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 勘曲合集 - 文岛 Wland

勘曲合集

绿洲

无缘体质

2025/04/12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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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贝尔残破的身躯没有归宿，但同样残破的灵魂还有点力气去寻找栖身之地。
　　他的双眼在矿场充满灰尘碎石的空气中放空，想着自己上司的上司每天三餐的可口，出行穿着的华贵，发绿的手套似乎变成了真丝，握着镐柄，充满希冀的起身工作。
　　肺中的沉淀越积越多，枕头的污渍清洗不掉，墙角的老鼠又生了一窝。坎贝尔怀揣着希望的空壳又活了一个四季。
　　父亲死后的一个月，工友们的同情和照顾转为不屑。一次监工走开的功夫，一群与诺顿无异的肮脏矿工围住他，嘴中说着粗话，行为奉承又恶心，中间那个只有受人迎合才会有勇气的懦夫嘲讽的注视着自己。他的面包和牛奶，又要付出双倍的精力获得。辱骂和皮肉伤对诺顿无关痛痒，他不想因为这些而将怨念再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只是口袋还要在缩得紧一点。
　　但贪婪一直是环绕在诺顿脑中的安眠曲，他看着脚边堆积的炸药，带正了那顶生锈的安全帽。
　　磁力棒惯穿鼻梁和右眼直击大脑的砸伤和烧伤，火舌缠绕着手臂和小腿烙下印记，他抱着那沉甸甸的“金子”作为幸存者逃出了那场矿难。
　　他的一生都犹如一块“愚人金”，除了那执拗的性子——说好听的叫执着——诺顿没有什么谈资。
　　这块黄铁矿该待在岩石间等着被人挖掘或是沉眠到死，但他选择茫无目的的寻找自己的绿洲。
　　直到那只白驹阴差阳错踏入自己身边。阳光下，弗雷德里克的眉眼间镀上阳光，神圣又美丽。那双指节分明的手从琴键上扶起；诺顿早就想过，他笑起来一定不差。
　　他说
　　“我的缪斯。”
　　“诺顿.坎贝尔。”
　　相识相遇如此简单，在一张宽大的餐桌上，两人互相坐在对面。
　　贵族的礼仪繁琐，菜品摆满半张桌子。
　　诺顿面前只是简单的面包和牛奶，但这算是难得的美味了。可对面片好的火腿摆成花，烤吐司的余热融化黄油，高脚杯中剔透的白葡萄酒却叫勘探员移不开眼。
　　浓密的睫毛向上一掀，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作为作曲家，如此的外表肯定是加分项。
　　“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您好。”
　　“…你好。”
　　诺顿没来由的心虚，胡乱将面包塞入口中。
　　“庄园主将您安排给我，需要做什么清楚吗。”
　　似乎有了直视的权利，他肆无忌惮的观察者眼前人的每一个细节。
　　铂金色的发丝，白净的脸颊，脖子下一身红色的大衣显得极度反差。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清楚，一切听你安排。”
　　无言，时钟的滴答声盖过一切，诺顿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一块羊排被推到面前。
　　在餐桌上分享食物不在贵族的礼仪课上，弗雷德里克倒是无所谓，还贴心的把酱汁一齐递去。
　　“你想吃吗。”
　　此后，在这封闭的小世界中，诺顿寻到了他的绿洲。
　　弗雷德里克有很多缺点，他的完美与卑劣混合，正如他身上绞在一起的痕迹，不可分割，丑陋无比。诺顿最讨厌“上等人”，但他的心爱之人却是实打实的一名贵族。
　　在花园里，那名作曲家常常抬头透过玻璃看向天空，晒太阳很舒服，诺顿能如此放松的机会不多，就也走向花坛。
　　诺顿发现，他眼下的乌青更深了。
　　“克雷伯格，最近的药剂实验如何。”
　　他好像被吓到了似的，疲倦眯起的眼睛突然睁大。弗雷德里克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晒着阳光的植物。
　　“跟作曲一样，各种药剂间组合也需要‘灵感’和’天赋‘，但很可惜，我并不具备。”
　　“嗯，那我继续陪你搞。”
　　他的故事，在管家口中打听过。
　　对坎贝尔来说，天赋这种东西，可有可无。
　　但他也清楚，他是“克雷伯格”。
　　诺顿抬头，正午的太阳将眼前照亮，如此美好安逸；诺顿转头，那抹红色显的温和，却也十分脆弱。他在实验室门口听过失控时瓶子破碎的声音，勘探员不容易的耐下性子叩叩屋门。也见过一曲终了后他发自内心的笑颜。
　　如此，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
　　“诺顿，爱丽丝.德罗斯要到庄园了，各自行动吧。”
　　收拾完满桌的器材，诺顿点了点下巴回应。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地下室重回安静，他拿过桌上弗雷德里克严谨十分写的计划表。
　　「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与梅里.普林尼、奥尔菲斯和目标共同用餐，并推进目的」
　　「此后，前往赛马场…」
　　诺顿皱紧了眉，他对繁琐的文字很感兴趣，但他只想知道克雷伯格的剧本。
　　「之后，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
　　「死亡」
　　死亡？
　　诺顿丢掉了纸张，所谓的死亡只是消失在目标身边，而他要准备的工作已经烂熟于心。
　　弗雷德里克最开始不把这些给他看，但最后，他连上锁的笔记本也随意交给诺顿。
　　“以后你帮我收拾吧。”
　　他似乎鼓足勇气，在一起同行时说出这句话。
　　“什么？”
　　诺顿懂他的意思，但故意问出口。
　　“…实验室，帮我整理，可以吗。”
　　高傲的作曲家别过脸，手攥紧了权杖，还没等人说出下一句话就将手中的笔记叠在诺顿抱着的书本上。
　　看着红色风衣消失在视野中，他回过神来。
　　不久后的晚霞会很美，诺顿希望能和弗雷德里克在庄园里一起看无数个。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出去，在芒草布满的山头，等着他们都被镀上紫红的滤镜。
　　那时候我会说
　　“我爱你”
　　“独属于我的阿佛洛狄忒。”
　　诺顿在下一个早晨急匆匆的洗漱好坐到餐桌前，那名记者随后就到。他也纳闷为什么自己必须露一面，来这里，为什么，做什么，他一概不知。
　　弗雷德里克会将人引至赛马场，诺顿在角落处接应。
　　随着几声枪响，弗雷德里克抱着小盒奔向赛马场角落。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糟，此时头发乱糟糟的卷起，睫毛压得很低，将枪丢到地上，靠坐在诺顿旁边。
　　衣角和手套都沾上了泥泞，勘探员不经意担了担。
　　“…还好吗。”
　　微弱的应答，他双手扣着盒子上精美的雕花，不顾被泥土弄脏的白色衣物。
　　“坎贝尔…先带我走吧。”
　　弗雷德里克并不喜欢自己的家人，不喜欢“克雷伯格”，也不喜欢珍珠和蠢材。那盒子里装的是骨灰还是悲痛都对诺顿不重要，对弗雷德里克也是。剩下的只是执念和大于一切的责任。
　　诺顿放松了身体让人依靠，头微微垂在肩膀上，两人第一次如此暧昧但却没有悸动。弗雷德里克合上沉重的眼皮，不仅是对过去记忆的，实在是他在实验室通宵太多次了。
　　回去后要改善一下作息了…监督他睡觉吧。
　　勘探员沉溺在绿洲中，冰凉的水淹没他，岸边大片的绿植轻柔抚过四肢，勾住手指。如此甘甜的琼露，他依旧这么想着，如此一辈子也不错。
　　又一次，诺顿敲开地下室的房门，将厨房做好的法式炖蛋端出。他马上也要学会怎么做了。
　　一滩红色从桌边顺着桌角汇聚在地面，源头是弗雷德里克的手掌。小刀没从手里拿稳滑到桌角，药瓶被打翻，白的紫的和胶囊散落一地，有一些是本人调制的，有一些则是从药店里买来的。他不是没过自残，但这次似乎更加严重。
　　“诺顿…”
　　蓄满的眼眶不堪重负，弗雷德里克的眼泪滑落，头耷在桌子上无神的盯着前方。
　　他呼唤着的人匆忙放下碗勺小跑到他身边，小心的握着血红的手腕，避开伤口，结痂和薄茧，诺顿摩挲着那只手，又将人把泪水擦掉。
　　作曲家第一次这么不修边幅的将脏污全擦在西装外套上，红袍尾部的布料染上黑褐色变得干枯。他抽走的手又紧紧拽住诺顿。
　　眼尾的余温还在，弗雷德里克淡淡说出后续的计划。
　　「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以死亡来作为退场」
　　“是最最坏的自杀…诺顿，很高兴在这段时间…”
　　他的话被打断，诺顿的眉间夹杂着痛苦。
　　“不要口述遗言，大作曲家。”
　　弗雷德里克选择吊死在赛马场的那颗歪脖子树上。玛丽.克雷伯格的那棵树已经被砍了，现在这颗是重新栽上的。
　　诺顿陪他来看墓地，那人皱着眉打量起周围。
　　如果可以，周围他希望种满矢车菊。再让阳光照进，树可以多些枝叶。
　　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孑然一身后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没人悲痛没人缅怀，只有无尽的惋惜。诺顿刺眼的看着那个红大衣飘扬在空中，灰败的枝丫以及荒芜的草丛。
　　哀伤这时突然蔓延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身份为他吊唁
　　弗雷德里克
　　他至少在一名底层矿工身上刻下了许许多多的乐谱，比他同家书寄出的还多。
　　诺顿干渴的嘴喃喃着
　　“非死不可吗…我们不能一起走吗。”
　　生锈的安全帽蒙尘在角落，庄园主又为他找了同伴。第二场，第三场，第五场，第十场。
　　死了多少人？四五十个吧，他没记。
　　汇总数据和体力活都是他干，到后面甚至他都得去充当厨师。
　　庄园倒了，庄园主不见了，没人给他发工资了。
　　于是他扒开一堆尸体，同几个幸存的人告别后离开。
　　与社会脱节？被从前影响？诺顿没记住什么，后平平淡淡的寻了工作继续苟延残喘。
　　他争取面包，他幻想美好。
　　一切，步入正轨。
　　下班后的街道总是磨人的，诺顿钻进自己的出租屋翻找食材准备今晚的伙食。
　　“不如吃点奶油蘑菇汤。”
　　…
　　那块褐色肮脏的记忆重新浮现。
　　他知道那人不爱矢车菊，但诺顿对花的理解仅限于这株淡蓝的植物。以及奶油蘑菇汤里加糖的习惯也改掉了。还有，他早该认清自己的态度，反思…反思自己。
　　费力找到庄园，那里只剩茂密的生命在盘旋生长。
　　他轻车熟路找到赛马场，目光呆呆望着那棵树。阳光，枝叶都比之前更好了，暖暖的…很舒服。
　　诺顿踩着落叶走向深处，无人打理的建筑长满青苔，他走过观景台，走过马厩，走过那几个土包。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呢。
　　“诺顿。”
　　他又听到了那无与伦比的嗓音。
　　假的
　　如果能被那只白色幽灵缠上也不错。
　　他来缅怀自己的爱人，同时献祭自私的自己。如果只是死亡，又为什么会如此悲痛呢，他不会可惜死去的。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忧虑的。”
　　诺顿坐在死气沉沉的大厅里，脚支在吱呀作响的桌子上。
　　他对着空气问话，在这里回望自己人生中不多的全彩插图。关于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关于死去许久的人，他的回忆有点断片，自作主张只留下了美好与优点的他。
　　又关于诺顿.坎贝尔，他所剩的人生乐章已经没有休息站供他依靠，但如此回味着爱人温暖的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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