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的长夏永不凋零

妙知前线战地记者为您报告

duduladudi

2024/11/24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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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抬起头，想起去年那个夏日午后他们离吻上有多近。
1.
——艾尔海森，今天下午你来我家的时候，可以穿我给你买的那条裙子吗？
——不。
——可是我都好久没有看见你穿这条裙子了！你说过你会穿给我看的！
——你自己穿。
——你说话不算话！
——我没说过我会穿给你看，是你自己说的。
卡维咬着笔上那根翠绿的羽毛尖想接下来该怎么回信，才能让隔壁那个可恶的、漂亮的、说话不算话的、理直气壮的艾尔海森答应今天下午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来找他，这件事听上去有点困难，因为艾尔海森已经完全不像十六岁以前那个随时随地跟在他身后、任由着卡维往他身上黏也不会说什么的小孩儿了。他早就不让我随便挨着他了，卡维愤愤地想，连手拉着手他都不肯！
羽毛笔尖在纸上摩擦得刷刷作响，动静引得站在阳台上的梅赫拉克歪着脑袋看他，小金鸟不知道这个人类又在干什么，只知道看样子自己还得再飞一趟——飞到隔壁那个绿色的窗台上去。
艾尔海森很早就说过小梅和他很像——一样的金色头发，一样的活蹦乱跳，以及一样的臭美。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还在小梅背上缓缓摩挲着帮小鸟梳顺羽毛，卡维瞪大眼睛看着他，大叫说我才没有臭美——这明明只是人最基本的衣装得体！艾尔海森你这个不懂得欣赏美的臭小孩才不会知道呢！
连卡维自己都知道这话里又恼又羞的比重有多大——被他放在手掌心的小金鸟明明好精致的，每次飞往艾尔海森的阳台之前都要仔仔细细梳梳羽毛，把那些翘起的、不平整的、黯淡的羽毛全部藏在光鲜的羽毛下面，然后才振振翅膀，从卡维家金色的阳台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降落在艾尔海森的书桌上。
卡维也像一只小金鸟，好年轻好鲜活好臭美的一只小鸟，他的头发略长，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嘴唇殷红，整洁的像块白手绢，从十六岁开始，每次他去见艾尔海森之前都要好好打扮，还要喷一些艾尔海森觉得完全没必要的香水，站在艾尔海森家的花园里跟朵花儿一样。旁边的花圃里没有那一朵花比他更鲜艳、更耀眼，艾尔海森坐在书房的阳台上看他远远地招手，整个人明媚得像颗太阳。
现在小梅再次停在了艾尔海森面前，嘴里衔着一张小小的纸片——还有谁记得这只小鸟本来是因为受伤才被卡维带回家的呢？现在它已经成为卡维和艾尔海森之间最常用的通信工具，以前卡维都是直接站在阳台上冲着艾尔海森家大叫，或者走下楼梯，来到艾尔海森家，牵上他的手，一起走到花园里去。
卡维从小就擅长于折腾他，他夏天怕热，冬天怕冷，和他腻在一起一会儿要抱，一会儿要牵，撒娇的对象始终是青梅竹马的艾尔海森。
有时候艾尔海森会顺着他，以一种分明是应付年少者的别有用心的宽容，满足年长者的所有要求，任由他半真半假地闹。
他家的小鸟也把它主人这时不时取闹的脾性学了个十成十，艾尔海森用手指戳戳小鸟腹部柔软的羽毛，换来小金鸟一个懒洋洋的眯眼，蓬松的羽毛软软戳在桌上摊开还未动一字的小纸条上。
漂亮的小鸟飞累了，不能帮他们传信，看来艾尔海森今天不得不穿上那条白色的裙子去找卡维了。

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卡维很喜欢在胸前别上一朵开得舒舒爽爽的花，有时是从自己家花圃中摘下鲜红的月季，有时是艾尔海森家灌木丛中幽芬的茉莉，但更多的时候，他高举着一个被洋甘菊、向日葵和满天星装得满满当当的花瓶噔噔噔跑上艾尔海森家门口的楼梯，敲着那扇银灰色的大门，喊着好朋友的名字。
“艾尔海森！”
好朋友在二楼的房间里看书，听见他的声音响在楼底，“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那些鲜艳的花儿才是常常被卡维拿来装点自己的饰品，他和艾尔海森倒在床上嬉闹，额头抵着额头笑，临走时手往花瓶里一伸，自然有的是花儿恋恋不舍地想要离开花瓶、被他像是不经意伸来的手捏在指尖，和他一起回家，等待着第二天能在少年的衣襟上再次绽放。
艾尔海森总是看着他举着花过来，又从自己这里拿走一两枝花，又在隔日他的衣襟上重新看见那枝被他挑走、和他一起回家的花，一句话也不说。
卡维也不知道艾尔海森为什么这么喜欢把他衣襟上的鲜花扯下来，起初他以为艾尔海森也想和他一样别着花，可艾尔海森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花朵，依然装作不经意扯落他衣襟上的鲜花。他只当是艾尔海森童心未泯，照样隔几天就举着大瓶四溢盛开的花朵跑到他家的门厅，兴奋地喊他的名字。
直到卡维成人礼那一天，艾尔海森伸出的手在碰到对方衣襟之前被卡维按住，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已经长成华贵的少年，金发赤瞳，雪白的西装上挂着象征家族与身份的勋章与各式各样充斥着个人风格的装饰品，比新娘的礼服还要绚丽，他像是喝了酒，脸颊带着些红晕，像半熟的苹果，老是那么爱笑的眼睛带着一点迷离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却更显儒雅可亲。
门厅里的每一张桌子都像一朵盛开的花，来找卡维的时候，艾尔海森在花和花的间隙里穿行，眼睛越过那些或陌生或似曾相识的面孔。
不多时，他就找到了他想要的。
远近各处接受到邀请前来参加卡维成人礼的花季少女们早就注意到今日这位俊俏的主角，她们在远处近处观望着，看艾尔海森站在卡维身边，卡维正在和他窃窃私语，仿佛等待着艾尔海森一个转身，她们就会一拥而上给卡维灌酒。
这群年轻的年长的花儿一般的姑娘们最能迷住人的眼，等到卡维真醉了，她们又会像母亲，像长姐般怜爱起他来，一边用手帕给他擦脸，一边小声呵斥那些趁机起哄的，她们身上带着好闻的香气，像兰花像柠檬像夏夜的凉水，黑葡萄似的眼睛亮闪闪的，她们伸出花瓣似的手捏卡维的脸。
这些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将卡维的今晚整个儿霸占，不给艾尔海森留一点儿余地。
被卡维捉住手时他的眼里鲜少有点困惑，又有点说不出的郁闷和不满，像是有点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他确信这和卡维有关，可是卡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缓缓地摇了摇头，说：“艾尔海森，不要碰我的花，等会儿我还要去跳舞。”
艾尔海森的眼睛转向一旁的姑娘们，又转回卡维身上。他还是那个年轻鲜活的少年，外表一成不变，但内里的心已经不再。
艾尔海森确信他已经开始寻找更多的人——不单单只他一个，卡维想和更多的人一起，不单单只和他一个。
他甚至不用寻找，只需要卡维一点头，没有人会不愿意和他跳上一个快乐的夜晚。
等到三弦琴悠扬的乐音在这润红色绒布般的盛景里响起，年轻男女都穿起挺括的服饰，打扮得像神明的座上宾，准备站成两行面对面跳舞时，卡维才发现艾尔海森已经消失了。他在人流如织的大厅和楼道来回奔跑，躲避着身边的姑娘们，想要从人群中找出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无论是在已然被暮色遮掩的草坪上还是华灯高悬的舞厅都找不到他的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艾尔海森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他短暂的出现只是卡维的梦境，而实际上今晚的他从一开始就和往常一样静静地靠在家里二楼的书房，穿着他轻薄的睡衣，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夏夜的凉风。
卡维想从人群的间隙探头看向对面那座房屋，但红着脸的姑娘们很快围上来，又或者说她们根本没有离开过他身边。她们簇拥着他，用女孩子们独一无二的魔法诱导着他离开窗边，换上他跳舞时的皮鞋，加入年轻人们的欢歌漫舞。
要想从这样一个眼花缭乱的世界中脱离出来是一件难事，女孩子们长久地围着他，卡维感觉到身体底下那双脚尖从未停下过旋转，他开始怀疑，那双一直舞动的脚尖或许并不是他自己的，眼前的银白灯光始终忠诚光明地照耀着他，晃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又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那么苦涩、那么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流，卡维只尝了一口就皱起眉，他根本无法适应酒液的苦，那苦像是要把他拖进一片无穷尽的黑暗里，让他飘然欲仙，让他忘记很多东西。
他想到了艾尔海森，要是那家伙被人骗着尝了口这么苦涩的液体怎么办？他才十六岁半，根本没成年，还没有到可以喝酒的年龄，要是被人递了一杯在唇边，艾尔海森会拒绝吗？
他实在已经没了力气，女孩子们又一次围过来，看俊俏的少年像一朵盛开过度、已经开始缓缓低垂了的玫瑰，他的目光扫过她们每一个人的脸，她们都在笑，可艾尔海森却不怎么笑；她们都会唱歌，可艾尔海森不会唱歌。
他问他身边的姑娘们：“海海在哪儿呢？”
她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学着他的语调，那些花儿一般的笑声刺进他的心——你拥有了一个美好但一塌糊涂的晚上，你连艾尔海森都没有找到，更不用说和他跳舞了。
最年长的那个女孩把水壶递给他，看他一副低着脑袋兴致不高的模样，姑娘们一哄而散，像警敏的鹿一样轻盈又迅捷。卡维没有回头看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低着脑袋上楼，一头扎进卧室柔软的丝绸被褥。衣襟上的花不知道在哪步楼梯上被他扯落在地，他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眼前浮现的还是那个可恶的刻薄的，今晚没和他跳舞的艾尔海森。

3.
昨晚不告而别的时候艾尔海森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几天里都不会再见到卡维的准备，卡维不会原谅他未发一言的离开，就像他也无法整夜站在人群之外，靠在冰冷的大理石柱上看着灯光下的卡维和别人翩翩起舞。
他只能背过身去，沉默地抿着唇，等待和父母一起离开。
但卡维又一次地出乎他的意料，清晨他睡眼惺忪地被卡维从凉爽的被窝里刨了出来，艾尔海森还能听见楼底父母的惊呼，罪魁祸首红着眼，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夜露似的发凉，应该是一大早上缓过了酒劲就来找他。艾尔海森以为卡维会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劈头盖脸地责备他，至少也是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但卡维只抱着他，把他重新摁回床上，眼泪打湿了一小片枕头。
“海瑟姆，”他听见昨晚已经成年的男孩靠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像是在委屈里浸泡了一夜，“我昨晚没找到你，你没和我跳舞，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随即，他呼了一口气，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厚重的眼皮，抱着艾尔海森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点。他们就维持着相拥的姿势，蜷缩在艾尔海森的床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卡维说什么也不让艾尔海森离开他的视线，艾尔海森被他缠着到处走，像长了条小尾巴。艾尔海森说我还没有洗漱，卡维说我们一起，你这里不是有我的牙刷吗；艾尔海森说我要换衣服，卡维说我回家去换一件衣服就回来，等会儿你不可以不给我开门；艾尔海森说我还没有吃早餐，卡维边往家里跑边回头大喊着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要带你出门，我们一起吃早餐。
艾尔海森让小梅给卡维传纸条，说我不想出门。
卡维漂亮的脸立刻垮下来，像是被拒绝的小鸟，下一秒就要叽叽喳喳开始抗议。于是小梅又开始在两个阳台之间飞来飞去，艾尔海森说我要看书，要看好多好多书，书柜上全部都是我要看的书——你可以和别人一起出去，你不是有好多朋友吗。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卡维于是改变战术，站在艾尔海森家阳台下面变着法儿喊他，从海瑟姆到小海再到海海，艾尔海森小时候那些稀奇古怪的昵称几乎要被这个坏蛋喊个遍，艾尔海森坐在阳台上实在听不下去，探个脑袋说自己今天没空，让卡维回家去，卡维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说：
“可是我从昨晚开始就想和你一起了，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赶回去吗？”
二楼那个小脑袋在原地停了半分钟，认命地收了回去。那个傻子要是等会儿把自己绕迷路了，艾尔海森一边换鞋一边忍不住想，我就用我的书敲他的脑门儿。

4.
卡维带他走的是一条他没走过的街区，年长一点的少年牵着他的手缓步走在前面，街边种着小橡树和榉树，和卡维家草坪上种着的悬铃木和椴树一点也不像，但就在街区转角的空旷处，艾尔海森却瞥见几棵高大的悬铃木和橡树的影子，成群的鸽子在大教堂的屋顶边飞上飞下，教堂旁边的集市广场种着一排椴树，这些都是艾尔海森从未见过的场景。卡维牵着他的手心里冒了点汗，湿漉漉的，像哭过了的眼睛，一点朦胧的水汽氤氲在他们掌心，艾尔海森偏过头，去看那些到处翩飞的白鸽子和灰鸽子。
荷兰香芹的刺激性芳香在空气中弥漫，迷迭香和薰衣草加上荷兰香芹，让那些抱着狐尾百合的少女们也驻足挑选。鸽子们像蛮不讲理的强盗，如果不给它们点什么，人很难顺利脱身。艾尔海森只不过不小心把一小颗碎松子踢到一只灰鸽子面前，鸽子们朝他扇动翅膀飞来，咕咕地撒娇，想从他这里讨得一点松子或者面包屑。卡维挥了挥手，鸽子们很是听话地不再纠缠站在原地愣住的小孩儿，它们一哄而起，远远地落在教堂灰蓝色的屋檐上。
他们一路走过好多地方，见到了很多艾尔海森从没见过的商铺，可是卡维只是把他的手牵得更紧一点，不肯告诉他目的地在哪儿。
最后他们走进一家服装店，穿着洁白衬衫、涂着鲜樱桃色唇膏的店员笑盈盈地问他们需要什么，艾尔海森感觉卡维捉住他的动作更用力了点，刚成年的人没有学到半分成年人的成熟稳重，依旧是刷一下红了脸，但还是伸出手，指向店里一条小白裙子。
“我们想看看那条。”
挤进更衣室的前一刻艾尔海森还在研究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手从卡维手里抽出来——这家伙平时连在花园里动动都不肯，逮住他的时候倒是显得很有力气，甚至另一只手还继续抓着那条洁白的裙子。卡维喘了口气，被艾尔海森审视的目光看得再度脸红，低着头小声嘟囔。
艾尔海森都要被他气笑了，哪怕三岁小孩都能看得出的连衣裙样式到卡维嘴里成了袍子？这家伙分明是蓄谋要闹他，艾尔海森才不可能依着他。
他俩挤在好小好小一间试衣间里，几乎是紧贴着，卡维一直注视着艾尔海森的脸，他们不是没有过这么近的距离，只不过当下这样的场景倒是新鲜，艾尔海森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睛移开——他在心里吸了口气，卡维这个坏家伙，明明昨晚是他先和一群女孩子们离开，却在今天早上哭着来找不告而别的他；明明艾尔海森才是被晾在一边的那个，今天却要陪这个看样子估计酒还没醒彻底的坏蛋来试衣服，还要被他闹这么一场，他正要说你乐意穿就自己试，卡维先一步靠过来，把他的手牵进掌心。
“……昨晚你都没和我跳舞就走了，那个愿望已经没办法实现了，”他紧盯着艾尔海森青橘色的瞳仁，“这是我成人礼之后第一个愿望，也不可以吗？”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羞得转过眼睛去，从头顶的呆毛一直羞到大脚趾，这间试衣间根本待不下他们两个人，狭小空间里的温度让他们各自闷出一头汗，迟来的心虚在这时候弥漫开来，卡维根本不敢和艾尔海森目光对接，眼睛在房间里到处乱瞟，又不敢乱看，艾尔海森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把裙子接过来，咬着下唇脸红，只能语气徒劳凶巴巴地让卡维把眼睛捂好，卡维用力点点头，转身面向门外，捂着眼睛表示绝不偷看。
艾尔海森犹犹豫豫地脱下身上的短袖衬衫，掉落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空气里，卡维的耳朵又红了一点，他知道背后的人在干什么，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缓缓升腾上来，仿佛他们之间曾经亲密无间，但从这一刻开始，他觉得艾尔海森已经不再是过去他身边那个小小的同伴——他们依然会嬉闹，可是卡维不想和他只是嬉闹，他想在艾尔海森看书的时候坐在他身边，在他吃饭的时候坐在他身边，就像现在艾尔海森正在他背后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换衣服，即使卡维没有正在看着他，但整个房间里都是艾尔海森的气味，也有他的气味，两种味道融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新的味道。他吸了下鼻子，一种比平日更柔软，更蓬松，像晒过的暖绒，像烤过的棉花糖，又带着暧昧的酒意，熏人欲醉。
还没等卡维好好想想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味道，艾尔海森拍了下他的肩膀，卡维立刻浑身一抖，被艾尔海森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发痒，他想要转身看他，却被艾尔海森从身后伸来一只手蒙住了眼睛，艾尔海森像是也被这个小房间里的温度给烫到，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干哑。
“卡维，”他叫了他一声，“我没叫你松手你就别松。”
于是卡维继续闭上眼，却不知道他身后的艾尔海森已经到了多么可怜的地步——他从没有这么紧张过，像是少女第一次将自己完全展露于心上人眼前，完全的不知所措。从那个小小的服装店出来后卡维依旧牵着艾尔海森的手往回走，他们走过卖荷兰香芹的铺子，走过教堂和屋檐上的鸽子，中途在一个买糖的小铺子边，卡维停了下来。
“你想吃糖吗？”卡维问。
艾尔海森摇摇头。
他掏出钱，各种颜色都买了一份，把那包着透明玻璃糖纸、灿若星子的糖果塞进艾尔海森的衣兜里，里面有一颗红色的草莓味，像极了卡维亮晶晶的眼睛。

5.
草坪上那个白色的身影不声不响地站在阳光下，卡维站在楼梯上，视线穿过门廊外的风抵达艾尔海森。气温已经逐渐升高，就像一杯冰茶在太阳的炙烤下逐渐变得温暾，艾尔海森手中托起一串刚从花园与溪流交汇处摘下的野葡萄，向日葵规规矩矩生长的花园和野草肆意横行的荒地，孕育了这样一颗又一颗饱满殷实的野葡萄，对着太阳就能看见它们的思绪清晰地悬浮在暗琥珀色的汁液中，那里有无数个由孤寂的午后和植物基因酝酿出的小而炽热的冥思种子——热情的小葡萄籽，葡萄尝起来有清新干净的水以及晨露夜雨的味道。
卡维不合时宜地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曾经的两天之后是他的成人礼，而当下的两天之后是艾尔海森的成人礼。他看向艾尔海森头顶小巧的遮阳帽——这同样也是他的杰作，他在寒冷冬季的火炉边完成了这样一顶由粉色蝴蝶结、蓝玫瑰以及宽大蕾丝边带组成的遮阳帽，用它来为即将成年的同伴遮挡午后灼热的阳光。
“艾尔海森，”卡维将两条腿向前伸展，仿佛正专心致志于光在他洁白长袜上缓缓幻化出的光晕，“后天就是你的成人礼了。”
艾尔海森没有说话，卡维眯起眼睛转向他，语气有点奇怪的羞涩：“你十八岁了。”
实在是很奇怪的情感，早在一年前那个闷热的试衣间里就隐隐约约有了冒头的趋势，在此后的每一次相处中从未缺席。卡维依旧和以前一样，对陪伴艾尔海森乐此不疲，仿佛他永远都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他牵着他的手，给他摘花，给他买点心，陪他数星星，和他一起吃早餐，和他一起看书，只不过他学会了如何悄悄地、不动声色地靠近一点，离艾尔海森近一点，和他肩膀抵着肩膀，发丝缠着发丝，卡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可以确信的一点是，这是一种极其难以解脱开的情感，因为他从未想过要从中解脱开，他把双手撑在身后，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午后的阳光中，思绪依然没有离开这种奇怪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在心底慢慢发烫的东西。
这种情感，暖融融的像流淌的热牛奶，酸涩如同阳光下的野葡萄，突如其来就像教堂顶的灰鸽子，他听见艾尔海森轻声叹了口气。
“是十七岁半。”
那只是艾尔海森轻轻的呼吸声，卡维转过脸去看艾尔海森，他的同伴在太阳底下晒红了脸，一双眼睛不声不响盯着他，直到被他注意到才不情不愿地移开。
“艾尔海森，”他又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比刚才小得多，仿佛是迷人的姑娘别出心裁的小伎俩，引诱着眼前人向他靠近，追逐他唇齿间的每一个字句，“你知道吗，你的眼睛总是能把一切告诉我。”
多么无厘头的一句话啊，但卡维还是高兴得要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高兴——可能是因为在他这句话之后，艾尔海森确确实实向他望了过来，又可能是因为大人们曾经的闲聊：艾尔海森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小孩，没有人能猜得出他的心思，除了卡维——没错，除了卡维，他是那个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人，他是那个可以让艾尔海森放下手中的书、在这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出门来见的人，他是那个可以轻而易举让艾尔海森产生情绪波动的人，他是那个——他才是那个一直陪着艾尔海森的人。
他们本就不该分开。
他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这样的想法本来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候，不该出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因为他们只是一对朋友，一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能一直这样呢？难道他们不想一直这样吗？
卡维突然明白那种奇怪的情感是什么了——即使他还如此年轻，但他幸运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因为他们一直在一起，太过于习惯对方的一举一动，也太过于习惯自己的情感，他只是需要一个惊觉事实的时刻，而这个时刻已经到来。
“看着我的眼睛，说说我想要什么？”
艾尔海森凑近卡维，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他们实在贴得太近，近到连吐息都仿佛交织在一起。卡维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同样映照着一个小小的艾尔海森，一个穿着白裙子、眼睛亮晶晶、脸颊红扑扑的艾尔海森。
于是他答非所问。
“我可以吻你吗？”
艾尔海森好像顿了一下，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停滞，帽子上的飘带也在风中缓缓垂下，下一秒他点了头。
“可以。”
卡维吻了他。
或许他们从没想过一个吻会如此甜蜜，尝起来像杏和新鲜的苹果，像在夏夜中醒来走进漆黑的厨房，从冷锡杯中喝到的凉水的味道。周围很是寂静，没有人在这个夏日打扰他们，可他们还是分开了，清甜的触感留在彼此的嘴唇上，有些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炙烤下慢慢升到空中，变成他们头顶的一片云，又用降下一场清凉的雨的方式回到他们身边。
他们拥有的只有这一刻，却宛如永恒。
“你的成人礼上我要和你跳舞，”卡维再一次冒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出来，可没有人会责怪他的突兀，“你的一整晚，我都要和你跳舞。”这次他的话没有得到回答，熟知艾尔海森的人都知道，他一直是一个行动多于废话的人。艾尔海森吻了他一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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