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吹至西伯利亚的寒风

啤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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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冬天。
亚欧大陆充满寒风的冬天。
他与他的情感就此无疾而终的冬天。
那是吹往平原的寒风、夹杂了雪花飞向历史的冬天。
王耀并不是第一次度过冬天。这个季节于他而言的意义多如他所度过的曾经，又少似他所拥有的年月。
他如今是越来越不爱出门了。
家中三个外出游学的孩子，两个弟弟、让人省心的王濠镜和偶尔叛逆的王嘉龙都已经回到家里来，唯有妹妹林晓梅不肯收心，见天儿的跟他对着干——这确实是亲妹子了，仗着大哥对她光明正大的偏爱，什么都敢尝试着去皮一皮。王嘉龙也不是没有为此抗议过，但都被王耀慈爱地摸着头压制了。
王耀放下了他泡着龙井的保温杯，他并非不知道茶被闷在保温杯里并不如泡在普通杯子中好喝，但他实在不喜欢一遍一遍添热水——年龄大了，懒得动。目光可及的厨房里，王嘉龙和林晓梅为究竟是做煎饺还是煮稀饭吵起来了，王濠镜对他们理都不想理，兀自为锅里接上水，将馒头和肉包一起放进蒸笼里。
这样回想起来，一杯热茶、一碗清汤挂面，那是王耀也曾答应过某个人会邀请他品尝的，可那个人没有等到那一年的新芽、也没能等到那一碗面。
唯有王耀、他独自一人挖出了一坛深藏数十年的老酒。
“吃面吧，”王耀提议道，“家里有韭菜或者葱吗？我炒素臊子给你们啊？”
“韭菜！”王嘉龙附议。
“葱油！”林晓梅反驳。
王耀把目光投向王濠镜。
“我有酱油就行。”王濠镜说。
“……那你还挺好养活。”王耀挽起袖子。
晚饭几乎可以算是对付过去：饭桌上全是主食，没有一点菜——素臊子当然不算菜！有谁会把素臊子当做一盘菜！就算是亚瑟也……
“亚瑟或许真的会。”跟着亚瑟学习生活时间并不短的王嘉龙说。
王耀一时陷入了沉默：他认识的那些欧美人、怎么或多或少都和他家里对一盘菜的定义那么不同？
“本田菊不也把饺子当菜吃吗，”林晓梅说，“碳水化合物搭配碳水化合物，绝了。”
“前一阵都快把菠萝当主食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吗？”王嘉龙呛她。
王耀抬起手，雨露均沾的照着弟弟妹妹的后脑勺一人给了一拳头。在厨房洗碗的王濠镜听着动静抬起头，对作死的王嘉龙和林晓梅示以最大的嘲讽：“该！”
王嘉龙和林晓梅没有对王耀和王濠镜的行为做出反应，昨天今天本来该是轮到他们做饭洗碗，他们理亏。理亏的王嘉龙和林晓梅四目相对，决定进游戏房约架去。
“三天家务！”王嘉龙伸出手。
林晓梅语气与目光都很凶恶，她重重地击打王嘉龙的手掌：“三天就三天！”
“您不管管吗……？”王濠镜擦干手掌脱下围裙，慢慢地走到王耀身边坐下。王耀笑了笑，又呷了一口茶：“有活力是件好事，别老是像……严肃了过头，表情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那个人也没有很、死气沉沉吧？”王濠镜说。
王耀的指尖敲了敲保温杯，打算将这对话引向一个玩笑。他吹了吹茶，却不喝：“这得看时候。”
王濠镜便不说话了。
王濠镜与他们话语中的“那个人”接触不多，他那时跟着安东尼奥学习，等他回到家，王耀几乎不再提那个名字了。可偏偏王耀的身边几乎都是那个人的痕迹。王耀仍然熟记着那个人指引他的知识、依旧熟练于那个人教导他的语言，也永远怀缅着那片白桦林。甚至有时、王耀还会不自觉唱起颂咏战士们红色的歌。
“快到上元节了吧？”王耀突然问。
王濠镜没跟上王耀的脑回路：现在明明刚过腊八，离小年都还有一段距离呢。但他还是接着王耀的话：“是，没剩多久了。”
王耀发出一声轻轻的应和，问王濠镜：“小年打算怎么过？”
王濠镜摸不准，他迟疑地措辞：“……跟以前一样。”
王耀点了点头，又问：“今年腊八腌蒜了吗？”
王濠镜推正有些下滑的眼镜：“应该是腌了。”
王耀又点了点头。
“那……你过圣诞节吗？”王耀问。
王濠镜这次抓了抓头发：“偶尔还是过的、吧？”
游戏室里传出王嘉龙和林晓梅的一阵鬼吼鬼叫，他们的战斗似乎告一段落，从音量和语气来看，应该是王嘉龙更胜一筹。林晓梅并不服输，她更加大声的加大筹码，王嘉龙几乎是立刻答应，他们的对决又一次开始了。
王耀放下保温杯，“我出去买点零食，”他说，并语重心长的拍击王濠镜的肩，给他下任务，“赢两个月回来，做得到吗？”
王濠镜盘算了一下，发现不难，于是他说：“我能赢到明年。”“那就交给你了！”王耀立刻说。
口袋里揣着钱包，王耀一边思考一边散步，目的明确的走往街边的便利超市。他还记得自己在莫斯科人生地不熟的想要买一条红色围巾时的窘迫，那时的他对俄语的熟练仅限于听，动作和表情成为了他最大的辅助，那个人明明跟在他身后，却偏偏一句话都不帮他说。
他当时好像气得踹了那家伙一脚？然后被那个西伯利亚老流氓按在原地亲吻。
王耀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他眼前快速的消散。他的脚步并不算慢，但却觉得超市离家实在太远。
他从前从不这样觉得。
大约是因为天凉吧。
这样回想起来……莫斯科的风好像也是冷的。
王耀走进超市里，手提篮上被率先放进对林晓梅而言格外杀人诛心的凤梨酥，又甩进去饼干、薯片、泡面和糖果。路过饮料货架的时候他特地停下脚步想了想，给林晓梅和王嘉龙分别带了几杯不同口味的速溶奶茶。他又仔细找了找，便利超市里没有王濠镜常喝的啤酒，估计要到大超市去买，便放弃了给自己增加负担——孩子已经大了，酒这东西他也搬不动了，让王嘉龙什么时候开车去帮王濠镜买吧。
点了点物品数量，觉得再多哪怕一件自己一个人都拎不回家，王耀便走去自助柜台结账。他一边精打细算超市积分都能兑换哪些物品，一边思考他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什么。
然后他发现了，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带购物袋。
王耀：“……”
付钱买塑料购物袋的时候，精打细算的发展中家庭财政管理人心口都在滴血。这份心灵上的伤害在王耀提着满满两大袋零食走出超市的时候被拍在脸上的风无限放大。
王耀叹了口气，只一秒就放弃了让弟弟妹妹在大冬天夜里出门帮忙的想法。
冷风如刀，脸颊和手都被刮得生疼。
冬天、冬天。
亚欧大陆充满寒风的冬天。
他与他的爱恋就此无疾而终的冬天。
那是吹往平原的寒风、夹杂了雪花吹过历史的冬天。
王耀并不是第一次度过冬天。这个季节于他而言的意义多如他所度过的曾经，又少似他所拥有的年月。
王耀耸耸肩，裹紧胸前依旧赤红的围巾继续向前走。
那是吹至西伯利亚的寒风。
那是吹向曾与他度过凛冬的那个人、吹至他的所在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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