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生罪恶

卵生罪恶

抚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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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克莱在辖区遇到了一个怪人。
  五协会的工作包括着巡逻，不过并不是出于维持治安的目的，而是为了寻找更多的决斗委托。作为四科的科长，辛克莱平日的工作也包括着巡视所属的辖区，不过由于科长收到的委托较多，他外勤的频率并不是很高。
  巢有着严格的管理，很少出现完全陌生的新居民。辛克莱日常向着不知为何对自己充满敬畏的目光们回以带着羞涩的微笑，却在巷子的转角处撞到了一个人。
  “啊啊，非常抱歉，您没有受伤吧？”辛克莱知道自己因为修习剑术体质很好，第一时间担心的是对方的状况。
  <嘀——>回应他的是高亢短促的一声鸣笛，被古怪的红色老式钟表取代了脑袋的人跌坐在少年面前。
  辛克莱被对方的造型吓了一跳，虽然义肢在都市也算不上稀罕的技术，不过很少有人会因此失去语言能力。对方持续发出机械钟的滴答声，听起来应该是疼痛的意思，辛克莱努力猜测着，同时伸手去搀扶对方。
  辛克莱下意识观察着对方的实力，这位陌生人应该有较严重的营养不良，无论是手底下感受到的可怜肌肉量，还是对方手臂上露出来的绷带，都证明祂的身体状况令人担忧。
  被搀扶起来后，钟表头先生似乎对辛克莱充满恐惧，迅速挣脱了少年的手，并且回避着少年关心的目光，只有持续的滴答声表明对方仍然试图和自己沟通。
  辛克莱只好主动后退了几步，再次诚恳地表达了歉意，对方似乎理解了辛克莱的善意，沉默着在随身携带的PDA上打字。
  “您叫做但丁是吗。但丁先生，啊，原来您是近期才被公司派遣到这里，我代表五协会欢迎您，如果以后需要委托决斗或者有其他相关的麻烦您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辛克莱通过屏幕上的文字理解了对方的处境，打消心中的一些疑虑，把自己的名片和证件一同交给对方，示意对方可以继续自己的事务了。
  注视着但丁慌张的背影消失在下一个路口的人群中，辛克莱忍不住有些懊恼自己没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不过，他也有些奇怪，以自己一贯的警惕是不会发生和另一人相撞的乌龙。或许是但丁威胁性和存在感太低了吧，毕竟那人看起来刚刚从之前的悲惨生活里逃脱出来，辛克莱忍不住有些莫名的担心，最后还是把胡思乱想放在了脑后。
  强撑着逃离了辛克莱的但丁特地绕路了一大圈，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以后，祂回到自己现在居住的单人公寓。回到这个狭小而且简陋的安全点，但丁放任自己瘫软在柔软的沙发上。
  祂错觉全身上下的伤口仍然在反复重演，灼烧样的疼痛在长期的虐待中成了神经末梢异常的化学递质，哪怕自己已经脱离那群疯子的掌控，虚假的疼痛仍然在每天的相似时刻卷土重来。
  但丁自嘲地想，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这里并非是祂的时空，还未到处都成为钉锤宣扬狂热教义的地狱。但丁是钻了个狂信徒们外出净化的空子，用还未成熟的玻璃窗反向投射技术逃脱了永无止境的折磨。
  虽然说是投射，但是这项技术却是一张单程票，而且只能选择另一个平行世界中刚刚死去的自己作为目标。不过对于但丁而言，这些缺点却可以说是完全正面的，祂记忆的最后是匆匆赶回的执锤者们交织着愤恨和恐惧的眼睛，祂再也不想看到的眼睛。
  这个平行世界的“但丁”，是个患上了都市病的普通职员，死于注射过多镇静药物，换而言之“祂”是死于自杀。
  但丁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刻是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床头的PDA里显示着自己病假申请通过的回复。祂不合时宜的羡慕这个“自己”得到了永恒的假期，然后艰难调动自己所剩不多的力量从床上爬起来，这具身体现在有了叠加的病痛，反向的投射显然带来了意料之中的坏处。
  为了避免自己的表现太过于令人生疑，即使通过周围环境了解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仍然是已经失忆的孤独一人状态，但丁仍然巧妙地说服上司将自己调往新业务的区域，他这样的基层员工因工作调动被派往其他巢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不过今天和辛克莱突然的相遇唤起了但丁头脑深处的记忆，也冲破了祂这几天对自己反复下达的催眠暗示，包括并不限于用来制止令祂最为恐惧和厌恶的病态反射。
  ——祂每个月都会产下一个殷红，柔软，腥腻的死胎。
  ——一个来自执锤者赠与的“纯洁荣光”。
  无论但丁之前的性别到底如何，这个过程并不可能出现真正的新生。事实上，这个死胎的本质甚至不是人类的胎儿。如果有一定的生物学常识，就能知道，大部分脊椎动物的胚胎在发育的早期都有相似的结构，而但丁生下的死胎可以说是最标准的脊椎动物胚胎模型。
  在但丁的谎言被揭穿之后，为了惩罚这位使用了义体的罪恶之人，n社的两位执锤者通过了决议，让祂每月都用自己的躯体孕育最纯粹的血肉。
  身体被改造的过程对淡定来说相当模糊，在被钉锤囚禁的时间里，但丁被长期注射用以控制精神的洗脑药物，导致祂的记忆相当混乱。一开始，但丁还试图和自己n社的几位熟人联系，但是除了对现状无能为力的小锤希斯克里夫，祂没能得到任何人的怜悯。
  在这段永无尽头的折磨开始前，但丁是资源留在这个狂热的宗教队伍里。所有世界的但丁都试图铭刻星位，所有世界的但丁都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所以祂们都采取了将自己的头脑替换的疯狂计划，而对于加入钉锤的这个但丁来说，很明显祂并不能实话实说。
  在隐瞒了自己的头其实是一个真的滴答作响的闹钟之后，但丁取得了那个总是满口对纯净世界向往的执锤者浮士德的信任，这位状若癫狂的女士其实相当好懂，但丁小心地把握着自己和她的距离，浮士德或许在某些时刻接近了真相，处于但丁对她事业已经有了很多用处，她选择了模糊处理。
  执锤者的态度影响了整个组织对于但丁这个“戴着奇怪面具”的顾问，没有人当众质疑过这个不会说人话的钟头，祂成为了钉锤里一个特别的存在。
  在寻找除了执锤者浮士德以外可以与自己直接沟通的钉锤成员途中，但丁遇见了浑身血腥的准执锤者辛克莱，他的眼中充斥着骇人的怒火，仿佛要把这个充满异端的世界焚烧殆尽。大多数钉锤成员哪怕对教义十分狂热，准执锤者仍然叫他们从内心深处崇敬而且惧怕，这个被执锤者浮士德剥夺了其他可能性的少年，是个被盲目的愤怒完全侵蚀的空壳。
  但丁对少年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充满血丝的双眼有些恐惧，祂感受到少年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这个脑袋只是面具，为了防止自己暴露，但丁谨慎地同准执锤者相处。
  准执锤者对自己的“母鸟”过度而盲目的依赖叫但丁松了口气，祂认为在稳定住执锤者浮士德的前提下，少年也不会轻易反对“母鸟”的决定。他的怒火虽然可怕，但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在怒火没法支撑他的短暂间隔里，辛克莱甚至流露出符合年纪的忧郁和悲伤，他完全将执锤者当作了自己的精神安慰剂。
  因为可以与辛克莱直接沟通，在执锤者去处理一些情况的时候，但丁被迫与准执锤者增加了许多相处。虽然目的是为了铭刻自己的星位，但丁也不是完全冷酷的人，失去了过往的记忆而只身陷于这个恐怖组织，祂也在试图建立和其他“星星”的关系。对于这个特别的少年，但丁看得出来他至少曾经有得到“星星”的可能，只不过这份可能已经被执锤者浮士德同雏鸟的蛋壳一起被剥离，只剩下孱弱可悲的自我。
  为了让准执锤者放弃对自己的怀疑，也处于自己对“星星”的惋惜，但丁逐渐变成了辛克莱的心理咨询师，辛克莱虽然一开始总是用他要去找浮士德来回避但丁，后来却因为内心深处日夜哭泣的那个自己将但丁变成了另一个寄托。
  执锤者是对一切失望与愤怒的辛克莱选择的精神支柱，是用来摧毁他人和自我的成瘾性药物。但丁则是在这条只能通往毁灭的道路上出现的意外，是辛克莱放任自己沉迷的微弱灯光。这只雏鸟已经失去了真正破壳的可能性，所以只能将自己畸形的羽翼努力伸向温暖的源头，无论是带来死亡的火焰，还算安全的光源，他都不去思考。
  于是准执锤者学会了在执锤者面前表现得更加虔诚狂热，在所谓戴着奇怪面具的顾问面前表现得疲惫温和，外面的世界于是缩小到这两方展开的庇护下，辛克莱就蜷缩在这个重建的安乐窝里。
  只不过，但丁与n社的合作总会有走到尽头的那天，净化的大业并不会包括铭刻祂的星位。但丁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任何一位钉锤的成员，毕竟这几乎等同于背叛，只不过在庆祝辛克莱成为执锤者的那一天，在被那个少年温热的拥抱和哽咽的喃喃自语打动后，但丁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辛克莱，你有没有想过，已经成为了执锤者的自己，也可以拥有别的可能性呢？就像我可以是你们的顾问，也可以想要铭刻自己的星位。>但丁感到少年的双臂突然收紧，力度大的好像要将他的骨头勒断，下一刻从后颈直窜向上的尖锐疼痛夺走了但丁的意识。
  之后但丁就再也没离开钉锤为祂准备的忏悔室，直到失去顾问的钉锤遇到了这次的激烈冲突，仅留下看守但丁的几个小锤里有被祂悄悄救济过好几次的希斯克里夫，祂才能抓住这次绝无仅有的逃脱机会。
  晃动了一下自己的钟表脑袋，但丁让自己从低落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漫长混乱的回忆让身体的疼痛消弭了很多，也浪费了很多时间，幸好但丁今天下午的安排只是整理新据点。
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祂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简单的行李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一层又一层的保护材料里，是一枚伤痕累累的戒指。这是小锤希斯克里夫与但丁的“交易”，他明白自己放跑但丁之后恐怕会被直接处理掉，就把自己身上与凯瑟琳最后的约定交给了但丁，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被别人处理掉的东西。
  但丁将这枚小小的戒指郑重地安置在自己公寓最安全的储物柜深处，决定将来要前往T巢会打听这个世界里凯瑟琳小姐的消息，或许这边的希斯克里夫也会有更好的生活，努力忽视自己身体的异样，但丁用已经不再是身处于忏悔室的当下安慰自己。
至于今天遇到的辛克莱，但丁虽然对n社的他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也不断地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不会和任何一位“故人”相遇，只不过恐怕命运之轮隆隆驶过的车辙注定了祂和这个少年相遇的必然性。
但丁回想这个世界辛克莱的打扮，根据自己的重新获得的常识，这个孩子应该是加入了第五协会，而且从羽毛和其他装饰来看身份不低。虽然抱着最好不要再见面的想法，但丁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胸膛里某个器官跳动着坠胀的疼痛，原来那只被盲目的怒火灼烧了自己的雏鸟也可以有洁净柔软的香槟色发丝，这个世界的辛克莱看起来过的还不错。
在感受了一整周都市的巢中平淡又麻木的生活，但丁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不过，生活总是喜欢朝着最戏剧性的方向发展。
但丁所在公司是一家翼的外围附属，主要负责的内容就是为翼处理与各个协会之间的交接与合同。这是一份完全触及不到核心技术的工作，但丁依靠自己对都市各种合同文书的了解就能很快胜任，要与协会负责人们进行的社交，对于这个曾经要和各种脑子不正常的狂信徒交流的顾问也没有什么难度。
但是，这份工作也就意味着，但丁不得不与身为科长的辛克莱日常见面。一般来说，五协会的功能并不适用于去处理但丁手头上的问题，奈何每个协会也会有自己的主要势力范围，这个区势力最大的正是五协会。而根据协会各个科的实力，最适合处理这个公司平常小问题的是五科四科，往下收尾人过于杂鱼，往上则过于声势浩大。
在这种情况下，辛克莱倒是很惊喜自己在和但丁签署合约后可以听到但丁的话语，但丁却只能庆幸自己的“钟表脸”不会暴露自己的惊恐发作。两人握手表示友好的那一刻，辛克莱有些不好意思地指出但丁是否因为低血糖有些冰冷的手指，但丁努力克制自己的幻痛和颤抖附和对方的猜测。
辛克莱看出对方有些强撑，及时放开了手，一边懊恼自己又勉强了对方，一边努力表示自己对合作的高兴：“我真的，真的很期待之后我们四科可以为您带来更多胜利，虽然我不擅长作为科长发言，但是我会为您展现值得信赖的实力！”
说到最后甚至因为紧张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辛克莱顿了顿补充道：“从那天我们相遇，啊，相撞，咳咳。总之，我真的对但丁先生您感到很熟悉！所以，请您以后更多地给我安排任务吧，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伙伴。”
但丁看着这个年轻人泛出可爱红晕的脸庞，祂的胃酸止不住地翻滚着，祂努力止住自己想要迅速逃离现场的本能，回应着这位年轻科长的好感：
<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辛克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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