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剑拔弩张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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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斑的声音模模糊糊响起，“这次再来看看。”
镜听见了这一句，不过他不太确定能否称之为“听”，更像是斑的意识灌进他的脑海。随后情况明显在好转，斑说的第二句话就有实感多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嘴巴和耳朵。斑问：“能感觉到我吗？”
“可以，”镜试着发出声音，发现这不太难，“我听见了。”
他眼前逐渐亮起来，斑的面孔映入眼帘。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安宁的虚空，很快明白这也是幻术。“不错，”斑点点头，“终于回来了。”

尽管镜知道这不是真的，他还是像任何一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一样，尝试着活动了两下身体。结果，他觉得自己只是提了一下胳膊，四周却浮起一团漂浮的、燃烧的云。他忙不迭收回流窜的查克拉，但因为不习惯而控制不好，另外半边身体又飘了出去。所幸这是斑控制的领域，三两下把他拉了回来。
“呃，谢谢，”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对方，“所以，这是……”
“他们给你做的那个形体没了，”斑抱着胳膊，通过幻术传来的情绪捉摸不透，“多试几次吧，好歹学着变个人形，我才能带你出去。”
镜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体上。他感到非常惊奇，因为打从有意识、有记忆开始，少云精心设计的封印就一直伴随左右，并且在周围人的不断耳提面命下，他始终觉得那是个不可或缺之物。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没了锁链也没变成怪兽，漩涡般的查克拉虽然躁动不安、充满攻击性，但恢复意识之后过了几天，也慢慢听他的话了。

那天斑又来了，他现在已经不用介入镜的精神，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他看着兽形渐渐瓦解成尘埃，变成蓝血落地，四散流淌，熊熊燃烧，可触及他的衣摆时，不过一缕青烟轻而柔。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关于“山神”的语焉不详的传说，在过去几天里它一直萦绕心头。此时，青烟穿过他的发梢，蓝雾退去，终于重新变回少年修长光洁的、适合握刀的手。
“完全可以，甚至让我刮目相看了，”斑站起来，掸了掸不存在的尘土，“我们走。”
镜几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去哪儿？”
“去见泉奈，”斑想了想又补充，“你姑姑大概也在。”

镜这才猛醒，自己在幻术中恢复意识，都忘了今夕何夕，此刻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才想起少云战败了。接着，那天被拖入精神攻击失去意识、被须佐能乎一剑穿心、被幻术粉碎精神的种种回忆纷纷涌上心头，也一并回想起那天斑的心象，知道他当时是真要杀了自己。
斑原本要动身离开，此时停下脚步，并且没有否认指控。他转过来直视镜的眼睛：“你说得对。我知道你受制于人，必须和我交战，于是只想让你尽快退出战场，可却做不到让你避免痛苦。对不起。”
镜被这过头的坦诚击中，嗫嚅半天才吐出一句：“……如果您真杀了我，我现在就该在后方了。”
“那是因为，”斑回答，“泉奈打断了我施术，并且禁锢了你失控的查克拉，我才没继续下去。所以我现在要带你去见他，他有话问你。”

镜其实不太想见泉奈，因为心虚。他跟着斑进那间屋子时，屋里的气氛也很僵硬，不仅尴尬扑面而来，少云心头还叠加着重重焦虑与怀疑。泉奈倒是从容地放下茶杯，问：“这次不跑了？”
镜摇摇头。“谢谢您救我。”
他张了张嘴，最终改口，只是向一旁的少云问好。那些老掉牙的鸡肋，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他在秋卫一躲着不见泉奈，就是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不可能改变出身，因而也就无从改变命运。泉奈和斑不会轻易放弃他们认定的道路，犹豫、于心不忍和随之而来的努力都不过是暂时的，等他们下定决心，一切就将以最暴烈的形式收场。宇智波镜对此深信不疑，他在等那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
“阿镜，”少云紧锁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还记得去年夏天，七月上旬的时候，你妈妈带你回过一趟长林藩吗？”
“什么？”话题跳跃得太突然，镜头脑空白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承认。但刚才那一瞬间的茫然根本没逃过少云的眼睛，他眼见姑姑的神色几度变化，明白大事不妙。他下意识拔腿想跑，但扭头只见斑就站在身后，泉奈则不发一语，只看着他们。

“你在骗我。”少云盯着他，“那个时候，你被你母亲、我嫂子，送去什么地方了？”
 镜的视线在屋里几个人身上游移，恍惚间觉得他们都非常陌生。他别无选择，只能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说来话长，但……是的。我父母背地里做了一些事，之所以能好好地瞒住您，还有大家，是因为……主要是因为，我足够好用。”
话一出口，他感到一阵自暴自弃般的轻松，就像敲碎了一个蛋壳，后面那些本该难以启齿、会被他埋在肚子里直到死的话，顺理成章地淌了出来。
是他穿过重重关卡混进异国的国都，见到那位囚鸟般的贵人，昭明城重重屋檐下的熏香，已经完全遮盖了他衣袖上夏海的潮湿气味；也是他把术式写在运送铁矿石的船舱下，做好引爆的符咒，目睹注定一去不回的船员登上夕阳下红彤彤的甲板，启航时还为格外优厚的薪酬高兴；他还代替父亲出现在山南藩，协助父亲的心腹资助叛军、嫁祸他人、最后毁尸灭迹。战争爆发后，当他再次奉命来火之国、经过吹雁城时，那些今非昔比的反叛军将士们见到他，有些还能叫出他的名字。

少云因为震惊而陷入失语，泉奈凉凉地说了一句，看来我横山堂伯只想叫人改邪归正，哥嫂干脆想让我们死，而且差点就成功了。镜听见这话，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和少云苍白的脸色一对照，泉奈毫不意外的样子反而格外冷酷。
“为什么？”斑没有发作，只是问屋里两个雷之国人，“虽然谈不上亲近，也不至于置之死地而后快吧？”

镜看了眼姑姑，正要说话，却被敲门打断。斑叫人直接进来，宇智波刹那对上屋里齐齐转向他的四双眼睛，不由得神色有些古怪。他干咳了一下，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斑身上，说是大家商议过了，还是希望斑不要离开前线，刚回来几天的泉奈也不要走，由他父兄带宇智波镜去国都，按大名要求的，拿战俘交换族长回来。
“这就是他们商量的结果？”斑听起来颇为不屑。
“是……”
“你听见了？”
“对，”刹那低下头，躲避他的注视，“我全程坐在父亲旁边。”
斑听见“父亲”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讥讽的神情。镜还是听不懂南贺方言，一头雾水地看向泉奈，发觉后者神色也十分微妙，用通用语说刚刚他身在此地的族人们大概开了个小会，决定由他舅舅和舅舅的养子——一个理论上讲不应该离开前线的人，因为他的职责是维系友军各部之间的通信——一起把某位“有价值的战俘”，也就是他宇智波镜，带去火之国国都交换人质，因为这是大名新更改的条件。
少云立刻表达了激烈的抗议，镜本人倒没那么大反应，因为他横竖不怕死。反倒是斑的族人会在背地里商量事情让他很意外，他以为斑作为族长之子，又是个头脑不差且有本事的，怎么也不会被排除。

泉奈一听笑了，出声打断对话：“我还是有个问题。刹那，大家是怎么决定用阿镜，而不是用少云姐来换我父亲的呢？”
“泉奈。”斑沉下声音，明显不希望他再说。
“是不是因为，”泉奈没有理会，仿佛刚才一度保持沉默，就是为这一刻积蓄力量，“就算交人也未必能换我父亲回来，而且我们也说不准大名，按照之前表露出的反复无常，会怎么对待俘虏；那如果少云姐被杀，或者哪怕只是受伤，对面都有理由断绝和我们的一切情分，拒绝一切和谈——我舅舅最怕这个了。但阿镜……”
“别说了！”
“阿镜没那么容易死。就算真死了，伤害也没那么大，因为其实对面也没把他看得那么重，因为他不是真正的血亲。但他们为什么会知道呢？刹那，是不是因为你亲眼看见过，并且告诉了你父亲？你知道他私下来找过我吗？他还希望我说服——”

他在斑用行动制止之前戛然而止，然而没用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全都倒了出来，而且是镜和少云听得明明白白的通用语。因为说太快而微微喘气，他环顾四周，看见斑鲜少对他展露的怒火，看见刹那的难以置信和心虚，看见镜像被雷劈中一般呆若木鸡，看见少云夹杂着恐惧、痛苦和愤怒的扭曲神情，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冰冷的笑容。
“刹那？”斑面无表情地扭头，刹那才跟他目光接触一秒，就绷不住差点哭出来。
“对不起，斑大人。但，说到底，我们……毕竟我们才是……”

关上门以后，他正要责备泉奈发言不看场合，却见对方站了起来。兄弟两人之间只隔不到十步远，斑却突然觉得这间屋子太大，东西又太少，以致于泉奈左右空荡荡一片。
“我不知道矢志找过你，”斑最终还是发话了，但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生气，“你应该告诉我，而不是这样。”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省略了后面的话，仿佛因为太累而不想说完。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也有责任，因为一连好多天把主要精力都花在了镜身上，只一开始和舅舅简短地谈过一次。现在回忆起来气氛也并不好，因为分歧显而易见，且双方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没关系，”泉奈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不可能如愿的。我去见大名，说服他放父亲回来，哥哥就不要管了，做你计划的事吧。”
就算斑妥协，安云藏马以及其他山南藩将领也不会答应。虽然火之国贵族不讲信用又难以捉摸，但他们兄弟至少在这件事上，迄今为止，依然立场相同。他们仍然想取得贵族的信任、进而永久定居于此，而不是幻想着和傲慢的雷之国亲族重修百多年前覆灭的旧好。
“说服，”斑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口才这么好了？”
泉奈像被戳穿谎言般一瞬间有点尴尬，但随即释然了。
“好吧，确实有点勉强。不过比起哥哥，还是我去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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