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邪】MISS

落花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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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花来的时候，墨脱正值大雪。
彼时我坐在一旁，听庙里的扎西大喇嘛讲述关于小哥的往事，禅房的门被敲开，我扭过头，一眼便看到站在领路的年轻喇嘛身后的小花。
他站在漫天白雪中，发上落了些霜雪，看起来竟像是白了头。
我实在很诧异他竟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就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相互望着。
最终，小花笑了笑，说了声“打扰”便走了进来。
 
2
我们两个坐在为朝圣者准备的休息间，窗子关得很严，屋里生了炭炉，很是暖和，炉子上还煨着些青稞酒。
房间有些暗，只点了盏煤油灯，小花坐在我对面，发梢还滴着水。他看着炉火，不时的拿火钳拨动几下，眼睛出奇的亮。
我倒了酒给他，自己喝了一口。小花这才抬眼看我，但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虽然觉得奇怪但我也只能跟着沉默。
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也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好奇心，毕竟为此付出的东西太多了。
多到不会再有重来的时候。
就这样两厢对看着喝了不少酒。
这里的青稞酒主要是为了驱寒，度数并不低，三五碗灌下去，我便觉得全身冒了汗，脸上也跟发了烧般热。
小花喝的速度有些快，虽然他的酒量比我好，但也架不住他这般喝法。我心里明白，他这是有事藏着。
上次自长白山送别闷油瓶后，我和小花的联系日渐增多，原先在四川的时候，我只觉得两人背景相似，而到了现在，我像是随着他的足迹走上了与他同样的道路，即使那样的路走起来，我要比当时的他顺畅得多。
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不久之后的我。
镜子一般。
 
炉上的酒渐渐空了，小花咽下碗中最后一口酒，慢慢将酒碗放下。他冲着我笑，炉里的火映在他的脸上，竟有几分明艳。
小花本就是个好看的男人，这样的笑容，让我不由颤动了一下，随即掩饰般的低下头去看放在地上的酒碗。
肩膀上多了一个人的臂膀，另一个人的热度带着些酒气毫无间隙的传递过来，我头低的更狠，耳朵也热的发烫。
就在我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之际，小花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就那么一句话，让这些热度瞬间退去，我猛地抬头看他，小花依旧在笑，但眼里却有种清冷的悲凉。
 
3
小花说，他要结婚了。
 
4
第二天我从床上爬起来时，小花已经走了。
宿醉的结果就是脑壳痛得很，嗓子也干裂的痛，我向庙里的喇嘛讨了碗酥油茶，坐在床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大脑有几分放空。视线不经意的扫过枕边，那里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张描着金边的大红帛锦册子，最中央的两个泥金正楷映着窗外的白光亮的刺眼。
 
喜帖。
 
是了，这是小花的喜帖。
我按着嗡嗡发响的额头，伸手想要去翻那帖子，没有注意到手上还端着油茶，慌乱间打翻了茶碗，滚烫的酥油茶立时便倒在我护着喜帖的手背上，红肿一片，我随意的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背上的残茶，注意力全在那张红色帖子上，在看到上面并没有溅到一点油印时，才觉得手背刺痛的厉害，烧灼般难受。
我本就不是一个能挨得了疼痛的人，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用再忍耐什么，刚将手臂搭在眼上，随即便有些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小臂上的肌肤。
 
真的是，太痛了。
 
我重新仰躺在床上，为我红肿的手背默哀。为了一张喜帖，真是太不值当。
昨天小花说完那句话，我是怎么回答的？
对了，我当时捶了他一拳，笑着骂他：“哎呦，哪家的姑娘让你小子给勾搭上了贼船了？我认识不？不是我说你啊小花，你也真是老大不小了，早该找个合眼的搭伙凑合过了，哪有你这么耗着的？得啦！你啥时候的婚礼哥们儿我一定得去，红包若是包少了你可别嫌弃啊！”
现在回想起来，对着小花那双眼睛，我还真他妈说的顺溜，舌头都不带打结的。
 
那时，我说完就跑到门外又要了几坛子酒，抱着回来放在小花身边：“别说哥哥对你不上心，来，今儿个哥哥请你喝酒！预先恭喜你终于有了个贴心人！”
倒酒的时候我没有胆量抬头去看他，就连递酒碗的时候也是垂着头，怂到家了。
小花接了酒，端在半空中，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模糊：“是啊，老大不小了，今年过了都三十有二，是该成家立业了。等了这么久，总该有到头的时候。”
他的语气里夹带着些复杂的情绪，我听出来了，却又装作什么也没听清。
我匆匆的打断他，拿起酒碗去碰他的：“说什么怪话呢，喝酒喝酒！为了小花你未来的美好生活，走一个？”
小花没有答话，我很是不安，偷偷拿眼角瞥他，他垂着眼，略长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眉目，他的嘴唇即使在火光中依旧有几分发白，抿得很直，然而端着酒碗的手却极稳。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又或许没有很长时间，小花抬了眼，唇角带着笑，眼底深处却是清清淡淡：“为了未来的美好，干。”
这样的笑容，我便知道，那个解雨臣回来了。
 
5
小花的婚礼定在十月的北京城。
 
举行婚礼的地方选在位于西郊的园子里，那座宅子蛮大，据说是前清的某位王爷的府邸。
园子里中了许多枫树，我看着一片火红，明白了小花将日子定在秋天的原因。
这么一大片红倒是省了不少绸缎钱。我被自己这种近乎无厘头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定了定心神，随着人流踏入礼堂。
 
婚礼的行程是按照古礼而来。
新娘子穿着大红色的嫁衣由喜娘领着，自后堂踏着细碎的步子走向小花，最后，轻轻地将手放在了小花的手心中。
我站在一旁瞧着，人群很是热闹，我也跟着旁人高声祝贺，声音混在一起，竟辨不出哪个是属于我自己。
 
晚间的宴席上，小花领着已经换上红色旗袍装的新娘子向来宾敬酒。
我坐在桌前，看着他们一桌一桌走过来。
小花难得一身洁白的燕尾服，他端着酒杯，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不时侧过头低声和身边的新婚妻子说些什么，面上的温柔让我不禁想起爷爷故事中的二爷。
 
小花会是个好丈夫。
 
我这么想着。
 
6
“吴邪哥哥。”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我这一桌。
新娘确实是我熟悉的，也是我这几年来一直心存愧疚的人。
 
“秀秀，恭喜你。”我站起来，看着面前秀秀明丽的脸庞，憋了半天只憋出了这几个字，原本脑子里草稿般存着的大段祝福语此时一句也想不起来，只能语塞的看着他们。
秀秀笑着，连声称谢，倒是缓解了我的难堪。
敬来的酒我喝的异常爽快，灌水似地一口干掉一整杯。
 
婚宴的嘉宾多得很，两位主角也只在我这里停了一小会儿，便向下一桌走去。
我重新坐在座位上，握着筷子看着面前的白瓷盘发呆，肩上被人拍了拍，我奇怪的回过头。小花站在我身后，垂着眼低声说了句“少喝些，酒多伤身”便跟着秀秀笑着迎向另一桌的来客。
我扭着头去看小花离开的背影，挺拔笔直的脊背看起来有几分消瘦，步伐很稳，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他应该也必须是欢喜的。可不知怎么，我看着他，只觉视线一阵模糊，心里说不出的凄凉，似乎这不是一场婚宴，而是……
 
宴席间，我喝了很多酒，可脑子却清醒得很。临走时，小花站在门口扶住我的肩，语气是平常的关切：“要我送你回去么？”
我连连摇手，冲他眨眨眼睛：“你快回去陪新娘子吧，这大喜日子偶尔也要放松一下，我就是腿软，打辆出租车就回了。”说罢，我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到路旁去拦车。
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坐在出租车上，从后视镜中我看到了小花。
他还站在那里，看着我的方向，手垂在身侧，甚是孤独。
 
躺在酒店的床上，我全身犯懒，衣服也不愿去脱。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也没有睡意，我有些恼火，不由开始抱怨小花家请客喝的酒这么没有劲头，连个人都喝不蒙。
如果是长沙的绿豆烧，估摸着此时我早就睡的昏天黑地。
上一次喝绿豆烧的时候，还是小花拎着酒瓶子灌我，我那个时候心里又是紧张又是不安，也没有心情喝酒，只不住的问他行动的时间。
他却只是笑。
酒这么没喝几杯我就倒了，其实之后我一直想问他是不是往酒里掺了什么东西，要不然我的酒量再差也不能三杯就倒。
但每次看着他黑亮的眼眸，我便无法问出口。
 
我一直知道，小花是个温柔的人。他总会为你想得很周到，虽然他嘴巴毒的很。
那一天，是下张家楼的前一晚，他将额头抵上我的肩颈，呼吸间温热柔软的气息令我安心。
“小三爷，这次等我出来后可记得请我喝酒啊。”
 
“当然！这次下来我可欠了你不少，就是请一辈子的酒都没问题！”
我是这么回答他的。
小花听后便笑了，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那就真么说定了，你可别又转眼忘到脑袋后头，我可是记得呢！”
“是是是，小九爷说什么都是。”
 
之后呢？
这个约定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却再也没能实现当初的承诺。
 
第二天我便从北京离开，本想重新回到墨脱，但不知怎么，我定了张去往广西的机票。
 
7
胖子瘦了。也黑了。
整个人与潘家园那个有名的摸金校尉完全搭不上边，真正成了个庄稼人。
虽然他有时候还是满嘴跑火车。
 
阿贵家的酒淡出个鸟，但我也只能凑合着喝，一边和胖子闲扯。
喝道最后，我不停的上厕所，喝下的酒似乎全变成了水，弄得我快以为自己膀胱出了问题。
 
胖子对于我的突然到访甚是惊讶，他在跟我胡乱扯淡了好一阵后，才切入正题。
“我说天真，咱哥俩啥关系，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看着他不停的笑，笑着笑着，脑子也跟着犯蒙。
我说胖子，小爷我失恋了。
 
胖子听后脸扭成了包子褶：“操！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不就是个失恋吗！天下好姑娘多得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学学胖爷我，这不是活的潇潇洒洒风风火火！”
我被他的话逗的大笑出声，口中的酒流了些到气管里，又呛的使劲咳嗽。
他妈的咳得我肺都出来了。
 
夜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我抹了一下脸，上面是冰冷的液体。
胖子瞪着眼睛看我，我连忙解释：“操！是咳的！你他娘的瞎想什么？”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就你那点儿道行还想瞒着你胖爷，说实话那姑娘真有那么好？”
我看了他一会儿，又低声笑起来。
 
“是啊，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以后，都不会再有。
 
喝到最后，我抱着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有小哥的过往，有异域的风光，说的最多的，莫过于墨脱的大雪，还有大雪中站着的那个人。
胖子问我，既然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呆呆的看着入夜的星空，想了很久才犹豫的说出口。
“我没有可以用来承诺的东西。”
只会凭白耽误他而已。
 
8
十年的时间就在我的脚步中逝去了。
我回了家，告诉父亲和母亲我要去长途旅行，可能时间很长，会定期寄明信片回来，让他们不要太过担心。
 
我的最后一站，选在长沙。
 
小时候的记忆真的很模糊，我站在老宅子前，仰头看门口的老槐树。树皮上还刻着些圆幼的字体，而今也分辨不出是什么。
我摸着那棵树感慨万千，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在深刻的印迹都会有消失的那一天，何况是人的感情呢。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那个在墨脱的夜晚，小花睡着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很怕冷的样子。我还有几分意识，拉扯着棉被盖在他身上，我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很冷，连带着我也跟着打了个寒战。
我收了手，准备将炉子里的火弄大一些。熟睡中的小花却突然躁动起来，他很不安，双手在半空中乱抓，我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连忙抓住他的手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的手指用力的握住我的，痛得我几乎要以为手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小花倒是安静下来，闭着眼睛呢喃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又重新沉睡。
 
他说，吴邪。
 
9
我终是没有再见小花，我知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即使心里再不甘，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回头，伤人伤己。
 
走过二道河，空气十分冷，十年前在这里，我穿着小花准备的衣服，跟着闷油瓶踏上这条路，一直往前，直直地往雪山走去。
一走就是三四天。
 
而今，我站在雪山的山脊上，看着夕阳笼罩下的圣雪山，那种温暖与冰冷完全无缝衔接的感觉一如当初。
 
唯一不同的是，今时，同样的道路上，只剩我一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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