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鲸枫】沿着鲸的脊背

凉雨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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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鲸的脊背
　　我涉过时间的河流
　　
　　【0】
　　这一切始于谜镜中的兽境猎犬。
　　这狡猾的魔物一直隐藏在暗处，直到那些小体型的同族尽数被杀死、金发的旅者与他的同伴放松警惕的时刻，它才终于从阴影中现身。旅行者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它一甩尾击飞出去，少年重重地撞在墙上，几乎要将堆在角落的画框震落下来。同伴遇袭，枫原万叶仓促挡在身前的刀刃与兽境猎犬的脖颈擦肩而过，魔物尖锐的牙齿深深钉入浪人武士肩头，混着腥气的吐息熏得人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力与几乎要把肩膀撕裂的痛楚让枫原万叶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刀，在向后急坠的风中他咬牙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心理准备，身后却陡然一空。
　　旅行者脸上的震惊神色与他试图挽救的动作在那一瞬无限拉长，暗金色镜框从视野里一闪而过，锐利的金属边缘在指尖留下微小的伤口。枫原万叶失去了平衡，跌进镜中。
　　肩头的重压兀的消失，像是跌入了柔软的肥皂泡中，枫原万叶只觉得眼前的景物扭曲了一瞬，火光昏暗的房间飞速远去，转而显出截然不同的样貌——蓝紫色的天空、破碎的石质建筑与桥梁——天空与地面在他眼前倒转了一轮，枫原万叶重重地摔在地上。肩膀伤口被挤压的痛楚让他闷哼了一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抬头，这才注意到天空中巨大的裂口。
　　天幕破碎了，平整深邃的天空变得像玻璃般虚假又易碎，露出其背后深紫的虚空，让人联想到海底的漩涡——不，比那可怖得多。枫原万叶抓紧了肩头，哪怕伤处因此渗出了更多的血。痛觉使他从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找回呼吸的本能，那片黑暗深不见底，缓慢且不容抗拒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枫原万叶将视线从天边的破碎处移开，转而落到不远处破碎的石桥。他的目光顺着石桥走向更远的方向，建筑的残骸悬浮在虚空中，隐隐有火光似的影子在墙壁上蔓延出橙红的痕迹。
　　影子在动。
　　
　　【1】
　　枫原万叶沿着石桥来到建筑前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一只死去的兽境猎犬的残骸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最后一只魔物也已遍体鳞伤。伤痛使它愈发狂暴，那双闪着不祥紫色光芒的兽瞳死盯着眼前举着小刀的少年，丝毫不掩饰想将他撕作碎片的渴求。而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尽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着，一双暗沉的深蓝眼睛死死咬住对手的每一个动作，即使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正缓缓溢散出黑气，即使他握着小刀的手颤抖着，他也未曾显出丝毫惧色——若是只看眼睛，甚至很难分辨谁才是真正的狩猎者。
　　枫原万叶的脚步声打破了双方僵持的局面，兽境猎犬对新来的猎物发出低沉的吼叫作为警告，而少年连头都没有回，在兽境猎犬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欺身靠近。他像一头小牛，狠狠撞在了兽境猎犬的腰腹，本应不痛不痒的攻击却令兽境猎犬发出濒死的嚎叫——少年以自己的体重与冲力为加权，将小刀深深捅入了魔物体内，枫原万叶甚至捕捉到他转动刀柄的动作，太过狠辣的战斗技巧与杀意，完全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拥有的。
　　直到兽境猎犬不情不愿地被空间裂隙吞噬，再无影踪，少年才大口喘息着，转过身，将颤抖的刀尖又对准了枫原万叶。
　　“不要、过来。”
　　他剧烈地咳喘了几声，即使枫原万叶举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也没有立刻放下刀。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陌生人的全身，从右肩的伤口到腰间未出鞘的刀，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垂下手。少年的半张脸都埋在脏兮兮的厚实毛皮中，唯有一双野兽般的蓝色眼睛宝石般反射着光泽，“你是人类？”
　　“自然。”
　　枫原万叶试着靠近了些许，见少年不再如最开始般警惕，便也放下了手，“这是什么地方？”
　　“‘深渊’。”
　　少年硬邦邦地憋出这样两个字，低下头盯着自己锈迹斑斑的小刀，或许是从中看到了自己脏兮兮的脸，他下意识抓着袖子抹了抹，抬眼的瞬间却见对面的陌生人低沉下眉眼，一个箭步朝自己而来，腰间的刀已然出鞘。
　　他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慌忙调转过小刀用尽全力向前刺出——
　　攻击刺空了，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黑暗中天旋地转的感觉令人恶心。温暖的感觉转瞬即逝，紧随其后的是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隐隐的哀嚎仿若幻觉般散去。少年咽下一口唾沫，睁开眼，兽境猎犬的残骸在他身后不过数尺的地方随风消散，陌生人利落地收刀，肩头的伤口似乎裂开了，鲜活的颜色晕染开来，他却浑然无觉般，转过头微微俯下身子对他微笑——他才注意到这个人有一双漂亮的红色眼睛，“抱歉，可能吓到你了。”
　　而少年只是定定地望着兽境猎犬消失的地方，方才发生的事不难猜测：死里逃生的兽境猎犬试图偷袭，而这个陌生人在电光火石之间抱住自己避开了攻击，并一刀解决了兽境猎犬。
　　“你很强。”
　　尾音微微上扬的陈述句，枫原万叶不禁失笑，只是轻轻摇头，“我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介过客，谈不上武艺高强。”
　　“你背后那个，是神之眼？”
　　“是的。”
　　“哦……”少年低下头，擦拭着自己的小刀，“师父没有神之眼，但她也很强。”
　　师父？
　　枫原万叶刚想问个清楚，少年却突然抬起头望向某个方向。
　　“师父在叫我。”
　　枫原万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火光的影子还在墙壁上跳动，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
　　他似有所感地回头的时候，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像被戳破的泡泡，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枫原万叶在原地站了许久，有些失落地放下手。
　　他甚至还没有问到这个少年的名字。
　　
　　【2】
　　第二次相遇来得出乎意料的快。
　　枫原万叶触摸空间的裂隙，这段时间——或许没有过去很久，这里的时间凝固又乱序，他自己的时间观念一点点被消磨——他对这处空间的法则已经有所了解，通过这些裂隙他可以穿梭在空间的各处，唯一的问题是目的地的不可控，就像此时。
　　他钻出裂隙，落在石桥的起始点，断桥上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破破烂烂、满是笨拙缝补痕迹的冬衣，胡乱支楞的橙色发丝填满了后颈与衣领的空隙。少年人的身形宛如抽条的芽，蹿得飞快，却又像没长开的干瘦枝桠，只有骨头架子堪堪撑起了高度，浑身上下都没什么肉。枫原万叶记得自己上次见到他时，少年还比自己略矮一点，现在已经有超过自己的趋向了。
　　对方听到动静，也回过头来，目光陌生又冷漠，枫原万叶注意到他握住武器的手紧了紧。还没等他出声解释，少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惊奇表情，他的眉梢高高地飞起来，方才眼中坚冰般的情绪融化成清冽的水流。
　　“你……咳咳咳！”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清了清嗓子才恢复正常，出口的却不是什么问候，而是——
　　“嘿，你还没死啊！”
　　“……”
　　枫原万叶沉默了一瞬间，他尽可能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而后若无其事、仿若无事发生般跳过了话题。
　　“离上次见面……”他卡壳了，这里的时间流逝太过诡异，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幸好对方在劈头盖脸的“问候”后贴心地接上了话头：“大约一年，可能更多，也可能更少，嗯，我记不清。”
　　枫原万叶沉吟许久，坦诚道：“我很难准确说明，但我想不会超过一周。”
　　“噢——”少年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的可信度。漂亮的红色眼瞳、刀……他的视线停在枫原万叶肩头，深褐色的干涸血迹还残留在衣服上，虽然他不知道伤口的来由，但这也足够佐证对方所言非虚。他眨眨眼，突然道：“啊对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和同伴被兽境猎犬袭击了，然后我掉进了……镜子里。”枫原万叶比划了一个形状，“旅行者说那个叫‘谜镜’……你呢？”
　　“我不知道。”少年回答得干脆利落，他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回答过于敷衍，便补充道：“我只记得我在森林里，睁开眼，就到这里了。”
　　“你叫什么？”
　　“你先说。”
　　“我是枫原万叶。”
　　“没听过的名字呢……哦，阿贾克斯。”
　　“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不知道。半年多以前师父说让我走，结果，唔，你也看见了，不过……”
　　阿贾克斯抬起头，以少年人赤裸的眼为矛，刺向天际。枫原万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碎裂的天幕。那里仍然黑暗、深邃，吞噬着一切与生命有关的概念。
　　“你觉得那个是……出口？”
　　没有回应。
　　枫原万叶回头，阿贾克斯已经消失不见，空气里似乎还遗留他扭曲透明的残影。又一次，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深渊的孩子，从枫原万叶面前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只是这次，他至少知道了他的名字。
　　“……还会再见面的吧。”
　　枫原万叶轻声说道，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无知无觉的笃定。
　　
　　【3】
　　在那之后，枫原万叶一直尝试着通过空间裂隙，尽可能接近那处缺口。偶尔取得意料之外的进展，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的地离自己越来越远。至于跌落入脚下浓雾般的深渊的后果，他没有、也不想尝试。
　　不知第多少次，他落在最开始的起点，眼前有两座断桥，通向左或右。枫原万叶不由得叹口气，再次走向右侧，却突然停下脚步。
　　左侧的石桥上，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枫原万叶迟疑了一瞬，而后脚下偏移了一个角度，坚定地转向了左侧。
　　“——”
　　刺耳的破空声，危机感的阴影笼罩下来，冰冷的杀意攫住了枫原万叶的心脏。几乎就在千早振起跳的瞬间，散发着不祥紫色光芒的枪刃钉入了他方才站立的地方，难以辨明来由的力量猛地将石砖炸裂迸开。枫原万叶没来得及为死里逃生感到庆幸，在坠落的前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逼入死局——本就摇摇欲坠的立足之地被刚刚的攻击彻底摧毁，而此刻他的脚下，唯有深不见底的浓雾。
　　刀刃般的风吹得枫原万叶睁不开眼，冰冷的空气从喉间急速抽离，勉力睁开的狭窄视野里，一点紫色的光不依不饶地追来，比电光更锐利，比雷声轰鸣更快。与希望或者救赎无关，枫原万叶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腐朽冰冷的感觉攀上他的脖颈——
　　“叮——”
　　他终于拔出了刀，狼狈至极的反应、生涩到会被嘲笑的动作，却是眼下的枫原万叶竭尽全力能做出的回击。覆上青绿色风元素的刀尖在空中划出并不饱满的弧线，与那一点紫色光亮相接。
　　像是暴风中摇曳的火苗，那点青绿的色彩只一瞬便被吞没了。
　　麻痹的感觉顺着刀柄传来，枫原万叶恍惚间竟似是听见了刀剑发出的悲鸣。他紧攥住笼钓瓶一心，却无可改变自己向下坠落的局面，直到他的身下突然张开一道空间裂隙——
　　翻江倒海般的失重感挤压着五脏六腑，最终，他摔在了另一处完好的断桥上。
　　似人又非人的怪物缓缓降落在他面前，它低头俯视着剧烈喘息的枫原万叶，手中紫色的长枪被空间裂隙吞噬。它身上漆黑的铠甲缓缓褪去，遮住面颊的独眼面具也收起棱角，露出其中苍白的青年。与这套铠甲相比，他显得瘦削且无害，唯有杂乱橙色发丝掩映下的那双深蓝眼睛，像死寂又疯狂的海。
　　“■ ■ ……■ ■ ■？”
　　含糊艰涩的声响从他口中发出，比起人类的唇舌，这更像是一座陈年积灰的老旧机器艰难地试图运转，抖出的不是灰尘就是锈迹斑斑的零件。青年偏过头去，在令人心惊胆战的咳嗽声后，他像是重新驯服了一遍自己的声带与唇舌般，终于咬出些奇怪的声音。
　　“好久……不见。”
　　每个字都飘得像是被风吹歪了音，堪堪从死亡边缘逃离的枫原万叶听着这声招呼，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借着对方的力站起身来，回应了这句问候。
　　“阿贾克斯，好久不见。”
　　两人就地坐在了断桥上，两双腿悬在空中，脚下深渊似的浓雾离他们很远。
　　阿贾克斯不自在地眨着眼，双手插入发丝抓了几次，又不安地放回膝盖上。枫原万叶则仔细打量着这个阿贾克斯。毫无疑问，与他们上次见面相比，他又长大了，即使只是沉默地弓着腰背，如今的阿贾克斯也比自己高出一些。曾经被骨架伶仃撑起的瘦高身形，现在已经显得充满力量。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吧。”
　　“两、咳，两年，应该。”
　　阿贾克斯显然还在适应自己许久未曾使用的语言功能，他低低地咳了两声，缓慢地叙述道：“刚才的事，对不起。”
　　“你进步得很快。”枫原万叶语调轻快，他转过视线去观察阿贾克斯的神情，在捕捉到有些懊恼的情绪后，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无事，至少你最后认出我了，谢谢你及时收手。”
　　“……你的刀。”
　　“什么？”
　　“我记得你的刀。”
　　阿贾克斯转过脸来，他的目光直勾勾钉在枫原万叶腰间的笼钓瓶一心上，又重复了一遍：“我会记得。”
　　像是拭净灰尘的玻璃窗，他的声线终于透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涩与明亮。阿贾克斯清清嗓子，长达两年的沉默好像把他憋得够呛，以至于现在他有好多好多想要诉说的，说给这个在时间长河的波浪中神出鬼没的红眼睛少年。
　　“师父她啊，都不说话！咳咳，上次我缠了她好久，她才说等我变强再说聊天的事……”
　　“是很严厉的人吧。”
　　“我之前问过她怎么才能离开，她没告诉我。”
　　“没关系，我想我已经快找到离开的方法了。”
　　“你离开了，我是不是就碰不上你了？”
　　“唔，或许是的。”
　　“哦……”
　　阿贾克斯耷下肩膀，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垂头耷脑的毛绒熊玩偶，尤其是脑袋毛绒绒。疑问在枫原万叶心口绕了几个圈，最后他还是盯着那双低垂的蓝色的眼问道：“恕我冒昧，请问你的师父，她是什么人？她为什么让你留在这里？”
　　“丝柯克，我师父的名字。”
　　阿贾克斯抬起眼，望向前方，“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唉，要不我去找师父打一架，说不定这次她就愿意多说几句话了。”他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转头的同时语速也快了些许，尾音愉快地上扬起来，“再过一年，或许她就得用上双手认真跟我——”
　　他的话音中断了，坐在阿贾克斯身旁的少年不知何时只剩一个波动的残影，连那点扎眼的红都浅得快要无迹可寻，只有他的话音还轻轻地飘在空中，激起一道涟漪。
　　“你很努力……辛苦了，阿贾克斯。”
　　
　　【4】
　　枫原万叶没有想过，第四次见面，会是阿贾克斯找上自己。
　　那时他被一只冰深渊法师缠上，对手不强，但是烦人得紧。枫原万叶沉默地挥刀，刺骨的冰霜缀上他的衣角，却无法阻挡千早振的风一点点将深渊法师的保护罩尽数蚕食。某个瞬间他听到拉弓的声音，一点火星附着在箭尖，彻底融化了冰深渊法师最后的屏障，枫原万叶趁机踏步上前，一刀结束了对手的生命。
　　空间裂隙在冰深渊法师身后不远处缓缓浮现，然而枫原万叶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收起刀，抬起头，果不其然，一道身影正高高地坐在建筑的缺口处，见他看过来，还悠哉悠哉地吹了声口哨，举起手跟他打招呼。
　　“阿贾克斯。”
　　被喊出名字的青年轻巧地跳下来，笑眯眯地收起手中的弓箭——那武器简陋过头了，几乎让人疑心是否是从哪只丘丘人手中抢来的，但刚刚不偏不倚的一箭确实是他射出的。枫原万叶微微抬起头仰视他，眼前的人现在确实是一名青年了：完全长开的五官与修长的四肢，眉骨深邃，盛着一汪暗色的阴影。衣衫下的肌肉并不夸张，却也和曾经瘦削苍白的形象截然不同，如今的青年人浑身上下尽是满溢而出的旺盛生命力，像是正茁壮成长着的白桦树。
　　“嗯哼，对你来说，应该是‘又见面了’？”
　　“不算很久。”
　　“两年。”
　　“啊……那‘好久不见’。”
　　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似的互相道过问候，先是阿贾克斯咧嘴笑起来，然后枫原万叶也眯起眼，笑意从眉梢温吞地流淌而下。
　　“我想这两年你找到聊天对象了。”
　　“不。”
　　穿过空间裂隙时，枫原万叶听到阿贾克斯冷不丁地回应了自己的玩笑话。
　　“只是我现在可以让师父认真地与我切磋了。”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自己被紧抓的手腕——阿贾克斯说这是为了避免两人在空间裂隙里走散——而后点头，将异样感压回心中，轻快地回道：“现在你已经比我强得多了，哪怕没有神之眼。”
　　“师父说，这里是神明无法注目的地方。”阿贾克斯语调平淡，显然对和神明相关的话题缺乏兴趣，“哈，不过我也不在乎。比起这个，我大概知道怎么离开了。”
　　他伸出手，指向远方。这次枫原万叶没有移开目光，他认真地盯着阿贾克斯的侧脸，即使手腕上的力道是真实的，他仍然害怕一转眼的机会，阿贾克斯便像之前那样，消失在自己面前——离开这里的路已然明晰，那么，自己或许不会再遇到他了。
　　“……上到二楼后，那里的空间裂隙会送你到更高处，然后……”阿贾克斯顿了顿，回过头。他似乎看出了枫原万叶的担忧，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得更狡黠了些，“嘛，我会送你过去的。”
　　两人跃过破碎的石桥，穿行过倾斜的建筑。阿贾克斯险些因为自己的身高与门框亲密接触，而枫原万叶忍俊不禁时，也被歪倒的书柜角蹭了肩膀。兽境猎犬制造的伤口向来难以愈合，新伤叠旧伤，疼得枫原万叶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左手下意识想去护住伤口，却被阿贾克斯拽紧。阿贾克斯一边笑着一边示意他坐下，眼神询问获得许可后，才开始检查枫原万叶肩膀的伤口。
　　刺穿伤、兽境猎犬的残骸、深渊的气息……阿贾克斯轻轻挤压伤处，枫原万叶的呼吸紧绷了一瞬，掺杂着黑紫色的血液从孔洞状的伤口里渗出来。
　　“会有点疼。”
　　枫原万叶听见阿贾克斯简短地丢下这样一句话，甚至没给他留出丝毫拒绝的时间。随后尖锐冰冷的疼痛顺着神经灌入大脑，过量的痛感几乎将意识冲散，在枫原万叶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指尖死死扣住身下坚硬粗糙的石质柜身，试图分担走一些痛苦。
　　有人坚定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牵着他因痛觉而脱力的手腕，放到更加温暖的地方。
　　直到痛感消失，麻木的神经一点点恢复，枫原万叶眨眼，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能看到自己伤口流出的已经是红色的血液。阿贾克斯娴熟地绑上简陋的绷带，擦擦额头的汗，又帮忙理了理枫原万叶被冷汗浸湿的刘海，咧嘴笑道：“行了。哈哈，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力气。”
　　“……什么？”
　　枫原万叶嗓音嘶哑，他抬起眼，终于在阿贾克斯整理衣领时注意到对方肩头深深的指痕——是自己刚刚痛极的时候，阿贾克斯放任自己抓着他的肩膀留下的。
　　他立即松开手，又自知理亏地想帮忙揉一揉，哪知阿贾克斯抓住他的手腕，得寸进尺般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青年放大的面容撞入视野，枫原万叶惊讶地往后避让了些许，半晌才迟钝地顺着对方视线的焦点，摸到了自己唇上半干的血迹。他下意识抿了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的同时，阿贾克斯也凑了近来——
　　温热的鼻息在狭小的空间里交融，枫原万叶屏住了呼吸，来自另一人的温度落在残存着铁锈味的唇上，然后试探性地深入，将未干的血腥味交缠着推向更深处。这是一个亲吻，亦或者只是野兽温情的舔舐？枫原万叶说不清。他只是不自觉地撤开防线，接纳、纵容着另一人的存在。或许是被那双蓝眼睛看得晃了神，也指不定是为了回应方才阿贾克斯的举动。唇齿相接的感受陌生极了，却不令人心生厌烦，只有温暖的气流在两人之间弥散。
　　直到枫原万叶因为呼吸困难不得不中断屏息，他推开阿贾克斯，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平复下气息，僵硬地说了个“你……”，便没了下文。
　　阿贾克斯舔舔嘴唇，回以坦荡的视线。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多么微妙，或者说冒犯。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持续了许久，阿贾克斯才如梦方醒般挠挠头：“呃，对不起？”
　　“对不起”三字一出枫原万叶也没了脾气，他避开阿贾克斯的目光，将领口拉好，站起身来。
　　“……下次请别这样了。”
　　他低低地丢下这句话，独自踏上倾斜的阶梯，就在阿贾克斯以为他真的生气了的当口，枫原万叶停下脚步，转过脸。光线昏暗，阿贾克斯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得僵硬的话音。
　　“至少请提前说一声……”
　　枫原万叶欲盖弥彰般咳了两声，阿贾克斯抬头望着，听到加快的脚步声朝楼上去了。
　　他险些笑出来。
　　
　　【6】
　　枫原万叶穿过二楼的空间裂隙，与之前进入空间裂隙后扭曲的强烈不适感不同，他感觉自己在不停地上升、上升，然后轻轻地落在一处平台上。
　　平台上站着一个人，正漫不经心地挥着手中的刀，而在他的身边，两具身形巨大的兽境猎犬的躯体正随着死亡缓缓消散。
　　他看到枫原万叶，暂时停下挥刀的动作，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嗨，这么快就又见到你了！”
　　“过去了多久？”
　　“比你想象中短得多，但发生了不少事。”这个阿贾克斯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手中的刀指向对面的平台，“喏，从那面镜子出去就行了。”
　　枫原万叶没有挪动脚步，“你不离开吗？”
　　“唉，师父罚我挥刀呢，完成之前我可不能走。”阿贾克斯说着，继续一板一眼挥起了刀。
　　他听到背后渐远的脚步声，而后风声骤起。他几乎能想象到枫原万叶张开风之翼，然后轻盈落地的样子，像一只洁白的鸟。
　　“很快就会见面的。”
　　枫原万叶恍惚听见了这样的话，他回过头，平台上早就没有了挥刀的身影。
　　
　　【■■】
　　最后的平台，这里是距离天幕裂口最近的地方。只需要微微抬起头，吞噬一切的幽深漩涡就在眼前。这个距离下，那些天幕的碎片也变得清晰可见——如同玻璃般的质地，轻轻流动着，无可阻挡地滑向那个深紫的漩涡。哪怕只是在这里站着，也不禁让人生出“自己也即将被吞噬”的错觉。
　　而就在距离天幕最近的那面墙的墙角，正如阿贾克斯所言，有一面镜子。它与枫原万叶进入这里时的镜子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其中的景象。枫原万叶依稀记得自己跌入的那面镜子里有如油画般的向日葵，而眼前这面镜子中，却什么都没有倒映出来。
　　枫原万叶未曾怀疑过阿贾克斯欺骗自己的可能性，他触碰镜面，原本冰冷坚硬的镜面如湖水被搅动般浅浅地荡起涟漪，吸引着来者进入其中。枫原万叶没有抗拒，在彻底沉入镜面的前一刻，他回过头，瞥见一抹明亮温暖的颜色——
　　那是一朵向日葵。
　　它静静地在残垣般的墙角盛开，鲜艳的颜色令它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像是画家失手涂抹在画布上的笔触，也像是枫原万叶在最初的镜子中看到的那朵向日葵，或者说，一模一样。
　　它最开始就在那里吗？
　　镜子没有再给他深究的时间，眼前的景物再次扭曲，因他而起的涟漪归于平静，最终只剩一片暧昧温吞的红。
　　仿佛被温水包裹，在失重感中，枫原万叶放任自己随波逐流，直到旅行者的呼唤越来越清晰。
　　“万叶？万叶！”
　　
　　【5】
　　欧庇克莱歌剧院。
　　枫原万叶坐在角落里，看着场上已成定局的审判。
　　上次意外掉进谜镜的遭遇把旅行者吓得够呛，枫原万叶则对这段经历的具体细节含糊其辞，只说是进入了像是渊下宫的地方，稀里糊涂就出来了。旅行者对此自然是半信半疑，但万叶不过十分钟就平安无事地出来了，肩膀的伤甚至被好好处理过，再加上枫丹的预言危机正是愈演愈烈的局面，他只得抛掉与谜镜相关的疑问，匆忙地投入到审判的准备中去。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审判。
　　关于审判神明的种种思虑在脑海中转了个圈，枫原万叶远远望着被告席上仿若被抽走了灵魂的芙宁娜，轻叹口气，打算将视线移回认真思考的旅行者身上。
　　“轰——”
　　近似于错觉的、低沉的、异样的颤动，像是什么庞然巨物苏醒前的胎动。
　　枫原万叶警觉地起身，震动进一步加剧到无法被忽视的境地，他一个趔趄，低头，对上无数惊惶又茫然的面孔。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人们脸上茫然的神色逐渐裂开，变为无底的惊恐与惧怕，这种情绪汇成具象化的人流，人们慌不择路地朝着出口涌去，无助的哭喊与尖叫填充了整个空间。而枫原万叶仍站在原地，他定定地注视着震动的源头——歌剧院中央的地面，就像他在谜镜中无数次抬头仰望的天幕般，龟裂开紫色的裂痕——
　　深紫的漩涡中，巨大的鲸鱼探出一角，而后无拘束地游弋而出，此刻整个欧庇克莱歌剧院成了任它遨游的天幕，过分庞大的体型使它的压迫感超脱了用语言形容的范畴。枫原万叶紧盯着它的身影，手已经握紧了刀柄，他的余光望见旅行者也在准备出手，他不知道他们能拦住这只鲸鱼多久，但至少不能让它伤害到民众……
　　空中突然展开一道紫色的裂隙。
　　旅行者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凝重，而枫原万叶却呼吸一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空间裂隙。像是回应他的想法，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裂隙中电射而出：黑紫的铠甲、棱角尖锐的独眼面具、猎猎招展的星空披风……这位陌生来客似乎往枫原万叶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他如流星急坠，直奔向那只对危机隐有所觉的巨大鲸鱼，长矛在手中利落地转过一圈，直刺入鲸鱼头部。
　　鲸鱼吃痛，巨大的身躯在空中剧烈摇摆，高亢的鲸鸣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以至于那一点风声更显得微不足道，除了——
　　身着奇异铠甲的神秘人微微偏过视角，他并不意外地看到枫原万叶从高处的观众席上一跃而下，赤红刀尖卷着凌厉的风元素力狠厉地划过鲸鱼的躯体，青绿的流枫被紫色的光华沾染，进而席卷起范围更大的风暴。枫原万叶并没有停留，在鲸鱼因为痛苦做出更剧烈的反抗之前，他已经转身潇洒地向下坠落。
　　“阿贾克斯。”
　　这样一句含着笑的呼唤被猎猎风声轻而易举地淹没了。
　　下方，将最后一名民众推出歌剧院大门的旅行者恰好扶起下落攻击落地的枫原万叶，他看着正与鲸鱼缠斗的阿贾克斯，显然被眼前意料之外的混乱局面搞得有些大脑停机。也难怪，一切都脱离了原本的计划，半路上还杀出一个身份不明的怪人，换成谁都需要时间消化这巨量的信息。
　　“那是什么？”
　　漆黑的身影以枪矛为钉跃上鲸鱼的脊背，他向前狂奔，鲸鱼翻覆的躯体于他而言却如履平地，所到之处炸开一连串紫色的电光。
　　“算是一位……朋友吧。”
　　他掷出长矛，空间裂隙急速一闪，方才还深深扎入鲸鱼躯体的长矛扬起一个凄厉的圆弧，带起血似的透明液体四处飞溅。伴随着鲸鱼的悲鸣，长矛复又出现在阿贾克斯手中，不知何时他已经高高跃起，将自己作为最锋利的枪刃，鲁莽又精确地刺向鲸鱼的要害——
　　“……万叶，你瞒了我多少事？”
　　刺眼的光一闪而过，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几乎要撞破所有人的耳膜，歌剧院地板上骤然翻涌的气浪掀起浓重的尘埃。等烟尘散去，方才还扬威耀武的鲸鱼身形已经缩小了数倍，它被钉在巨大的坑洞里，仍竭尽全力翻腾着，它的尾巴摧枯拉朽般摧毁着周围的一切，座椅、台阶、墙壁，挣扎的幅度却越来越小——它已是强弩之末。
　　“……是很长的故事。”
　　鲸鱼的挣扎渐弱，阿贾克斯扳住鲸鱼的长角，宣告战利品所属权般将它踩在脚下。他的肩膀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方才的战斗于他而言想必也是不小的负担。他没有收起长矛，只是微微抬起头，毫无波澜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神色各异的面孔，惊讶的、凝重的、呆滞的、好奇的……
　　平静的。
　　他哼了一声，手中的长矛光芒乍起，一道巨大的空间裂隙在鲸鱼身下展开，顶着数道惊异的目光，毫不讲理地将其吞吃入腹。
　　而阿贾克斯只是立在那里，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最后定格在某张平静的面孔上——那张面孔的主人有一双漂亮的红色眼睛。
　　他突然笑起来，肆意又张扬的笑声被面具阻挡，听起来闷闷的，却丝毫没有削减其中的情绪。
　　“给大家带来了些麻烦，哼，不过就不用各位解决了，我们自会收拾。”
　　他弯下腰，如舞台谢幕般夸张地行了个礼。在空间裂隙带走来自深渊的一切之前，他再次扬声道：
　　“初次见面，以及，好久不见。”
　　空间裂隙合上了，而他的尾音仍在空中高高地飞着，像振翅的鸟。
　　
　　【7】
　　“哈哈，我说过，还会再见的。”

【原神/鲸枫】沿着鲸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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