眼睛——那维莱特没穿那身肃穆典雅的审判官服饰，好吧，就算是那身审判官服饰也许都会比现在好一点，毕竟大家都看习惯了：他穿着一身经典的塔士多礼服，镶锻的枫丹式戗驳领双排扣，内着凸纹布的枫丹袖翼领衬衫，领结打成简洁硬朗的蝙蝠式；粉红色的领花穿过左领第一颗扣眼别在胸前，口袋巾叠成贴合典礼主题的花苞型，手腕上是低调的黑金袖扣，手腕下是尺寸贴合的手套，真丝。三分钟前这位端庄的绅士按开电梯，和里面同样拿着请柬的可怜人们呆若木鸡地对视，牛津鞋的漆皮反着冷硬的光，晃瞎这帮运动服和休闲装们的眼睛。最高审判官头脑风暴，一边承受大部分偷偷摸摸小部分毫不遮掩的扫视和咂舌，一边捏着衣角，思考自己是该关门还是该硬着头皮乘上去。

“哇哦，”莱欧斯利感叹，“你看上去比我们的新郎更像要结婚的那个。”

这不能怪那维莱特，毕竟请柬上没写着装要求，而他参加的上一次婚礼不穿成这样是不被允许进场的，出于对自己身份的考虑，他还特意挑选了低调的配饰。那维莱特生无可恋地摘下领花，又把方巾从口袋里掏出来，但又没地方放，于是手足无措地捏在手里：“……抱歉，我无意引人注目……现在会看起来更自然一点吗？”

莱欧斯利憋住笑，四指并拢朝自己挥挥，示意那维莱特靠近他。

那维莱特疑惑地向前一步。莱欧斯利把杯子放在吧台上，站起来，解开那维莱特胸前的双排扣。他的本意是让这位宛如被从时尚杂志上抠下来ps进梅洛彼得堡的可怜绅士更自然点，解扣子时他才发现那维莱特还在外套里面穿了低腰的礼服马甲，自己可怜的小动作没法撼动大审判官先生身上的超凡脱俗一丁点。莱欧斯利不动声色地隐瞒自己失败的尝试，从那维莱特手里拿走领花和方巾归回原位，拍平自己弄出的小小褶皱：“这样就好多了。”

“真的？”那维莱特半信半疑，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

“真的。”莱欧斯利脸不红心不跳地扯淡，“在水下，解开扣子就是愿意敞开心扉的意思，你现在已经非常平易近人了。如果还不够放心，”莱欧斯利把那朵刚放回去的可怜领花抽出来，夹在自己西装背心的翻领上，“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那维莱特松一口气，点点头，局促的神色消去大半。反正就算他真的没什么变化，也有莱欧斯利陪他分担一朵小小的优雅负担。

他们漫步在水下，一边走，一边听莱欧斯利为这场特别的婚礼做一点简单的介绍。毕竟是梅洛彼得堡第一次碰见这么喜庆的日子，莱欧斯利给足了面子，腾出一整个管理层供两位新人尽情发挥。变化最大的首先是灯光，平日里昏暗又绿油油的海底光线被特地中和成干净的白色，上到房顶下到水池，浅色的花朵元素温柔地点缀金属堡垒，颇有金刚芭比猛汉柔情之感，恰到好处的不和谐显出一点柔和的叛逆来。离他们最近的特许食堂开工得最早，热火朝天为宴会备餐，厨房外的用餐区添了几张长桌，铺着桌布和绑着绸带的花束，从餐车上几道过分精致的餐前点心，能看出至少从外形上这是对标德波大饭店的水准。

“虽然看着唬人，幸运签还是会照常随餐发放的。这就是我们比起德波大饭店的优势之处了。”莱欧斯利如是道。

虽然各种区域没有被界限分明地划分，但最显眼的当然是仪式会场。从电梯上下来，穿过拐着弯的走廊，路引的花木从正对着管理区入口的排气扇一直铺到公爵办公室门口，两边摆着白色的长椅，浅色的椅背花绑在靠背上，作恰到好处的小小点缀。白色的花团从公爵办公室的门框上垂下来，作为见证婚礼的神圣拱门，甜蜜的代价是今天结束前，莱欧斯利一步也踏不进他的办公室。正对着公爵办公室搭着台，一把钢琴矗立在台左侧，从大到小几把提琴立在它身边，周围歇着几个人，虽然没有那维莱特阵仗这么大，但也老老实实穿着西装打着领结。那维莱特顿时倍感亲切：“居然还有乐队？”

“那当然。眼熟吗？说不定还给我们跑过腿送过文件。”莱欧斯利笑着介绍，“不办这么一场，我还真不知道我这地方连看守都这么卧虎藏龙。”

事实证明莱欧斯利腾出一整层是对的，两位新人的确很能折腾，从游戏区到拍照区再到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摊位，每一寸空间都身负重职。等他们转完一整圈，回到那张吧台桌前，那维莱特才注意到这片区域的特殊之处，皱起眉毛：“这是酒？”

“没错。为了防止一些麻烦，这是今天难得的收费项目，还是很黑的那种。”莱欧斯利弯曲指节敲敲桌子，一个男人拿着酒水单从里侧走出来，“这位调酒师先生下来之前是枫丹庭数一数二的名手，大好的手艺，平时却完全没有发挥的机会，多可惜啊。所以我圈出这块地方，专门让他在今天大显身手。”

那维莱特思考片刻，把安全隐患问题咽回肚子里，既然莱欧斯利敢摆出来，想必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吧。调酒师放下酒水单，笑眯眯地和那维莱特点头致意。那维莱特难得碰到不对自己行扫视咂舌礼的陌生人，也点点头回礼。

“那边也有给不沾酒精的人准备的茶和果汁。不过今天毕竟难得，我就不喝茶了，换换口味。”莱欧斯利抬起酒杯朝那维莱特微微示意，“来喝杯什么？账记我头上。不感兴趣的话，这里还特意为审判官先生准备了水。”

“谢谢你的好意。今天确实难得，我也喝点别的什么吧。”那维莱特看向酒水单，不着边际的音节拼在一起，他完全没法从名称里获取任何有效信息，不过这大概也是它的浪漫之处吧：“你有推荐吗？”

莱欧斯利思考一瞬间：“唔，这上面有你以前尝过的吗？”

“诚实地说，没有。我对水以外的饮品向来兴趣不大。”

“那就好办了。既然你都没喝过，不如来闭着眼睛对着酒水单随便摸一个？如果不着急上去的话，你也可以每样都试试。虽然对你来说应该都没有水好喝，不过每一杯都各有各的难喝之处的感觉，应该也挺有趣的吧？”

那维莱特沉默了：“比起推荐，你倒更像是在打消我喝它的念头。还是给我来杯水吧。”

“哈哈，我怎么会呢。”莱欧斯利笑笑，为自己点一杯酒，切换下一个话题。

3.BUFFET

他们在吧台闲聊，期间有几个水上的熟人来和他们打了招呼，克洛琳德挽着娜维娅首当其冲，莱欧斯利一边喝酒一边半开玩笑慢悠悠地介绍和她们两个的孽缘：他委托克洛琳德帮忙置办婚礼，克洛琳德随口透露了点消息给娜维娅，娜维娅立刻带着她的两个跟班，兴冲冲来和莱欧斯利商量合作（并理所当然地蹭到了请柬）。

没办法，自从灾难开始逼近，梅洛彼得堡就愈发炙手可热。谁会错过这么一场盛会呢？最高审判官先生都亲自下来了。

宾客陆续就座。莱欧斯利不能就座，他被委以司仪的重任。听着唬人，也就是让他上去念两句老生常谈的无论贫穷或是富有你是否愿意不离不弃云云，凸显出一个重在参与，为了防止忘词儿，他还被塞了手卡，上去照着念就行。

二位新人宴请了整个梅洛彼得堡，莱欧斯利站在台上望过去，宾客席上黑压压地挤满了脑袋。他一眼找到那维莱特，那维莱特坐在角落里，注意到他的目光，跟他点了点头。

钟声响起。奏乐。全场起立迎接新娘。梅洛彼得堡设计得错综复杂，从电梯到入口拐了好几个弯，他们只能听见刚劲有力的高跟鞋声。费索勒用一只手死死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脸扭在一起，露出一个介于哭与笑之间的难看表情。

任谁都能看出他紧张的要死，费索勒全身发抖，语无伦次：“我还没见过她穿婚纱的样子呢。老天爷，你能想象那一幕吗……”

莱欧斯利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我这有手帕备着给你擦眼泪。”

费索勒接过手帕，擦擦眼睛，脸抽抽两下，扭得更厉害了。乐队水平相当高，音乐婉转缠绵，格外催人泪下，莱欧斯利拍拍他的后背：“没事的。你弄得我都想哭了。”

高跟鞋声越来越快，每一下都踩在每一位的心弦上，所有人都第一次发现，从电梯到公爵办公室的一小段路居然这么长。

新娘迈过拐角，终于姗姗来迟地亮相。

阿维斯提着碍事的婚纱前摆，踢掉高跟鞋，赤着脚飞奔过来，长长的耳坠前后晃荡，像个刚逃出禁闭的公主，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孩。

没有繁琐的交接仪式，没有问句，没有停顿，她高高跃起，手臂大开，直直扑进费索勒怀里！

费索勒痛哭出声。他紧紧环住他的新娘，他们跪坐着拥吻。掌声和口哨声中，莱欧斯利把手卡揣回兜里。

这是一场可以成为史上之最的婚礼，最什么呢，最速。莱欧斯利说：“还有什么需要我赘述的吗？阿维斯，费索勒，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那维莱特和人群一起鼓掌，漩涡从他身边涌过，发出隆隆的水声。一开始是没这么汹涌澎湃的，是不大不小的一股洋流，他把手指伸入水中，一小股劫后余生的放松和喜悦，一小股相互扶持的展望，还有一大片他叫不出名字的水流，复杂，湍急，但暖洋洋的，很舒服。费索勒和阿维斯见到彼此时，水流猛然升温，情绪如涨潮一般攀升，卷起巨大的漩涡，他毫无防备，几乎是被灼了一下，拼命远离才没被那漩涡淹没。

爱？

莫名地有些熟悉。他看不真切，也不是很懂，干脆不去研究，反正有大把的时间，终有一天会弄明白的。舞台交还给二位新人，莱欧斯利很自觉地下台，猫着腰绕一大圈绕回那维莱特身边坐下。那维莱特和他搭话：“这是设计好的还是即兴之作？”

“至少给我的手卡不是这么写的。”莱欧斯利摸出卡片给他看，他那手卡上本来也就三句，很难说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我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多余。”

“我还以为你会多说几句。”

“比起听长相凶恶的怪叔叔讲笑话，大家应该还是更愿意欣赏甜蜜又养眼的新婚夫妇吧。”莱欧斯利耸肩，“再说，铺张浪费的程度和警戒的等级，应该已经代替语言传达我的意思了。”

“原来你在人类中是长相凶恶的类型吗？”那维莱特陷入沉思。

是就怪了。

婚礼被主角本人接手后放开了不少，大家玩了个痛快，都饿了，万众瞩目的填饱肚子环节终于开始。新郎新娘理所当然坐长桌的主席，有权自由出入水面的大人物们分了旁边单独的小桌。那维莱特看看菜品，有他喜欢的百味一缕，再尝尝，味道居然也像模像样，心情顿时阳光明媚起来。莱欧斯利抽到了幸运签的再来一份，转着圈炫耀，另一份饭没盼到，盼来了另一张吃饭的嘴，克洛琳德端着盘子坐在他们对面。

那维莱特首先跟她打招呼：“晚上好，克洛琳德小姐。”

克洛琳德也说晚上好。莱欧斯利其次跟她打招呼：“娜维娅没跟着你？”

“她和她的管家们去长桌那边坐了。”

“你怎么没跟着？”

“人太多，没我的位置。”

莱欧斯利发出意味深长的啧啧声，那维莱特很专注地喝汤，压根没注意到成年人类的话外音。玩笑归玩笑，他们当然非常欢迎决斗代理人小姐跟他们小聚，大家都熟得发烂，没必要相敬如宾。

冗余的致辞环节理所当然被取消了，但并不影响宾客们给新婚夫妇送上祝福的热情。克洛琳德第一个起哄莱欧斯利：“梅洛彼得堡办婚礼，公爵不说两句？”

那维莱特很活学活用地插嘴：“他是长相凶恶的类型，不适合当众发言。”

克洛琳德呛了一下：“就他？”

那维莱特疑惑：“不是吗？”

克洛琳德警惕：“谁教你的？”

莱欧斯利顶锅盖逃。

晚宴结束，婚礼也进入尾声。舞会开始之前那维莱特听到一点点闲聊，说据说阿维斯下来之前对跳舞颇有研究，舞会说不定会很有看头。

舞完一曲，新郎新娘优雅地行礼，离开舞池。是很精彩，那维莱特想，虽然只是很普通的精彩。不过作为没有专业背景的两人跳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是歌剧院待太久，要求太高。

乐队再次开始演奏，是个经典且简单的曲目，舞池很快被宾客填满。毕竟水下既不乏接受过上层教育的纨绔子弟，也不乏纯是爱凑热闹的下层人。

他想，今天已经够完美了。显然舞会就是这场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特许食堂的餐车上摆出自助的冷食，宾客们拿着酒杯聚成小撮，舞池里成对的男女跳内敛的华尔兹。有零星的人开始离场，新郎新娘已经不见踪影。四百年前冰凉的记忆刺在他的心间，那维莱特想起攒动着的酒杯和人头，想起呛人的香精味，冷餐会（buffet）名副其实，重重打击（buffet）了他当时还幼小的心灵。四百年后的大部分流程和四百年前没什么差别，除了着装要求更轻松一点，气氛更热一点，新婚夫妇更恩爱一点，游戏环节更多一点，更有莱欧斯利和他聊天一点。

好吧，他还是很留恋这最后一条的，但在男士们开始凑过来谈论高尔夫、马和政治之前，在他被虚伪的阿谀奉承灌满之前，是时候为这一天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他站起来，整理衣着和措辞。

钢琴突兀地加速，剔薄的水晶落地碎裂般清脆的高音刺破整首舞曲。这是相当刻意的低级错误，只能被认为是来砸场子的，那维莱特皱眉，和被吸引的人群一起往钢琴看去。

乐队本就是个添头，终端和扩音器接替了钢琴的工作，舞曲继续行进。钢琴师走下琴凳，在之前他一直把自己藏在钢琴和墙面的夹角里，直到现在，宾客们才注意到这位先生的不同寻常，他穿着过于宽大的男士西装，戴着面具和帽子，身材矮小。

那维莱特握紧手杖，用余光瞟向莱欧斯利，后者抱着手臂站在那维莱特身边，无动于衷。

钢琴师走向舞池，高抬起一条腿。西装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人群发出惊呼，被惊呼的主人公却丝毫不受影响。

他开始舞蹈，踏着火焰舞蹈，每踏一步，身上黑漆漆的伪装就烧掉一点，盘起来的马尾长辫散落在背后，不是他，是她了。她逆着人流旋转，为走过的每一处漾开环形的波纹，没有人拒绝她，理所当然且无与伦比的气场笼罩她，明明是她突兀地闯入了舞池，人们却下意识觉得自己才是挡路的那个。人群如被划开的水波为她让路，就像她本就该是这里的主角，即使动作并不精巧，舞步也不惊艳。

小提琴逐渐攀升，舞步越发迅疾，鞋跟打击地面噼啪作响。四散的火焰做如瀑的裙摆，遮盖身份的最后一点黑布也被烧尽，她脚尖轻点，踏入圆心。

来不及怀疑，来不及惊叹，啪，灯光全灭，只存舞曲的余音。只有一点勉强分辨五指的光线隔着水面照下来，舞池中心没有任何人。像是一场绚丽的梦，被醒来洗去了，谁也不能确定刚刚看到的是否是现实。

头顶传来钢琴般轻盈剔透的金属声，那维莱特熟悉那个声音，是鞋跟击打手杖；下一秒，像是那一声惊醒了灯光似的，所有聚光灯同时亮起来，灯头缓缓挪动，聚拢向高处的某个位置——

手杖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高顶礼帽上的宝石闪闪发光。

水蓝色的女士伸展胸脯高举双臂，阴阳眼睥睨一切。

万籁俱寂。两秒钟后，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没人在意这种亮相是不是抢了东道主的风头，大家都爱芙宁娜，无论水下还是水上。

那维莱特不惊讶，毕竟相看两厌了四百年，从走下琴凳开始他就认出芙宁娜了。但没人能否定这个小插曲的精彩，他和所有人一起鼓掌。莱欧斯利说话，人群的声音太大，让他不得不侧身去咬那维莱特的耳朵：“感谢那几个愚人众小朋友友情提供的魔术火焰纸。”

那维莱特也微微转头，挪动整个上半身凑过去，莱欧斯利很自然地贴过来，把耳朵让给他：“哦？我还以为那件事之后，他们对你唯恐避之不及呢。”

“你猜得没错。割韭菜是一门学问，我潜心研究，决定在他们入狱时就割个干净。”

那维莱特有点想笑：“公爵的位子真是方便。”

“那当然，我们这又不讲究公正廉洁。”

说到公正廉洁，他们都想起递请柬那天的乌龙，一齐笑起来。莱欧斯利想起几分钟前那维莱特郑重地站起身，随口道：“不过你在表演开始之前好像就想说什么，难道是早有预料？”

芙宁娜收起胳膊，以一种带动整个身体的夸张姿态扭动面前的旋钮。舞池中光影逆转，音乐倒带，乐队早有预谋地撕开身上的西装，露出铁链、背心和花臂，手上的乐器鸟枪换炮，指甲划过琴弦通过扩音器发出低沉的轰鸣。

鼓手敲击鼓槌三下，聚光灯又一灭，再亮起来时，灯下已经是重新踏入舞池的二位新人。

费索勒单膝跪地，阿维斯踩在费索勒的膝盖上，狠狠撕掉婚纱冗长的后摆。气氛在此刻到达顶峰。灯光闪动，电吉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尖锐咆哮，比之前多个几倍的人群挤在舞池里，跟着节奏摇晃，合唱被演奏的曲子。

那维莱特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个来回，说是，我是想说我早有预料。

进去跳一段？

那维莱特摇头。我没接触过这种……舞蹈文化。我只会一点简单的交际舞。

我也不会跳。说是跳舞，你可以把它当作一种，动作夸张的打拍子？

不过嘛……交际舞配电子乐，这组合还挺像你本人的，最高审判官先生。

那维莱特没推脱成功。一群美露莘蹦跳着走过来，簇拥着那维莱特，拖着拽着笑着闹着想要把他带进舞池，显然蓄谋已久。莱欧斯利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很没义气地偷着乐，半分钟后他就乐不出来了，希格雯走过来，十分人畜无害地把莱欧斯利拉进群魔乱舞的人群深处。

4.买一张奖券吧

那维莱特实在跳不来这种不拘小节的舞，被美露莘们拉着僵硬地晃了几下，趁她们蹦得开心偷偷离开舞池。他又觉得抱歉得很，给自己打理由的腹稿，决定她们问起来就说自己是跳累了歇会就回去，腹稿打到一半他又觉得美露莘们没准会善解人意地根本不再追问，于是更抱歉了。

气氛燥热得不行，连带着人也燥热起来，很有效地烤干水龙王的口舌。那维莱特直奔吧台，原本围着吧台小酌的人们立刻作鸟兽散，他刚凑近，装满水的高脚杯就立刻递到他面前。

颇有送客的意思。可惜那维莱特完全没感受到，他坐下，先喝一大口，滋润干燥的唇舌，然后靠着吧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饮，围着吧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的人群都震撼了，以他为心让开一个圆，半径三米。

顺便一提，那基本就是整个吧台的面积。调酒师当场失业，深刻怀疑那维莱特是故意的，十分想给之前笑眯眯打招呼的自己两个嘴巴。

那维莱特还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视野最好，还有难得的椅子，他的注意力全在别处，对自己影响了多大的现金流量一无所知。

他被拖进舞池，紧绷的绸缎箍在身上，人流推着他走，满眼都是抖动的胳膊和脑袋；他晃得头晕，好不容易找到缝隙逃出来。之前莱欧斯利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现在莱欧斯利不在，他身上的格格不入就再无处可藏，难以避免地感到无所适从。

这种迹象早就就有了，从他踏入水下的那一刻开始，每个环节都在持续。他穿错了衣服，不喝酒，不懂新郎新娘热烈的感情，不跳舞，还有更基础的——他是水上人，还是最被水下反感的那种，到现在还没被恶意找上门儿只是因为莱欧斯利管得太好。这种微妙的隔阂感总是贯彻他的龙生，仿佛他经历什么都要隔上一层灰蒙蒙的水雾。

他差一点就要习惯了，在拥有足够理解的阅历前，只能不去想。那维莱特喝上了水，不适缓解了大半，终于有功夫去找找熟人们在哪。

当然在舞池里。那维莱特公务繁忙，又要为身份避嫌，自然是从没经历过这种岂止不优雅连好看都称不上的舞会。大家都只是在乱晃，晃得方式相当五花八门，头部最多，臀部其次；谁都看得出来，除了零星几个，没有人会跳舞，缺乏节奏感的有时都卡不上音乐的拍子，但丝毫影响不了他们乱扭的热情。

枫丹人大都讲究举止优雅用词考究，把自己裹在一丝褶皱都不许有的高档布料里，见面要从天气开始寒暄八百个来回。也正因如此，舞池变幻时，一种炽热的蓬发的生命力蛊惑他，让他错过了离场的最好时机。实话说，挺闹的，但不讨厌，比起他印象里的人，他们更类似于某种自然，纯粹、奔放，岩隙中狂乱生长的野草一类的东西，舞步震动梅洛彼得堡的金属墙壁，恍若这尊钢铁巨物被赋予了脉搏或呼吸。

以前他感受到这些只会是在海里。啊，虽然现在好像也是在海里？

莱欧斯利在离他很远的另一端。适应良好，他总是。

岂止是适应良好，他简直成为舞池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原因无他：他辣得要命。舞池里太热，他早就脱掉他的外套和西装背心，黑衬衫贴着美露莘的贴纸，勾勒出一点肌肉的痕迹，那朵胸花倒还带着，从西装背心上拿下来，夹在胸前的衬衫口袋里。大家都在乱跳，他就成为了乱跳者里最赏心悦目的那个；尽管只是简单地跟着节奏跳动，摇动肩膀和小臂，但物理条件实在太好，肩宽腰细臀翘腿长，无论晃得怎么生涩都辣得不行。

他还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每一杯都和上一杯不同，大概也是闭着眼睛随便选的。莱欧斯利一整天都在喝酒，为什么？仅仅是换换口味？

想不通。音乐突然切换。人们亲吻着变换自己的舞步，克洛琳德和娜维娅贴得极近，目光交锋激烈，黏得可以出水；希格雯扶着莱欧斯利的手转了个圈，踮着脚正大光明把贴纸贴在他的脸上。莱欧斯利也不去撕，任这些小小的伙伴在他身上胡闹，弯下腰伸出胳膊护着防止她们失去平衡摔倒，胸花跟着动作一颤一颤，粉红色，像一颗外露的心。

那维莱特抿一口水，心里那点不讲气氛的愁思烟消云散。瞧瞧，他爱的所有都在那，被霓虹渡上一层虚幻的光影。只是看着就感到幸福。

这边厢，调酒师没有钱赚，又无聊得要死，一个杯子擦八十个圈，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搭话：“那维莱特大人，您盯了公爵大人半天了，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更有送客的意思了，可惜那维莱特还是完全没感觉到，这个问题问住他了，画面太过完美，他都没想到去研究那里是不是缺个自己。他也问：“你为什么认为我应该去找他？”

调酒师本就心虚，被这么一问顿时破功：“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就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那维莱特以为是自己的身份吓到人了，稍微放缓语气：“不用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可惜您挡着我们做生意了这种事实在是难以形容，调酒师一句也不愿多说。那维莱特再看舞池，克洛琳德大部分时间在和娜维娅柔情蜜意，美露莘们碍于身高问题更偏好同族的舞伴，莱欧斯利在其中，一个人，身前的空余正好容得下另一个不被胳膊和脑袋晃晕。

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躁动，像是乐队演出时音响设备发出的底噪。他感觉身上箍得厉害，于是解开领结，手打领结散落成一长条，挂在他脖子上，像两片简笔画小鱼儿。

新郎先生很不巧在此时来到了吧台附近。调酒师仿佛看到救星，挤眉弄眼，费索勒十分不情不愿地走过来。他本来也不善交际，干笑两声尴尬地开口：“那维莱特大人，晚上好啊。”

“费索勒先生，您好。再次祝贺您。”

费索勒惊慌失措：“别别别别您，你就行，你就行，那维莱特大人太客气了……”

那维莱特叹一口气。一个两个都反应过度，对每个人都说同样的无需多礼让他身心俱疲，他还心里有事，于是随便应了一声，闭上了嘴。

气氛陷入死寂。这吧台边上就他们两个人，那维莱特刚喝完他的水，杯子被收走，手上桌上空无一物。费索勒先抓耳再挠腮，僵硬着试图破财消灾打破尴尬：“哈哈，那……那维莱特大人，感谢您为了我们的婚礼抽出时间，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请您。”

来自新郎的邀请，再推脱就太失礼了。那维莱特道了谢，在酒水单上随便挑了他不认识的名字之一。调酒师闲了半天终于来了生意，手脚麻利使出浑身解数干活，酒瓶子转得人眼分辨不清。

不一会杯子上来，那维莱特看看他面前的液体，倒也是透明的，尝一口，好辣，真的很难喝。莱欧斯利就是喝这玩意喝了一整天？

也许它有什么需要细品的奥妙吧。再尝一口，还是好辣。话说珍珠洋葱为什么会出现在饮品里？

抿了两口，那维莱特把注意力从酒上移开。他看出这位新郎局促得想死，又想来让费索勒局促的原因很大部分是自己，顿时相当抱歉，决定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今天的女主人没有一起吗？”

费索勒咧着嘴傻笑，语气中冒着粉红泡泡：“阿维斯还在舞池里，这是她最喜欢的歌，我跳得不好，正好她有点口渴，我就来帮她买酒。”

他是个相当腼腆的男人，实在很难把他和舞池中收放自如的形象联系起来。那维莱特想起舞会前听到的传闻，顺着往下说：“听说阿维斯小姐对舞蹈有些造诣？你们的第一支舞相当精彩。”

“谢谢！其实我不会跳舞的，被阿维斯拉着练了大半个月，终于能不踩到她的脚了。”每提到他的新娘，费索勒的嘴就咧得更傻一点，“水下人看了我稀碎的动作也看了大半个月，早就看腻啦，也就是您很少下来，不熟悉我们，才觉得有意思。”

太谦虚了，即使是在坐了歌剧院四百年的最高审判官看来，也是可圈可点的一支舞。不过这倒提醒了他：他的确对他们知之甚少。何止是不熟悉，下来之前他只从莱欧斯利对黑水的报告中了解了只言片语；为了在婚礼上不至于见了主人相对无言，他还特地去查了卷宗，结果尴尬地发现卷宗在别的审判官手里，那俩人不是他判的，他们根本一次都没见过。

对哦，既然他们没见过，阿维斯为什么会邀请他参加这场婚礼？

那维莱特终于想起最开始的问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问。”

费索勒一哆嗦：“您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一开始我以为我收到邀请和你们的案件有关，但我查阅卷宗，发现事实是我们并无交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被阿维斯小姐邀请参加这场婚礼？”那维莱特察觉费索勒呆愣了片刻，补充道：“当然，如果这其中有什么不方便吐露的隐情，那就不必回答了，我为我的冒犯向你道歉。”

费索勒的反应出乎那维莱特的意料，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迷茫地发问：“什么？阿维斯邀请了您？我们一直以为您是下来……维持秩序的？”

这和莱欧斯利说得可不一样。那维莱特更困惑了，拉开上衣，从里侧的口袋摸出请柬：“我收到了请柬，上面写着我的姓氏。”

上帝啊。费索勒盯着那张请柬。他应该赖在新娘身上跳完那支舞的

0.就算不是我卖的

婚礼前的一个平静的晚上，莱欧斯利靠在吧台桌上，听阿维斯汇报她揽下的安抚工作。婚礼筹备中，水下的手脚大都不太干净，他的门又要被花团征用，于是临时占领了吧台，做他的露天海景办公室。汇报结束后阿维斯摸出一个信封递到桌上，莱欧斯利打开，里面平躺着一张厚厚的婚礼请柬。

莱欧斯利老早就听说希格雯在准备这个，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他也碰碰硬纸片上用美露莘稚嫩的笔触画着的小人，想到贴在他身上的那些可爱的小贴纸，扬起一点笑意：“还有我的份呢？不错不错。”

阿维斯没有任务完成要走的意思，她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又有点欲言又止，于是莱欧斯利率先开口：“还有什么事吗，阿维斯小姐？”

阿维斯闭了闭眼：“还想麻烦公爵大人一件事。”

莱欧斯利心一沉，第一个想到的是受害人出了什么问题。他不动声色，只说：“哦？请说。能帮上的，我自然尽力。”

“一直以来，我和费索勒都很感激公爵大人的帮助，救我们出来也是，为我们的婚礼忙前忙后也是，您的恩情我们怎么都没法报答。我们想了很久，也和希格雯小姐商量了一下，”阿维斯从怀里摸出另一个没封口的信封，露出有点害羞，又有点陶醉的笑容，“这是希格雯小姐为我们画的请柬原件，麻烦公爵大人把它交给对您来说重要的人吧？希望我们的婚礼，可以让您和那位女士或者先生都感染到一点小小的幸福。”

是啊，阿维斯递出的请柬，怎么会是狼头火漆章呢？

那维莱特心脏狂跳。多巧啊，在那个本该平静的晚上，在这张吧台桌前，在请柬上写下那个长长的姓氏时，莱欧斯利也曾心跳如鼓擂。

跨越了一点点短暂的时间，为了同一个难以言说的小小秘密，两颗分属于两个物种的心脏在这里同频。

那维莱特去看莱欧斯利，莱欧斯利正好在喝酒，仰着头，下嘴唇贴着杯沿，喉结滚动像子弹上膛，一口气喝掉一整杯。酒液从嘴边溢出来，经过下巴和脖颈上的疤痕，划一个色情的弧度，他就低下头，用手上的拳击绷带抹掉。

莱欧斯利抬头，一眼就找到那维莱特——他总能做到，像是某种超能力似的——然后立刻笑了，想要朝那维莱特走过来，刚迈开腿就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希格雯眼疾手快把他扶住。几秒钟后克洛琳德走过来，捏着他的后颈皮拎走，挪向提供醒酒汤的摊位，莱欧斯利玩心大起，欲拒还迎地挣扎两下，给那维莱特比个口型：救命啊——

那维莱特压根没看那个口型。莱欧斯利的目光一秒钟都没离开他，他被吸住，动弹不得。他感受到洋流，危险的离岸流，复杂、汹涌、包含着无数情绪的无数小股汇成的一大股，太过饱满，太过湍急，蛮横地搅碎他与星星相隔的水面，他在水流的夹缝中上下沉浮，逃不开，因为那漩涡的来源有他自己。而当他处于窒息的边缘时，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却又从那直直穿透那维莱特的肋骨；是冰的颜色，作为莱欧斯利身上少见的浅色，在灯光、酒精和笑意的共同作用下，融化成一团清冽的水，温柔地托举住那维莱特的心脏。

好像有一点懂了，关于爱。可他，他拥有太过无法跨越的沟壑，和太过漫长的犹豫时间，他该拿那一点灼人的感情如何是好呢？要参加吗？即使他穿着昂贵的礼服，与所有人格格不入？要喝酒吗？即使与他的喜好相去甚远，各有各的难喝之处？要弄懂吗？即使那感情搅着巨大的漩涡，危险又黑洞洞？要跳舞吗？即使他的四肢并不协调自如，对舞步一窍不通？

他感觉热得难受，有汗滴下来，于是脱掉上衣外套，去抽口袋里的方巾。一个硬硬的小圆筒和方巾一起被抽出来，掉在地上，滚了两圈，落在那维莱特脚边。

啊。是宴会上随餐发放的幸运签，当时他忙着和克洛琳德打招呼，随手放进口袋，完全忘在了脑后。他弯腰捡起来，展平小小的纸筒，上面写着：

买了奖券也不一定能抽到奖，但是不买奖券永远都抽不到！

所以买一张吧，亲爱的那维莱特。写下那一串长而复杂的号码，放到那个黑洞洞的箱子里去，去经历满怀期望的、甜蜜的等待，去在每一个号码揭示时，为其中属于你的发音心脏震颤。去迎接开奖时重重锤击心口的巨大喜悦和遗憾，或者没准那时你已经可以对它泰然处之啦——

来买一张吧！不要去想沟壑呀时间呀那么遥远的问题啦！至少现在，你可以和他跳一支舞嘛！

那维莱特握紧那张小小的纸片，有一点想笑。其实他不需要这种直白的提示的，无论是否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在那个糟糕透顶的开始，他就义无反顾搭上了通向婚礼的电梯。

他会买的，他总是。那维莱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脑袋嗡嗡作响。心跳声和震耳欲聋的鼓点重叠，音乐从他身后的扩音器爆破而出，重重拍打他的后背，每响一下，就推着他往前走一步。

他跨进舞池。他从每一对正在拥抱的男女间挤过去，在混乱地旋转着的人流中笔直地前进。

5.但最好还是我卖的！

那维莱特终于来到莱欧斯利面前时，已经横穿了一整个舞池。被他追着的两人突然停步，手铐和锁链反着银光，刀锋似的刮擦过他的眼睛，他来不及刹车，撞在莱欧斯利身上。

克洛琳德十分适时地松手。莱欧斯利带着两人份的体重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吃痛地哼哼一声。

他们已经在场地边缘。音乐开得足够大，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那维莱特喝得太猛太急，还没缓过劲来，又这么一摔，人七荤八素，趴在莱欧斯利身上好一会，完全忘记自己要来做什么。半晌他终于动起来，支起手臂撑起上半身，努力分辨被他压着的肉垫：“莱欧……”他顿了顿，“……斯利。”

莱欧斯利也喝得不少，抬着脑袋看他，拖一个长长的哎。他倒是反应快，该护的该垫的都做到位了，没让他身上的祖宗磕着碰着一点。

那维莱特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感觉自己的思绪从未如此轻盈，比起现实，更像身在梦里；就像在睡梦中悟出一句精妙绝伦的哲语，挣扎着半梦半醒把它记到纸上，早上爬起来一看：猴子爱吃西红柿，土豆很生气——那维莱特此时就处在那个悟出西红柿哲理的阶段里。但谁也不能否认在梦里它真的是精妙绝伦的哲理！他从阿维斯的婚礼悟到莱欧斯利的胸肌，再从莱欧斯利的胸肌悟回阿维斯的婚礼。一种诡异的安心感从他注意不到的地方渗进来，也许是酒精过分令人头昏，也许是垫着他的温度过分暖和——他困了。但他怎么也不想睡，一种隐隐的不甘爬上他的脊背，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还没做完。

他深思熟虑。他冥思苦想。他一个歪头瞄到莱欧斯利那朵胸花，恍然大悟，抬手去解自己的扣子。莱欧斯利以为他热了，没多想，任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那维莱特解开第一颗，露出在灯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的漂亮锁骨；解开第二颗，露出白得反光的大半个胸脯；解开第三颗，露出大惊的莱欧斯利，一把按住那维莱特解着扣子的手：“祖宗，您这是干什么？”

那维莱特十分不解，慢悠悠地喷着酒气：“我记得你说、解开扣子是敞开心扉平易近人的意思。”

莱欧斯利一点没猜到这伏笔是要这么用的，真心实意地哽住了。他一只手捏住那维莱特还在试图挪动的手指头，腾出另一只手去系上那两个可怜的扣子：“对不起，我错了，我有罪，那是我胡诌的玩笑话。你够平易近人了，不用表现的这么象形。”

那维莱特也拖一个长长的哦，终于舍得把手从扣子上挪开。他们再次陷入难以描述的沉默。

直到莱欧斯利一直支着的脖子发酸，不见那维莱特有什么动作，于是他试探性地动动身子：“那维莱特？”

就是这个。那维莱特又恍然大悟。就像如果睡觉时被打了一巴掌，那么在梦中也会被打符合逻辑的拥有前因后果的完整的一巴掌——那一动就是那个打在梦境外的巴掌，被填补上完整的逻辑和前因后果，从物理世界升维到精神世界，成为好莱坞超英电影里会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被按下的拯救世界的备用电闸，连接起了那维莱特所有错位的思绪！

毕竟把中间所有乱七八糟的绳结切掉，直接把最开头和最结尾两截卡在一起的话，应该也算一种连接吧？

“不用参加了。”那维莱特突然说，以一种胜利的姿态。

莱欧斯利愣一下：“呃，什么？”

“我记得之前你说，很想参加那个单身派对。不用参加了，我们开一场你的。”那维莱特严肃地说，目光炯炯，声如洪钟，“鉴于单身派对是纪念结婚前最后一次单身的派对，所以开完之后，你得和我结婚。”

-END-

此时的克洛琳德和娜维娅恰到好处地往边上走一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不知好歹的留影机摄像头们。

同性恋爱情鸟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借着酒劲卿卿我我之时，淑女们正在勤勤恳恳地为他们的隐私权和名誉权奋斗，真是令人潸然泪下啊朋友。

ps.他们两个抽到的幸运签都是游戏里本来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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