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赐 - 恆行集 - 文岛 Wland

恆行集

星赐

Kecilos

2025/03/09 04:20

加载中……

当我自睡梦中醒来，于星海下的溪流中捧起水湿润了脸庞，抬头观察星辰确认此时的时刻，极光星即将处于最北点，再掏出怀表校准了我对时间的感知，开始收拾自己搭建在溪边的简易住处。
在极夜中我们靠星辰、术式和机械来确定时间，拉拉杰的一辰中有十二个晶的时间都处于无止尽的黑暗之中，最闪耀的光是天穹之上的星辰，它们随着时间的流转而在空中旋转，先人们观察星辰，总结了星辰行进的规律，将其称为星法、晶法、辰法。
拉拉杰的聚居地都位于旷野之上，由元素被魔法固定在水晶之上散发的光所照亮，从远方看去，像是地上与天上互为镜像，元素风低低地抚摸过房屋的顶檐，光带一般在空中飘荡。
人类信仰头顶的星空与掌管星辰的神，以此来获得元素力量的眷顾，并利用元素照亮极夜、驱赶黑暗中潜藏的危险，最后在水源两侧的安全处建立起城市与聚居地，再然后落星的传闻渐起，信仰坚定的信徒们去寻找陨落的星，由落星的愿望而兴起的家族都会留下一条家训：家族的长子啊，无论你成家前是何种身份，成家并留下孩子后都必须去追逐落星，去获得再一个庇佑家族的愿望。
但我是家族的次子，所以我可以不成家便离开家中，我的长姐正在物色结婚的人选，准备留下家族的血脉后再出发，而我早早地背上了行囊，以此来逃离这个寂静而冷漠的家庭，除了落星的愿望母亲别无所求，这场漫长的等待被她演绎成压抑的日常，父亲在我们成年的途中未有一次归家，而我也未曾记忆他的面庞。
每位追逐落星的旅行者都会利用卡牌和观星决定自己行进的方向，以及感知落星的预兆，也就是说我们的行程都是完全未知的，我们依靠聚集地补给食物和生活用具，留在当地做一些工作来赚取生存的货币，接着换为旅游中的必需品，再次踏上目的明确又方向缺失的旅程。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无所不能的愿望，即使这个愿望可能并非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实现，混乱而无序的逻辑链填充起每件事后相依的空白，歪曲被映照为事实，但大家还是都相信了这个比隐星还要飘忽不定的传说，并有人在愿望实现后由此建立落星的家族，将自己称为“逐星者”。
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像是要将一切都赌在这颗搁浅在地表的星辰之上，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愿望对所有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是我告别母亲与姐姐踏上旅途，不知有多少人同我一样离开了故乡与家人，为了一个愿望而前去遥远的落星之地。
迎着极光星的照耀，我洗好了手中的占卜牌，低头随机抽取了一张，翻转后进行解牌。牌上画着一位手持权杖的女人，她温柔的目光投向我的双眼，黑色的长裙被映照出金色的光芒，无数的星辰躲藏入她的发丝，面容精巧而柔和。
星杖牌，寓意着向北方前进，将会有好事发生。我将它放回牌堆之中，收入一个黑色的天鹅绒小袋子，放进腰包的夹层。
好运的象征向我抛出一块星晶石，而我向着既定的方向前去，伸出手接过那枚凹凸不平的泛着星芒的宝石，在仔细的凝视间窥见前行的北方如何落下闪耀的辉光。划过天际的辰星向我的前方直冲而去，巨响与强光刺激着我的感官，幸运的星杖女神在眷顾我，权杖轻轻抵过我的双肩，我的头脑充血发晕，加快了步伐前去愿望坠落之地。
我绝对会比他人先一步到达星辰的坠落地点。我兴奋地想要大喊，却又怕告知旷野上的他人而迫使他们再加快脚步，我的脚步声连贯成愈加急促的变奏曲，我满载期望地赶向陨落之星的消逝地，这是属于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愿望……
这次是我的胜利，我近乎已经能闻到星星落下摩擦空气留下的烧焦气息，石头被打磨成粉末和陨落的一小块固体，巨大的动能让附近的空气都隐隐发热，我迫不及待地举起水晶灯盏，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陨石坑。
——什么也没有。
挫败将我的心门压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的声音，我的愿望被他人所夺走，我甚至在想象那位发现落星的人的内心活动如何，又是怎样带走陨石，不知在何处许下自己的愿望，然后将自己的家族与落星绑定，再次为这个世界贡献出星辰的信仰。
我蹲下身来，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水晶灯盏滚落在脚边，微弱的光忽明忽灭。然后我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什么从远处走到我的身旁，捡起了水晶灯盏，让冷色的光照亮我的脸庞。
“好吵。”
我睁开眼睛，向身侧看去。发声的是一位人类的少女，据我估测她应该刚成年，她蹲下身体，撑着脸以目光端详我。我看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短纱裙，纱面上缀满了闪亮的水晶石，黑色的短靴下穿着一双到小腿一半处的白色短袜，上面刺绣着星星的轮廓。她有一双星辰般闪烁的金色眼睛，黑色短发柔顺地披下，面庞精美的像是天上的仕女座，光芒洒落在脸颊优美的弧度之上。
她正用手背揉着眼睛，不顾形象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以埋怨的语气说道。
“你好吵，难得走到这里想睡一个懒觉，不知道被谁的呜咽声吵醒了，想着还以为是会学别人哭声的狼，没想到居然是个人类。”
我张开嘴想回复她，但是发出了一阵咳嗽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哭泣中被浸泡到沙哑，接着弓起背以双手捂住喉咙，试图消化掉悲伤的余韵。
“我不是过来安慰你的。”她叹气，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是一个术师。你明白吗，就是会使用自然元素的术师，行走的奇迹的化身。”
我震颤着点了点头。我出生的聚居地里就有几位术师，他们都能够和自然元素沟通，而且都是德高望重的存在，主持过多次祭祀仪式，聚居地内无人不晓他们的姓与名。
“因为一些事情，我从原本的城市里逃了出来。”她轻描淡写地说，“你是一位逐星者吗？现在我想要在拉拉杰旅行，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前进，真是烦恼啊。你应该可以带我离开这附近，对吧？”
我再次点了点头。
“你要说到做到。”她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光芒从她的眼中逃窜，闪耀成了群星的背影。
“……我，说到，做到。”我艰难地开口，再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很好。”她又拍了拍我的背部，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朋友，“你要知道拉拉杰旷野上的野兽都十分罕见，反而人要容易见到的多，没有警惕心的孩子最后都会死在林野的沼泽之中，变成一具无法识别身份的白骨。”
“……你有看到星辰掉下来吗？”我仍怀着一丝侥幸询问她。
“有啊，动静很大的，但是等我到达这里的时候，那颗陨星已经不知道被谁取走了，所以我才在这附近找了个位置睡觉。”她晃了一下头发，声音突然放轻了不少，“反正只是一个愿望而已，人类的愿望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算不需要许愿也会在日后自我实现。”
我摇了摇头，撑着地面缓缓地坐了起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沾满了砂石，甚至有几道血淋淋的划痕，等我确确实实看到了那些伤口，才随着心脏的律动而开始疼痛。
我从腰包里拿出水杯和一块毛巾，向毛巾上倒了一些水，再用水杯倒出水来清洗皮肤，接着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掉了伤口上的碎石和灰土，最后找出了一瓶疗伤药，均匀地抹在伤口之上。
疼痛刺入我的内脏，我疼得吸了一口冷气，找出白布条正准备包扎时，黑发的少女伸手阻止了我，她将白皙的手掌放在我腿部的伤口上方，其下透出了微光。
“那我先展示下我的诚意吧。”
她笑得像一只计谋得逞的夜狐，伤口在光照下开始发痒，我不得不咬住牙齿才没有呻吟出声，在我的目光注视之下，腿部的伤口开始愈合。我不是术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无法感受到元素如何涌动至她的手中，但那抹微光的确是元素的力量，展现着行走人间的奇迹。
“你是光术师？”我伸手轻轻触碰新生的皮肤。
“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光术师驱使的是最纯粹的光元素，而恒星赐予了它们发出的光芒独特的有别于纯粹的光的力量，观星术有提到过每颗星辰的光的不同，但经过了遥远的旅途，它们的光逐渐重合、趋于一致，可以被统称为星光。”
她伸出手，淡色的光芒在她手中汇聚，凝固成一颗微小的星星，在空中轻微地浮动。
“……星术师。你是星术师。”我喃喃道。
在拉拉杰，星术师有着不同于其他术师的意义：在这个由星辰所主导的世界，他们即是世界的宠儿，所有星星的目光全都眷恋地流连在他们身上，从遥远的开端到如今均是如此。人类的聚居地可以没有术师的保护，但是大型的城市无法缺少星术师的存在，当一座城市拥有了星术师，这座城市才能被称为城市，不然只能被列为聚居地，星术师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奇迹的一环。
“你逃离了一座城市。”我嗫嚅着开口，血液从我空荡荡的头部奔流而过，我甚至能听到耳内的心跳冲击我的耳膜，一声声敲击着我的心脏，让它发出哀恸欲绝的悲鸣声，“那座城市会不顾一切地寻找你，或是降格为聚居地，或是将你找回。”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些。”她赞许地点了点头，手撑在下颌处，双目与我对视，“但你应该知道言语也拥有力量，而你要说到做到。”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远离所有城市。”我站起身来，摸索着从腰包中拿出一副占卜牌，洗牌后随机抽取一张，这次是拥抱着星辰的星圣女牌，双眼低垂着望向牌面之下的漆黑，预示着我要向低处而行。
极光星向南迁移，此时已经是一星的二十一刻，我在判断方位后拿出了地图，思考我该向何处而行。向着低处而行，循着流水而行，河流涌向东方，我的指尖摩挲过地图，羊皮纸透出香料的味道，千星草、白荭利与夜桂为主调，其余细微的味道我并不能很好地用嗅觉分辨而出。
距离我初次闻嗅到这种气味已经过去了两辰之久，但这种香味总是附着在地图的缝隙之中，隐匿着试图对我的心脏发出致命一击。我总能回想起我是何时又是如何得到它的：在我离开家乡的前一星，母亲从香料的袋子中珍之又重地拿出了这张地图，在亲吻了地图之上的签名后，将这张柔软的纸递给了我。
这种味道总让我想起空中的星辰，带着潮湿又黑暗的气息，像是一场始于古早的毁灭，直至遥远的未来才能够实现，星星会摧毁我们脚下的土地，让它们分崩离析，碎裂为无人可以生存的废墟。或许在星术师看来，星星就是一场湖泊下的灾难倒影，光在湖面上粼粼而行，而它们就像是水的另一侧凝固的灾厄，震颤着试图诱惑他人死于这片水域之中。
生的一切都逃不掉最终的死亡，永恒也只是持续时间非常长的瞬间，无论是谁都会被拖拽入冷水湖的另一侧，与死亡对峙、拔除灵魂之上所有的羽毛，最终沉溺在水中，成为湖底的一具无名白骨，自死亡起便在守护坠入水中的无上奇迹。
我轻轻地打了个寒颤，在极夜的冷风中深呼吸，折叠好地图后收回，目光眺望着不远处群星的落影，我们将顺着水源而行，目的地是一处平静的淡水湖泊，其上坐落着一个依靠捕鱼为生的中型聚居地，湖中的藻类与鱼都会散发出光芒，当风拂过湖面之时，粼粼的微光随着细小的波纹起伏动荡，点亮后又重新熄灭为一池不见底的湖水。
她打着哈欠跟在我的背后，驱使光芒照亮身边的黑暗，我关闭了水晶灯盏上运转的术式，将它挂在腰侧，拿着罗盘抬头借助星辰再次校准前行的方向。
我们像是一对不可思议的荒原上的组合，行走过星星留下过痕迹的路线，不同的星辰交错了行进的轨迹，不知道是安稳地共存于同一条迹线，还是如陨石坠落般一方毁灭另一方，亦或是两枚相同的灾难彼此相撞，最终同归于尽在漆黑的原野之上。
渐渐地，我们之间的交流开始渐渐变多，她总是很好奇地问我很多事，再带着一丝洋洋得意般向我描述城市以及星术师之间的关系，不过从欢快的语气中听不到丝毫的痛苦与懊悔，似乎并不后悔从一个大城市中逃离，在原野之上依赖双脚而前行，丈量过每一寸被星光笼罩的土地。
在加快步伐的第二星的十四刻，我们遇见此行的第一个小型聚居地，她去交换了一件黑色的长袍，能将自己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并且换了一些必要的随身衣物以及生活用品，毕竟她向我强调了她是如何突如其来地“离家出走”，直至遇见荒原之上绝望呻吟的我。
为了赚取足够的金币，我们在这个聚居地停留了几乎半个晶，我去酒馆帮忙搬运货物，收拾客人离去后的桌椅，以及帮本地人做一些苦力活。
而她披戴着黑袍，以“光术师”的身份四处占卜答疑，帮他人用元素力疗伤，甚至参与了一场祭祀。我看到她头戴星桂的花枝，目光怜爱而温柔地将收集到的星光全部封入瓶中，紧接着又抬起手来，将光元素凝固为一朵星凌花的模样，在空中随着乐器的伴奏轻轻敲打节拍。在这些日子中，她赚取到了比我工作还多的钱财，我不禁感慨，果然术师要比普通人受欢迎的多，而我永远只能是一个普通人。
最终她决定大方地支付这十三星的住宿费用，并且购入了不少香料与干粮，以及几瓶便于携带的果酱等，接着离开这个小型聚居地，向着水流下行的方向而去，等待着下一次占卜的时机，确认再次行进的方向。
一望无际又平坦安宁，风息也无法带动远方的地平线飞溅，脚下长满了小小的低矮的禾草，柔软地容纳一切坚硬，应允生灵的目光眺望向远方。这就是荒原，这就是足以承载千万星辰的土地，这就是星光下的拉拉杰，一个美丽、埋葬着愿望的荒野平原，其上缀满了坠落成碎片的星星，以空间与时间的绝对差异，决定了我们脚下的大地不同于任何一颗璀璨的星。
“喂，你啊。”她将去头剖腹剔鳞洗干净的小银鱼放在篝火旁的石板上，刷了一层油后看着食物在吱吱地尖叫，“为什么你要离开聚居地，向着卡牌与星辰指引的方向前进？”
“我想要向落星许愿，实现我的愿望。”我回答她，将一块涂满了黑林莓果酱的烤面包放在她的手中。
“我当然知道这个传说。”她有些不满地咬了一口面包，“如果我说，只要你乖乖待在聚居地，那你有可能就会实现你的梦想，你还会出走吗？”
我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像你们这种大人都是没有梦想的。”她用另一只手抱住双膝，叼着面包用星光凝成的餐刀给小鱼翻了个面，撒上了调料，然后又拿住了面包片。
“留在哪里都无法实现我的愿望，除非我能够找到星辰。”我说。
“——那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亮晶晶的双眼望向了我的面庞，我早就发觉她的眼睛亮的仿佛一片星海，在此情此景之下我也不好再故作沉默，我告诉她——
“我想看到除了极夜以外的天象。如果有很多光同时照亮天空，那么天会是什么颜色？我还能像现在一样仰望天空吗？”
“我想看到光。我想死在光的怀抱之中，黑暗太孤独也太疲劳了，只有光在支撑我走下去。”
“我想让拉拉杰的人们如同铭记光般记住我的名字，因我给世界带来了光，我是许愿光的英雄，我要掀开这场无穷无尽的黑暗的诅咒。”
我想起幼时在图书馆的边角中偷看的不知何人写成的日记，他曾写过天空之上有更加璀璨的星，能将整个天穹照耀成漂亮的琉璃蓝色，而我无论如何想象也想象不到天空的盛况，那别的星呢？它们还能绽放光芒吗？那天空该是多么美丽和闪耀……可惜那本日记随着我的成长而消失，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我曾在现实中见过这本日记，或是揉碎在暗夜的噩梦中对光的渴求。
“这的确算得上一个无法实现的奇迹般的愿望。”她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开口，“如果我要说落星的愿望并不是毫无代价的呢？你的愿望如此伟大而闪耀，放在星金天平上能且只能与你的生命等重，你还会为了一瞬的光芒而付出代价吗？”
“我会的。”我夹走了一条烤小鱼，在她有点不满的目光中咬了一口，外皮酥脆而可口，内里柔软新鲜而多汁，香料将鱼肉都腌透了，碎火椒、夜桂皮粉末与络荨草碎混合为奇异的肉香，我轻舔了一下嘴唇，细细品味口中香味的残余。
“哪怕你会死去？”她用餐刀戳起另一条烤小鱼，在我的面前晃了晃，然一口吃掉了很小的一部分。
“在实现我的愿望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我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水，执拗地开口。
“原来你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她点了点头，沉默地吃着烤小鱼，接着放下小刀，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你有没有想过，向自己，而不是掌管落星的愿望的神，去许这个愿望呢？”她声音很轻地问我，原野上的风将她的话语卷携而去，像树叶一样远离生长的母体，让我几乎听不清她的发问。
“我只是一个凡人，甚至连成为术师的资格都没有。”我失声笑了出来，“奇迹从不眷顾于我，我也无法改变现有的一切——那么，唯一能使我的愿望成真的，只有落星的愿望了。”
她不说话，抬头仰望着星空，而璀璨的星光忽然浮动在她的身旁，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我恍惚地觉得她就像是一位神明——对于普通人来说，术师的确可以被称为神明，但比起星空上唯一的神，又显得无比的脆弱不堪，对于天灾与人祸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也许这就是分割开神明与人类的区别，因为神明可以行使凡人和术师也无法驱使的伟力，使得天地异象、命运分崩离析。
在接近一晶的跋涉后，我们走过了三四个聚集地，交换了所需的物资，最终抵达了坐落在湖泊上的目的地。纤弱的光如同呼吸般颤动，笼罩着建立在水面之上的建筑，鱼群在湖水中逡巡，从木板与船只的缝隙间穿行而过，带起光的波纹闪烁又沉寂。
我带她去品尝了当地的特色美食，又在星光最好的时刻，对神明祈祷后抽取了占卜的卡牌，星辰的骑士高举起手中的利剑，剑尖闪耀着星辰的光芒，这预示着我们要登山，高处会有奇遇。
附近正好有一座不算高耸的山峰，我们在商议后决定在这里休整五到六星，于是我们走过水上的道路，去坐落在湖中央的旅馆订了房间。为了节省费用，我们总是只订一个房间，我睡在沙发或是地板之上，床铺让给她。
因为她是一名少女，还是一位养尊处优的星术师，在离开城市前从未在原野中挣扎过，就算我将便携的床褥与遮风的帐帘都让给她，她也总是向我抱怨坚硬的大地与微冷的风，让她难以休息。
“你想听我出走前的故事吗？”她在洗漱与更换衣物后坐在床铺之上，轻轻地晃着两条纤细的腿。
我侧躺在沙发之上，对着她点了点头。
“就像你之前听到的那样，我是一名庇佑城市的星术师。我出生在一个小型聚居地，在某天展露了对于星光的掌控之后，我们全家就被请到了一处大型聚居地生活，而那里也成功成为了一座城市。”她微笑着叙述，向我比划出一颗星星的模样，于是有一道光绽放在她的指尖之上。
“我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所有人都宠溺我，爱护我，因为我是星术师，我是被所有星星注视的闪耀存在，我是能行使无上奇迹的星术师，是这座城市骄傲地挺立在荒原之上的仰仗。”
“后来，我的家族突然告诉我，为了他们，我要和城市内信仰的神举行婚姻，并在婚礼后与他一同赴向高高的天际。”
“我才不要和天神结婚。”她轻声道，“于是我就逃出来了——我想，逃的越远越好，死在无尽的黑暗中也无妨，被藤蔓缠住脚步、被淤泥拉扯身躯，在无人之地静悄悄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总好过让我的姓名永存于天穹之上。”
“我要的是自由，我不要过循规蹈矩的生活，我会向自己许下愿望，我终要成为神明。”
“只要我也成为了神明，并且抢夺走他人积攒的愿望与信仰，成为这个世界上新的被冠名的神，那么，就没有任何人会强迫我了，不是吗？”她露出一个甜美而危险的笑容，伸手捋了捋耳畔的碎发。
我侧眼看了看她脸上的神情，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望向了微光粼粼的天花板。
“愿望，无尽的愿望，永恒的愿望。”她轻哼起歌谣，“石眸代行神意，高塔遮蔽神名，地所掩埋神躯，落星裹藏神愿。”
“愿望，无尽的愿望，永恒的愿望！”她似是要大笑起来，向着星空高举起双手，“此愿皆为己身，他愿化为信仰，神明无为苦痛，冠名即为永恒！”
她深呼吸，紧接着咳嗽了几声，用手掌遮挡住张开的口打了个哈欠，抬手伸展开身体，突然躺倒在了床铺之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我有些困了。”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再次打了一个充满困意的哈欠。
“你刚刚唱的歌是什么？”我问她。
“很久很久之前关于神的故事。”她拽着被子，将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是神的历史，是所有愿望与信仰的至高之作，也是我们了解神的途径之一，星术师们都在传唱这首歌谣，以此来加深自己对愿望的理解。”
第二星，我们去采购了一些登山所需的物品，晚间我们去旅馆旁租了一条小船，她坐在船舷上，我握着一把木桨，在小心翼翼地保持船的平衡后划水向湖面空旷处而去。路过的渔船播撒下渔网，笼罩着波光四溅的湖水，打捞上一网又一网肥硕的鱼群。
她弯下腰，拢起了一捧湖水，光在她的掌中摇曳，自她指间的缝隙漏下了一点又一点的微光，跌落入湖水之中，又溅起了一片转瞬即逝的光华，直至她张开手掌，任凭水从她的指尖滴落。
“那里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我停止划船，伸手向她指明山峰所在的位置。
“看起来和别的山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她再次捧起湖水，向着湖面泼洒而去。
“很多地方都和别处没有什么差异。”
“我不太明白。我喜欢这片湖，我希望在高处能看到这片湖的全貌。”她抬头望了望那座山峰，又再次低下了头，“应该会很漂亮。”
我点了点头，对她说的话表示了赞同，接着又再次划动了手中的木桨。听说相距旅馆半个聚居地的一家餐馆很不错，那里售卖鱼类菜肴，而且用的是这个聚居地独有的调料与做法，由本地人所倾情推荐。
我们点了招牌菜，品尝后再续了几道甜品，我书写了店内提供的明信片，并将我描摹的地图复制品附在邮件之中，投入了信箱，等待信使将我的信息交给母亲与还未离家的姐姐，告诉她们落星的传闻并非虚假，我与愿望成真曾有一步之遥。
第六星我们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旅馆，她去支付了旅馆的费用，老板送了她一包自制的甜点，她欣喜地收下，出门后向我炫耀般举起手中的包裹，收入了身侧的挎包之中。
在我们登上山顶之后，等待我们的会是一场无边无际的空旷，所有星星都垂死在每星的降临之前，从不知永恒的终结为何物。星体从不谈论死去，也不明晓活着的定义，只有人类在天穹之下站立，妄图猜测星辰为何散发光热，最终划落天际，被包装为一个坠落入人世的愿望。
在半山腰我们路过了别人留下的临时营地，决定在此处稍作休整，我在营地内找到了一些木柴，在观察后发现这些木柴并没有朽烂与虫蛀，上一次补充木柴的人可能离去不到一晶。我们点燃了被卵石围绕的篝火，挂上了一个小锅，正在加热刚刚收集来的山泉水，再加入干粮、野菜、香料与肉干，最终成品是一锅肉粥，被我们两人分而食之。
“极光星，在那里。”她用勺子指向天空，向我指明天穹之上最璀璨的星辰的位置，我喝了一口粥，目光转向她的方向。
“如果在每星的开端向星辰许愿的话，就有可能愿望成真。”她缓慢地搅动着碗里的肉粥，眼眸在篝火的映照下好像在散发微光。
“我知道这个传闻。”我放下碗，对着她点了点头。
落星与高处的传说似乎并不出自一处，而奔走的逐星者们更认可落星的传闻，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会向群星祈祷——许愿有星辰真正地听到我们的声音，最终愿望成真。我也曾满怀希望地许下愿望，也曾看到星辰落下，但愿望始终距离我有一步之遥，像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不如登上山顶后，试试看？”她抛出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提案，我回想到不久前抽出的那张星剑卡，又对她点了点头。
我收拾好东西，熄灭了篝火，而她跟在我身后缓步而行，最终我们登上了这座山峰的最高处，高远的天穹上缀满了闪耀的星，极光星正向南迁移，即将位于南方的极点。她从长袍的口袋中拿出一枚怀表，借着星光查看时间，我将手背搭在额头之上，抬头仰望着星空。
“新的一星要到来了。”她啪嗒一声合上怀表，敏捷地跃上了我面前的石块，正好能够与我平视。我回望着她的眼眸，莫名地发觉流动的风开始向此处聚集，星光也较往日更加璀璨，似乎有什么正隐藏在星辰聚集的光带之中，等待着对我发出致命的一击。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她站在星光中，身形脆弱的像一片暴风中的羽毛，但又坚韧的像是一颗恒立而不动的恒星，风带走了她身上穿的长袍，仿佛揭下了她作为人的最后的伪装，让她的身形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天地之间，黑色的短纱裙被风掀起又落下，向着我伸出了手。
我失神地望着她，像是遵从神的命令般，将手搭在她柔软的手掌之上，低声开口——
“我想要……看到光。”
“无尽的光。永恒的光。照亮天穹的光。”
“……这就是我的愿望。”
她眯起了眼睛。
她的发丝在发光，她的脸颊在发光，她的手指在发光，她抬起手温柔地抚摸过我的脸庞，无尽的星光照入我的眼底，让我不得不正视了她的身份。一直以来只有她告诉我她的事情，而我却没有亲眼见证她的生活，但我也是一位流浪至此的逐星者，一切都通过我的口述，我们都恰到好处地没有向对方叙述过多。
她想要欺骗我实在是太过容易了，我也轻易地相信了她的说辞，没有去验证她话语中的漏洞，带着她一起追逐星辰，而她所阐述的有关愿望的一切，都被我当成无根的传说般遗忘。
光自四面八方而来，短暂地照亮了无尽的黑夜，一瞬间的绚烂让我几乎睁不开眼，我流着泪抬起头，与她璀璨的双眸对视，这时候我才恍然：她就是我们所追逐的神。
神落下她的身躯，在地面上追逐人类的愿望。这就是许愿的落星的真相，一个残忍又痛苦的真相，而我们人类却为此而奔波，对此趋之若鹜。
但是我见到了无数的光在追随她，天空也被光所填满，夜色被驱逐至看不见的影中，天色大亮。我想起我那日向她叙述的愿望，而此时无尽的光吞噬了我，拉拉杰的人们都要仰起头来看这照亮天穹的光，虽然这是一瞬间的光的涌动，但我将死而无憾。
泪水无声无息地自我脸庞上滑落，我仰望着天色大亮的穹顶，禁不住向她双膝跪下，崇拜着神的无尽伟力。
……神仰望着天空，看着光芒渐渐消散于黑暗，夜空再次被群星所笼罩，祂凝视着极光星登上闪耀的顶点，耀武扬威般展现自己的所有光芒，又重新低下头，俯视脚下的一具死去的躯体。
祂的脸庞上沉默地落下一行泪，而祂则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每一行泪下都埋葬着一位曾向自己许过愿的信徒，最初的愿望已经被无尽的尸骸所掩埋，因此，她也自那时起失去了自己的愿望，直至成就祂的永世伟名。

星赐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星赐

章节目录

恒星、行星与卫星。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