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邀请（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17 0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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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献站在一家杂货铺面前。
这家老店全部是木质结构，在周围水泥森林的簇拥下格外扎眼。
时间尚在午后，店内外却被一层黄昏般的光晕笼罩。店门大开，无需进入便能将里面商品一览无余。店铺貌似不大，商品却琳琅满目，且四周不是墙壁，而是高大木柜。透过柜门的玻璃门，里面摆满书卷、瓷器与叫不上名字的古老器物。
比起杂货铺，这里更像是一座小小的私人博物馆。
叶献仰头，杂货铺的牌匾上写有“怨长亭”三字，看来这便是店名。
身旁不时有客人来访。有些人直接进店挑选，有些人却站在门外朝店里深鞠一躬，这才径直走入，消失在店铺尽头的门帘之后。
林下有事脱不开身，已经和锡奴打好招呼，让叶献不要担心。而息和维维安也说要忙，俩人鬼鬼祟祟不知溜到哪去，现在又剩她一人。
叶献小心翼翼跨过门槛，迈进店内，视野豁然开朗。
这里空间比看起来要大。店面中央是长长的置物柜，半人多高，和其他家具都由檀香木制成，异香扑鼻。置物柜被分割成很多区域，复古风格的糖果零食，小人书，八音盒，各类小物件塞满期间。
这里客人不少，稍显拥挤。小到孩童学生，大到不惑之年，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仪之物，或拿起细细端详流连忘返，或为淘到绝版宝贝喜形于色，或因睹物思人百感交集。
整间店散发着令人怀念的舒适感。每件物品都满载温暖的回忆，惹得人心底也温软起来。因此这里毫不喧闹，井然有序。
叶献正东张西望，在商品和记忆的迷宫里走走停停，只觉身子撞上什么东西：原来她碰到了店铺尽头的柜台，桌上相框顿时醉酒般摇摇欲坠。叶献慌忙去扶，避免惨剧发生。
再抬眼一看，叶献被吓了一跳：
锡奴正露着她的猫猫嘴，双手托腮，笑眯眯坐在柜台后。在她面前，一只表情和她神似的招财猫正摇晃小爪，上书“招财进宝”四字。老式收音机播放评弹，报纸摊开，旁边保温杯里枸杞水飘着蒸汽。
桌角，还有个鱼缸形状的密封玻璃缸，装满星星点点的发光粉尘，如柳絮飞扬。
“锡奴姐抱歉！怪我没看路……”叶献顿时心虚。
“没事啦，摔不坏的。叶献，欢迎光临！尽管逛吧！就算不买也能随便看哦。”锡奴用绒布擦拭相框，“但幸好姐姐不在，她很珍视这个。见你这样，非得说你不可。”
相框里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照片。她笑起来时，布满皱纹的脸上，酒窝荡漾。
“这个婆婆是？”叶献好奇道。
“她叫阿函。她是这个杂货铺的店主，也是姐姐最重要的人。”锡奴看着照片故人，淡淡一笑，“我等你很久了，进来吧。”
说完，锡奴起身，走到柜台旁边一道不起眼的木门前，抬手掀开门帘，示意叶献和她进去。
见女孩踌躇不前，锡奴上前挽住她胳膊，一边打趣自己不吃人，一边带着她进到门内。
锡奴的身体又香又软。更奇妙的是，她身上是那么温暖，被她稍稍触碰，就像在寒冷冬夜抱着温暖的水袋，安全感顿生。
进去之后，叶献眼前一亮：里面居然还有个全木结构的大厅，方桌长凳应有尽有，不少客人在此聚集。他们要么三三两两喝茶聊天，要么找个僻静角落闭目养神。大厅中央甚至还有假山水池，池中锦鲤游弋，睡莲盛开，清流顺着水渠，蔓延到屋外的后院。
四周，阳光透过花格木窗，在地上烙印出迷离的花纹。
每个方桌上，都放着盛满白色粉尘的玻璃缸，光芒忽明忽暗，熠熠生辉，与锡奴桌上一样。
可叶献又本能地觉得不安。同样客人满堂，这里的氛围却和前店完全不同。她只觉孤身一人，唯有身旁的锡奴能让她有些许依靠，等等，难道这些人……
“没错。这些客人都是付丧神。”锡奴倒是安然自若，“付丧神都很念旧，所以他们大部分都住在老城区。这里虽是新城区，但店面古老，也成了他们聚会放松的地方。”
周围，付丧神们下棋对弈，看报读书，完全没注意叶献闯入。
“这家店，是让人类与付丧神都能享受宁静的地方哦。”锡奴笑着感叹，她的脸上酒窝荡漾。
话虽如此，叶献还是不自觉贴紧锡奴，一路上目光躲闪，就差挤着她走。
很快，女孩们远离大厅。锡奴又接连打开数扇木门，七拐八绕，惹得叶献完全迷失方向。直到踏上一条走廊，此处隔绝生气，死寂弥漫，两侧纸窗透过昏黄阳光，走廊深处竟是扇绑满链条，挂满银锁与符咒的血红木门。
叶献打了个寒战。那扇门寒气逼人，散发拒人千里的凌冽气场，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但还不及细想，一个转弯，她又被锡奴带进另间屋内。
里面依旧是檀香木的家具，只不过房间小而温馨，屋子中间摆放茶几，茶几两侧各有一个藤椅，促膝长谈再合适不过。
“你先坐，我去去就来。”锡奴神秘一笑，把叶献轻轻推进屋内。
叶献愣头愣脑坐下，看着周围之景。
屋里窗户半开，可以看见后院长得高高的格桑花。窗户上挂的风铃清脆作响，头顶，老旧风扇吱呀吱呀旋转，茶几上，线香插在茶香炉里，燃起袅袅白烟。
不一会，锡奴把托盘端到叶献面前：
“请慢用。今天的下午茶是枣泥麻饼与碧螺春。不知是否合胃口？”
她一笑，眼里就像汪了两小盏清水。
叶献受宠若惊。她这趟目的是拜托锡奴调查自己的身世，她自己有求于人，尚未想好该如何开口，锡奴倒先对自己示好，这让她措手不及。
“落尘的事情，谢谢你了。”锡奴在她对面坐下，“如果没有你在，她很难熬过那晚。”
“她现在怎样了？”一提到落尘，叶献心中隐隐作痛。
“她恢复得很好，正在休养，”锡奴呷了口茶，“等她状态好了，你们就能见面啦。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她。”
叶献这才放心。这时她注意到，茶几上同样有个小小的玻璃罩，里面是亮晶晶的粉尘飞舞。
见叶献好奇地盯着不放，锡奴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们付丧神是依靠‘回忆’存在的吧？”
叶献点头。
“这座城市的人们不断产生记忆，滋养着这里的付丧神。而那些记忆的具象化，就是这些细小的粉尘。它们就像是血液，流淌在我们体内。我们称它‘以灵’，是付丧神的生命之源。”
叶献回味这个词汇。好奇怪。付丧神，以灵……这些词语她本该陌生而冰冷。可随着这几天的适应，这些词在她内心深处又逐渐回暖，就像她本来就知道这些概念似的。
“所以就算不吃不喝，只要身处记忆浓郁之处，付丧神也会精神焕发。以灵似乎是这里的特产，所以这的付丧神才特别多。毕竟付丧神与人类是密不可分的嘛。”
原来如此。叶献闻言，愈发觉得这座城市独一无二。
“但是……”锡奴话锋一转，“如果把以灵比作树上的果实，大部分付丧神以此为食便足矣。但有一小部分付丧神，他们却想要蛀空树干，腐蚀根系，乃至吞噬整棵大树。”
叶献托着脑袋，安静聆听锡奴诉说。
“他们有些是本性使然，有些是迷失了方向，还有些则是对这棵大树深深失望。”语毕，锡奴轻叹。
“落尘也是这样的付丧神吗？”叶献小心翼翼发问。
“不。她是个好孩子。”锡奴淡淡道，“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容易被现实伤害，对现实失望，变成他们的一员。所以，归根到底还得谢谢你，没让她走上歪路。”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叶献被夸得不好意思，接过锡奴递来的茶。锡奴那番说辞萦绕脑海，令她心神不宁。那些妄图蛀空人类社会这棵大树的付丧神，究竟都是何方神圣，又为何如此憎恨人类呢？
而且叶献心中困惑：目前所谈无非琐事，没必要来这么偏僻的里屋。锡奴做事坦荡，应该不会有什么相瞒，她又和海柳关系密切，更不会加害自己，所以这番折腾又是意义何在呢。
叶献倾杯啜饮，甘甜滋味浸润喉舌。还不及好好放松，却见茶汤清亮如镜，透过倒影，她竟瞥到身后有黑烟聚集。
叶献立刻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她顿时警觉起来。从刚刚刚开始，她就觉有陌生气息潜藏在屋内，起初她以为是外面客人。可那气息不减反增，此刻更加浓郁弥漫在整个房间，仿佛一股黑水没过膝盖。
“啊……无论过多久，我都很钦佩你这套说辞。把这座城市描述得像是付丧神与人类和谐共处的桃花源，嗯，是很诱人。”
从墙角处，正在渗出泥沼般阴影。阴影里无数针线缝补交织，构建出模糊人形。
一位年轻男性缓缓走出，他身着脏兮兮的黑衣，蓬着头凌乱灰发。稀眉之下，眼皮半吊，眼圈泛黑，是一副永远在发困的睡眼。
锡奴直视那不速之客，将叶献默默拉到身边。
“这种无聊谎言，你还要再扯多久呢？”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细长利齿，宛如一排剪刀刀刃。
邪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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